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
那個夢同時在經歷的還有蕭忍冬,他竊取結香的夢看見了夢境中的自己。
但是這段河邊的記憶并沒有存在于他的記憶裏,像是故意被人剝去了一般,如同結香一樣在他的生命裏消失的幹幹淨淨。
而結香的記憶被封存了,就像她那顆心一樣,存在但卻沒有蘇醒。
從她夢呓出聲的表字,蕭忍冬知道她就是畫像上面的那個女人。
可醒後結香又完全忘記了,只看見蕭忍冬趁機迷暈她被大黃發現了。
它呲牙撲過去,兇狠的咬住他的衣擺,但卻沒真的咬住手腳。
許還是記得幾分從前的情誼,并不想真的傷害蕭忍冬,只是不許他靠近結她。
“好好大黃松口,我不碰她了!”
蕭忍冬還是懼着那口兇狠的獠牙的,幾番拉扯後放開了攬在懷中結香。
“汪汪汪!”
大黃見狀立刻插進兩人中間得空隙,将主人護在身後。呲牙做出狩獵狀逼退蕭忍冬,他不得以隐了身才逃過。
不過萦繞在四周得陰氣還是逃不過它得眼睛,看不見了人撲地還更加兇狠了。狗叫聲響遍整個河灘,最後追進了林子中。
結香這才睜開眼睛,不知道是想到了蕭忍冬被狗追的模樣還是如何無意識的勾了一下唇角。
快要天亮了,河灘上的冷氣随着狗叫聲也消失了,她猜測蕭忍冬應不會偷偷回來了,當是在太陽出來前找個不見光的地方躲着了。
于是她收拾了一下河灘,将火堆熄滅來到了昨夜救的那男子身邊。
他也被狗叫聲吵醒了,甚至還扒開蘆葦看見了蕭忍冬抱着結香的模樣,最後那個人也是在眼皮地下憑空消失了。
但并沒有感到害怕,反而是欣喜萬分,以為結香是和自己同病相憐的可憐人。
“在下柳山溪,昨夜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他先是扶着石頭起來道了謝,然後迫不及待地問道:
“請問剛才那位公子是什麽人,姑娘的心上人嗎?他怎麽…..”
柳山溪知道叫大黃追着跑了的并不是人。
“柳公子不用害怕,他不是人,是只游蕩的野鬼被大黃趕跑了。”
“他不是人,為什麽會跟着姑娘?姑娘是修行之人可見神鬼是嗎?”
結香點了點頭,将自己帏帽帶上,隔着面簾說話。
“在下是姑婆山的巫師,前去梧州給人家配婚的。昨夜看到公子誤食祭品中毒,遂才出手相救。公子既然無事了,我便先行告辭了。”
她是法師?!
柳山溪驚愕不已,轉瞬又面露喜色攔了結香的去路。
“姑娘請留步!您是法師,可否幫幫在下!”
結香:“幫公子什麽?”
柳山溪:“求姑娘幫在下找一個人,讓在下再見見她!”
“誰?”
結香好是好奇,找人不去官府,尋她做何?
“她一樣同适才那公子一樣不是人,她三年前就離世了,名叫趙淺,梧州趙甲宜之女,離世時方才十七。在下聽說早逝之人魂無所歸,一直在外孤零零的游蕩無法轉世,所有三年來一直在找她。在下知道她沒有走,一直都在,可是我看不見她。”
柳山溪說着一下紅了眼睛,癡癡的望着結香。
“公子是趙小姐什麽人,為什麽在找她的亡魂?”
趙淺,這名字結香知道的,正是姑婆山祈雨那夜送來的生辰帖上的名字。
柳山溪猶豫了幾分,适才激動的心情在結香的詢問一下竟是就平複了。語氣淡淡故作輕松,又自嘲道:
“在下…..在下是趙小姐的一個朋友,只是想要再見她一面。”
到底是什麽朋友,他又不說。
結香從帏帽下打量了一眼柳山溪閃躲的眼睛,端了幾分深沉道:
“公子也知道了我是傩師,想要我幫你就必須如實所言,否則我也無能為力。”
柳山溪聞言肩頭喪氣一垂,卑微的懇求道:
“在下若說出來,姑娘可為在下保密。”
“好。”
得了允諾,他這才分外痛苦的開口。
“在下心下愛慕趙小姐,同她相識在梧州金佛寺。三年在下前往南安府參加秋闱,考試回來時便聞聽小姐患病香消玉殒了。可是在下離開時,她還好好的,十裏相送,不想歸來天人相隔。這幾年來在下一直游蕩山林孤墳地,道聽途說了很多招魂見鬼的方法卻仍舊不能見到她。請姑娘幫幫在下。”
“公子是小姐的情郎?”
結香驚訝道。
“沒有,姑娘不要誤會!”
柳山溪矢口否認,像是叫那個放在心尖上的名字因自己沾染了不幹淨的東西。
“在下同趙小姐是知己,并沒有任何逾越之舉。”
他們之間情未定,只是寥寥只言片語便叫牽絆住了兩顆年輕懵懂的心。
那時柳山溪以為自己參加秋闱考中舉人,便有勇氣袒露心意,可以足夠的資格走到趙淺的父親前提親。
讓他老人家看到自己的潛力,青年才俊潛力無限,并不會委屈他的女兒。
但是一場秋闱,一場冷雨而下,趙家小姐病逝,他也并未中舉。
從此街頭巷尾多了一個瘋瘋癫癫的失意人,人人以為都他是因考場失意瘋了,但只有柳山溪知道自己沒有瘋,他只是想要再見到那姑娘一面。
為此用盡招魂見鬼的法子,最終變成了一個“瘋子”,連生員的身份也被革了去,丢下孤母整日游蕩在荒山野嶺,偷盜祭品為生。
以為自己只要足夠的像鬼,也許無意間真的便再能見到趙小姐的亡魂。
“公子弄成這副模樣就想要見趙小姐是嗎?為了一個已經離世的人,公子糾纏于過去,值得嗎?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他們知道嗎?”
結香不冷不熱的問,但因為身上的雲袍神秘肅穆,說出來的話便不免多了幾分責怪和質問的意思。
柳山溪面色一窘,知道自己抛棄了家人朋友,一蹶不振對不起母親的供養。可是除了這樣游蕩墳地山林,根本沒有任何方法能夠讓他安定下來。
他總是夢見在貢院裏奮筆疾書的時候,趙淺掉進了他考棚前的大水缸裏不停的呼救。他聽見了卻放不下手中的筆,直到考試完畢鐘鈴和唱喝聲響起。
但水缸裏的人也不動了,靜靜的睡在水中,穿的還是玄化長亭外送他的裙衫。
那時小姑娘只從車窗探出來腦袋,笑着對他說:
“山溪定會高中,金榜題名時我備以好酒為你慶賀。”
“好,一言為定。”
柳山溪向車馬作揖行禮,那別成了永訣。
結香也知自己只是一個外人,甚至于柳山溪來還是陌生人,沒有權利和理由去責怪他。
她看着難過的神色語重心長道:
“我可以幫公子再見小姐一面,可斯人已逝,公子還是要向前看。小姐離世未婚魂無歸處,你也不用擔心。我是她爹爹專門請去給她配婚的傩師,只要成了陰婚小姐亡魂安息,便會轉世而去。”
“姑娘是…..是趙老爺給小姐去配婚的法師?您這是要去趙家?”
柳山溪又是一驚,忽然覺得冥冥中自有注定。好像是陷入了魔怔和瘋狂中,突然跪在結香面前。
“如…..如果在下願意娶趙小姐,可以嗎?姑娘可是找到了和小淺配婚的人,他好嗎?是人是鬼,哪裏人士?”
不好,他是個惡鬼,會殺人禍亂人間的那種。
結香腹诽,只叫柳山溪起來。
“因路上出了意外,我現下确實沒合适的人選。但是此事不是說行就行的,除了要合八字,公子知道你要娶小姐意味着什麽嗎?”
鬼與鬼的事對于她來說很簡單,可牽扯到了人就難了。
趙甲宜官任巡鹽禦史,權傾一方,找個孤魂野鬼送自己女兒安息倒是沒什麽影響和顧慮,可活生生的人就不一樣了。
“知道,在下只想要小姐安息,其他什麽都不要。”
不要趙家姑爺的權不要趙家姑爺的勢。
“何止這樣的簡單,你是個活生生的人,想要娶趙小姐要她爹爹的點頭才行。而且以趙家的權勢,公子這輩子都不能再娶妻了,你可知道?”
“知道,三年前在下便認定小淺就是我唯一的妻,請姑娘幫我。”
柳山溪又跪在了地下,向結香磕頭。
她蹙着眉頭,長長的嘆了氣,第一次遇見如此執着的癡情人。
不由得想起了蕭忍冬,比于之下,明有妻室卻能夠為複仇來勾引她。
“此事不是我所能夠一人決定的了,我只能幫你和趙老爺說一聲,他若是不同意我也沒辦法。不過我會盡量幫你和趙小姐再見一面的,之後公子便回家去吧。趙小姐已香消玉殒,可能看模樣也不過二十三四,往後的日子還有很長。”
說完結香緊了緊肩膀上的包袱往前走去,柳山溪趕緊跟上連忙道謝。
“多謝姑娘願意幫在下。”
結香沒理會他自顧走着,看着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柳山溪不好再聒噪,默默的跟着。兩人穿過樹林,大黃吭哧吭哧的從小路鑽下來,皮毛上占了滿身的蒼耳和鬼針草。
“把他趕跑啦?”
結香摸了摸毛絨絨的狗頭,大黃跑熱了吐着舌頭哈氣。
柳山溪從糯糯的聲音中聽出了幾分少女的歡喜和俏皮,覺得眼前的人似乎不是那般神秘和嚴肅,隐藏在那生人勿進的冷漠下有一個俏皮的少女心。
只是她為什麽要放在自己的狗去追剛才的男人,他們之間是鬧矛盾了嗎?
一個是傩師,一個鬼魂,少女和公子,他瞧出了幾分天作之合的感覺。
第 29 章 夢境
夢境
結香陷入沉默中,看着自己那件挂在蕭忍冬手上,在火堆前烘烤的小衫發呆。
猜測着那人跟蹤自己的真實目的,因不了解他的真面無法确認自己能不能打得過,還是之前他為了诓騙自己故意在示弱。
她知道至少在完成趙家小姐的配婚和找到阿昆前,即便自己想要殺掉蕭忍冬現在也不能沖動的。
更何況身為傩師她的責任從來都不是殺死什麽鬼,除非是屢教不改無法向善的惡鬼才會打散魂魄永世不得超聲。
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善,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惡,傩師相信惡鬼是可以渡化的。
“喏,幹…..幹了,換上吧。”
蕭忍冬的聲音打破她的沉思,将轟的幹燥溫暖的小衫遞過來。
結香一看便看見了他被烈火烤的龜裂的手指,形同樹枝一般。
“為什麽?”
