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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将軍夫人

将軍夫人

察覺到蕭忍冬的心思,積雲和賀青裝作無事的模樣,殷切地關懷着結香。

“姑娘醒過就好,可還是覺得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

積雲熱心的扶上結香,一靠近來便聽見了她肚子的抗議聲,笑道:

“姑娘久未進食想必是餓了吧,我讓下人送些吃的來。我們先進屋去,你才剛好不宜久站。”

侍候在側地婢女會意立刻就向廚房傳膳,賀青仍舊招呼着寸步不靠近來的蕭忍冬進屋。

“公子進屋來吧,外面天黑了不是說話的地方。”

但蕭忍冬還是一動不動,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瞞不住了,所幸便認命的等着結香來揭露自己的身份。

想想如此也好,有個法師在身邊,即便自己是惡鬼,也不至于吓到了他們夫妻二人。

結香看見了他的不适,臉色蒼白,身形不穩像是剛剛才受到過襲擊。

遂解釋道:

“他暫時進不來,二位先不要着急。”

她掙開積雲扶着自己的手臂獨自走進了屋中,四處翻找櫥櫃、門腳、桌底…..

“姑娘在找什麽?”

“找佛牌……”

結香頭也不回的蹲在地上查看屋角是否貼得有符咒之類的。

“佛牌?”

積雲頗為好奇的跟進去,以為是結香丢了東西。

“什麽樣子的,我幫你找。”

“這個我也不知道,應當就是屋子裏有佛牌所以蕭公子進不來。”

結香邊找邊解釋,不多時就從櫃子裏翻出了一個小包袱,她拿出來問道:

“夫人,這是誰的包袱,我可否打開看看。”

“好像是招月的,這些日子我派過來照顧你的丫鬟。”

積雲轉頭往外喚了一聲,“招月進來。”

院子外紮着雙丫發髻的小姑娘應聲跑進屋來,瞧着約莫十五六歲的模樣,看着模樣頗為機靈。

“夫人怎麽了?”

“這包袱是你的嗎,打開讓結香姑娘看看。”

“喔。”

招月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遵照吩咐打開包袱。裏面是幾件新裁的春衫和一只木盒,結香打開木盒便看見了裏面的佛墜。

招月以為丢了東西在查抄贓物,連忙解釋道:

“回…..回夫人這墜子是我娘半年前在老家寺廟裏為我求來保平安的,昨日她特意連帶着做好的春衫給我送來,并不是府中的東西。”

積雲:“沒事,我知道的,別怕。”

她拍了拍小丫鬟的肩膀,好奇的等着結香的下文。

“沒什麽大事,只是要煩請招月姑娘這段時間不要帶這牌子,可先寄放在別處。佛牌在屋子裏,蕭公子進不來。”

結香将盒子還給招月,又走到門口看着蕭忍冬同積雲和賀青解釋道:

“有些事情還沒有告訴夫人和公子,我說出來後兩位不要害怕。我叫結香從姑婆山而來,是個傩師。受托前往梧州幫趙家早逝的小姐配陰婚,而蕭公子就是我給趙小姐選的夫婿。也就是說……”

她頓了頓,仔細觀察積雲和賀青的臉色。

“不過兩位不用害怕,蕭公子他沒有惡意的,他本性是只善良的鬼。也就是說蕭公子不是人,因為屋子裏放得有佛牌,所以他進不了屋。”

“啊,姑娘….姑娘說什麽?”

積雲被這話吓得腿一軟,險些摔到地下去,終于是明白蕭忍冬那身衣服為什麽看着那麽吓人了。

賀青見她退軟手疾眼快的扶住她的胳膊,并未害怕蕭忍冬,只是更為好奇問道:

“姑娘的意思是說他是鬼?”

“是的,不過你們不用害怕。蕭公子生前有未了之願,所以遲遲不能投胎轉世,我此行的目的是給趙家小姐配婚,也是為了渡化蕭公子的。”

結香點點頭,饑腸辘辘的肚子叫得更是響亮。

聽見這話賀青反應過來,結香明顯還不知道蕭忍冬隐瞞身份的事。

他又試探地問道:“那敢問這位公子叫什麽名字?”

賀青的詢問聲才剛落下,院子裏突然間開始起了風,吹的牆頭上的角梅張牙舞爪,像是潛藏在黑夜中鬼怪,随時要想他們撲來。

結香察覺空氣中的異常,冷冷的看向院子裏默不作聲地人,壓重了聲音一字一句道:

“蕭!忍!冬!”

不知道什麽話惹到他了,也顧不得許多厲聲就将竄起來地厲氣壓了下去。

“不過不用害怕,我是傩師專門就收妖抓鬼的。有我在他不會傷人的,而且蕭公子本性不壞。”

結香趕緊寬慰道。

“沒事,只是第一次看見鬼怪有些驚奇。”

賀青轉身喚了一聲,“蕭公子沒事了,你進來吧。”

蕭忍冬沒辦法只能跟着進屋,傳膳的婢女此時也回來了。結香一邊吃着肉粥填肚子,一邊同積雲和賀青解釋蕭忍冬的來歷。

不過她知道的也不多,除了名字生辰其他的幾乎一片空白。

但對于兩人來說蕭忍冬三個字已經足夠震撼了,臉可以長得一模一樣,怎麽會連名字都一樣呢。

不是唐家供奉的折沖将軍又是誰,只是他為什麽不敢表面身份?

而且他和那個傩師的關系看着并沒有表面上那般和諧,號稱是失憶的蕭忍冬可以說是她手上的獵物。

關于唐家的蕭忍冬,積雲和賀青對結香閉口不提。

半夜在結香用了藥睡去之後,夫妻兩人又找了蕭忍冬。

在門外積雲想要證實他的身份,率先喊了一聲。

“蕭将軍。”

蕭忍冬端坐在外間的圈椅上閉目養神,他聽見了積雲的聲音。

那聲音蕭将軍給予他的震撼并不比結香昏迷那日無意識喊出來的蕭将軍,可是他不敢應,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

見屋子裏面的人不理會自己,積雲喊出了祖父的名字。

“蕭公子可是認識宣治二十八年的禮部員外郎唐舟,唐大人。”

這次蕭忍冬睜開了眼睛,驚訝的看着半掩後的門。

唐積雲藏在後面探出來半個腦袋,賀青站在她身後聽着兩人的說話聲,幾乎是篤定裏面的人就是唐家供奉的折沖将軍。

“唐舟,姑娘同他是什麽關系?”

“将軍跟我來。”

唐積雲瞟了眼結香的裏屋,從适才和結香的相處,還有蕭忍冬故意隐瞞的身份的事。她猜到兩人大抵是有些恩怨的,為了不将他的身份洩露故而将蕭忍冬叫了出去。

從賀府到城西唐家老宅駕車約莫半個時辰左右,夜裏有巡城士兵,亮出賀青桐谷縣太爺的身份,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唐家老宅。

半夜在燈火之下老宅古樸厚重,一磚一瓦似皆有傳說。

蕭忍冬并不知道唐積雲想要做什麽,來此處是何意。

但是他知道她口中的唐舟,宣武二十六年禮部員外郎。以郎官之微便敢上書為他辯怨,但是并不認識唐舟,只是在受刑前聽說他為自己求情的事,旁的便都不知道了。

“将軍往這邊請。”

往唐家那幽深的祠堂而去,走在最前面的是唐積雲的兄長。祠堂在早一步得知胞妹送來的消息後便上了燈,蕭忍冬跟在兩人身後。

作為鬼魂闖進來,他原以為有門外的門神在自己定是進不來的,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安然無恙的走了進來,而且身子無半分不适比于在賀府好很多。

很快幾人便走進了祠堂,首先入眼的便是供桌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唐舟的靈位放在最右下腳。

唐積雲一眼便看見了它,向蕭忍冬問道:

“将軍可是還記得唐舟,他是我的祖父。”

“還有這,将軍請看。”

她說着掀開側室的門簾将蕭忍冬引了進去,一個不大的小房間裏供奉着另外兩張排位。牆壁之上懸挂着一個身着黑甲,手握戰刀端坐在圈椅上的将軍。

正是天保五十四年,黑鴉關口大捷,大晟以少甚多大破烏鳶,收複失地功臣圖。

十九歲的蕭忍冬初上戰場,小兵擒大将抓獲烏鳶酋首。得到先皇賞識授予骁勇騎都尉,入臨淵閣功臣圖,位居末位六十五。

自從此一戰開啓一生戎馬,從小小都尉成為威震天下,戰功赫赫的折沖将軍只用不到五年。但是從神壇跌下,也是不過兩年的光陰。

“這副畫怎麽會在這裏,它該是在當就被內監燒掉了。”

蕭忍冬好奇的問道,沒有否認自己的身份,也否認不了。

聲音裏充滿了無限的傷感。

畫像的人就是他,只是再見到當年自己,心下生出無限的感概。

甚至在想倘若當年自己沒有抓住烏鳶囚首,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将士,自己又會是什麽命運。

唐積雲:“唐舟是我的祖父,當年祖父被貶黜離京時從一個太監手中收了這副畫像,此後它便一直挂在我家祠堂中。祖父說将軍是功臣,乃當以受萬世敬仰和百姓香火。可朝中奸臣當道,少帝昏聩聽信讒言殘害忠良。将軍含冤而死,被污蔑通敵叛國,在史冊人心中論以奸臣被攻讦。可是他仍舊相信将軍是清白的,相信将軍是忠良。故而命我們唐家祖孫世代供奉将軍牌位,以慰忠良。”

忠良?

蕭忍冬自嘲一笑,目光落在另外一副畫像之上。

“這旁邊祭的是誰?”

“這…..這将軍也不知道嗎?”

唐積雲好奇的問道,屋子裏的眼睛都看向了那副發黃的畫軸之上。

上面除了年歲落下的灰燼,什麽都沒有。下方的牌位也是,便是說供奉在蕭忍冬畫像之前的是一副空白畫軸。

但是她是一個人的,只是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了。

蕭忍冬搖了搖頭,不記得當年還有什麽人了。于他有恩的,于他有仇的,他都記得,還有什麽人同他挂在一起受香火,而又不記得了呢。

唐積雲失望道:“原以為将軍會記得夫人的名字,不想您也忘記了。”

“夫人?”

蕭忍冬好奇擡起眼,生前他還有過夫人?

可為何自己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卑職不配

第 19 章 忠良之後

忠良之後

結香的傷口因用山洞前的雨水清洗造成感染,以至于起了高燒。所幸被賀家人所發現,當夜便立即請來了大夫醫治,及時阻止了病情惡化撿回一條命。

但失血過多,退了燒老大夫也不敢保證她什麽時候能夠醒過來。唐積雲撥了個小丫鬟照顧結香,每日大黃同那小姑娘一起守在床邊。

或說是蕭忍冬借着大黃的身體守着結香,他知道現在情況出了賀府自己根本沒有辦法給她醫治。

于是便留在了府中,待到她醒過來再做打算。

但他有些過于高估自己了,潛伏了不過數日,屋子裏旋櫃上的佛像便将他生生從大黃的身體裏逼了出來。

正巧是那夜賀家夫婦前來探望結香,不過酉時半刻,夜幕将将落下。

蕭忍冬附身在大黃的身上從外面回來,前爪才是剛剛踏上石階。

從屋子裏突然閃出一陣金光逼退大黃,賀家夫婦還行在花廊下便聽見了犬吠聲。

兩人連忙趕過來,附身在大黃身上的蕭忍冬被佛光打出,踉跄着從臺階上摔下院子。

聽見急匆匆逼進的腳步聲,他忙得站起來想要躲避,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大膽賊人,竟敢闖到賀府中來!”

背後只聽得一聲呵斥,蕭忍冬身形不穩反應遲鈍,毫無意外的被沖過來的賀青一腳踹到在地。

兩個随行的婢女也是頗有幾分功夫,趁機上前來就擒住了他,将人揪到了夫妻兩面前。

大黃見狀趕緊跑在面前沖着賀青和唐積雲叫喚,但只叫了一聲就擡着腦袋搖尾巴,眼巴巴的看着兩人。

看見蕭忍冬的臉,不等丈夫盤問積雲就突然驚呼起來,不顧危險的湊上前去。

“你…..你是?”

她看着那張臉好是眼熟,但是一下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了。

因兩人于結香有恩,蕭忍冬不想吓到他們,信口編瞎話來搪塞道:

“請夫人見諒在下不是有意闖貴府,屋子裏面那個姑娘是我的朋友。前些日子我們被仇人追殺遇到二位大婚,為了逃命不得以将她藏在了夫人的紅棺中,實在是抱歉。我…..我來只是想要帶她走,兩位的恩情日後我會想辦法還的。”

賀青卻疑道:“是嗎?既是你的朋友,知道她在府中得我夫妻二人相救,為何偷偷摸摸的進來想要将人帶走,又說要報恩?”

蕭忍冬的話自相矛盾,一下被心思細膩的賀青抓住了漏洞,像是審問犯人一樣審視他。

但蕭忍冬原也沒打算帶結香走,只是沒想今日屋子中竟不知道何人放了佛像在裏面。

“在下…..”

他正欲是找補,一旁的積雲瞧了他半響,看着那清冷的眉眼終于是有了些印象,好奇的問道:

“公子是誰,叫什麽名字?”