她不解的問。
為什麽要對她這麽好,這個人明明有妻室的。
那張挂在唐家祠堂裏的畫軸,雖然沒有畫像。可按照禮制神位能夠放在蕭忍冬旁邊的只有他的正妻,他明明知道卻還是故意來招惹自己。
“只是怕你着涼。”
蕭忍冬淡淡道,看見結香眼睛似乎從那夜輕薄了她之後總是通紅如血。
同他說不了兩句話便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從前她從來都不會哭的。
其實他有些讨厭她這副模樣,在他無法确認她的身份之前勾起心下無限的憐惜。
卻不知結香誤會了,以為蕭忍冬來跟蹤自己是殺她的。
只要确認她為巫力反噬,有萬無一失的時候就會拔劍殺死她。
即便無法殺死她,最總自己也會死在詛咒之下。
她的死,是化解蕭忍冬怨氣的唯一方法。
“你轉過身去。”
結香伸手将衣服接過,蕭忍冬依照她的吩咐轉過身去不看她。
半夜的河灘很安靜,除了草叢的蟲鳴連野鴨撲騰河水的聲音都沒有。結香換衣的動作也很輕,輕到和風聲融為一體。
很久很久她都不曾出聲說是換好了還是沒換好,蕭忍冬背對火堆呆呆地站着,一直等着結香再叫他。
但沒有,那麽久了。蕭忍冬心下不禁猜測她是不是早就換完衣服偷偷跑了,倘若整的跑了,憑着她的手腳這會兒是不是都該進樹林中去了。
他的背脊被火烤久了,冰冷的身體仿佛也生了暖意。
“你…..你好了嗎?”
蕭忍冬忍不住出聲詢問,許是着急了還沒等後面的人回答,一下就轉過身子來撞上了悄無聲息靠進來的結香。
她像是在做什麽壞事一般慌亂的往後退,将拿着蕭忍冬衣服的手藏在到了身後。
靠進蕭忍冬的那股暖意也瞬間消失了,他看見她慌亂無措的眼睛,小巧的雙足局促的踩在卵石上。
意識到在剛才那片死了的沉寂中結香在幹什麽,只要他晚一點再晚一點回過身來,她的雙手就被可以抱住他的腰身了。
可他回頭将她吓跑,也将她吓醒了。
“蕭…..蕭忍冬,我好了。”
結香佯裝鎮定伸手将皺巴巴的衣服遞給蕭忍冬,卻是在出聲那可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荒唐的事。
适才那一瞬間她竟是想要從背後抱住他!
一個傩師,修行之人怎可能真的喜歡上一只惡鬼,處心積慮要殺掉她的惡鬼。
她才明白身為傩師為何要斷情絕愛,一旦動情必将萬劫不複,被自己的獵物殺死,被神明所抛棄。
可是她覺得好不公平,她從未愛過人,如何斷情絕愛?
蕭忍冬不知道結香的雙眼如何在慌亂中頃刻間又充滿了哀怨,眼眶裏蓄滿盈盈的淚花就要落了下來。
他走上前伸手想要接住那熾熱的淚珠,不,是接住結香遞過來的衣服。
“你…..你怎麽了?”
蕭忍冬及時克制住了自己的雙手,拿過自己的衣服穿起來。
只聽得結香忽然抽了抽酸澀的鼻子,噎聲問道:
“蕭忍冬,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待我幫趙小姐配婚完婚,找到阿昆再幫你了願。”
蕭忍冬套上自己老氣橫秋的長衫,理着衣袖愣一瞬。
了願?
化解他的怨氣是嗎?
他立刻想起在唐府頑笑的話,結合着适才結香在身後悄悄地靠近,似乎一下就明白了其中地意思。
她答應了!
蕭忍冬驚喜的看着結香沒想到只是一句頑笑話,她當真了。
“好。”
他壓抑住忍不住歡喜輕快的聲音,應了一聲緊鎖着結香的臉。
“那你先回唐府等我,從梧州回來我就去找到你。”
結香道,自己也聽出了幾分調虎離山之意,好像是要故意支開蕭忍冬跑路了的模樣。
“我陪你去,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蕭忍冬來追她便是意在如此,除了擔心結香一個人不安全,更多也想看看又什麽機會查驗她的身份。
然而在她看來這是監視。
可是為了不激怒蕭忍冬,她無奈的晃了晃胳膊退到火堆旁坐下,不同他再争辯什麽。
“可是我現在沒有法器了,白天趕路我幫不了你。”
顯然結香還是不想蕭忍冬跟着,但是沒辦法,故意讓他知難而退。
“無礙,白日你趕路,夜裏我盡量跟上你。”
如此以來的話兩人的腳程,除非是結香夜裏不趕路能夠。倘若她日夜兼程,又專挑有神祈德地方走,蕭忍冬不一定能夠跟上她。
“你歡喜便好。”
結香坐再火堆旁哼了聲,眉間看着有些惱意。倚着身後的石頭閉目養神,不再理會蕭忍冬。
她知道自己埋怨神的不公是沒有的,只能在事情發生之前盡量的去完成自己的承諾。
沒一會兒,困意襲來。許是趕路走累,也許是蕭忍冬故意為之。
結香很快就失去了意識,她有感覺異常,但是無法控制疲軟的身體栽進了火堆中。
但她沒有被燒死,甚至是重新清醒了過來坐在火邊烤火。
一旁是蕭忍冬還在幫她烤着衣服,身上穿着束袖短襟短褲,腳踩着一雙黑布軍靴,鞋面上糊滿了泥漬。
一旁放着的銀甲在月色下泛着寒氣,身後噗嗤噗嗤的馬息聲。回頭看過去,正是兩匹威風淩淩的熾焰戰馬。
除了它們是成雙成對的,那副銀甲也是成雙成對的,安靜的放在一旁。像她一樣看着蕭忍冬不說話,雙手交叉捂在精瘦的雙肩上遮住抹腹前的春色。
“老夫老妻了,怎麽還害羞?”
他烤幹了衣衫遞過去給她。
“老夫老妻又如何,就能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了嗎?”
結香狠狠嗆回他,用衣服遮住自己。
不想那人倒是越來勁,欺身壓了過來。又怕真的将打赤膊的人滾到地上去,長臂穿過她後背扶住她脖頸。
“夜黑風高,兵者詭也,夫人何防?”
他壓低了嗓音吓得結香心裏直發虛,奮力直嚷嚷。
“喂喂你…..蕭忍冬,你不會來真的吧!”
她才撲騰了兩下,聲音就叫堵了回去。
“唔…..子岩,你….不可以!”
子岩是他的表字,蕭忍冬聽得噗嗤一笑放開了吱哇亂叫的結香。
“不可以什麽?”
他抵着小姑娘光潔的額頭問,一手又抓過她揣着在懷裏的衣服裹好,拉着纖細的手臂套進袖子中。
抹腹上無可遮擋的豔絕,在月色和灼熱的目光下受着冰火兩重天,無比避免的起了雞皮疙瘩。
“荒…..荒山野嶺的你想要幹什麽,天為被地為席的,同牲…..牲畜有何分別。”
結香磕磕巴巴的,耳根通紅。裏衣已叫蕭忍冬套在了身上,衣襟一掩就什麽也看不到啦!
她大大的松了口氣,溫溫的鼻息落在給自己系衣帶的人耳邊。
“…..這就是牲畜了?脫了衣服,不都是禽獸嗎?”
蕭忍冬修長的雙手打下漂亮的耳結,張嘴便在結香軟乎乎的香腮上咬了一口。
是罵自己,也是罵她,在這檔子事上他是願意同她一起做禽獸的。
“你…..”結香吃痛惡狠狠的瞪了持牙行兇的人,埋怨道:
“将軍你變了!”
蕭忍冬眉眼挂着笑意,輕輕的吟哦了一聲。
“哦,我哪變了?”
“将軍以前可純可純了,現在都是滿腦子沒用的!”
純到那種有了新夫人帶到人前耳根子通紅的那種,純到新婚之夜鬧翻了行帳都不許發出半點讓人面紅耳赤的響動。
甚至連水都不讓人送進來,兇狠的撕咬完她後灰溜溜自己去擡水。次日一早吭哧吭哧在帳外洗衣裳,分毫不讓外人碰他們之間私密的用物。
結香好是惆悵的感慨,怎麽好好的人一下就變成了小野狼,逮着她不分場合的就亂來。
“有夫人在,為夫怎麽能不變,夫妻敦倫之事到夫人嘴中倒是成了不可饒恕的罪孽了。”
“你…..你見過哪家夫妻在外面的,蕭忍冬你沒有家的,怎麽跟小狗一樣!”
她赤紅着臉争辯。
蕭忍冬忍俊不禁,擡手揪了一把結香肉乎乎的笑臉。
“夫人的意思回家就可以了?”
“我沒說!”
“回家還不行?”
蕭忍冬哀怨的看着她,“夫人這接糧去多久了,還放着為夫守空房?”
“我也不想啊,将軍糧倉裏進老鼠了,一窩一窩的生滅也滅不完,我只能和小六他們沒日沒夜的想辦法,這才去山裏抓野貓的。”
然後貓沒抓到誤逮只臭鼬拉了一身屎,最後還叫那小東西跑了,簡直得不償失。
結香嘆了口氣,拉着蕭忍冬站起來,撿起地上的銀甲翻身上馬。
她在馬上含情脈脈的看着地下人,耳根生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将軍,我們回家了。”
随後夾緊馬肚打馬而去,蕭忍冬緊随其後兩人一起消失在月色下。
可是河邊的火堆還在燃着,偶爾爆出火花,結香回頭才發現自己還在原地。
是那個女人和蕭忍冬騎馬走了,是他的夫人。
她明明清楚的看見那個女人是自己,随後迅速遺忘,記憶在夢境裏崩塌。再醒來時竟是什麽也不記得了,睜開眼只見到大黃呲着牙在兇蕭忍冬。
“汪汪汪!”