蕭忍冬不想暴露自己身份,掃了眼湊上來的人信口胡說糊弄道:

“在下叫阿昆,裏面那姑娘叫結香,我們是同村一起下山來的。”

“是嗎?”

積雲聽見這話眉間露出失望之色,走到丈夫旁邊低聲道:

“大人,他長得好像一個人。”

她又瞟了瞟被按在地下的蕭忍冬,踮腳與賀青耳語。

“大人見過我家祠堂裏供奉的折沖将軍沒有,這人和畫像上的蕭将軍長得一模一樣。”

賀青也正眼去觀察蕭忍冬,依稀記得唐家祠堂中懸挂的畫像,是一個百年前被奸臣所殺,淹沒在歷史煙塵裏的将軍。

唐家祖輩口耳相傳,據說那本是開疆拓土,戰功赫赫的少年将軍。

當以著書立傳,供于武廟享後世香火永垂不朽。但至今也只是默默的懸挂在唐家的祠堂中,連靈位都沒有,靠着唐家世代口耳相傳他的名字。

蕭忍冬—一個過了百年仍舊還是不敢提起的名字。

關于他流傳在唐家的傳說事實上與大晟官修史書截然不同,在史書上他是賣官鬻爵、通敵叛國的奸臣。

曾經賀青聽聞蕭忍冬這個名字時十分的不恥,可是認識唐積雲後他才知道原來列入奸臣傳的人竟還有一番截然不同的傳說。

尤其唐家幾代人默默守護着這個不為人所知的秘密,更是好奇一百年前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而眼前的人真的和畫像上很像,幾乎是一模一樣。

賀青見過那副畫像,據說是當年唐積雲的祖父冒着生命危險從內監焚燒場裏撿回來的。不久後他便被罷黜歸鄉,不問朝事。

直至臨終前才囑咐積雲的父親要照顧好祠堂裏的畫像,最後念着蕭忍冬三個字合上眼睛。

唐積雲永遠都記得祖父的話,他說蕭将軍會回來的。

可是什麽時候回來,又怎麽回來卻無人知曉。

現在眼前這個人,是他嗎?

賀青和唐積雲都不敢确定,她挽着丈夫的手偷偷的打量着蕭忍冬,小聲的同他嘀咕。

“大人他穿的好奇怪。”

這話蕭忍冬聽見了,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依舊還是還是當日墳地裏的老人家送的壽衣,在夜色裏看着有些瘆人。

“別怕。”

賀青輕輕的拍了拍積雲的手,示意婢女放開蕭忍冬。

“公子既是那姑娘的朋友,不妨在府中住下來如何?那姑娘受了重傷,現下不宜挪動,恐傷口撕裂。待她傷好後,你二人要走便走。”

“對對,那姑娘腦後砸了個好大的坑,又失血過多,你現在不能帶她走。”

積雲想要弄清楚這個人到底是誰,趕緊應和,只有先把人留住了再查。

有着屋子裏的人拖着,猜想他定是不敢走。倘若運氣好那姑娘醒過來後,說不定還能打聽出來這個人的來歷。

兩人不知道如此這般當然正中蕭忍冬下懷,他一個鬼行動多有不便,知道帶着結香走弄不好她連小命都要丢了。

可是他不是想要殺她的嗎?

蕭忍冬遲鈍反應過來,想要殺結香的念頭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冒出來了。

或者說這段時日忙着帶着她躲避阿昆的追殺,好像是忘記這事一般。

他眸子一沉竟是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內心,似乎有個陰厲的小鬼撺掇着他,只要再狠狠心姑婆山那個傩師就要死了。

他的大仇就要得報了….

可是數次機會擺在面前,他好像都不曾把握住。

“公子意下如何?”

賀青見蕭忍冬自顧沉思不說話,試探地詢問道:

“看公子的樣子似也有不适,不妨就在府中住下。正好明日回春館的大夫要回診來給姑娘施針,也可以給你看看。”

蕭忍冬被賀青的聲音拉回神,從地下起來拂了拂袍子上的灰。面露微歉,向兩人行了一禮以示感謝。

“如此多謝二位好意,在下同結香打擾了。”

他告訴自己現在的狀況且不論他身形不穩,這夫妻兩人嫉惡如仇又有權勢。以結香現在狀況,兩人定不會讓自己帶走她的,甚至他都不能再輕易表現出對于她的殺心來。

蕭忍冬似乎又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絕佳的理由,放棄在這個時候殺掉結香。

“公子不必客氣,只管住下來便是。”

見他松口,積雲頗為熱情笑起來。雖是有些怕蕭忍冬穿的那身衣服,可是那張臉她太熟悉了。

祠堂裏早晚三柱香,初一十五宜小祭,她天天站在畫像前上香。真的看見那個流傳再家族傳說裏的少年将軍,似再見故人一般。

對于蕭忍冬并沒有賀青那般的戒備,更多的是好奇和驚喜,甚至在心中隐隐的期待他就是祖父和父親一直在等的人。

但是都一百年了,他若再回來是人是鬼,可否還記得前世的事。

“你一定很擔心結香姑娘吧,她這些日子用了藥好多了,你進去看看她吧。”

積雲又熱情的招呼道,招呼着蕭忍冬進屋看結香。她和丈夫走在前,卻不想蕭忍冬遲遲未跟上來,只是傻站着。

屋子裏有佛像,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是無法靠近的,心中在盤算着如何糊弄兩人。

“公子進來啊,你不是很擔心結香姑娘嗎?昨日大夫說她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腦中雖然有淤血,但可能在這幾日就會醒過來。”

積雲催促道。

賀青也回過頭來好奇的問道:“公子怎麽不進來。”

“在下……”

蕭忍冬正欲裝出身子不适的模樣拒絕進屋,才剛一開口唐積雲和和青身後便出現了一道青灰色的素裙身影。

“你們是誰,在幹什麽?”

結香迷迷糊糊的聲音在門後響起來,扶着門框好奇的看着門口的積雲和賀青,兩人正好将蕭忍冬擋住了。

“結香姑娘你醒了?!”

聽見虛弱的喘息聲,積雲和賀青回頭便看見了結香。積雲側身對院子裏的蕭忍冬驚喜的喊道:

“公子,結香姑娘醒了,你不必過于擔心了,大夫說只要能醒來就是沒事了。”

她這一側身,結香看見了院子裏蕭忍冬,大概明白過來現下是什麽狀況了,想必自己藏在棺材裏被這對好心的夫妻救了。

“蕭公子,我沒事了。”

結香扶着門框看着蕭忍冬,心下好一陣唏噓,不過她還是不明白他們怎麽突然手忙腳亂,驚慌失措的在逃命了。

昏迷了好幾日,倒是被餓醒過來的,她的肚子适時的響起了起來。

咕嚕~咕嚕~

但是根本沒有人理會她,一聲蕭公子将積雲和賀青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兩人探尋的目光緊緊的掃着那個自說叫阿昆的人,竟是姓蕭。

于現下屋子裏的這姑娘雖然還傷的腦袋,懵懵不知身在何處的狀态。但是她身心完全沒有防備,她無意識的話才是最可信的。

顯然院子裏的人并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身份。

卑職不配

第 18 章 外面有只大黃

外面有只大黃

迎親隊伍重新起程,蕭忍冬确認沒有人發現後才跟了上去。鑽進紅棺中,和結香一起躲在那四四方方的天地裏。

棺外熱鬧非凡鑼鼓震天,棺內卻是一片死寂,他碰到結香的手臂恍惚間甚至摸不到她的體溫。

像是一具冰冷的屍體,靜靜等待着安葬。

“結香你不是最厲害嗎?怎麽這點小傷你就醒不過來了。你不是還要降妖除魔,救人渡鬼,幫我和趙小姐配婚的嗎?”

蕭忍冬側身将結香攏進懷裏,喊着着她的名字。

他才知道這個姑婆山的女人并沒有他想象的那般厲害,她可以降伏世間的妖魔鬼怪,卻躲避不了人的傷害。

只是一只小小的竹簽,一次推搡就快要了她的性命。

“結香,你聽見了沒有有人在叫你的名字,不要亂走回來……”

蕭忍冬開始默默念着結香的名字,以防人類脆弱的魂魄就此迷路離開了。

“結香,我知道你現在很疼,你疼就哭出來,喊出來。不要不說話,不要睡着了……”

“結香……”

蕭忍冬不知為何酸脹的眸中眼淚一下就落了下來。

可是結香還是一動不動,甚至四肢都在開始逐漸僵硬。

這樣的感覺有些熟悉,刻骨銘心像是埋藏在記憶伸出。不經意間引燃了火線,在頃刻間在密閉的棺材中爆發出來。

他意識到可能會就此失去結香的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如此難過到讓人無法呼吸的心痛,他的身體經歷過的。

“結……結香你……你到底是誰?”

但他卻想不起來到底是為什麽了。

只能抵着結香血淋淋的額頭,想要進入結香的夢裏,竊取她記憶。但因為兩人太過于虛弱,蕭忍冬根本無法像是第一次在山洞中那樣進入她的夢境。

“你到底是誰,怎麽會知道我是蕭将軍,你記得我是不是?”

他喃喃地問,冰涼的手指撫摸着結香的結着血塊的絨發。

“結香別死…..”

有那麽一瞬,蕭忍冬想要放棄仇恨,只想要知道這個懷裏的女人到底是誰。

他前世的故人嗎?

又為何他記得所有的人,獨獨忘了她。

紅棺依舊跟着迎親的隊伍在緩慢前行,從山嶺之上奔下來的阿昆同樣沖到了官道上。

他知道蕭忍冬是鬼,沒有結香的紙傘跑不了多遠。眼前唯一能夠藏人的地方只有隊伍裏花轎和後面的攝人心魄的紅棺。

可他不敢上前,隊伍走來時背着結香的包袱自覺退開讓道了,主家見他還頗為好心的抓了喜糖送來。

“今日我家大人同小姐大婚,我家大人請這位兄弟吃喜糖。”

散糖的小厮抓了一把糖果遞過來。

阿昆面露驚慌之色,本能的往後退了好幾步,半響才伸手接過。

“恭喜你家大人和夫人。”

他說話的聲音微微發虛,正巧紅棺從一旁經過,懸挂在腰間的蚩尤鈴如被風吹動了一般,叮鈴響了一聲。

棺中蕭忍冬看見路邊的阿昆了,懼于娶親之家的勢力他暫時不敢輕舉妄動,而自己借着迎親隊伍正好可以避避。

但他必須想辦法将人引走,否則等到那人反應過來以抓鬼的名義找上門去,兩人更是沒有辦法脫身。

半個時辰後,花轎踩着吉時進城停在賀府恢弘氣派的大門前。

門前早就站滿迎接新娘的家丁和婢女,寬闊的廣場之上擺了兩條喜慶的紅色長條凳,用來放新娘的紅棺嫁妝。

但是擡棺人未控制住,擡杠從肩膀上滑了下來落棺狠了,發出了咚地一聲。裏面的人被一震從混沌之中醒了過來,只是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漆黑。

耳邊有震耳欲聾的鑼鼓和爆竹聲,還有孩童叽叽喳喳搶糖果搶喜錢的笑聲。

結香能夠感受到自己被關進了棺材中,四周都是堅硬的模板,擡手就摸到了棺蓋不過半人高。

她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身子依舊還是發着熱,腳底的傷口火辣辣的疼。

果然還是感染了。

“這是哪裏?放……放我出去!”

她驚恐的叫出聲,奮力地想要推開棺蓋。卻使不出半分力氣,聲音也啞了。

“結……結香你醒了?”

蕭忍冬聽見結香的喊叫聲驚險些現出身來,不過他又适時的控制住了自己,低聲解釋道:

“別怕,我們是在棺材裏,不過我們一會就出去了。”

“蕭……蕭公子?”

結香聽見了蕭忍冬的說話聲音,卻看不到也摸不到他的人。

蕭忍冬:“別怕,我在,我現在不能現身會增加棺材的重量引來懷疑的。外面是在娶親,一會兒你跟着新娘的紅棺進府去,保護好自己。我一會兒來接你出去,好不好。”

“可……可是為什麽要躲在這裏面,我們在幹什麽?”

結香腦子昏沉沉,雖然有了意識,但是有些懵。

蕭忍冬:“有人在追殺我們,我去引開他,再來接你別怕啊。”

“誰在追殺我們,阿昆呢?”

聽見有人追殺,結香第一反應是譚府不甘心派了的殺手。

蕭忍冬猶豫了幾分,竟是沒有說出阿昆的名字,只是安慰道:

“沒事啊,再堅持一下我馬上就回來帶你去醫館。”

“那……那你快些回來……”

結香有些害怕,胸口湧上窒息之感覺,急促的喘息着。因為身子在不斷的高熱中,甚至四肢逐漸有了痙攣之兆。

她感覺到自己頭嗡嗡的在發痛,後頸脖似乎都是血液。額頭也是,好像磕破流了鮮血下來凝結在她的眼皮上。

甚至覺得這個封閉起來的質感無比的熟悉,好像下一刻便要喘不過氣死在棺材裏。醒來時候用力很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睛,現在眼皮、臉頰、嘴角全都是結痂的血跡。

“好,我很快就回來。一定要等我,不要睡着了。”

蕭忍冬留下一句叮囑,棺內便恢複了窒息的安靜。

結香初始還能堅持不閉上眼,可很快就又陷入了昏迷之中。再次失去意識前怕自己就那麽悄無聲息的死在棺材裏了,她擡起手來奮力的敲打棺身企圖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但紅棺被迎進府後便擡去預備好的庫房之中,腳夫都被招呼着去用飯食了。大門關上之際,屋內的紅棺底沿着縫隙就滴下了血滴。

蕭忍冬此次不敢離開太久,他現出身将積攢在心中的怨氣四散。所經之處如狂風過境樹影照耀形同鬼魅,阿昆身上的蚩尤鈴在數百米之遠便會響起急促的鈴聲。

怨氣之重,片刻便絞斷了懸挂舌鈴的麻繩。

沒有銅鈴指引,阿昆根本無法判斷蕭忍冬在何處,只能在城中四處亂竄。

即便是經過賀府,看見那巍峨的府邸他還是不敢上前去,自我欺騙蕭忍冬帶着結香逃到城外去了。

而不久後,大黃也回來了。它比蕭忍冬早一步找到賀家,但是不太明白情況,也不敢進去所以躲在了巷子裏。

看見路過猶豫後離去的阿昆只是探了半個腦袋出來,偷偷看了一眼。直到蕭忍冬出現,它才蹿出來。

“汪汪!”