第 28 章 幻視
幻視
夏夜涼爽,時常有明月照路相伴,夜晚比于烈日炎炎的白天更适合趕路。
結香白日栖息在山洞間養精蓄銳,夜裏趁涼趕路。遇到山路難走,半夜時沒人她也就便走官道。
腳程比她想象中快了許多,不多日就到了梧州地界。當然除了方便趕路外,更重要的是幫趙家小姐尋找新夫婿。
不知是因動情巫力的反噬還是如何,在荒山野嶺中穿行了十幾日她一只亡魂都沒碰到。十五那日半夜特意往官道上走,想要瞧瞧路邊可是有什麽游蕩的孤魂野鬼。
民間百姓一般逢初一十五會祭祀神祈先祖之外,夜幕将落時分還會在路口以飯食祭祀幽魂。
為此她走走停停了好幾日,逗留在各處路口,最終是在梧州河上游分路安嘉渡口的岔路上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一個不大的岔路口,往前是縣城,周邊圍繞着零零散散的村落,故而時常有百姓在此祭祀野鬼。
結香從官道的斜坡走下來時便看見了有人影蹲在路邊,深更半夜會坐在路邊吃飯的,她自是知道那是什麽人。
沒有立刻上前打攪,反而在路旁歇息了好半響,耐心等待着前面的東西享受完祭品。直到看見他站起了身子預備離開時,才趕上前去。
“公子請留步。”
結香率先出聲,而路口那男子卻仿佛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般驚恐的回頭。看見黑夜裏的生人臉色瞬間煞白如紙,手足無措的瞥了眼地上狼藉的祭品逃似的跑開。
“哎公子,你別怕,我沒有惡意的!”
結香跟随的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地上,才發現本應該好端端扣在地上的祭品當真被吃的一片狼藉,不是鬼魂所享用。
鬼為陰物根本無法直接使用生人的食物,顯然那長衫破舊,灰土灰臉的男子可能是迫于生計四處流浪的乞讨者,所以才會在半夜沒人的時候來路口吃祭品。
沒想到是個人,還撞破了人家的窘迫,結香也不好意思跟上前去遂下了腳步。
但前面那慌亂逃竄進小路的黑影沒走幾步便在她面前直挺挺的栽進了草叢裏。
“公子?”
結香慌忙奔上前将那神經兮兮的人從草叢裏拉出來,只見他抽搐着四肢。不斷從口中吐出白膩膩沫兒來,顯然是中毒了。
弄不好可真的就成了孤魂野鬼,結香見狀趕緊掰開男子的嘴巴,手指伸進咽喉處扣促使他将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
因為情況危機用力狠了,才剛一伸進去男子突然一下就嘔了出來。結香還不及躲避,惡臭全吐在了她的身上,手指上粘膩膩的都是津液沾粘物。
她又不敢确認是不是全吐出來了,忍着惡心伸手幫忙催吐。忙活了半響,到男子吐無吐嘴裏直冒苦水時候才停下。
“公子,現在覺得怎麽樣了,可是好些了?”
結香将男子放在路旁讓他依靠着背後的大石頭,然後從腰間的小葫蘆倒出了顆黑色清毒藥丸,連帶着水壺也一起遞過去。
“在下通曉些醫術,自己配了些解毒丸,公子服下應就可解毒了。”
但是那男子看着臉色已經稍有好轉,意識卻在逐漸模糊中,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依靠在石頭上的腦袋一下就垂了下去。
結香也不再廢話直接強行掰開他的嘴巴塞進藥丸,再狠狠灌了口水逼迫着他咽下去。
現下的情景也不能丢下那人離開,她遂裹着一身的惡臭守了小半個時辰,直到男子的臉色明顯紅潤好轉起來。
“大黃,你在這守着,我去揀點柴來。今夜我們就在這休息了,明早他醒過來後,我們再回山上去。”
結香卸下包袱放在大黃身邊,囑咐它看好男子一有什麽異常趕緊叫一聲提醒她。
半茶盞後夜深人靜的路口便燃起了火堆,在離路口亦不遠的河岸邊也燃起了另外一個火堆。
河邊響起嘩嘩的水聲,結香蹲在水邊淘洗着自己的染滿污穢的雲袍。在火堆邊支撐起兩根樹枝,将袍子松松垮垮的挂在上前。
好在是夏夜正是納涼好時,除了蚊子多些,只穿裏衣也不會凍到。
但似乎裏衣上也沾染了那股惡臭,蹲在火邊烤衣服隐隐的便有難聞的氣味在鼻底萦繞。
結香忍不住擡手聞了好幾遍,最終還是對着蘆葦後面的大黃喊道:
“大黃,他要是醒了的話,你就大叫一聲提醒我。”
話音才剛落,大黃搖着尾巴蹿到河灘旁好奇的看着主人。但沒等她再交代什麽,似乎是看懂了火堆旁烤着的袍子,嗚嗚的哼了兩句又吭哧吭哧的跑了回去。
結香四周查看了一番,确認半夜不會有人出現後将裏衣也脫下去水中淘洗。
但是有人看着她的,只是離的太遠,他身上的陰氣沒有擴散至于河灘上,而是蓄積在火堆的數丈之外。
半響後淘洗裏衣的結香似乎是感覺到黑夜中的凝視,手臂背脊升上滲人的涼意,她立刻麻利的擰幹衣服回到火堆旁。
荒郊野外,深更半夜,身上只挂了件小小的抹腹,她有些心虛和害怕。着急着穿衣服便直徑将裏衣往火上湊去,不一會兒水漬沒幹倒是将衣服将烤的皺巴巴的,出了糊味。
即便是這樣等不了的她還是胡亂的套上了裏衣,布料濕漉漉的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出來!”
即便是從唐家而來的蕭忍冬已經竭盡全力地控制自己不要靠近結香,不停使喚地雙腿還是不知不覺地走近了。
近到傩師可能敏銳地察覺到鬼魂地存在。
所以結香來不及只能套上濕漉漉地衣服,慌亂四處掃視不知蕭忍冬是來幹什麽的,迫不及待地想要殺掉她嗎?
“……結香,是我。”
蕭忍冬現身,才發現他已經離火堆很近了。
身體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灼燙,也可以看見結香慌亂的眸子。脫去寬大的雲袍後,在夜色火光之下的纖細的身子隐藏在單薄的裏衣中。
她不知是被凍到了還是如何,身子發着顫,像只可憐的貓一樣讓人忍不住想要擁進懷中。
“你……你來幹什麽,你跟蹤我?”
結香胡亂捂着胸口,惡狠狠的質問蕭忍冬。雖是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樣,卻也還是暴露了慌亂。
對于蕭忍冬的誤會,以為他身上隐藏的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殺死她,以為他跟蹤自己要趕盡殺絕。
更何況現下的模樣她只穿了濕漉漉的裏衣,如同在人前裸露着身子一樣。即便對于自己的師父當年戕害他之事有愧,她也根本做不到和他心平氣和的說話。
“……我沒有,我只是擔心你一個人出事。”
蕭忍冬還是沒有停下靠進火堆的腳步,唐積雲的話他都記得。數日來反反複複在他腦海中重現,但是那都只是猜測。
要如何才能驗證結香的身份呢?
她到底是什麽人,她身上那顆心當真是自己丢的那顆。是因為遇見了他,才蘇醒過來的嗎?
他越逼越近,結香慌亂的後退,大聲嚷嚷起來想要斥退蕭忍冬。
“你……你想要幹什麽,不要過來!”
“蕭忍冬站住!”
可他還是一直往前,也不說話,幽深的眸子緊緊盯着結香雙手捂住的胸口。
他想要親眼看看積雲所說的那顆強勁有力的心髒,所以肆無忌憚的逼了上去。
結香退無可退,慌亂中一腳踩進石坑中往地下栽去。
蕭忍冬手疾眼快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拉近了與結香的距離,最終灼熱的目光還是落在了她來不及攏好的衣衫裏。
棗紅的抹腹遮掩了所有該遮掩的美好,溫熱的肌膚蒸騰了裏衣的水汽,她竟生出了幾分美人出浴之感。
“你幹什麽,放開我!”
結香被灼熱的眼睛盯着心底直發毛,耳根痛紅,她一直以來控制不住的那顆心咚咚的狂跳着,仿佛要從嗓子裏蹿出來一樣。
她甚至不敢張大嘴厲聲去呵斥無禮的蕭忍冬,害怕一張嘴就從嗓子裏蹦出來,叫他看見自己慌亂無措,又忍不住悸動的心。
也許她也想罵他登徒子,下流無恥!可是到嘴的聲音不可控制的都多了幾分她從未又過的嬌軟。
所以結香的反抗對于蕭忍冬來是沒用的,他看見她衣衫不整的模樣極力想要控制心底湧上的奇妙之感。
說不上陌生,甚至是熟悉。
眼睛盯着溫熱的肌膚在月色之下生耀眼迷人的光輝,他的喉結忍不住還是結香面前滾動了一下。
而且叫她清清楚楚的看見了。
羞憤之中一巴掌狠狠的掴在蕭忍冬的臉上,那想要親眼看看她胸口的念頭也被扇了下去。
他是感覺不到疼的,可是結香憤怒之中使了莽勁打中蕭忍冬,卻全都又疼在了她自己手板上。
手臂被震得發麻,甚至耳朵也是嗡嗡地在響。
“……穿着濕衣服在身上生病了怎麽辦?”
蕭忍冬不知是被打醒了還是如何,慌亂的給自己找到了借口。撒開結香的手臂,脫下自己的外衣靠近火堆前烤了烤散去自己身上的冷氣,然後又靠近來迅速脫下她濕漉漉的裏衣,将自己的衣服給她裹上。
那樣的熟練和鎮靜,将慌亂全掩蓋在了忙碌之間。
“先穿我的,總比濕的好。”
他又将結香拉進了火堆旁旁坐下,雙手撐着她小小的衫子離着火光慢慢的烤。
水汽慢慢從布中折騰出來,化成一股熟悉的氣息。透過月下跳躍的火苗,仿佛看見火光裏也有一個男人和女人并排坐在火堆旁,身後還有兩匹威風淩淩的銀甲戰騎。
忽然那個女人好像說話了。
“蕭忍冬你不疼嗎?”