“大黃!”

蕭忍冬看見黑夜裏奔出來的身影心中一喜,蹲下身子摸着它的腦袋。

“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大黃歡喜的搖尾巴,舔着他的手表示并未受傷。

“沒有就好,但是結香被藏進這裏面去了。我們要去救她,你帶我進去好嗎?”

蕭忍冬指了指不遠處敞開的大門,因為上面有門神,他擔心自己沒有辦法進去。

“汪!”

大黃又叫了一聲,它真的是出了不能說話,基本所有的話都能夠聽懂。甚至知道自己要偷偷進去,不能驚動裏面的人。

“好,看着有機會了,你就偷偷跑進去。”

蕭忍冬叮囑完附身在它身上趴在了石獅後面,等候裏面的小厮躲閑時溜進去。

守了還不過半盞茶,大門內忽然急匆匆的跑出來兩個提着燈籠的下人,招呼一旁還未解開馬的馬車。

“快去,回春堂!”

兩人麻利的翻上去,趕車的馬夫見狀立刻也跳上了車揚起馬鞭,一邊還好奇的問道:“出什麽事,怎麽突然要去回春堂?”

“哎,夜裏在夫人的紅棺裏發現了受重傷的姑娘,看樣子快要不行了!得要快點,大人賀夫人等着呢!”

“哎!”

大黃趁着門口小小的慌亂,從門腳溜進賀府。憑借着靈敏的鼻子四處搜尋結香的氣味,最後停在了燈火通明的客房之外。

門下圍了婢女,屋子裏還有還有才剛剛大婚的家主。

它躲在門外偷偷的往裏看,雖然看不見結香,但是聞到了她的氣息。裏面的人看着也沒有惡意的樣,反而是憂心忡忡的坐在圈椅中時不時往床榻上看去。

“咦,外面怎麽有只狗?”

出來倒水的婢女驚呼出聲,看見沒有藏好的大黃。

屋子中的賀青和唐積雲好奇的回過頭,兩人一眼就看見了門後的大黃。

“這……這狗哪兒來?”

“府中沒有養狗啊?”

夫妻兩好是驚奇,尋着狗的目光才發現它在眼巴巴的往屋子裏看。不像是在讨吃的,而是想要看裏面床上的人。

“是那個姑娘的狗?”

積雲好奇的問自己丈夫。

“裏面是你的主人是嗎?”

大黃嗚咽了一聲,殷切地朝屋子裏看去,但是沒有挪動腳依舊半藏在門外。

“應該是這姑娘的,看來它還挺通人性,竟自己找到這裏。”

“那……那讓它進去看看,它好像很擔心的模樣。”

“看樣子挺乖的一只狗,應是沒事的。”

賀青點了點頭,夫妻兩起身走到大黃面前将它帶進了裏屋。

在它噔噔地直竄床榻,險些撲到床上去時,積雲阻止道:

“你主人受傷,不要碰她,遠遠的看看好不好?”

大黃聞聲,立刻止住腳蹲在了床頭邊,抻着腦袋去看昏迷的結香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大人,它好乖啊!”

聽見驚呼聲,大黃毛茸茸耳朵顫了顫,感受到背後灼熱的目光。

卑職不配

第 17 章 良辰吉日

良辰吉日

看見結香委屈的模樣,蕭忍冬現身出來,不再去碰她的腳,而是溫聲安慰她。

“別怕,沒事的。我去撿些柴來燒火,幫你處理傷口,拖久了弄不好會傷風。”

蕭忍冬示意結香解開紙傘上的結印,放他出去找柴。

“你自己小心。”

結香當然是知道這傷口處理不好的嚴重性,解開法術讓蕭忍冬撐傘出去。

可是對于他故意折磨自己的事,還是耿耿于懷,鼓着腮幫子冷冷的哼了一聲。

即便事提醒他注意不要被太陽曬到的話也是硬邦邦的,宣示着她的憤怒。

“好,等我。一會兒就回來,自己不要亂動。”

蕭忍冬看着她殷紅的眼尾心頭一軟,險些伸手去幫她拭去眼下的淚痕。

結香沒有理會他,歪過頭去靠在石壁上,将雙腳收了起來。

等她在轉過頭來時,偌大的山洞裏就只剩下結香了,連大黃也跟着蕭忍冬的紙傘跑出去了。

才幾日就叫他将自己大黃喂熟了!

結香暗自在心中腹诽,擡腳看了看腳底板的傷口默默嘆了口氣,也不知瘸着腿慢吞吞的走,趙家小姐忌日前還能不能趕到。

她開始在心中盤旋倘若去遲了,如何再擇日子與他們二人配婚。往後算算即便是再好的日子,左右也得六月之後了。

想着既是趕不上了,又何必着急,索性慢點走,最好能夠将阿昆趕回姑婆山去。

許是一宿未眠,琢磨着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陷阱無邊得黑暗中無法醒來,她能夠感受到傷口感染,自己身子發起熱來了。

不知何時洞口有了腳步聲,離得很近又很遠。慢慢得腳步聲變成皮靴聲,馬鳴風沙怒吼聲,身邊有燃起來炭火暖洋洋的,火上似乎還炖的有肉。

“夫人可是醒過了?”

“回将軍,夫人還沒有。”

有軍甲皮靴聲走進來,應是推了門或是掀開了帳子門,外面北風呼呼的吹。

結香聽着那風聲腳似乎一點也不痛了,有人坐在她身邊幫忙拉了拉被子,附在她的耳邊呼着熱氣,用滿是胡茬的下巴蹭着她的臉。

“夫人該起身了…..”

一只粗粝的手将她埋進被子裏的腦袋挖出來,指尖捋着她亂在額頭上的碎發,溫膩聲像是春風碎在她的耳邊。

“再不起,本将軍可是要軍法處置了。”

被子裏的人并未理會,起了淺淺的呼吸聲。

洞口的人影靠近時,結香完全失去了意識,或是跌倒了另外一個世界裏,看見另外一個自己。

她似乎并不害怕,也沒有不解,那裏有着她的志向和她的愛人。

可是山洞裏,回來的是阿昆。

他将山雞和野兔賣了,并且賣了個好價錢,背着慢慢一包幹糧上來,甚至在懷裏還揣了只素簪。

“法師,我回來了。”

阿昆邊走邊喊結香,聲音還算歡快。但是走近便發現她倚在石壁上睡着了,左腳的鞋子蹬在了一邊。腳底的傷口鮮血凝結了起來,印在足袋上像是一副絢爛朝氣蓬勃的争豔圖。

“結香!”

看見結香昏迷了過去,他立刻丢下肩膀上包袱沖上前查看她的傷勢。

她在昏迷中發了熱失去意識,血肉模糊的傷口沾染着泥土和毛竹屑,阿昆的第一反應邊是幫結香處理傷口。将她抱到洞口前雨水積攢起來的水潭,脫下的足袋清洗傷口。然後倒上結香包袱裏的藥粉,再用從衣服上撕下的不跳包紮好。

傷口處理并不複雜很快就弄了,期間結香感受到疼只是輕輕的嗚咽了一聲,未曾睜開眼。

可是弄完,阿昆握着她瘦弱的腳踝久久不曾放開。顫抖的手指摸上了豬臉面具,輕輕一摘便從結香的臉上落了下來。

“結…..香,你知不知道你發燒了?”

他自言自語道,指尖撫摸上熾熱的小臉,徐徐下滑落在粉嫩的雙唇之上。

縱使如何□□平日裏兇神惡煞的人也未曾不快,甚至是他的手指碰過水,燒得迷糊的人無意識抿了抿冰涼的手指。

失神的阿昆同樣無意識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目光逐漸從結香的小臉上移開,落在她有衣衫有些淩亂的胸口上。

日思夜想的神明墜入凡塵,落在他手中,他的心都顫了起來。閉上眼湊上前,停在離結香半指的地方。

關于結香的詛咒,阿昆知道是真的。為此吃了很多很多的苦,臉爛了,殺人了,到最後僅僅是看見神明的臉。

他是不甘的,心中充滿了怨恨和悲戚。

“結香,你知不知道我因為你生病了。”

阿昆垂眸,沙啞着聲音道:“我只是想要救你,回姑婆山我就娶你,幫你照顧傩堂一輩子好嗎?”

他将結香抱回洞內,在地上鋪了衣衫擁着她在懷中,指尖流連忘返的撫摸着幹淨又熾熱的臉頰。

“別怕,發發熱一會兒就好了。”

至于如何發熱,摸上結香腰間系帶的手顫抖着鈎住,輕輕一用力就散了。

正當阿昆抽去結香的衣帶時,洞口突然想起來一整怒氣沖天的呵斥和犬吠。

“阿昆,你要幹什麽,放開結香!”

“汪汪汪!”

蕭忍冬的聲音和大黃的叫聲同時響起,阿昆欲行不軌被吓了一跳,慌亂的推開昏迷的結香。因過于慌亂太用力,結香的腦袋一下撞在石壁上,砸破了後腦勺。

就當她要摔在地上時蕭忍冬沖上前來撈住了結香,一手抱着她,一手替她攏緊衣服。

阿昆則是竄逃到了結香的包袱前,掏出裏面的法器,绺巾、蚩尤鈴、司刀…..發瘋一般向蕭忍冬攻擊過來。

原本只是姑婆山尋常打柴務農的普通人突然間就生出蠻力來,連控制着法器的招式都有了幾分結香的模樣。

“你到底是誰?”

蕭忍冬被阿昆擲過來的司刀擊中手臂,抱着結香摔在地下,大黃見狀也不管是不是熟人兇狠的咆哮着,沖上前逮着阿昆的腿肚子就咬去。

但是因為從在就是他喂着長大的,太過于熟悉攻擊方式,被靈巧的躲了過去。

“哼,你說呢!”

阿昆逼近來,蕭忍冬半跪在地上抱緊昏迷的結香,伺機撿起昨夜燒了半截的火棍狠狠的朝他的眼睛敲去。

“啊啊啊!”

阿昆被戳瞎雙眼摔在地下痛苦的大叫,蕭忍冬趁機抱着結香趕緊跑出洞穴。

“大黃,跟上!”

他大聲呼喊大黃,逃得連紙傘和傩師的法器也來不及撿。

阿昆只是被戳瞎了一只眼睛,很快從緩過勁撿起地上的法器追殺上來。

蕭忍冬沒有紙傘直接暴露在陽光下,沒跑多遠眼睛便花了,他指着另外一條小道急對大黃說道:

“大黃你往那邊跑,邊跑邊叫把阿昆引到那邊去。之後你就跑進縣城裏去,我們去縣城彙合。一定不要讓他抓住自己知道嗎?”

“汪!”

大黃撲哧撲哧氣,大叫了一聲。

蕭忍冬知道它聽懂了,最後讓它聞了聞結香的氣息,從地下撿了塊石頭擲出去。

“大黃跑!”

大黃追着石影跟着利箭一般沖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小路從中。

蕭忍冬被烈日所曬逐漸有些力不從心,只能選擇将結香背了起來,急匆匆的往山下沖。

肩膀上的人迷迷糊糊有了些意識,以為自己被颠在馬上,從昨夜未進粒米的胃隐隐絞痛了起來。

“蕭….蕭将軍慢些,屬下…..屬下要吐了将軍…..”

她甚至還能夠說出完成的話來,聽着不像是在夢呓,而是在同奔跑逃命的蕭忍冬說話。

“結…..結香你叫我什麽?”

他頓了一下腳步,回頭看肩膀上昏迷的腦袋。但不等結香回答,蕭忍冬又跑了起來。

他還不及思考她為何喚自己将軍,只想要在自己被曬死之前趕快進城找個地方将結香藏起來。

可是來不及了,才奔下山進入官道,腿一軟兩人一起摔進了路邊的油菜地中。

“結香!”

從背上摔下來的結香又撞在了裸露的石頭上,磕破了額頭頓時血流如注。

蕭忍冬爬過去抱起來結香,看着額頭上的鮮血手忙腳亂。不想摸到她的額頭,又是血淋淋的鮮血。昏迷過去的人臉色蒼白如紙,片刻之後竟是連呼吸也沒有了。

“結香,你別吓我,醒醒!”

“結香,醒醒,你不可以死!你給我醒過來!”