但是聲音明明是結香發出來,糯糯地似乎是在嘲笑他将衣服烤焦了。
蕭忍冬晃過神來垂眸,才看見靠近火堆的自己手臂上的肌膚已經龜裂了,像樹皮一樣。
至于手中那件小衫已經逐漸散去水汽,有了幹燥溫暖之感。
“不疼……”
他自言自語道,感覺不到自己的說話聲,只覺得那好像是火中的自己。
他也再說不疼。
第 27 章 生死不複相見
生死不複相見
又是一次不歡而散,其實蕭忍冬察覺到了結香的不對勁,她的臉色愈發的不好,捂着胸口急促的喘息。
他想要上前去,但只會被嚴厲的呵斥回來。最後在外面追陰氣的大黃回來,一眼看見主人的模樣就起了敵意惡狠狠的向他撲來。
他只能趕緊躲開,偷偷再回來時也不敢靠得太近,遠遠地看着恢複過來的結香撐着腦袋在窗前發呆。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石板街上還偶爾只有野貓蹿行的時候。賀府沉重的大門便被推開,結香就提着燈籠走出來了。
她戴着帏帽,驟起的晨風吹起她寬大的雲袍,襯得瘦弱的身形更是單薄。
手中除了燈籠,還豎了一翻傩師黑旗,在微曦的晨光中張揚着旗幡,叮叮當當的風鈴聲急旋告訴行人巫師出行,請注意避讓。
雖然她曾相信過蕭忍冬鬼話出了姑婆山,傩師的詛咒賀禁忌就不複存在了。
但顯然他并沒有什麽證據可以證明,也因為動搖自己曾經的信念和輕信,招致了後面的諸多事端。
所以她重新張揚起了自己的傩師的标志,成為人避之而不及身帶詛咒的存在,再次回到了自己該走的路上。
大黃依舊跟在她的身後,爪子輕快的踩在石板上,搖着尾巴走進晨霧中。
結香的離開,到天亮後婢女前來送早點才傳到唐積雲處。她打早獨自一人離開,當真未曾帶走蕭忍冬。
可積雲又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想要追但被賀青攔住了,甚至是想要告訴蕭忍冬也被攔了下來。
“夫人想要做什麽,我們費了那麽大的力氣不就是想要将軍留下來嗎?去追回了結香姑娘,又或是告訴将軍有什麽用。她終歸是要走的,不可能會留在這裏。何況結香姑娘不是在信中說了嗎,她還會回來的。”
賀青将掃完的紙箋拿給唐積雲看。
“可是……”
唐積雲猶豫不決,結香不僅留下了書信。
還留下了一绺绺巾絲帶,告訴他們這是對于他們救命之恩的饋贈,挂在大門門匾下可驅災避難,招福納祥。
“不行,還是要告訴将軍。就算他已經知道了,告訴他總沒錯的。”
積雲一跺腳拿着結香留下的绺巾跑去唐府,賀青見狀只能跟上前。
只是他還是不明白唐積雲到底想要幹什麽,當真去撮合蕭忍冬和結香嗎?
可人鬼殊途這樣做有什麽意義,無論結香是否當真是将軍夫人,他們終究最後還是要分離開。
與其将來痛苦難當,不如當下斷的幹淨徹底。
更何況積雲行事率性莽撞,很多沒有的事都能叫她說出來道理來。
唐府祠堂,裏間的窗柩已經漏了陽光進來,昨夜灑掃的小厮離開前忘了放下布簾,此時屋子裏正是亮堂。
唐積雲跑進祠堂一推開門便看見蕭忍冬坐在圈椅中閉目,看似在養神實則是陷入了夢魇之中。
為了找到關于結香和畫軸上的女人,他在紛繁複雜的記憶中尋找兩人的蛛絲馬跡。但也因此不得以觸及了當初被祭天的痛苦記憶,那是蕭忍冬一生中最過于痛苦的時刻。
充滿憤怒怨恨,邪念如同厲鬼纏住他,最終裹挾着他的魂魄被收進鎮魂藻井之中。
很快他就陷入了夢魇之中無法醒過來,端坐在圈椅中繃緊了的身體如同再遭受了一邊分屍酷刑一般。
“将….将軍?”
蕭忍冬感受到生人氣息壓迫而來,猛地睜開眼睛将積雲當成了靠近自己的傩師,控制不住雙手一把将人推在了地上。
“啊….将軍你怎麽了?”
此時賀青也趕了進來,連忙扶起積雲。
“怎樣,有沒有傷到”
“沒有,只是将軍…..”
積雲擔心地看向蕭忍冬,此時他睜開了雙眼,滿眼的驚駭久久不能回神,手掌發着顫把住圈椅,片刻後才看見屋子裏的兩人。
“對不起,可是傷到了?”
積雲:“沒有。”
聽見她說沒事,蕭忍冬舒了口氣,好奇的問道:
“怎麽突然來了,可是有事?”
“将軍,結香姑娘…..”
“她怎麽了?”
積雲頓了頓将結香留下來的紙箋伸過去。
“她走了,将軍可是知道?”
蕭忍冬聞言噌的站起來,全身酥麻險些栽到地下去。
“你說什麽她走了?什麽時候的事,怎麽不告訴我!”
顯然他是不知道的,積雲連忙解釋道:
“今天早上天還沒亮就走了,是門房給她開的門。她還留下了信,說還會回來的。”
“她怎麽可以走了!”
蕭忍冬搶過積雲手中的紙箋迅速掃了幾眼,擡腳便往外沖。
此時晚間正是偌大刺眼的太陽,雖是初升的旭日,可已經入夏末陽光非常的刺眼,曬在人皮膚微感熾熱。
曬在陰物之上卻是十分的灼痛,更何況日光刺眼,蕭忍冬跑出祠堂便被晃了眼。
他沒想到昨夜看着身子那般孱弱,臉色十分不好的結香竟一大早就自己離開了。
而且她…..竟然沒有叫自己?
蕭忍冬一下明白過來她問自己配婚能不能解怨的事,是因為他說了不能所以不要他前往梧州了嗎?
然後又留下信說會回來,是讓他在唐府等着嗎?
可是為什麽昨夜她不對自己說,而是要不告而別。
“将軍!”
“蕭将軍!”
見蕭忍冬沖到太陽地下,積雲和賀青趕緊趁着他晃眼之際拉了他回來。
積雲黑着臉埋怨道:“将軍不要命了,那麽大的太陽,您這樣出去會被曬死的!”
賀青也問道:“将軍不知道結香姑娘走了,是想要去追回她嗎?”
回到陰涼之處,蕭忍冬才睜開了眼睛,身上的不适和灼痛緩緩地在消散。
他神色微怔,一下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我…..她怎麽可以走了,她一個去梧州怎麽幫趙家小姐配婚?”
積雲:“結香姑娘許是還有別地辦法,她留信說還會回來。現在于将軍說不是正好嗎,也不用去梧州娶別的女人了。只是将軍怎麽說服結香姑娘的?”
她好奇的問道,不明白結香怎麽突然就放過蕭忍冬了。以她的性子看着像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而且她那夜那一身的血到底怎麽來的,不會真的是被….
積雲心中暗自揣測,結香難道是屈服在蕭忍冬的威力之下了?
可怎麽又說還要回來?
“沒有,我什麽的沒有說。她突然問我和趙家小姐配婚能不能解怨,我說不能。沒想到她一早就獨自一人離開了,可是結香現在還不能走。她身上有傷,又不會照顧自己往荒山野嶺走出了意外怎麽辦!”
蕭忍冬還是想要往沖去追結香,但被賀青拉住了。
積雲忍不住道:
“可是昨天大夫就說結香姑娘沒事了,而且她胸口上的傷口一夜之間就痊愈了,連疤痕都未曾留下。”
“她痊愈了?”
蕭忍冬難以置信道:“可是昨夜我看見她時,她的臉色十分的慘白,一直捂着胸口連站都站不住。”
“不會啊,大夫明明說結香姑娘沒事了,而且她胸口上的傷我親眼所見真的一點疤痕都沒有了,将軍!”
積雲詫異于結香驚人的恢複力,常人所不能有。
她再想起昨日結香那強勁有力的心髒跳動時,莫名其妙聯想到了最初見到她的時候。
那時她在棺材裏,也沒有了心跳。下人将她擡出來時都以為人死了,只是還沒有送到義莊她就自己又睜開了眼,當時吓得一屋子的人以為是撞鬼了。
最後還是身為縣官經常同屍體打交道的賀青親自上前去查看了,才确認人沒有死。
“大人,你還記我們第一次見到結香姑娘沒有!”
積雲忽然激動蹿到丈夫身邊,似乎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記得,怎麽了?”
積雲:“我們發現結香姑娘的時候她是不是已經沒有了心跳,是她自己睜開了眼睛我們才确認她沒死的。後來大夫給她診治的時候也時常摸不到心跳的,可是那夜她吐血後大夫一下就摸到了!”
“然後呢?”
賀青不解道。
蕭忍冬也好奇的看向積雲。
“我說….”
積雲同樣看向蕭忍冬,狐疑的猜測道:
“結香姑娘會不會和将軍一樣不是人?至少她不是正常人!而且在吐血之前結香姑娘的心髒是死的,它才剛剛活過來了!”
“你…..你是不是話本看多了?”
賀青無奈道,有些趙家不住積雲天馬行空的想象了,她是一個情緒極為豐富和細膩的姑娘,時常為話本裏的才子佳人感動流淚。
“沒有!”
積雲氣呼呼的反駁丈夫,一下像是打開了新世界大門一般,滔滔不絕地分析道:
“而且你不要忘記了,将軍是怎麽死的了。祖父說當年為了鎮壓将軍化成厲鬼作惡,那個老傩師也就是結香的師父将将軍的心挖出來了。百年來将軍的屍身和心都消失不見了,而結香姑娘她可能擁有一顆不會跳動的心。她又是那老傩師的徒弟,遇見了将軍那顆心它通了血氣會跳了。”
聽見她的話,蕭忍冬無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
那裏有一道碗大的傷疤,沒有愈合一直都是血肉模糊的模樣,像是才剛從裏面将他那顆玲珑心取了出來一樣。
平日裏它從不會痛,也不會流血。只有靠近結香,為她難過擔心時會痛。
積雲竟一下看透結香異常的體質和蕭忍冬的關系,即便還沒有證據。但能夠解釋得通了,便足以讓她欣喜不已地篤定道:
“将軍,結香姑娘可能真的是将軍夫人!”
蕭忍冬卻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覺得積雲歡喜的聲音像只麻雀一般飛到天邊去了。
“積雲,你說什麽?”
他通紅着眼,無措的看向積雲。感受不到她那般欣喜若狂,只是覺得身子一下輕松,似乎壓在心口上的石頭突然被搬走了。
“将軍,結香可能真的是将軍夫人!”
積雲激動忍不住蓄起了晶瑩的淚花。
“再說一遍。”
蕭忍冬還是難以置信,全身仿佛被抽去了力氣一般。
積雲:“結香姑娘真的可能是您的妻子,只是她忘記了,将軍。”
可是對于積雲的話,賀青臉色卻凝重了起來。
不忍說出心中的疑慮打擊兩人,他想即便結香身上的心髒當真是蕭忍冬的。
那倘若她根本不是将軍夫人,而是那個老傩師用那顆心髒複活的人,她的目的又是什麽?