可是仍得如何威脅,結香依舊毫無生氣。

官道上卻傳來了唢吶鑼鼓的吹打聲是熱鬧,蕭忍冬怕被人發現自己,抱着結香躲進了草叢裏避陽光。

行來的是一隊迎親隊伍,有數十裏之長,綿綿延延繞着官道往城中去。其中除了花轎最為顯赫的就是那副跟在隊伍之後的紅棺,震撼人心。

蕭忍冬看見了,眼睛直直盯着,直到官道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小厮尖銳昂揚的聲音對着後面的隊伍喊道:

“銜陽亭娘娘廟朝拜,停!”

隊伍停了下來,花轎不落地,新婦兄長上前抱出新娘進入娘娘廟中。

蕭忍冬安靜的聽着路面上的動靜,即便是隊伍停了下來,唢吶鑼鼓聲依舊在響。

送行的挑夫耐心的等着新人朝拜,但是不知為何進去了許久不曾見出來。日頭又曬,主家送來了解暑的綠豆湯,叫人都站到了樹蔭下。

看見那副紅棺周圍空人了,蕭忍冬狹長的雙眸一凝,立刻抱着結香翻上了官道。趁沒人注意,打開那紅棺将結香藏了進去。

他才剛剛蓋好棺蓋,适才那騎馬而來的聲音又來了。

“禮畢,起!”

于是蜿蜒的隊伍又慢吞吞的蠕動了起來,像一條紅色的長龍,掐着選好的良辰吉日進入南安伯侯府中。

卑職不配

第 16 章 刁難

刁難

結香帶上面具,恢複成疏離的模樣,但是還是伸手去扶了阿昆。

“不可以,阿昆你永遠都是我們的村民。回去吧,你的臉從梧州回來後我會幫你醫治的。”

“可是結香…..結香我不走,我可不可以跟你去梧州。路途遙遠你一個姑娘不安全,萬一有什麽居心叵測的人要害你怎麽辦?”

阿昆跪在地下,陰冷的目光投向一言不發的蕭忍冬。但是再對上豬臉面具裏的結香時又恢複成了殷切、心痛模樣。

他用沉默控訴她,不相信她會守護姑婆山了,控訴她背叛了自己信衆。

結香确實心虛了,從蕭忍冬出現後的種種。

他事無巨細的好、譚府的大婚、适才的慌亂悸動。

意識到自己也許從接受習慣他的好,給予他旁人沒有的特權,不知不覺喜歡上蕭忍冬了。

她心虛的回頭看着藏在鬥笠下的人,也許只是習慣而已,只是習慣而已。

結香安慰自己沒事的,迅速收拾起慌亂嚴厲拒絕阿昆,也知蕭忍冬不能再在自己面前晃悠了。

“阿昆沒事,你回去吧。去梧州我最多一個月就回來了,再麻煩你幫我照顧照顧小西和傩堂。”

“可是結香……”

“放肆,不可以直呼傩師的名字!”

她狠狠的斥責了地下的人,從他手中搶過紙傘走到蕭忍冬面前。

“剩下的路蕭公子還是回傘裏待着吧,以後沒有事就不必出來了。”

“結……結香。”

蕭忍冬張了張嘴聲音噎在嗓子裏,小小的後退了一步,從鬥笠下看着結香手中的紙傘。

“蕭公子進來。”

紙傘撐開,蕭忍冬還是杵在原地。

“蕭公子進來!”

她聲音強硬了一些,語氣中又不可抗拒的威力。

連大黃也察覺到蕭忍冬的害怕,嗚嗚的擡頭看自己主人。

“公子受了傷,外面陽氣重,怕公子撐不住還是進傘中吧。這回我走山路去,很快就會到梧州完成你與趙小姐的配婚,之後你便投胎去吧。”

“我……”

但是不容蕭忍冬争辯,結香在面具下痛苦的閉上眼,厲聲呵斥道:

“蕭忍冬,進傘!”

她将紙傘揮向牆角的人,一眨眼蕭忍冬就消失了。他無法反抗,兩人之間結香絕對的優勢,只要她想随時可以殺死蕭忍冬。

阿昆見狀抿着嘴角從地下站起來,熟絡的奔向結香去接她手中的紙傘。

“法師,我來替你拿着。”

他知道結香讨厭別人喚她名字,所以十分讨巧的喚她法師。她臉色果然也是緩和了許多,并未追究他的無禮。

“阿昆這是法器,你不能碰。回去吧,梧州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結香冷冷的轉過身去,叫了聲“大黃,我們走!”

一人一狗,重新踏上了梧州之途。

可阿昆沒有離去,他遠遠的跟着結香和大黃。像是當初蕭忍冬那樣無聲控訴着她的冷漠絕情,卻又不離去。

在人和鬼之間,他知道結香選擇了人,選擇了她的信徒。

而肩膀上的那把紙傘,走着走着便有了重量。

用身上僅剩的銅板買了些幹糧,結香翻進山林中尋着荒山野嶺走,并且走得很快。從不停下來休息,想要那個跟在她身後罵也罵不走的人知難而退,可是一連數十日他依舊跟着。

天黑了,結香歇在山洞中,他便遠遠的守在草叢裏。

她的絕情面對信衆的執着毫無用處,甚至故意往懸崖邊上走,以至于跟着的阿昆失足摔了下去。

眼睜睜的沿着滾下山崖的人,她的雙腿卻如灌鉛般寸步難行。紙傘變得很重很重,像是在她的後背馱了一座大山。

“蕭忍冬!”

結香扶着懸崖小路上的懸木自言自語的大罵。

“蕭忍冬你到底想要幹什麽!阿昆摔下山崖去了,我要去救他,放開我!”

蕭忍冬在阻止結香去救那個男人,生出千金之重來壓着她,叫她無法動彈走路。

是對于那個男人和結香的報複。

“蕭忍冬你……好算你厲害!”

結香控制不了傘中人,咬牙切齒的看了眼肩膀上的紙傘,迅速掏出腰間的短匕一把割斷傘帶。

“你給我在這等着,回來我再收拾你!”

蕭忍冬将結香惹毛了,惡狠狠的踢了地下的紙傘一腳,翻身向阿昆掉下懸崖的方向找去。

大黃看着自己的主人背着包袱鑽進亂石堆中,往地下一坐,守着紙傘等着主人回來。

不久之後蕭忍冬幻化出飄渺的人形盤旋在紙傘上方,因結香在上面施了法術,他化出人形來,卻不能離開紙傘。

大黃是靈犬能夠看見他的,黑黢黢的狗鼻湊進蕭忍冬長長的哼了口氣。

蕭忍冬能夠讀懂它的意思,憤憤的争辯道:

“是你主人先惹我的,我救了她,她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說我多管閑事,還把我關在紙傘裏,要不要是她是傩師我打不過她,早就殺掉你的主人!”

大黃往前一趴,沒再理會蕭忍冬。因為不能說話,即便是能夠說話也不想同他争論什麽。

它知道這只惡鬼永遠也打不過自己的主人,話說得狠,其實是就是個繡花枕頭。

蕭忍冬要是知道它如此嘲笑自己,大概怨氣都要将他們身下這塊懸石給壓塌了去。

入夜再次看見漆黑的山林中點起豬肚燈時已經是醜牌時分,在半山腰的大黃遠遠的就看見了山腳下的燈火。蹭的站起來對着山腳犬吠起來,蕭忍冬被驚醒擡眼看去林間其實閃了兩盞燈。

半個時辰後,結香和阿昆成功找到了丢在山上的紙傘和大黃。

已經半夜荒郊野嶺的四處沒有歇息的山洞,結香撿起地上的紙傘繼續向前走。

“阿昆我們再往前走走,此處看樣子常有獵物出現,往前走走看有沒有山洞或是獵屋我們再休息。

“好。”

因此這小小的意外,阿昆傷了些皮肉,憑借着死纏爛打成功的留在了結香身邊跟随她去梧州。

兩人恢複到了姑婆山信徒和傩師的距離,結香帶着豬臉面具走在前面,他不遠不近的跟着。

入了夜一個睡在山洞中,一個守在洞口。

蕭忍冬被關在紙傘中只有在享香火時才會被放出來,結香起初叫嚣着要狠狠修理他一頓,但具體怎麽修理也說,似乎忘記了這回事。

每日三柱香給他,線香燃完即可收回傘中,不容的他逗留。

他們之間恢複到了傩師和惡鬼勢不兩立的狀态。

蕭忍冬更多的時候只有大黃,它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也是怪是可憐他。

亦或是它從阿昆看結香的眼睛中嗅到了別的氣息,更願意待在蕭忍冬的身邊。

但是結伴而行,多了張嘴,結香的荷包就是只吃幹糧饅頭也撐不住了。

何況在譚家除了渡化了子魚和孩子,她半分賞銀也沒拿到。阿昆摔下山骨折又去醫館正了骨,弄得她到最後是一點盈餘都沒有了。

半夜,山洞裏的人狗都睡着了之後,她偷偷摸出山洞,帶着自己用木條編制的陷阱。

“法師去哪兒?”

阿昆被洞中的蹑手蹑腳的腳步聲音驚醒,睜開眼時,結香已經走到了洞外。

“沒事,你睡吧。我去外面放個籠子抓兩只野雞,明早下山去賣。”

她回頭看了眼,消失在晦暗的夜色中。

天快亮時,洞口外響起了咕咕的野雞聲音。結香回來了,不過走路一瘸一拐的,手中提着獵來的兩只山雞和一只兔子。

“法師,你回來了!”

阿昆迎出洞口,說話聲驚醒了大黃,還有在傘邊隐身休息的蕭忍冬。

“阿昆,一會天亮,你下山将這些賣了。買些幹糧回來,還有線香。”

結香将山雞和野兔遞給阿昆,扶着石壁坐在已經熄滅了的火堆旁。

“法師你怎麽了,扭到腳了?”

阿昆忙得手中的東西扔在一旁,蹲下身子想要給她檢查。

但是帶着豬臉面具的人冷冷的避開了,只是催促道:

“下山去把那些賣了,這還有些銀子,多買些幹糧回來。要在趙小姐的忌日趕到梧州,以後就不會下山耽誤這些時間了。”

“那…..那好吧,我去。”

她不讓碰,他只能作罷,提起地上的野味走出了山洞。

結香這才屈腿将右腳的鞋子脫下,但是足袋被血液粘連在了鞋底,微微一扯直徑便是鑽心地疼。嘗試了好幾次也沒将鞋子脫下來,喘着粗氣靠在石壁上。

這時蕭忍冬冷嘲熱諷的聲音響在了山洞裏,不見其人卻聞其聲。

“你不是傩師天下無敵嗎,怎麽還會受傷?”

結香朝那紙傘方向剜了一眼,不想同他扯些沒用。

可是片刻之後,她的左腳被擡了起來,懸在半空中約莫是成人蹲下來膝蓋的高度。

“蕭忍冬?”

沒人應她,但是她知道一定就是那人。

“你……你要幹什麽!”

結香慌亂的大喊起來,腳踝被無形的手捏得緊緊的。

不等她反應腳底一陣刺痛直鑽上頭皮,“啊,好痛!”

随着驚呼聲音落下,她的布鞋被蕭忍冬毫不留情地拽了下來。

他好是蠻橫一把扯下,原是想要報複結香一下。

可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喊叫,眸子中閃出了淚花立刻就後悔了。想要開口詢問,卻被疼急眼的結香一腳踹倒,正中腿心。

“嘶……”

這一下他的扭曲着臉,鐵青的臉色也不見得比結香好到哪兒去。

“蕭忍冬,你要幹什麽!我好痛!”

結香哭出聲左腳發着抖,因為扯得那一下過于蠻狠,撕裂了傷口瞬間血流不止,滴滴答答的落在卵石上。

“你怎麽了?”

蕭忍冬這才看見她不是扭了腳,是被尖銳的竹樁刺穿了腳底。足襪一片通紅,看不清傷口有多大。可是血漬灑在了她的腳背上,留了一個半截拇指長的傷口印。

他趕緊上前輕輕握住結香的腳踝查看,受傷的左腳跟只貓爪一般瘦小,懸在半空中顫抖。

“你放開我!”

結香哭着大聲音嚷嚷,腳踝被抓着又不敢亂動。

蕭忍冬恍若未聞她的哭喊,着急的詢問道:

“是踩到竹尖了?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

其實就是想要故意讓這個女人吃點苦頭的,可是看見她血淋淋的左腳。濕透了的衣服,被荊棘勾亂糟糟的頭發,水盈盈的杏眸旁通紅的眼尾,落下的淚珠。

他竟是毫無抵投降了,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弄疼你……”

“你放開我!”

結香冰涼的雙手發着顫抖撐在地上,身子又冷又餓,腳底火辣辣的疼。

昨夜生起的大火一早起來也涼透了,她突然一下就委屈的哭起來。

卑職不配

第 15 章 舊人

舊人

蕭忍冬想要救結香,是他處心積慮想要殺死她,誘她破戒被巫力反噬的虛心假意中,第一次真心實意的想要救她。

他沒有了紙傘,進不了譚家的大門。便篡改譚靈峰和譚夫人的夢境,恐吓他們以為子魚又回來了。

那樣的人他知道畏威而不畏德,只有足夠兇狠,他們才會屈服。

為此他用一魄驅使結香的影子化成厲鬼的模樣跟随在她的身後,誤讓譚家人以為她并非善類。而是能夠驅使惡鬼的巫師,對她充滿畏懼之心。

但是對于此,她只是覺得多次一舉了。

她是巫師法力高強,自然是什麽妖魔鬼怪都不再話下。

怎麽會需要他去救,他就像是一個笑話一樣,傷了自己去救仇人之徒!

蕭忍冬邁步如風,吭哧吭哧地往外走,那決絕的身影大聲宣告着他的憤怒和懊悔!

他再也不要救那個女人了,早點殺掉她吧!

他在心中聲嘶力竭的咆哮。

“蕭公子,你別生氣,我真的很感謝你的!”

結香背着包袱快步去追前面的黑影,但是聽見她的說話聲,蕭忍冬的腳步走的更快了。

“蕭公子,你慢點,天快亮了!”

她邊跑邊喊,看見了天邊開始泛魚肚白。但越是追趕,前面的鬼跟腳下生風似的越走越快,直徑将她甩下了。

蕭忍冬在第一縷金光闖過雲層時停下了腳步,炙熱的陽光落在他腳尖上。鞋面開始蒸騰起霧氣,有灼燒屍體的惡臭飄上鼻間。

他感覺到了疼,也才發現結香不見了。

回過頭去,巷子裏空蕩蕩的。

她…..她走了?

蕭忍冬神色有慌亂,四處張望,在陽光灼穿鞋面前避到了一旁的屋檐下。

但是屋檐下是一扇小門,門上貼得有門神,他一靠近就被金光打了出去,踉跄地退到開。

“蕭公子!”

忽然結香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蕭忍冬險些跌倒的身子被一扶才穩穩站好。

“公子沒事吧,天亮了你不能再在外面亂走了,太陽會曬死你的。你先用這個對付對付,我知道傘在哪兒,我們馬上去找。”

她不知從哪兒弄來頂鬥笠,上面罩着黑布一直拖到地面。也不管蕭忍冬鐵青又尴尬的臉色,踮腳便往他頭上帶去。

“公子将就将就,沒事的。”

“不用了,姑娘的事不用在下管,在下的死活也同姑娘無關!”

蕭忍冬還在生氣,只是他不知是氣結香,還是氣自己軟弱。

他明明是只複仇惡鬼,卻要仰仗在她的鼻息之下。她還是他的仇人之徒!

“哎,蕭公子你不要命了!”

蕭忍冬氣呼呼的将鬥笠摘下,結香感受抓住他的爪子将鬥笠又按在他的頭上。

“不用你管,我本就孤魂野鬼,是死是活自有天命,不勞您這法力高強的法師費心。”

結香聞言并不生氣,拽着蕭忍冬想要鬥笠的雙手,彎着腰從鬥笠黑布的縫隙中去看他。

“公子不要生氣了,我很感謝你救我。也是你我才第一次知道,原來我也是人,可以不用無所不能。公子真的真的對我很好,謝謝你。”

她看着鬥笠下的眼睛,不知是日頭出來有些曬還是如何,臉頰燙燙的。

雙手拽着蕭忍冬的胳膊微微發軟,小心髒噗通噗通的跳,好像一個不小心就要摔到他的身上去。

結香知道自己應該現在放開蕭忍冬的,又怕他伸手去摘鬥笠,軟着溫膩的聲音哄道:

“公子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知道錯了。”

蕭忍冬心髒微微一窒,從未聽見她用這般的聲音同自己說話。

他覺得自己好像變成這個女人手中的貓,養貓的姑娘抓着貓爪将貓咪舉到自己跟前。惡狠狠的埋進貓咪軟乎乎,毛茸茸的的肚子上問它還敢不敢生氣了。

看着水盈盈的杏眸,殷切的眼神,蕭忍冬突然害怕她真的就撲到自己的懷裏來。

“嗯…..”

他慌亂的從薄唇中溢出一聲微不可覺嘤咛,避開結香的眼睛,鬼使神差的擡起了自己的手。

掌心中是血肉模糊的灼傷,雖然已是在逐漸修複,卻仍舊能看出昨夜的慘烈。

蕭忍冬為能夠進譚府,伸手去推了那扇貼着門神的木門。

“這是因為我是不是?”

結香捧起他的手掌,眸子中流露出隐隐的心疼。

才知道自己适才确實是有些狼心狗肺了,人家為自己受了傷不感恩,反而責怪他牽連自己。

“蕭公子你別怕,灼傷會好起來的。”

她拿出包袱裏唯一的一塊手帕撕成兩半包裹在蕭忍冬的傷口之上,其實他的傷口會自己痊愈的,根本不需要像人那般包紮上藥。

結香忙完後才遲鈍的反應過來,忙得想要拆。

“不….不好意思,我忘記了公子的傷口不需要包紮了。”

蕭忍冬以飛快地速度收回自己的手,指尖微微顫抖。

“沒…..沒事,就這樣。”

其實結香是第一次包紮傷口,下手沒有輕重,手帕緊緊的紮在手掌上。

掌心裏的刺痛清晰的提醒他是為什麽受傷了,為什麽要向這個女人示弱,想要得到她的憐憫嗎?

兩人之間清冷的晨霧似乎在升起的旭日中逐漸變得熾熱,不小心灼傷彼此。

“那….那我們走吧,還要去找傘。”

結香拽着包袱率先轉身向着朝陽走去,可刺眼光芒中站了一個身影,手中拿着紙傘。

旭日在他的身後,高挑的身影上萬丈光芒,披着刺眼的光暈讓人不可直視。

“阿…..阿昆?”

她一眼就認出了光芒中的人,一向鎮定自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結香慌亂的轉過身,避開路前的阿昆。

“法….法師?”

阿昆難以置信的喚了一聲,沙啞的聲音穿過晨曦直擊結香的心髒。

她從包袱裏翻出數月不曾帶了的豬臉面具,雙手在顫抖。

“是…..是結香嗎?”

他又小心翼翼地詢問,明明知道是的,卻還是問。

難過的目光落在結香背過去的身影,又落在帶着鬥笠,黑紗罩身的蕭忍冬身上。

結香沒想到會在此處遇見姑婆山的人,她立刻向想起傩師的詛咒。

可是帶上豬臉面具,她連訓斥阿昆直呼名諱的勇氣都沒有。

“是你對不對,結香,姑婆山的結香。”

阿昆走上前,欣喜若狂的拽過結香的胳膊,伸手想要拿下她臉上的面具。

“放肆!”

結香來不及系上發帶,面具只能用手拿着當在臉上。

可是阿昆滿臉密布着結痂,像是糊了層芝麻面皮一般,她訓斥的聲音很快就弱了下來,着急的詢問道:

“阿昆,你的臉…..你的臉怎麽了?”

他閃了一下眸子,支支吾吾道:

“上山打柴時染上臭椿…….起了很多的疹子。後來…..後來就變成這樣了。”

“臭椿樹?”

結香不解,“臭椿樹怎麽會留下這麽多的疤,你撓它了?不是,你在姑婆山不知道臭椿不能撓的嗎,何況我傩堂裏有藥的,你怎麽不用?”

“我…..我用了,它還是…..”

阿昆心虛的搪塞結香,傩堂裏的藥他用了,但臉還是爛了。

這是窺視亵渎傩師帶來的詛咒,他以為自己會死的。可是并沒有,他活了下來,還找到了離開的結香。

再次清楚的看見了她的臉,她比他想象的還要好看。

離開姑婆山,她竟是像個女人了。手指柔弱無骨,肌膚滑膩溫熱,一雙眼睛像是林間的小鹿。

他想要捉住她。

“結…..結香,你….你怎麽不用帶面具了,可以讓別人看你的臉了?”

阿昆急切地問,想要再仔細看看那張日思夜想的臉。

他知道自己沒有死,就是上天選定了人,他可以得到傩師的。

“阿昆放手,你再無禮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結香同他搶奪着面具,第一次對自己的信徒說出這般狠厲的話。

可她也無比的心虛,無法去解釋也不敢看阿昆的眼睛。

“法師…..結香…..你還記自己是姑婆山的傩師?”

他紅着眼睛嗤笑,指着身後的蕭忍冬質問。

“結香他是什麽人?為什麽他可以叫你的名字,可以看你的臉?”

甚至可以同她調情?

“你!”

處于傩師的習慣,結香聽見質問還是本能的訓斥,來維護自己身為神高高在上的地位。

可是聲音一出來,又噎在了嗓子裏。

阿昆步步緊逼而來,憤怒的一把掀開結香的面具,看見了她掩藏在下面慌亂的臉色。

“結香你背叛了姑婆山,背叛了你的信徒。為了這個男人,你連傩師的身份都不要了嗎?”

“我沒有!”

結香反駁道,彎腰撿起地下的面具。

“那這個男人是什麽人?你明知道人直喚你的名字,看你的臉會遭遇詛咒。你還是給他這樣的權力,甚至連法器你也給他!”

阿昆舉起手中的紙傘,結香和蕭忍冬微微一驚才知道傘是被他撿走了。

但是想到那夜和自己對峙叫嚣的人,蕭忍冬立刻反應過來。

不是撿走是跟蹤,阿昆在跟蹤他。佯裝行人故意撿走了城郊外墳頭的紙傘,致使他沒有庇護直闖譚府。

“你跟蹤我!”

他冷冷的質問。

可阿昆根本不理會他,而是步步緊逼結香。

“還是姑婆山的傩師本來就是騙子,根本沒有詛咒!一切都是你們傩師為了香火供奉,編造的謊言,結香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麽?”

他在質疑傩門,結香只能解釋道:

“阿昆,我沒有。傩門就是傩門,姑婆山的守護神!可是我只是姑婆山的守護神,出了山我只是一個尋常人。蕭公子是我替趙家小姐選來配陰婚的夫婿,我此行就是帶他去梧州配婚的。配了完婚,趙小姐魂有歸處,轉世投胎。趙老爺就會将允諾給姑婆山的糧食送來,幫我們度過災年!”

“是…..是嗎?”

阿昆怔怔地晃了一瞬,突然噗通一聲跪在結香面前。

“結香我…..我不要做姑婆山的人了。你把我逐出山門好不好?”

原來只要不是姑婆山就能夠叫她的名字,看見她的臉。

阿昆欣喜若狂的跪下磕頭,他不想再做她的信徒了!

卑職不配

第 14 章 天下無敵

天下無敵

還未至初夏,夜便燥熱了起來。空氣中似乎又有潮濕的水汽,凝結在皮膚上變成溫熱的水珠。

譚靈峰在燥熱中擡起酸漲的眼皮,喉間幹澀如被吞咽了大塊灼熱的煤炭,裏面的軟肉隐隐生出撕裂疼痛之感。

“來人…..”

他翻身從帳子裏向外喚了一聲,聲音如同落進幽潭裏,傳出了沙啞的回聲。

同樣子的“來人”喊聲向卧室裏飄進來。

“來人,水….”

外間依舊是一聲“來人,水…..”

他還在迷離之中似乎沒聽見回聲,伸手撩開紗帳探出頭來。

窗格外夜色晦暗不明,淅淅瀝瀝的有雨聲。

“狗奴才,人呢!”

守夜的小厮不見了,他察覺屋子裏只身下自己一個人。怒氣沖沖的大斥了一聲,奇的是這句訓斥竟是沒有回聲。

沒有人上前來伺候,他只得翻下床去找水。

提起八仙桌上的水壺裏面沉甸甸的,晾了一宿倒出茶杯來依舊是溫熱,像是有人剛剛替換上來的一般。

不過水溫比尋常引的熱水溫度要低些,似乎也更要粘稠一下,滲進唇齒間有腥鏽味。

喝完水,譚靈峰走回床榻。他忽然莫名的回頭,昏暗中看見地磚上留了一串腳印。

是他的,明明雨在外面下着,屋子裏的地磚卻是起了很大的水汽。

他好奇的擡起自己布鞋,原本幹淨的鞋梆不知什麽時候染上了污漬,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是什麽。

甚至連袍角也是,從那處徐徐往上看去。他才發現好像是從自己身上流出來的東西,至于是何處。

他下意識的摸了自己的身子下,尋常着急起來連屎尿都憋不住的那處。濕乎乎的摸出一把溫熱來,黏着五指上面的腥鏽味就更明顯了。

好奇的湊上前一聞,譚靈峰驚恐的大叫起來。

“來人,來人!給本公子拿藥來!”

他着急的往外間沖,擡腳卻牽起肚子的絞痛,寸步難移。

同時那詭異的回響又響了起來,像是黑夜中有人站在門外學他說話。

來人,來人,給本公子拿藥來!

沙啞的聲音像他又不像他,卻是很像久病的人,甚至有幾分女子的尖細。

床榻上耷拉下來的帳子裏似乎還躺着一個他,掙紮着想要從裏面伸出手來。

“啊!!來人!有鬼,她又回來了!”

如此怪異的夜,譚靈峰第一反應是子魚又回來找他報仇了。

捂着肚子跌跌撞撞跑出去,身後落了一地的鮮血。他跑得越是着急,身下流血越是快,仿佛噴湧得泉眼一般咕嘟咕嘟地噴出來。

“爹娘,爹娘,救我!子魚回來索命了,救我!”

他拉開門大喊爹娘,雨夜中院子裏站了一個單薄的身影,濕漉漉地走進來,卻又看不清楚臉。

只能夠聽見她陰冷地笑聲穿過雨幕而來,像是尖刀利刃一般紮進胸膛裏。全身血液驟然凝固,四肢僵硬難以動彈。

雨幕之後還傳來了急切地腳步,還有歇斯底裏地哭喊聲。

“子魚姑娘,我們錯了!真的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

“姑娘饒命!姑娘饒命!”