倘若居心不良,将來結香和蕭忍冬必定會決裂到生死不複相見的地步。
是局嗎?
是的話,到底又是誰在布那麽大一個穿越百年的陰謀。
第 26 章 斷情絕愛
斷情絕愛
結香那看似唬人的傷口,出人意料的在次日便恢複了,甚至看不出任何後遺症來。
來看診的老大夫把着她的脈象好是詫異,捋着花白的胡子好奇地詢問。
“姑娘,以前可是受過重傷?尤其是心髒,受過劍傷之類的可是有?”
“不曾,不過前些日子有摔過腦袋,左腳也險些感染了傷寒。”
經歷坐昨夜那一遭,結香明顯感覺自己的心跳似比平日跳的快了些。
不再似從前那般平穩,任得什麽驚濤駭浪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平靜得甚至她很多時候都不曾感受到過它的存在,像是死的一樣。
但它又确切的存在自己的身體裏,否則自己怎麽可能還活着。
“同姑娘腦袋和腳上的傷沒關系,姑娘的心脈似積攢得有一股淤血,經歷昨夜那一下氣急攻心倒是将淤血逼了出來,遂才會突然流那麽多血。還有姑娘胸口的傷也好生奇怪,只一夜竟就是連傷疤都沒有。若不是昨夜是老夫親自看的診,都不敢相信還有這樣奇特的體質。不過好了就沒事了,姑娘好生休養。”
老大夫起身收起結香手下的護腕,囑咐她好生休養,背着藥箱離開。
積雲将人送了出去,結香見屋子中沒人,好奇的将自己一副扒拉下來查看傳言中昨夜兇險又駭人的傷口。
可白嫩的肌膚上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只殘留了些藥粉和幹涸了的血漬。還有平日裏她總感覺不到的心跳,這一下倒也是肉眼可見的跳動中。
頻率不快,穩穩地給予人一種莫名的安心。
她好像很少很少會有這樣地感覺,看着看着莫名就紅了眼尾。
這時門口吱呀一聲被推開,是唐積雲送完老大夫急匆匆地回來看她了。
“結香姑娘你感覺怎麽樣?”
“沒事了。”
結香忙得攏好衣服,卻又不自覺看向了活蹦亂跳地唐積雲,神秘地将她招到床邊來掀開了衣服讓她看自己胸口。
“夫人….夫人這裏也是這樣嗎?”
“啊?”
積雲在床邊坐下,不解地看向結香半露出來的胸口,沒看出來有什麽異常。
結香:“夫人的心也是這樣跳的嗎?”
雖然感覺不到異常,但她還是有些害怕。
積雲:“是啊,心髒不跳人不就死了嗎?”
“是嗎?”
結香将掌心捂在胸口上,那股心髒的跳動更明顯了,像是在彰顯她強勁有力的生命一樣。
“夫人,你摸摸看….”
積雲探手覆上前,心跳确實是比尋常快,也更有力。
“沒什麽異常啊,不過姑娘這樣急促的心跳尋常人一般只會在特別緊張或是激動才會有,也持續不了多久,平複心情後許一會兒就好了。”
她也看不出來什麽異常,但是想起了賀青在一起的日子,耳根微微一紅又道:
“還有就是姑娘可是有過心上人,好像女子倘若有了心上人,見到他也會跳成這樣子的。”
“沒有!”
結香矢口否認,可腦子中還是第一個就浮現了蕭忍冬的臉。
她立刻慌亂的拉好衣服,搪塞道:
“我是修行之人斷情絕愛,怎會有心上人,夫人說笑了。”
積雲若有所思的盯着她閃躲的眼睛,昨夜變成那樣之前她是和蕭忍冬在一起的。
“姑娘雖是修行之人,可未曾愛過人,怎會斷情絕愛?”
她反駁結香的話,從未擁有過的事,怎能就談失去呢。
“傩門的事夫人可能不大明白。”
結香強扯從出笑意來,不着聲色岔開話說道:
“對了,還有一件事先同夫人說一下。明日我打算啓程去梧州了,這些日子在貴府打擾了,多謝夫人的照拂。”
“你…..你明天就要走了?”
積雲詫異道。
結香:“嗯,不能再耽誤了,否則我真的趕不上趙小姐的忌日了。”
她瞧見唐積雲的臉色,知道他們這幾次費那麽大的功夫就事不想讓自己帶蕭忍冬走。
不過現在也不用了,蕭忍冬是只惡鬼他的目标是自己,配婚并不能化解他的怨氣,而且身為傩師她也不應該将一個那麽大的禍害帶到趙家去,以防給人家帶去不幸。
“不過有件事還要麻煩你,蕭公子我想他暫且還是先留在唐府可以嗎,等到從梧州回來,我會想辦法渡他轉世的。”
“蕭公子想要留下唐府自然沒有問題,只是姑娘你真的要走嗎?”
聽見不會帶走蕭忍冬的消息,忙活了好幾日的目的終于是達成了,唐積雲卻沒有想象之中的歡喜。
又知有些事強求不來,結香要走她根本留不住,總不能真的囚禁人家。
“嗯,我答應了趙家的事一定要做到的,還有我的同伴阿昆和我走散了,我要去找他。不過做完這些事情,我就回來的,夫人不必擔心。”
積雲:“那這樣我幫你準備輛馬車,這樣去梧州快些,你也能快些回來。”
“不必了,我走山路會比官道快。”
結香拒絕了,更何況不要蕭忍冬了,她還要在給趙家小姐找為夫君。要抓新的鬼,怎麽能走官道呢。
入夜,夜裏的風不知何時就已添上了幾分夏日的燥熱。
結香忙着在整理行囊,其實也沒有什麽好收拾的。
她的法器都丢了,随身只剩下一件黑白雲袍。在賀府一直穿的是婢女準備的衣服,袍子整整齊齊的放在衣櫃裏。
再從櫃子裏翻出來時,看見衣擺上神秘的祥雲紋,她似乎才想起來自己傩師的身份和責任。
“大黃,過來。”
結香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衣服,随後往屋走外走出喚了聲大黃。
片刻之後大黃颠颠的搖着尾巴跑進來,站在屋檐下揚着腦袋好奇的看着她。
“這個你看見了,等我們從梧州回來之後。你就從小路跑回姑婆山,把這個交給小西。”
她拿着只竹筒晃了晃,裏面裝着的是适才寫好的遺書。用蠟油和火漆層層封好,縱是落進水裏也不用擔心。
竹筒做成的是鈴铛的模樣,也并不大。用一個麻繩栓着,恰好就能挂在狗脖上。
嗚…..
大黃嗚咽了一聲,不太明白結香的話。
從梧州回來的話,不是應該是她們一起回姑婆山嗎,怎麽要它自己回去呢。
“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許是不能回姑婆山了。但是你要回去,告訴小西将傩堂燒了。”
結香蹲下身子揉了揉大黃軟乎乎的腦袋,順勢就抱緊了它的脖子。
“所以你一定要記得來時的路知道嗎?”
大黃舔了舔結香的臉,雖不能說話,但是敏銳的察覺主人心情的變化,意識到許是有什麽事要發生。
“大黃…..”
結香抱住胡亂在自己臉上添的大黃,悶悶的叫了它一聲,忍不住将心底的害怕和難過對傻乎乎的大黃吐露了出來。
它原本可以什麽都不用知道,但是結香實在有些憋難受了。摸着它,眼睛一下就紅了,分外的委屈道:
“你知不知道我們遇見壞人了。”
可蕭忍冬真的是壞人嗎?
結香也不知,又自言自語道:
“其實他也不算是壞人吧,畢竟是師父有負于他在前,所以蕭公子才會來複仇。可是師父為什麽生前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呢?她要是能夠提前告訴我遇見蕭公子該怎麽辦就好了。”
結香無限感慨的擡頭看着黑夜中繁星,不知師父在天之靈可是看見今日了。
對于蕭忍冬她是要殺掉他還是渡化他?
“師父,我該怎麽辦?”
她喃喃向天問,手揪着花盆裏綠意招搖的樹枝。不知不覺中就将那柔軟的枝桠纏繞在一起,像是串糖葫蘆般打四五個結。
此時院子裏好像是起了風,樹影斑駁,但卻沒有風吹拂的感覺,只能感覺夜似乎一下涼了起來。
身為傩師結香幾乎想都不用想是誰來了,大黃也察覺到了來人,并且已經十分聰明的讀懂了結香話中的意思,那個一直跟在它們身邊的鬼不是好鬼!
“汪汪汪!”
它率先狂吠起來,對着冷氣襲來的方向的撲去。
雖然咬不到隐身而來的蕭忍冬,但架勢看着還是十分的兇猛,吓得他連連往後退。
結香見狀明知大黃在咬蕭忍冬也并未阻止,甚至想着它将那個人趕出去才好。
于是放任大黃在院子亂竄,起身回屋收拾行囊。沒一會兒聽着犬吠聲遠去,結香好奇的回頭看了眼空蕩蕩的院子,猜想大黃應當是追着蕭忍冬出去了。
但很快屋子裏又起了涼意,入夏的夜算不得瘆人。涼涼的從背後鑽過來,甚至還有一絲的舒适惬意。
可…..那股涼意比密不透風的向她包圍了過來….
“蕭…..蕭忍冬出來!”
結香大聲呵斥,面色似乎有些惱了。
因為看不見蕭忍冬的話,無法預料他會自己做什麽,她十分的不安。
“對不起,我原不想吓到你的。”
蕭忍冬還是現身出來了,此時賀府花園裏大黃正追着一股子冷氣四處亂竄。
“你….你想要幹什麽?!”
結香往裏屋退了幾步,戒備的看向蕭忍冬。
想要問他一直跟在自己身邊想要幹什麽,也是想要問他隐身偷偷抱住她是想要幹什麽!
她的心口在看見蕭忍冬的那一瞬間也開始隐隐的絞痛了起來,不知是動情破戒巫力的反噬,神的詛咒還是突然患上了什麽心痛的毛病。
但不管是什麽,結香都不敢再讓蕭忍冬靠近了。
尤其是他處心積慮的挑逗和戲弄。
“…..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
其實結香誤會了,适才蕭忍冬悄悄靠近她并未做什麽,只是身上的陰氣太重很容易便讓人産生了錯覺。
“我沒事….”
她胡亂搪塞道,想要趕蕭忍冬出去,卻叫他先一步看見了床上的包袱。
“你…..你要走了?”
他頗為驚愕,擔憂的看着她,“你昨夜那般嚴重的傷,現在怎麽能走的了?”