譚靈峰聽出來是自己爹娘的聲音,連滾帶爬的沖進雨幕中。

雨勢似乎驟然就停了下來,連适才地磚上濕漉漉的水漬也消失的幹幹淨淨。大雨仿佛是常夢境,只有他的身下一直淌着血,暈滿了整個袍子。

“峰兒!”

譚夫人看見站外院子裏人愣了一瞬,竟是不知自己如何就走到了外面來。

适才看見大雨中的子魚似乎是一個夢,卻又那樣的真實。

她看見大雨中子魚抱着孩子,身下全是血。用破布包起來的孩子像只貓一樣,她哭着走近來要讓自己看孩子。

“夫人,是個男孩,譚家後繼有人了!”

又揭開包布,紅着眼睛問。

“可是夫人,他怎麽不哭了,全身都紫了。”

譚夫人膽戰心驚的看去,包被裏哪兒是什麽孩子。是具屍體,才從娘胎裏出來,血淋淋的,有着和人一樣的溫度。

“啊,拿開!你拿開!”

譚夫人驚恐的逃開,推搡中碰到那包被,它就一下掉在了地上,咕咚一聲好是脆響。

那個孩子當年她見過的。

六個月的孩子已經初具人形了,一碗落胎藥下去。它無法選擇到來,也無法選擇死去。

産婆掏出孩子用包被粗粗一卷丢在竹簸箕中要提出去,是她那一刻鬼使神差的去揭開了包被看見了那個死去的孩子。

大夢初醒,看見了渾身是血的譚靈峰,譚夫人跌跌撞撞的沖上前抱住他。

“峰兒,你怎麽了?”

“別怕,娘來了,娘來了!”

譚靈峰腳軟摔在地下,噗通一聲像是從身下鼓出好大一股濁氣。

“娘,疼!”

他抓着譚夫人的手臂,痛苦的挺着身子。雙腿大敞着,似乎在等什麽東西出來。

“來人,快去請結香姑娘,快去!”

譚夫人驚慌失措的抱着自己的兒子,圍過來的小厮丫鬟沒動,只是耷拉着腦袋站着。

“還愣着幹什麽,快去!”

人群後膽子大些的嬷嬷戰戰兢兢道:“夫人,姑娘被鎖起來,鑰匙….鑰匙在公子身上。”

“那還不快去找,看着我幹什麽!”

譚夫人惡狠狠的大斥,小厮和丫鬟立刻散開。

不過卻從院子的垂花門後響起了清冷的聲音。

“不必了!”

身影走近,衆人擡頭看去才發現被鎖住屋子裏的結香不知怎麽自己就出來了。

她的到來并沒有疏解月夜中的詭異和恐懼,輕巧的鞋底才在地磚上沒有半點響動。甚至連身影也沒有,她的背後光禿禿的。

“姑…..姑娘,你…..”

譚夫人抱着譚靈峰驚恐的往後退,縮在屋檐水溝之下。

原本該是服服帖帖跟在結香腳跟後面的影子,像是張牙舞爪的鬼魅一般聳立在她的身後。黑漆漆的爪牙生長開來,籠罩在的譚夫人和譚靈峰的頭頂之上。

“夫人和公子不知悔改,總是請大羅神仙來也沒有用!我早說過心存善念,多行好事,一切為時不晚。顯然夫人和譚公子并未将我的話聽進去,日後譚家遭遇滅頂之災,橫死他鄉就是咎由自取,怨不得誰!”

結香背着包袱站在門下,緊了緊肩膀上的包袱,轉身而去。

未曾猶豫半分,因為她知道譚靈峰根本死不了,譚家作惡多端,卻陽壽未盡。

她有一身巫師法力救人渡鬼,卻無法代替神去懲罰任何人。甚至沒能引譚家向善悔改,是她的失敗和失職。

而然,在這夜的混亂中,自始至終鎮定如旁觀者的譚老爺卻開口喚住了她。

“姑娘,犬子和賤內無知得罪姑娘,還請姑娘原諒。”

結香猛地停下腳步,回頭冷冷的看向譚老爺。

“此事是得罪的我嗎?!”

她質問道:“譚老爺以為自己什麽都不做就能撇清關系,置身事外了?三年前為攀附路川陳家,您縱容夫人和公子迫害子魚姑娘逼她落胎,遭遇孩子報複。三年後您又姑息他們綁架囚禁我。子生而不教,妻錯而不究,姑息養奸之罪,您一樣罪不恕!”

“姑….姑娘…..”

譚老爺聽見這話臉色一下白了起來,閃動着渾濁的眸子,身子微微發抖。

看着結香身後張牙舞爪的黑影,他意識到她的話會是詛咒,而他也無法逃脫。

她并不是他們所想抓鬼殺妖的道士,而是能夠詛咒人的巫婆。他們得罪她了,将來詛咒并将靈驗。

“你們好自為之!”

結香冷冷的抛下一句話,絕情離去。

出譚府一路暢通無阻,無人敢攔她。到了街口,從黑夜中本來一只矯健的身影。

“汪汪汪!”

是大黃,躲在荒宅裏就嗅到了主人的氣味,搖着尾巴向結香歡喜的撲過來。

犬吠聲響遍靜谧的巷子。

“是你去找蕭公子了?”

她被跳起來的大黃撲倒,奮力的揉了揉毛茸茸的腦袋。回頭最後看了眼譚家,跟着大黃鑽進不遠處土地廟的荒宅裏。

“蕭公子?”

宅子裏亂世叢生,吱吱地響着蟋蟀聲。草叢中半人高的角落裏有黑衣動了動,傳出來的聲音也不似平日那般铿锵有力。

結香走進去看,便見蕭忍冬倚靠在破門之上。臉色不大好,同是依附在她身後的半縷魂魄飄了出來。

只是被譚家的護家門神所傷,太過于虛弱竟是連蕭忍冬身上也回不去了,在荒宅裏飄了幾圈就消失在了夜色裏。

“蕭公子你還好嗎?”

“嗯,沒事。”

“可是….”

結香看着他可不像沒事的樣子,魂魄離散可不是小事,弄不好會這樣一直孱弱下去。

“蕭公子,我們趕緊去梧州吧,不能再耽擱了。看你的樣子陰氣虧損的厲害,剩下的路帶着你走吧。你的傘呢?”

“不見了。”

蕭忍冬頗有些不好意思,也沒想到譚家門神這麽厲害,沒有結香紙傘的庇護險些死在裏面。

可是圖什麽呢?

他自嘲的問自己。

“怎麽會丢了呢?”

結香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但畢竟他是為了救自己才受傷的,她也不好再責怪什麽。

轉身在宅子裏找到了只陶罐,放在蕭忍冬面前。

“你現在這裏面将就一下,馬上就要天亮了,傘應該還在城裏找到了我們再走。”

她說着垂下眸子,臉色有幾分凝重。

“夜裏是公子侵入譚公子和譚夫人的夢裏去了是嗎?”

“嗯。”

蕭忍冬點了點,看向那豁口的陶罐。

“公子舍命相救,我很感激,只是這樣的事以後公子還是不要再做了。”

蕭忍冬不解擡頭,“為什麽?”

“因….因為….”

結香抿着雙唇,觀察着蕭忍冬的臉色,猶豫道:

“因為我自己可以逃得出來,公子是陰物這樣去吓人。我會背上養惡鬼之名,被巫力反噬的。

“是嗎?”

蕭忍冬冷冷一笑,忽然覺得自己一腔熱血都喂了狗。

自己拼死拼活的去救她,她卻怕自己牽連。

“不是….不是,你別誤會!”

結香連連擺手解釋道:“公子救我,我很感謝你,只是…..只是…..”

她一下竟是結巴起來找不到說辭來,其實她就是怕背負上養惡鬼之名,被巫力反噬。

“姑娘既然這樣怕被在下連累,以後你的事我不管你便是。姑娘法力高強,自是天下無敵!”

蕭忍冬哼了聲,心下很不是滋味。連結香的陶罐也不進了,扶着門框起來便自顧的走出去。

“蕭公子,你別生氣,我很感謝你救我的!”

結香眼巴巴的趕緊跟上去。

她知道蕭忍冬生氣了。

卑職不配

第 13 章 人心叵測

人心叵測

院子外無人理會結香,對于那扇門後咚咚的砸門聲恍若未聞,窗戶也被鎖了起來。倒是去外面溜達回來的大黃着急地在門外犬吠起來,聽見狗叫聲音離開的小厮出現在了院外。

“大黃快走!”

結香從門縫看見來的人拿得有木棍厲聲大斥,大黃愣愣得擡頭看着緊閉的木門。

它知道主人在裏面,但是沒有辦法去救她。張嘴吐舌愣了一瞬看見結香的眼睛立刻轉過身,如惡狼一般同院子外的小厮對抗起來。

“汪汪汪!”

它在警示那些人不要靠近的自己的主人,随時準備要撲上去。

突然靠近耳房的大胖子甩了甩膀子擲出手中的木棍,準确無誤的擊中大黃。院子裏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叫,結香扒拉着門逢看見夾着尾巴狼狽逃竄的大黃心疼得身子直顫抖。

“大黃快跑,不要讓他們抓住你,快跑!”

“跑出府外去,不要管我!”

聽見主人聲音大黃遲疑了一瞬靈巧地鑽進小厮的□□,逮着着肥厚的小腿狠狠地咬了一口,如旋風一般蹿出院外。

兩個大漢沒圍住狗提着木棍追出去,犬吠聲響了一路直到後巷才消停。

聽見這喧鬧的動靜,如春風般溫和的說話聲從譚靈峰幽閉窗臺下溢出。

“犬性溫,能治脾胃虛冷之疾,脾胃溫和而腰腎受蔭矣。”(摘自本草綱目)

譚靈峰往外喚了一聲,“來人,去看那畜牲抓到了沒有,晚膳府上吃狗肉。”

“狗好像跑出府去了,小的這就多派幾個人去追。”

小厮弓着腰跑出去,一晃便沒了身影。

大黃身形矯健,撲站起來有半人高。能夠在譚府的人關門前跑出去,鑽進巷子裏人便奈何它不得。

譚府的小厮追出府外眨眼間便跟丢了,不過回府交差時兩人合夥擡了只是大黃狗回來,大小模樣和毛發都與結香的大黃肖似。

但此時真正的大黃已經跑出了城門,往城郊東南方向的墳地而去。

在茂林深處一座修葺的分外整潔氣派的墳頭前,它沖上來便對着墓碑狂吠不止,周遭樹枝上的飛鳥驚翅,叽叽喳喳的飛起來。

“汪汪汪!”

“汪汪汪!”

吠了片刻後墳頭仍舊不見有動靜,大黃又沖上前去了些。前爪用力刨着幾日前才剛堆上墳頭的新黃土,想要将裏面的人刨出來。

“公子可是要出去?”

“我…..”

蕭忍冬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能夠感受到逼仄的空間,窒息的氣息。自己坐在一個四方的匣子裏,而他對面是一個聲音渾厚的老者。

進到這裏前半個時辰,兩人原是在墳堆前的墓碑前共飲老者子嗣帶來的祭品,連帶着蕭忍冬身上的那身衣服也是他贈與的。

害怕結香會在衣服上動手腳,所以他找到了城外半個月前仙逝的老太爺前來讨一身衣服,作為代價蕭忍冬陪其喝半日酒解悶。

但是兩人才剛對飲不過片刻,山林中便進了行人來。聽見腳步聲,老爺子拉着蕭忍冬鑽進墳堆裏避讓。

所以現在墳堆裏兩人聽見了外面大黃的犬吠聲。

“外面似是只靈犬,可是公子的?”

所謂靈犬并不是指大黃具有法力,而是它通人性同時也曉鬼事。所以當結香被譚府囚禁了,逃出來後它一路追蹤到了蕭忍冬的蹤跡。在墳堆外急切地叫喚,想要他去救自己的主人。

“不是在下的。”

蕭忍冬淡淡道。

只是大黃那麽着急,是出了什麽事情嗎,還是那個傩師叫它來喚自己回去了。

他悶悶的想。

老太爺聽着狗叫,頗為擔憂的提醒道:

“老夫不知公子是什麽來歷,但你适才說是和一個法師一起路經此地,遇見譚府有厲鬼糾纏遂出手相救。想必公子出來時那法師還在譚家吧,現下她的狗這般着急來找你,想必定是遇到了什麽事,公子回去看看吧。”

蕭忍冬不言,恍若未聽見他的話。

“不妨同公子直言,譚家世代在此經營,權勢遮天,并不是什麽善類。”

“這我知道。”

蕭忍冬響起低啞的聲音,受不住老爺子的勸解鑽出了那方方正正的匣子,出現在墓碑之前。

“你來幹什麽?”

他冷冷的問地下的大黃。

“汪汪汪!”

“汪汪汪!”