“我說過我沒事了。”
結香板起了臉,不知為什麽蕭忍冬一說昨夜她便會止不住的心慌。可是眼睛又控制不住的掃在他那片薄唇之上,帶着攻城掠地不容半分反抗的強勢。
她還記那樣的感覺,第一次所以刻骨銘心。
只要他一來,她全身都在蘇醒對于他的記憶。
便是連說話聲都顫抖了,縱使是故作摸樣的板着一張冷臉。
“還有,我有一件事想要問問蕭公子。”
“什麽事?”
蕭忍冬擔憂的結香的傷勢,忍住的想要上前,卻又克制着自己不要惹毛了她。
怕她一激動便又吐了血,尤其她眉頭微蹙,臉色看着也不好。
“蕭….蕭公子真的不記得生前的事了?”
結香屏着呼吸想要心跳慢下來,裝作鎮定自若的模樣,眼尾卻還是染了一抹胭脂般的腥紅。
蕭忍冬猶豫了幾分,開口道:“不….不記得了。”
明明記得的,他一下竟無法說實話,或是無法去圓自己曾經說過的謊。
是嗎?
結香凄涼一笑,身子突然發軟不得以靠在了桌子上。
“公子有什麽未了之願嗎?去梧州同趙小姐配婚成親,公子可否完成心願?”
“不能。”
對于此,蕭忍冬幾乎是立刻否認。
因為不論結香是否是當年将軍夫人的轉世,他都無法在現在的情況下去娶另外一個女人,即便是鬼魂。
“那如何公子才能化解怨氣?”
結香又問,雖然知道蕭忍冬是來找自己複仇的,當然是殺了她才能解怨。
可是現在看着面前的人,她心裏竟然又期待着什麽其他的答案。
如何解怨?
蕭忍冬也在悶聲問自己,殺了眼前這個女人嗎?
可他早已舍不得了,不是嗎?
“娶….你。”
他忽然一字一句開口道,堅定的目光鎖在結香的臉上。
如果真的要成婚,比起娶趙家小姐,娶她更能完成自己的遺憾吧。
可是蕭忍冬回答的太快了,像是頑笑話一樣。話一出口他自己也感到了詫異,更不用說結香,她将着不經腦子的頑笑當成了戲弄、威脅、殺向自己的屠刀。
所以在眼眶裏蓄了良久眼淚吧嗒掉出來了,于她來說這是一個極壞極壞的答案,蕭忍冬以身為餌,誘她破情戒入局。
他的任何深情對于她來說都是致命的傷害,而她明知道這是能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的屠刀,還是甘願在刀尖上跳舞。
“我是傩師斷情絕愛,一輩子不嫁!”
但她又意識到積雲說得對,她不曾愛過,如何斷情絕愛?
哀怨的看向蕭忍冬,喉間又湧上了腥甜。告訴她因為蕭忍冬的話,她心下的悸動在犯什麽大逆不道的罪孽。
第 25 章 花下成結,奇香入夢
花下成結,奇香入夢
“在跑什麽?”
蕭忍冬忽然現身出現,心疼撫着結香的淚眼朦胧的雙眼。她止不住的哭,顫抖嗓子發不出任何聲音,也看不清出他的臉。
只知道自己動不了了,急促的喘息着仿佛才剛從鬼門關撿回來一條命,全身虛軟無力的靠在牆上。
此刻她才知道原來蕭忍冬真的是有殺掉自己能力,他一直在裝傻示弱。洞悉了自己的一切弱點,而自己對他卻是一無所知。
“為什麽哭,在害怕什麽?”
蕭忍冬不知結香在害怕什麽東西,适才她帶着大黃跑得太快。他擔心得追上來,誰知這人跟只兔子似在巷子裏亂竄,他追不上只能隐身堵了她的前路。
他本只是想要問她發生了什麽事了,可是在看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心頭湧上陣陣的絞痛。
蕭忍冬的身體在告訴他,他空蕩蕩的胸口只會無法抑制的為這個女人絞痛,為她擔憂。
他控制不住自己絞痛的心口,想起祠堂裏的女人,自責、難過、愧疚、不忠不義的譴責一下沖昏了頭腦。
“為什麽要哭?”
蕭忍冬痛苦的質問,逼上前自暴自棄地堵住結香抽噎的哭聲。他厭煩她不知所雲的哭泣,她的柔弱,厭煩她所帶給自己困擾!
所以把那些紛擾的聲音都吞進腹中,堵住她的唇叫她不要哭,也不要呼吸。
就這樣他帶着自暴自棄的憤懑,報複性的侵略攻城掠地,将結香逼入死胡同中。
他本就是極陰之物,結香溫熱的身體碰到他便會不自覺源源不斷地流失溫度,去溫暖如千年寒冰般的蕭忍冬。
等到他終于恢複理智放開結香時,她整個人都冷得在瑟瑟發抖,虛軟得雙腿靠在牆上險些一頭栽到低下去。
蕭忍冬慌亂中現身撈住結香,押在自己懷中心疼撫着她後背。
“為什麽總在哭?”
他還是不解得問,結香卻顫抖着手推開了他。
她誤會了,以為蕭忍冬法力高強殺死自己根本不再話下,适才便是最好得列子。
可不知,剛才只是蕭忍冬親了她,她便以為他隐藏得有天大得法力了。
“…….我…..我沒事,蕭公子放開我。”
結香掙紮得想要逃開,可蕭忍冬看着她根本不是沒事得樣子,将人堵在牆下不松手。
看着她驚恐之中撲簌簌落下的眼淚,他心一下都軟了,憐惜撫上結香通紅的眼尾。
想要告訴她不要再掉眼淚了,她如此這般柔弱的模樣,只會叫他再次忍不住想要欺負她的。
“結香不要哭好不好,你一哭我會…..”
蕭忍冬想要勸她,指尖卻流連忘返的觸上了結香有些失去血色的雙唇。
他好像忘記了自己是什麽人,只記得尋常這裏欺負狠它會通紅豔麗如花。
“結香你到底是不是她?”
他癡癡的問,可答案已經不重要。
蕭忍冬還是低頭噙住了結香的雙唇,在她面前光明正大的告訴她不要哭,他讨厭她的哭聲。
“你就是她好不好…..”
蕭忍冬從唇邊溢出呢喃,他在自欺欺人,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告訴自己,結香就畫像上面的女人。
他的妻子轉世了,只是轉世成了傩師,忘記了他。
或許也是成全自己的私心,他愛上了別的女人。
一百年前他的妻子消失了,沒人記得她了。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告訴所有人,結香就是将軍夫人的轉世。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解釋,左右轉世而來,他們都不記得前世了。
可結香并不知蕭忍冬心下千轉百回,她除了無力地承受他冰涼的雙唇攻城略地,便只感受到了害怕無助。
抓着蕭忍冬衣服的手一下失去力氣垂了下去,她不知自己是如何連像是在譚家婚房中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
唇舌間,她的意識無比的清晰,睜大了眼睛去看向蕭忍冬微阖上的眸子。
劍眉之下是她從未讀懂過的眼睛,可是他卻洞悉傩師一切的致命的弱點。對她示好、引她摘下面具示人觸犯傩門戒律,設下情關讓她闖。
最後如他所願,她動情了。
能夠解釋自己在極度的慌亂和害怕中,卻仍舊隐隐的享受蕭忍冬的親吻和觸碰,只有是動情了。
害怕無助成了她的保護色,可以理所應當的承受從未經歷過的這樣。
可是傩師背負天命,代行神權,動情會為神所棄,遭遇巫力反噬。
蕭忍冬從一開始就知道傩師的命門所在的,結香才明白過來。
她認命承受他所帶來的侵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感受世間所謂的情愛,身子除自己以外的觸碰所帶來的陌生顫抖。
直到再也無法忍受一直猛烈狂跳的心髒所帶來的疼痛,結香才沙啞着聲音喊出了聲。
“…..蕭忍冬。”
她沒說疼,只是癡癡的看着擡起來的眸子,染着濃烈的□□仿佛要将她燒成灰燼一般。
“對…..對不起。”
蕭忍冬沒想到即便是現身,面對自己這般無禮結香是未曾反抗,只是雙頰上浮上了一層淺淺的紅霞。
很淺很淺,仿佛一晃眼就會消失了。
他以為結香是願意的,在他走出猶豫不決之後,這份感情是雙向奔赴的。
“…..蕭忍冬….”
結香又喊了一聲栽進蕭忍冬的懷中。
正當他歡喜的感受這份親昵之時,她的身子猛地抽動了幾下,喉間湧上腥甜。
熾熱地鮮血突然一口接着一口嘔在蕭忍冬的脖子間,是他冰冷地身體久未曾感受到地溫度。
“結….結香?”
察覺到不對勁,蕭忍冬扶起懷中的結香才發現她竟莫名其妙的開始在嘔血。
殷紅的鮮血染着她的胸口,分不清是胸口流出來的,還是嘴中吐出來的。
“結…..結香….你怎麽了,怎麽會這樣?!”
“別怕,沒事的沒事的,我馬上帶你回去!馬上就有大夫來了,堅持住,不要睡結香!”
蕭忍冬慌亂的将結香打橫抱起來想要去找醫館。
可是結香拉了拉他胸口的衣服,自嘲道:
“蕭…..蕭公子,你看我也不是那麽難殺是不是。”
說完她的手便垂了下去。
結香沒想到那麽快神就放棄了她,失去意識之前她感受到蕭忍冬抱着自己在街上狂奔,然後他們一起摔在了地上。
她的腦袋咚地磕在石頭上,頓時血流如注。結香開始分不清自己身上那裏在流血,只記得這樣地感覺好熟悉。
看見蕭忍冬一百年前殘破的身體在師父的陣法中一點一點流幹了血,最後那具屍體變成了自己。
她知道蕭忍冬在用現在的自己祭奠過去蕭忍冬,一報還一報罷了。
再次睜開眼看見眼前陌生的石制宮殿,結香并不是很害怕。
她的頭頂上是七星惡煞陣藻井,藻井之下傩幡四立,穿着法衣頭帶傩面的傩師佝着身子,圍着她身下的傩臺在跳招魂舞。
司刀、蚩尤鈴的脆響像是咒語般盤旋在她的耳邊,她的神識開始有些迷離,卻還是認得那身影、那熟悉的青鬼面具和吟唱聲。
是她的師父,在唐家祠堂裏間。結香去找蕭忍冬無意闖進去看見了裏面的畫像,她好奇的上前,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摸。
從指尖看見了蕭忍冬在傩臺上的模樣,他像祭品牛羊般被宰殺、分割,屍體分存在六只金匮之中。
只不過現在祭臺上的人變成了自己,她知道蕭忍冬怨氣難解,将她囚禁于此代他生生世世永受分屍之苦。
正當結香看見師父從傩臺上的皮革中抽出那把想用分割祭品的傩刀時,殿外似乎響起了掙紮聲。
“将軍到底有沒有心,結香姑娘她真的傷害過您嗎,您對她下如此重的手!”
“夠了,積雲閉嘴!”
哭喊聲是唐積雲,但是很快就被賀青嚴厲呵斥住了。再過了很久沒有聲音再想起來,結香只能感受有人解開了她的衣服,在往胸口上灑藥粉。
但是她睜不開眼來,耳邊的聲音雜亂無章。有師父的吟唱聲,也有唐府下人的走動聲。
至于蕭忍冬,結香在他手中傷成重傷,他是無法争辯的。
唐積雲也并不是站在他這邊的,她護着的一直是結香。看見她滿身是血的回來,立即嚴厲斥責蕭忍冬。
這次是連賀青也沒有辦法替他辯解,他只能無奈的勸解道:
“蕭将軍,事情一切都還沒有查清楚,您何必如此着急複仇。”
“我…..”蕭忍冬想要争辯,卻無法開口。
他沒有想要殺那個女人的,他只是親了她。她不願意可以推開他,打他罵他,可是她什麽都沒有做。
他以為她是願意的,卻沒想到她會一聲不吭的啼血明志。
“将軍,您怎麽是這樣子的人!結香姑娘死了的話,您一定會後悔的!”
積雲哭着大喊,憤憤地跑回院子裏去不想多看蕭忍冬一眼。
她感覺他和傳說重情重義、俠肝義膽的折沖将軍一點都不一樣,他處心積慮的潛伏在一個姑娘身邊,費勁心力的想要殺她,卻連她到底是誰都不知道。
而那個人滿心滿眼的想要渡他出苦海,篤信他是只好鬼,叫他們不要害怕。
“将軍切不可再要魯莽了。”
賀青看着積雲氣呼呼跑開的身影,擡手摸了摸牆下伸過來的結香樹。
已是入夏,樹枝上的花苞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但是綠葉卻十分的繁茂。
“将軍可知這是什麽樹?”
他看似在問蕭忍冬,又在自言自語。
“它叫結香,一棵很浪漫的奇樹。其枝柔軟而韌,有情人經常會在上面打結許願,傳說結打得越多來年花開的便會越香,有情人終會相守。”
蕭忍冬微微一震,他知道的。
結香花素有夢花之語,追尋夢中之人,花下成結,奇香入夢而來。
第 24 章 有幾分肖似
有幾分肖似
一直到積雲和賀青離開,蕭忍冬都不曾再開口說話,以沉默默許他們去殺掉結香來了結自己痛苦。
他将自己關在唐家祠堂中,從晨曦中旭日升起,夕陽落下。
屋子恢複黑暗,前日說了要來接他去梧州的結香都不曾出現,唐積雲和賀青似乎也各自忙去了。
只有唐新安會來祠堂上香,告訴他這兩日倆人有事不能常來府了,叫他安心在祠堂住下。
蕭忍冬端坐在供桌旁不言,閉目養神。看似波瀾不驚的面色之下,實已過千帆風浪。
他想結香已經被抓進了大獄裏去了,她被綁在刑架上被嚴刑逼供。
最終屈服在酷刑之下認了罪,或許也并不需要招認什麽,差役只要寫好認罪書押着犯人按下手指印,她就是躲不掉了的。
明早天一亮,唐積雲和賀青就會給他帶來好消息。告訴他那個姑婆山的女人“畏罪自殺”了,他大仇得報就不會逗留人間,遲遲不願離開了。
“蕭忍冬…..”
“蕭忍冬,你在哪兒…..”
突然他的腦中浮現出結香被囚禁在監牢裏的畫面。
蕭忍冬看見她遍體鱗傷的躺在草席上,奄奄一息。
在冰冷的寒冬裏,刺骨的寒氣從地磚鑽上來,她鼻息間連呼吸都冷了。
只是張着幹涸撕裂的雙唇含着他的名字,明明沒有聲音他卻聽見了她的呼喊聲。
後來獄卒進來去,草席粗粗一卷冰冷的屍體就擡了出去。牢房裏空蕩蕩的又響起了老鼠吱吱的叫聲,它們在歡快的嘬着地上的鮮血。
“結香!”
蕭忍冬僵硬着身子猛地睜開眼睛,牢房裏的場景歷歷在目,分不清是夢境還是如何。
他控制不住自己推開門狂奔出去,外面天色一片漆黑,連月色都沒有。刺骨的空氣鑽進鼻間讓昏沉的腦袋瞬間清醒過來,一口紅棺大搖大擺的從跟前經過。
“結香!”
蕭忍冬慌亂的追上前,不知道為何篤定結香就在棺材裏。
可是押棺之人根本聽不見他的話,走進了黑夜之中。他還是跟着,意識到一旦錯過結香就回不來了。
恍惚間好像前世他也這般錯了一個人,他眼睜睜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被人盜走卻不知道。
“結香,結香你在哪兒?”
“結香…..”
走了不過幾步,蕭忍冬就丢了,紅棺和押官人消失在街道之中,他再擡眼一看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縣衙大牢前。
門前有差役看守,門板上貼着守衛的門神,蕭忍冬一靠近便被打了回去。
他以為結香被關押在大牢裏,顧不了許多還是硬闖上前,伸手去推緊閉的門。
吱呀一聲,寂靜的夜裏突然緊閉的大門被推開了條縫。
看守的差役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狐疑的看着敞開的門縫。
“怎……怎麽回事”
“風吹的,沒事!”
一個膽大些的胖差役伸手将門又合上了去。
蕭忍冬從那條兩指寬的門縫趁機鑽進縣衙大牢裏,因是硬闖還是被門神灼傷了手。
在牢房裏因為有各路神靈,他感到身子感到十分的難受。腳步沉重緩慢,呼吸急促,腦中似有千跟銀針在紮一般。
可是縣衙大牢都找遍了,結香根本不再裏面。甚至大牢中連一個囚犯都沒有,甚至這裏也和剛才在自己腦海中的牢房完全不一樣。
他本本無法确認結香到底有沒有被抓進來,回過神來才遲鈍的反應過來該去唐積雲的,自己這樣莽莽撞撞的趕來有什麽用!
“蕭将軍…..”
蕭忍冬正欲離開,突然身後響起了積雲的聲音,她顯然在這裏等很久了。
“将軍來這裏做什麽?”
“積雲?”
他驚訝一瞬,立刻沖上前牽制住唐積雲的肩膀質問,顯然已經慌了手腳。連基本的理智都沒有了,淩厲的眸子緊緊盯着積雲。手上戾氣之大仿佛要捏碎她的肩骨一樣。
“結香呢?你們把她弄哪裏去了,不要傷她!”
積雲肩膀被抓得生疼,奮力掙開半躲在賀青的身後。模樣看着有些害怕蕭忍冬,卻又是膽大妄為的質問他。
“将軍可是看清自己的心了?”
“你說什麽?”
蕭忍冬不解。
積雲:“将軍根本不想殺結香姑娘是不是,您根本舍不得她死。将軍為什麽要在夫人和結香姑娘之間為難,您有沒有想過萬一結香姑娘就是将軍夫人,怎麽辦?”
蕭忍冬腦子轟地炸開,耳邊嗡嗡響着積雲的話。
明明剛才那麽害怕死掉,在被戳中心思後又極力否認道:
“不會,她不可能是她!她是姑婆山的傩師,寒鴉的徒弟!”
“為什麽結香不能是,她來到您身邊也許就是冥冥中的注定,人世間怎麽會又無緣無故的牽絆。”
其實她并不知結香到底是誰,只是覺得他們之間那樣相生相克的牽絆太過于奇妙了。
很多看似迷霧重重的事,也許換一個角度來看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她知道這樣詐蕭忍冬不對了,可仍舊忍不住解釋分辨更多,甚至是去推翻蕭忍冬一直來篤定的信念。
“而且一百年前那老傩師具有通天的本領,她那麽厲害會留下那麽大的疏忽讓将軍逃出來,找她的徒弟報仇。您明顯打不過結香姑娘,她的師父對您更不在話下。為什麽讓您找到結香姑娘,也許正因為她是故人呢。将軍可曾意識到,那個老傩師對您手下留情了。”
蕭忍冬被噎在原地,他不知自己是不是落進積雲的圈套裏了,竟就認為她的頗有幾分道理。
“可是….”
他擡眼看着積雲猶豫了,“萬一她不是怎麽辦,我不能辜負了一百年前那個女人,忘記她已是我極大罪孽。”
“不是将軍就殺了結香,您不敢我來幫您!”
積雲又咋呼起來,看着兇神惡煞的模樣,其實她只是想要蕭忍冬往前一走。
猶豫自責只會痛苦,而于事無補。
既然他做不出選擇,那她便來幫他選擇。
“積雲,你…..你太魯莽了。”
蕭忍冬知道一旦自己踏出這一步,将來極有可能陷入不仁不義中。
因為畫像上的女人太過于撲簌迷離了,他什麽也不敢做。
面對他的責難,積雲執拗道:
“可是我相信将軍同結香姑娘之間一定有着別樣的緣分,她的眉眼間有幾分肖似将軍。”
她什麽證據也沒有,話說得神乎其乎,不僅是蕭忍冬,連賀青也驚訝住了。
不經好奇這丫頭什麽時候看出來蕭忍冬和結香長得像了,簡直在信口胡說!
“好了,此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蕭忍冬落寞得轉身,将自己被門神灼傷得雙手藏在長袖之下,若無其事的走了牢房。
适才那冒出來義無反顧的勇氣一下便又消失的幹幹淨淨,他重新縮進了自己殼子中。
只要那個人沒事就好,其他都不重要了。
“可是将軍…..”
積雲還是争辯,蕭忍冬人影卻消失了。
賀青望着空蕩蕩甬道,嘆了口氣,有些責怪她道:
“縱使結香是将軍夫人如何,不是又如何。将軍現在是鬼魂,有一天終要離去。認清真相到了那天難道還不是徒增煩惱,他們終究要分離的。”
“這不一樣,将軍不願離去也許就是在找她的!”
積雲憤憤一跺腳,怒不可遏的看着丈夫。
賀青:“但你可曾想過結香倘若不是将軍夫人,我們這樣做會陷将軍于不仁不義中,怎麽對得起那位女子。”
積雲知道自己憑借直覺和猜測的事不靠譜,但她無法冷眼看着什麽都不做。蕭忍冬心中有仇,結香的身份是傩師。若有一天仇恨沖破了理智,他無意将她害死了怎麽辦!
“如果結香真的不是,到那天我會向将軍請罪。”
請罪?