大黃說不了話,着急咬住蕭忍冬的衣角往往外拖。

此時正值午後,日頭甚烈。原本落在墓碑前的樹影也挪到了一旁,蕭忍冬直愣愣的暴曬在太陽之下。

身子立刻就感覺到了灼痛,他轉身去找适才放在石桌上的紙傘。

但是上面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似乎是剛才路過的行人将傘撿走了。

沒傘了,他是一個孤魂野鬼不能行走在太陽下。譚家門外有門神,他也進不去。

這樣的情況給蕭忍冬一個完美不回去的理由,他知道譚家對那個傩師有所企圖。觊觎她身上的法力,想要留她在譚府。

結香若是不從,雙方定是會起沖突。屆時她一着急沖動之下會殺了譚家人也不一定,這樣傩師背負上人命将會被巫力量反噬,想要對付她輕而易舉。

即便是結香足夠的冷靜自制,控制譚家人成為自己的殺人的刀,也比自己直接同那個女人對抗要簡單。

此時此刻,于他而言最好的選擇就是坐視不管。因為他的傘被人撿走了,即便結香真的逃出來了,将來也責怪不了他什麽。

“沒有傘我回不去了。”

蕭忍冬避到樹蔭之下,不為所動。

大黃還是咬着他的袍子不松口,撐開四肢緊緊扒着泥地,拼命的拽,牙縫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你那麽有靈性,若是那個女人真的死了的話,以後你就跟着我吧。”

他頗為欣賞的摸了摸大黃的腦袋,突然一聲兇狠的嚎叫,大黃甩開腦袋惡狠狠的沖蕭忍冬的手掌咬去。

“你!松口!”

蕭忍冬連忙擋住狗嘴,奮力甩開大黃。被咬一口雖然是不疼也沒有流血,但是手掌上的肉嵌進了獠牙裏還是覺得難受。只要大黃一用力就能從他的手掌叨下塊肉來,當然過不了半日它自己又會長出。

“汪汪汪!”

“汪汪汪!”

但是咬了一口大黃還是立刻就放開了,沖着蕭忍冬拼命叫。

“可是我也沒辦法了,沒有傘我回不了城的。”

“汪汪….嗚…..嗚…..”

兇狠了叫了幾聲,大黃嗚咽的看向蕭忍冬。突然間有讨好地湊在他的跟前搖尾巴,舔舐他冰冷的手掌。

它在求他,不管是兇狠的威脅還是谄媚的讨好,它都只是想要救自己的主人。

“大黃,你求錯人了。”

蕭忍冬苦笑道:“你知不知道想要殺你主人的其實是我,可是…..”

他忽然抿緊了雙唇,再次伸出手去摸大黃,手指停在了它的腦袋上很久。

蕭忍冬想起了一個人,在他被污蔑通敵叛國,皇帝下旨剜心祭天籌神。也有個懷揣着一腔赤誠的人為忠良奔走,只是那個小小的員外郎終卻是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你的主人是我的仇人,只能由我自己來殺,別人怎麽能動她呢。”

他忽然自言自語道,心下生出些奇怪的感覺。想要利用譚家拖垮結香,卻又動了恻隐之心。

第幾次了?

蕭忍冬暗暗問自己,卻沒有答案。

他拍了拍大黃的腦袋。

“不急你主人出不了事的,天黑了再去。”

“嗚嗚….嗚嗚…..”

大黃嘤嘤地叫,叨起蕭忍冬地地袍角拼命地拖。

“你非要我現在去,太陽把我曬死了,誰去救你的主人?”

他伸出手指去接樹蔭外的陽光,修長的手指片刻便生出了陣陣白煙。好像從指尖竄起火将蕭忍冬燒的灰飛煙滅。

大黃明白過來松開口,趴在他的身邊耐心的等待天黑。

入夜已經是快要到宵禁,城門關閉之時,大黃才急匆匆的鑽過守城士兵的栅欄進城去。

蕭忍冬跟着它來到譚府後巷,馬頭牆後傳來了吃酒劃拳的吵鬧聲音。

呃…..還有狗肉味。

小木門上貼着怒目圓睜的門神,蕭忍冬一靠近便就被金光打了回來。

他悄悄嘆了口氣,看向大黃。

“進不去只能想別的辦法了,還有你小心不要讓他們抓到了。”

聞見那狗肉味,蕭忍冬原本猶豫要不要出手救結香的心似乎更堅定。

“走,我們去土地廟。”

土地廟後面有個廢棄的宅子,鮮少有生人往那處去。裏面都是些蛇蟲鼠蟻,那裏正好藏身。

但是大黃守在小門下不肯挪腳,它以為蕭忍冬反悔了。

“你不走待會兒讓他們抓到吃狗肉了,你還怎麽救你的主人?”

蕭忍冬揶揄道,月色下赤條條的走在巷子中。鬼魂沒有影子,顯得他的身影分外的單薄。

大黃聽見這話噔噔的就跟了上去,搖着尾巴寸步不離的走在蕭忍冬後面。肉爪踩在石板無半點響動,身影輕快,兩只聳立在黑夜中的耳朵警覺的探聽着四面八方的動靜。

“大黃,我們做朋友吧。”

蕭忍冬看着它腳下的影落寞道。

他是個連影子都沒有的東西,百年寒來暑往,春花秋月都只有他一個人。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為了複仇,可即便是變成了惡鬼他還是打不過傩門的傩師,現在他想要偷傩門那個傩師的狗了。

卑職不配

第 12 章 自以為是

自以為是

結香察覺到蕭忍冬的情緒變得極其不穩定起來,似乎總在無緣無故的害怕她。

只是比劃手指量一下衣服尺寸,他便落荒而逃。

其實她比他還要緊張,因為他高大的身軀落下的壓迫感。

他平日裏雖總是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卻是會無形中透露出來攝人的氣勢。非達官顯貴,高位掌權之人所不能有。

她越發的好奇蕭忍冬生前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他的身世。如果當真是她所想象的,又怎麽會被鎮壓在山洞之中。

而且竟是離姑婆山不遠,她卻從未曾發現過他。

可是那人失憶不記得生前的事,如今又成了膽小鬼,逃出門去了。

結香讪讪收回手,頗有些不解。自己雖是法力高強卻從不亂殺鬼,他如何這樣害怕自己。

“蕭公子,衣服我給你燒過去的了,你自己來取。”

她走回書桌,在黃紙上估摸着寫了尺寸,将衣服燒給蕭忍冬。

黃紙在碳盆中燃盡一套嶄新的衣服就出現在了桌子上,結香踮腳看了看院子裏的身影。

蕭忍冬沒有離開,只有躲到了院外。

“夜深了,我先睡了。”

她招呼了一句,沒去打擾自顧苦惱的蕭忍冬,轉身鑽進裏面的架子床中。

還未到初夏,天氣頗有些熱,已經有了分外歹毒的蚊子在帳子裏盤旋。

結香用團扇扇了幾圈,才将紗帳放籠好安心躺下。

不過片刻裏面便安靜了,蕭忍冬的身影重新回到屋子中。他走到桌子前摸了摸上面的衣服,不知結香施了什麽法術,燒過來的衣服還是綢緞的。

瞧着比她全身上下都要貴。

不過蕭忍冬只是看了看,沒有穿。

他在外間靜靜的坐着,同桌上冰冷的圓肚花瓶一般,與周遭桌椅,牆上的畫軸融為一體。屋子裏除了結香,沒有一絲生氣,空氣靜止凝結。

次日,院子裏玉蘭樹中清脆的麻雀聲沖破一室詭異的靜谧。

結香恍然一睜開眼,下意識地向珠簾外看去。昨夜仿佛被人竊走了,從蕭忍冬竄逃出去那一瞬,忽然就天亮了。

“蕭公子?”

她穿了衣裳走出房,屋子裏空蕩蕩的,傘不見了。但是桌上的衣服還在,顯然蕭忍冬不再信任她,連衣服也不敢穿了。

她知道自己是傩師,他是鬼魂,兩者兩生相克,蕭忍冬忌憚害怕自己也合乎常理。但是自己并未做過什麽害他的事情,反而掏心掏肺的對他好,到頭卻是換的這般的提防。

結香心下頗為難受。

“姑娘,可是要用早膳了?”

院子外走進來譚府領班的嬷嬷,帶着幾個小丫頭進來伺候,連同早點一并也擺在了桌子上。

“放那兒吧,我自己來就行。”

結香攏緊一頭烏黑的青絲邊走邊紮成辮子走出來,幾句客套話将人遣了下去。自己慢吞吞的洗漱打扮吃早點,至于蕭忍冬去哪兒了她并不擔心。

紙傘是傩師的法器,走到多遠她都能感受去處。

城郊東南方向陰宅,蕭忍冬去找自己的同類了。

用完早點,譚靈峰院子的小厮來請結香去看診。

她到時,譚靈峰正被老嬷嬷用香木輪椅推出房外,在玉蘭樹下曬太陽。

氣色比前幾日好多了,能夠下床出屋透氣。從子魚和孩子離開的那日算起來,滿打滿算一個月左右。

“蕭公子可是好多了?”

結香從花廊下便開口喚他。

老嬷嬷聽見響動将輪椅轉了過來,譚靈峰扯着僵硬的嘴角努力笑道:

“好多了,多謝姑娘相救。”

結香走近将輪椅接了過來,推他到院子外去散步。

“公子積病多年,以後可以多出來曬曬太陽,這樣有助于你的恢複。”

“吃了姑娘的藥後确是感覺好多了,身子有了力氣,相信不多時便能站起來了。”

譚靈峰感激的看向結香,她推着他往後花園中去,老嬷嬷也一直跟着。

穿過薔薇花圃時,譚靈峰忽然皺起眉頭,急促的呼吸起來,繃緊了身子不敢松懈。急切地催促道:

“嬷嬷煩請馬上帶我回去,快些!”

“公子怎麽了?”

嬷嬷屈身詢問。

結香也忍住好奇問道:“譚公子怎麽了?”

譚忍冬迫切地催促,臉色難看,連聲音在無意中也嚴厲了起來。

“嬷嬷快帶我回去,姑娘不要再問了!”

他憋成了豬肝臉,着急地恨不得自己站起來。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嬷嬷才剛從結香的手中接過輪椅。黃漬漬的水滴滴滴答答地從桌板流到了石板上,散發出一股濁氣惡臭來。

結香錯愕的看着譚靈峰,眼睛瞟到了他陰濕起來的袍子。知後覺的意識到,譚靈峰竟是尿了。僅是這片刻之間,他就憋不住了。

“嬷嬷…..嬷嬷…..快帶我回去,快帶我回去!”

譚靈峰捂着自己的身子埋起腦袋,像是只老龜一般縮進自己的殼中,無顏以對結香。催促着嬷嬷的聲音憋出哭腔了,他越是急越是憋不住,全洩了出來滴了一路。

“姑娘讓讓!”

嬷嬷推着輪椅趕緊往回走。

結香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都堵在了嗓子裏。

她只得叫來小厮将沿路都灑掃幹淨,然而譚靈峰卻是再難以擡頭了。

府中不過半日,此事便傳到了譚夫人和譚老爺的耳朵中。兩人将結香叫了過去,并未責怪她,只是叫她對譚靈峰多上些心。

再見到了譚靈峰時,他臉上的笑意已經消失了,倚靠在床上望着窗臺的蘭花盆栽發呆。門窗都關了起來遮上帳子,透不進一絲陽光和風。

她遲疑在門外兜了一會兒,不知該不該進去。

心想遭遇那般不堪,譚靈峰該不會想要見到自己的。

但是提着髒衣服出來的嬷嬷看見結香了,神秘兮兮的将她拉到牆後。

“姑娘可是看出公子患什麽病了?”

結香:“看出來了,只是沒想到那麽嚴重,他竟是連生理都控制不住了。”

嬷嬷嘆了口氣,“姑娘沒成親生過孩子,不知道這才到哪兒。尋常女子懷胎十月從那還不到手指粗的地方生下七八斤的大小子,撕裂常有。控制不住屎尿,越急越不能憋,漏的越快。還時有下紅洩陽,前些日子的老大夫也說了的,同生産後的婦人沒什麽分別。”

她說完謹慎的看了眼周遭,附在結香的耳邊低聲提醒道:

“姑娘心善不值得困在這裏,找個機會走吧!拖得越久姑娘越走不掉,公子的病主要還是得要靠調理。少則半年一年,多則這輩子怕是都好不了了,只能慢慢養。”

結香知道的,那個孩子讓他的父親嘗到了和母親一樣的痛苦。

“謝謝嬷嬷。”

她道了謝,還是走進了譚靈峰的屋子。

他已洗漱清理幹淨,房中問不出來半點的異味。

看見她走進來的身影,他呆滞的眸子閃了閃。似在自言自語,又在傾訴自己心中的懊悔。

“姑娘,你看到了那孩子并沒有原諒我。其實我今日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我這副殘破的身子永遠也好不了了。只是我還是不明白,倘若再回到當日我該如何選擇。”

他看向結香拉下沉重的嘴角,當年的事從超度子魚那夜她便在經幡下看見了。可再聽見譚靈峰談起此事,她還是覺得有些唏噓。

“當年子魚懷上身孕了,可那時我已另聘了路川陳氏。我想過要負責的,不能娶她為正室,我也想要給她和孩子一個家。她不願意做小,為了同陳家的親事,我們商量之後決定将孩子拿掉,并補償她一筆銀子。可也由此招來了禍端,其實我同子魚之間并沒有什麽恩怨。孩子也是她同意拿掉了,後來她因此喪命,我也始料未及。”

真的是這樣嗎?

結香輕輕嘆了口氣。

“是譚公子過于貪心了,倘若你堅定的選擇子魚,她又怎麽要将孩子拿掉。你說你同她沒有什麽恩怨,你們之間和和氣氣的散了。她是剛烈的女子,公子又可曾真的讀懂過她,可曾真的愛護過她。公子只不過是在感動你自以為是的深情,你今日所吃的苦,也是當年子魚吃的。孩子是報複你,也報複了她。”

“姑娘說話真是一份情面都不留,讓人無地自容。”

譚靈峰面上僵硬的肌肉微微抽動。

“譚公子病并無生命危險,以後仔細調理應還是會有起色的。藥方和調理之法我都寫好交給下人了,譚府我就不再打擾。午時過後我便向夫人老爺辭行離開了,願公子安好。”

結香行了一禮,轉身而離開。

回院到屋子收拾行李,又将幾日前的包袱鋪在了床榻上。

突然門外哐當一聲,似有鐵鎖落下。

“誰?”

“蕭公子?”

她立刻站起來查看,卷起珠簾只見大敞的房門被關了起來,門外還有人影腳步聲。

結香察覺道異常沖上前伸手一拉,門被從外面鎖住了!

“開門,你們要幹什麽!”

“開門!”

但是外面的小厮走開了,從門縫只能看見幾道黑影。

拳頭大的銅鎖被拽得哐哐作響,院外婢女仆役往來行走。膽子大的,好奇地往裏看幾眼。膽子小的,埋頭匆匆跑了過去。

卑職不配

第 11 章 前世

前世

于傩師而言同鬼打交道比于同人打交道更是容易些,再難纏的惡鬼,法力高強的傩師也可将其打服認輸為止。

人的話便是更難些,一身本事難有用武之地,何況乎傩師長期生活在高山村寨中。

被信徒供奉于傩堂之上,披着神秘的外衣和詛咒禁忌讓人難以靠近。

結香自來不擅長同人打交道,旁人的一分好,便回十分百分去。

她甚至連拒絕都不會。

老傩師只教過她傩術修行,背負天命和傩師的身份。

她代表神在人間的化身,成為天官消災解難。信衆有求而來,她向來沒有拒絕的選擇。

子魚和孩子送走兩日後,譚府回歸于平靜。為感她救命之恩,譚府設宴招待。

但結香拒絕了,于她而言這并不是什麽值得歡喜慶賀的事情。

她要帶着蕭忍冬趕路了,這樣才能在趙小姐忌日前趕到梧州。

當夜便收拾好了行裝,次日一早向譚家夫婦此行。

但更早找上門來的是譚夫人,天色才剛亮,她便憂心忡忡的來到結香的客房外。

“聽說姑娘要走了?”

急切的詢問聲音響在門外,結香匆匆将床上的包袱打了結迎出來。

“我此行不過碰巧路過譚府,遇到了怨魂作祟才出手渡化。如今沒事了我也該繼續趕路了,向夫人和老爺辭行。”

她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笑得憨态可掬,不大像夜裏抓鬼法力高強的法師。

譚夫人錯愕道:

“姑娘怎麽就要走了,你走了峰兒怎麽辦?”

結香不解道:

“我只是個抓鬼的傩師,譚公子的身子有葛老大夫調理,他老人家醫術精湛不出些時日,譚公子便會痊愈的。”

“可姑娘有所不知,那老頭走了!昨夜要了賞銀連夜就走了,也不知是遇了什麽事匆匆而去,留也留不住。這會兒姑娘也要走,峰兒可怎麽辦?”

譚夫人細指絞着手帕難過的抹眼淚,一把又抓住結香的胳膊道:

“峰兒的樣子姑娘也看見了,好幾天了還是不曾見好。姑娘可否多留幾日,一來以防那女人再回來尋仇,二來,姑娘是法師又通醫術,還是姑娘心細體貼,有你照顧峰兒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結香面露難色,想要回絕卻開不了口。

擡眼看向了圈椅中悠閑自在的蕭忍冬,他隐了身生人不見,譚夫人便只能看見結香一個人在屋子中。

“姑娘求求你留下來可好,譚府什麽都不缺。你留下來以後便不必在流浪江湖了,倘若….倘若你真的要走,可否也等峰兒痊愈了再離開可好。姑娘憐我一片愛子之心,留下來吧。”

“譚夫人,對不起,我還有事不能留在譚府。不過我可以在譚府多留幾日,為譚公子配些藥方調理身子。帶譚公子稍好,我便要離開了。你放心子魚和孩子已經走,不會再回來了。你以後要行善積德,切勿在作惡,譚府和譚公子自會平安順遂。”

聽見此言,察覺其話中之意譚夫人臉色有些挂不住,讪讪地放開了結香的手。

“我知道了,多謝姑娘願意留下來幫峰兒調理身子。不過客房多有不便,為姑娘準備了聽月小院居住,那兒離峰兒也近,姑娘搬過去可好?”

“不必勞煩了,就住在這裏挺好的,我每日不過多走幾步便是。”

結香擺手拒絕,覺得不過幾日的功夫搬來搬去的怪是麻煩。

“那這樣也可以,就麻煩姑娘了。”

譚夫人不好再強求,适可而止。勸下了人,噓寒問暖幾句便才離開。

結香轉回床邊将包袱又抖落了開來,一邊整理一遍對屋子裏的蕭忍冬解釋道:

“不過是兩三日的功夫,待我為譚公子配幾副藥後我們再離開。雖是耽誤了些日子,我身子已經沒有什麽問題,日夜兼程走山路剛好可以在趙小姐忌日前趕到。”

“好。”

蕭忍冬抿着薄唇,仿佛在游神。

不過結香的話他聽見了,并還看見了昨夜她不曾看見的人和事。

那老大夫并不是自己走的,是譚夫人私下将人召了過去,給出了三倍的賞銀讓人連夜離開的。

一個江湖郎中而已,自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拿了錢自然樂颠颠地就離開了。

所以是譚家有意在留結香,說是幾日而已,但到時候能不能走得掉便不知曉了。

早膳後,譚夫人的丫鬟過來請結香無幫譚公子看診。這一去半日未曾歸來,入夜時分倒是又來了好幾個小丫頭将她的東西都搬走了。

只唯獨落不見了把傘。

結香從譚靈峰的屋子裏出來時便聞聽譚夫人已經自作主張将東西搬了過來,木已成舟,不過是換個地方睡覺而已。

她也不好說什麽,遂在那頗為氣派的小院中住了下來。

但是好半響沒看見蕭忍冬了。

她從浴房中出來,換了幹淨的衣裳,用棉布擦着頭發,喊道:

“蕭公子?”

“蕭公子你在嗎?”

裏裏外外轉了一圈,竟是都不見人。結香将小丫鬟搬過來的東西一番,果然發現紙傘沒了。

她以為是小丫鬟粗心忘在了客房,乘着清涼的夜風回去找。

結香的腳步向來輕盈,布鞋踩在石板之上沒有發出半點響動,一頭烏黑的長發靈巧的甩在腰肩。

途經假山下收燈的嬷嬷老眼一花,以為又看見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吓得踉跄摔倒在地,打翻了手中的紙燈。

“哎喲!”

“嬷嬷別怕,是我!”

結香趕緊出聲示意。

老嬷嬷盯眼細細一看那張臉,大松了口氣。

“姑娘這麽晚去哪?”

“有東西掉了,回去找找。”

“什麽東西,要不要老身幫忙找。”

老嬷嬷從地上爬起來,收攏着手中的紙燈,熱心地問。

結香連連擺手,“不用了,是落了點東西在客房裏,我去取了就回來。”

“既是這樣姑娘快去,夜深了,早點歇息。”

“哎,您也是,趕快收了活計歇着去吧。”

兩人各自離去,聲音漸遠。

就在一牆之外是譚府的後院,一把油紙傘攔住了帶着鬥笠,擔着着竹樓從譚家後門出來的農夫。

竹簍裏的雞鴨适才送進了廚房中,此時裏面空蕩蕩的,是墊着的稻草上有紅色的血跡。

血跡還并未凝結,一滴一滴懸在稻稭。

“你猜裏面的結香知道你殺了人會不會把你當成惡鬼殺死?”

傘下的蕭忍冬側耳聽着一牆之後的說話聲,知道結香來找了也并未慌張,戲谑的看向那個挑着竹簍的人。

姑婆山上的阿昆。

看見他,于蕭忍冬來說是驚喜的。

他滿臉的風疹疤痕,面目全非,眼底洶湧着怨氣。證明了一點,姑婆山傩師的詛咒是真的。

所以關于傩師的諸多種種戒律禁忌也是真的,觸犯戒律的傩師會被巫力反噬。

但阿昆卻從鬥笠下射出冷冷的目光,以同樣挑釁的口氣威脅道:

“那閣下不妨也猜猜結香知道你故意摘下傩師面,害我被傩神詛咒。她是會先殺你,還是先殺我?”

他賭結香身為姑婆山傩師永遠會站在她的信徒身邊,卻又害怕他曾亵渎神靈才招致詛咒。

對于這點而言蕭忍冬沒有把握,甚至是十分的心虛。

在無法破除結香的巫力,打敗她之前,他根本不敢直面她,甚至是擔心自己的行徑敗露。

但他仍舊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這在下就不知道了,不過結香身為傩師,當是不需要你這種亵渎神靈的信徒吧。”

其實兩個人都在賭作為傩師,人與鬼,結香到底會選擇什麽?

“閣下不妨賭賭看。”

阿昆掃了眼蕭忍冬手中的紙傘挑擔而去,他認得那把傘是姑婆山傩師的法器。結香從不許人碰,但是她将法器送給了一只惡鬼。

甚至連直喚她名諱的權利,也給了這只惡鬼。

身為她虔誠的信徒,他感受到了背叛。

門下的蕭忍冬靜靜的看着遠去的人影,片刻之後一把紙傘從牆頭飄進譚府,落在結香回來必經的小路上。

直到遠處自言自語的黑影逐漸靠近,紙傘蹦跶之下落入了池塘中。

看見譚府将歇逐漸暗沉下來的燭火,結香快要走過池塘之時,蕭忍冬急切的聲音從水中響起。

“結香,我在這裏。”

未見其人,但聞其聲。

結香尋聲看去,看見池塘裏的紙傘忙得蹲下身子。一手抓橋墩,一手去撈。

“譚公子,你怎麽掉池塘裏了。”

紙傘撿起來用力甩去上面的水,蕭忍冬的聲音像是被關在甕子裏一般陰啞。

“不小心掉進來了,府中行人又多。怕吓到他們,所以不敢亂走一直泡在了此處。”

“對不起啊,譚公子病情有些沒控制,忙了一天沒顧上你。”

結香拿着紙傘往聽月小院子去,回到院子裏立刻從井裏打了盆水沖洗傘面上的污泥。

蕭忍冬從裏面化出身來,噗通一聲濕漉漉的摔在地上。

“蕭公子你怎麽了,臉色那麽難看?”

她趕緊扔下木桶去扶蕭忍冬,他卻推開她的手自顧慌亂無措的站起來。

“無礙無礙,許是在池塘裏泡久了。”

“是不是那夜被子魚傷到了,身子沒恢複,不然你怎麽會掉進池塘裏出不來。”

“許是吧,不過不用擔心,并無大礙的。”

蕭忍冬胡亂抹去臉上的水珠,渾身濕漉漉的,整個人從裏面到外散發着瘆人的冷氣。

結香忙他擰着大袖子上的水分,水嘩啦啦的淌在地上,又是才剛從池塘裏撈出來臭氣熏天的。

“這衣服不能穿了,蕭公子随我進來。”

結香拉着蕭忍冬進屋在書案上坐下,鋪上黃紙提筆問道:

“公子喜歡什麽樣的衣裳,平日穿多大的尺寸可是還記得?”

蕭忍冬不知她做什麽,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那我就照着公子現在這身衣服畫了,只要寫上尺寸在用靈符燒掉你就可以收到了。因為在譚府多有不便,我也不好去給你找一套男子的衣裳來,所以只能這樣對付對付了。”

有時候鬼就是比人要方便許多,想要什麽只要在靈符上畫下再燒掉,他們便可以收到。

結香寥寥幾筆便在黃紙上繪出了蕭忍冬身上那件墨綠長衫的樣式,至于尺寸她走出案十分不好意思道:

“得罪了,我不知道你穿多大的衣服,我只能幫你粗略的量一下了。很快的!”

“有勞。”

蕭忍冬撐開手臂,等着結香來量。

他以為她至少會像尋常裁縫一般找根皮尺,再不濟也拿跟繩子絲帶來。

卻只見她扶着自己的手臂,張開虎口就一寸一寸在上面比劃了起來。

神色分外的認真,甚至連呼吸都消失。目不轉睛地盯着手指,一邊量一遍數。

“結…..結香。”

他忽然喊了一聲她的名字,耳邊好像起了風沙肆虐的聲音。

芊芊細指輕輕按住胸口時,仿佛有利刃紮進去一般,疼痛難忍。

可垂眸看見她認真的眉眼,卻又不忍推開挺直了胸膛。

害怕她量不準,衣服小了,活動不開身子。衣服做壞了,她又要熬夜為他縫制。

“将軍別動。”

一聲嬌嗔恍惚從天邊而來,蕭忍冬眼睛瞳孔一震,驚愕的看着結香緊閉的雙唇。

“…..結香?”

他聽見她喚他将軍了,她識破自己的真面目?

蕭忍冬立刻就慌亂了起來,沒有人知道他曾是大晟的将軍的!

知道都死了,一百年了,他們都死光了!

卑職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