賀青搖了搖,什麽話都沒有再說。牽着積雲的手離開了大牢,他知道即便是那樣,積雲真的請罪,蕭忍冬受唐家之恩也根本不回發難于她的。
也許真的到了那日,他只會自裁于那個女人,向她謝罪。
離開縣衙大牢,知道唐積雲并不會被結香做什麽,蕭忍冬自嘲的看了看自己被灼傷的雙手,往唐家而去。
他不想去找她了,梧州也不要去了。就讓她從新再找個人同趙家小姐配婚好了,他們之間的緣分便到此為止。
從此以後她走她的陽關道,自己走自己獨木橋。
蕭忍冬,不要再糾纏了。
他告誡自己,在看見從唐家方向而來的結香當下反應便是躲起來。
可又覺得有些事與其拖着,不如當下便講清楚,當斷則斷,不受其亂。
蕭忍冬迎着結香走上前,離的有些遠。他看不清楚她的面色,只能看見腳步虛浮,走幾步便扶在牆上喘息。最後不知是看見了他還是如何,突然掉頭鑽進了一旁幽深的巷子中。
“結香?”
他不解的喊了一聲,跑上前只能看見結香和大黃的身影驚慌失措的巷中逃竄,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追她一樣。
可是她那樣厲害,神鬼不懼,有什麽邪祟能奈何她。
“結香,你怎麽了?”
蕭忍冬好奇的追上去,無論如何他還是會忍不住擔心。
卻不知他追得越急忙,結香跑得越快。那似乎是從地獄蹿出了的索命冤叫盤旋在她的耳邊,他叫着她的名字,說結香還我的命來。
要她血債血償,師債徒還……
結香極度慌亂中忘記了蕭忍冬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那是對于戕害他人害怕被索命的心虛、恐懼…..更是難以置信,從小疼愛自己,仁心為懷的師父竟是會極其殘酷的陣法戕害蕭忍冬。
那這個人一直跟着自己是想要幹什麽?
分屍鎮壓之仇,蕭忍冬怎麽可能只是只尋常的孤魂野鬼。他故意在示弱,即使不是他也洞悉傩師身上所有的詛咒和禁忌!
結香才知道自己太傻太天真的了,蕭忍冬的目标從不是譚家,從一開始就是自己。
而唐家供奉他的畫像,他們也是一起的!
她遲鈍反應過了蕭忍冬種種的異常,唐家夫婦同他異乎尋常的熟絡已經太遲了。自己無處可逃,唐家是當地權勢,想要殺她易如反掌。
而蕭忍冬是惡鬼,他一樣可以輕松追上自己。
不知道何時她身後的呼喊聲消失了,追上來的蕭忍冬不知道藏在了何處。
結香猛地停下腳步,慌亂的靠在牆壁上警覺的四處張望,她看不見蕭忍冬在哪裏。卻能夠感覺他陰冷的氣息無處不在,那股陰氣攀上她的四肢,襲進身體中讓她冷得瑟瑟發抖。
“嗚……師父…..”
似乎有無形的手攀上了結香的肩膀,牽制着不讓她動彈。
冰冷的氣息萦繞在她的纖細的脖子上,結香仿佛感覺它在慢慢收緊力道,擡起她的腦袋壓着動脈,很快窒息之感便湧了上來。
她害怕的直掉眼淚,顫抖着聲音喊師父救命。最後卻是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四肢百骸生出酥麻無力之感。
結香意識到自己可能要死了,絕望之中才想起來反抗,可是已經晚了,她是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了。
第 23 章 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
一場烏龍因賀青而起,又因其而散。結香沒料到他費勁扒拉的盤問自己只是列行公事詢問,蕭忍冬也沒想到自己竟是如此輕松的撿回了鬼命。
不過經此一事,他也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和結香之間的差距。這個女人花拳繡腿的兩招功夫硬碰硬來說,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但是她會傩術,天生就是專門來克他的。在能夠有十足把握殺掉她之前,自己還是少招惹她為妙。
可在賀青和唐積雲面前被結香打趴,再從包袱裏放出來依舊還是鼻青臉腫的模樣,蕭忍冬的臉面實在挂不住。
即使告誡自己不要招惹結香惹她不快,卻仍舊忍不住生氣。尤其她還眼巴巴的湊上來讨好他認錯,不自覺蕭忍冬就将告誡自己的話忘在腦後面了。
結香殷勤的湊上去要給他擦去臉上的血咒,“蕭公子,不好意思啊。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生氣了,來我幫您把符解了。”
“哼,不勞你大天師費心,我是惡鬼為禍人間死有餘辜!”
蕭忍冬正是心下好一頓悶氣,十分不買結香的帳。氣呼呼的譏諷結香,一把将她招呼在自己臉上的爪子拍了下去。
跟是躲瘟神的似的躲她,無聲的控訴結香濫用神權。
為了個譚靈峰就将自己打成什麽樣,而且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要護着的到底是什麽人!
“蕭公子,我知道打你的事是我不對,可這也不能全賴我!”
結香憤憤的上前争辯,掃了眼一旁的賀青控訴道:
“是賀大人先懷疑盤問說我同譚家滅門有幹系,這都要惹上人命官司,我能不着急嗎?所以才想着去問你,你不同我好好解釋也就算了,還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我能不懷疑你嗎?”
看見蕭忍冬頂着一張鼻青臉腫的腦袋,她是有些過意不去,自己在剛才那瞬間确實是動了殺心。
可這事不能全賴她,自己已經低聲下氣的認錯了,他可倒好順杆往上爬,得理不饒人了!
“再說了,蕭公子你要好好同我解釋,坦坦蕩蕩的,我至于打你一頓嗎?!”
結香插着腰,雖說蕭忍冬和譚家命案沒有關系,但是他一天鬼鬼祟祟的還是很招人懷疑!
“你…..不可理喻!”
蕭忍冬叫噎得無言以對,心虛又說不過結香拂袖而去。
轉眼就消失在了院子裏,人眼睛是看不見了,但是結香能夠明顯得感受他還在,只是躲在了院子得某處不願現身。
一旁的唐積雲沒想陰差陽錯叫兩人鬧翻了,看不見了蕭忍冬以為他負氣離開了,着急四處張望。
“結香姑娘,蕭…..蕭公子他走了?他怎麽走了,他不可以走的!”
賀青也是神色着急,夫妻兩人看着比結香還要着急,引得她心下好是奇怪這家人怎麽對蕭忍冬如此好,能讓那人住進自家的祠堂裏來。
三人看着可不像是初識的模樣,倒是有些像……故人。
“沒有,蕭公子還在,只是躲起來了。等他氣消了,自己就會出現了。”
結香解釋道,對着空蕩蕩的院子喊了一聲。
“蕭公子,打你的事是我不對了。你呢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再生氣了。我們在唐府耽誤太久了,明日必須要啓程去梧州了,否則可能真的趕不上趙小姐的忌日了。你既覺得在唐府祠堂比較舒服的話,今夜你先留在這裏,明日一早我來接你。”
聽見這話,院子裏的空氣瞬間陰冷了幾分,原是盛開在花牆上薔薇一下就萎了些花瓣。
唐積雲被凍得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往院腫暗黑角落探去。
“大人和夫人走吧,讓他自己呆一會,明早就好了。”
結香回頭看了看祠堂林立的牌位,率先走了出去。
唐家夫婦只得将祠堂門關上,跟着一起回了賀府。
但一個時辰後兩人又回來了,祠堂裏間的門是緊閉着,用力推也推不開。
“蕭将軍,是我們,您沒事吧?”
積雲湊在門口,從門縫往裏看。
天快亮了,屋子裏沒有亮燈,裏面的陳設依稀能夠看到些模糊的影子。但就不見蕭忍冬的身影,不知他是躲起來了還是如何。
“再推門試試。”
身後賀青提議道,猜想蕭忍冬不想見結香,未必不想見他們。
積雲遂伸手推了推,門果然吱呀一聲自己開了。
“将軍,您在嗎?”
她走進屋子裏四處張望,喚了好幾聲蕭忍冬的身影才出現在了一側的圈椅中。
夫妻兩人趕緊進屋将門掩上,賀青對于昨夜之事十分過意不去,率先開口道:
“将軍昨夜事對不住,是我讓結香姑娘誤會了。本只是聽她說要離開啓程去梧州,想要借譚家的事拖一拖,沒想到她誤會了。”
“就這樣吧,沒事。”
蕭忍冬也不想再計較了,一來他結香專門克他,她打不過她;二來唐家世代供奉他,賀青是唐積雲的夫君,他也實在不好追究什麽,只能咽下這口氣。
積雲這時也湊上來,借着微弱的晨曦定睛一看,才發現蕭忍冬臉上昨夜的血咒不知什麽時候沒了。
只在肩膀的衣服上留下了些殷紅的血跡,臉上、脖子上的鮮血似乎滲進肌膚中去了。
“将軍你臉上的咒解開了嗎?”
蕭忍冬也不知,摸了摸臉上面連幹涸的血跡也沒有了。
“許….許是吧。”
積雲稍稍安心,想起一會兒天亮結香就要帶他去梧州了,十分擔憂的又問道:
“将軍接下來打算怎麽辦?結香姑娘看樣非去梧州不可,您還去嗎?還有結香姑娘到底是誰,您跟着她想要幹什麽?您現在的身份多有不便,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她殷勤的問,緊緊盯着蕭忍冬微微還有些青腫的臉。
恨不得一口氣将心中的疑問都吐出來,而且他要是不想去梧州的話他們可以一起想辦法的。
不然憑借結香的法力專克惡鬼,蕭忍冬毫無反抗之力肯定是要被強行帶走的。
“她……”
蕭忍冬輕輕的嘆了口氣,想起當年玄光殿布下鎮魂陣的青鬼面具,和結香臉上的一模一樣。
那個老傩師叫寒鴉,她的牌位供奉在姑婆山的傩堂裏。她那雙洞悉主宰萬物的眼睛來自于九玄天,現在落在結香的眼眶中。
那是人類代行神權的标志,經過了神認可的傩師就會擁有那樣一雙眼睛。
“她是姑婆山的傩師,專殺惡鬼。當年她的師父寒鴉在厲天勝的授意下将我分屍陣壓,至今不得轉世化成惡鬼。數年前我從陣眼中逃出來,找到姑婆山時那個老傩師已經死了。”
蕭忍冬不緊不慢的開口,再提起當年的分屍,他的魂魄還是依舊清楚地記得那把鈍刀劃過皮肉,卸下四肢的痛楚。
滾熱的鮮血,健壯的肌肉噗噗的跳動,分屍取心,他依舊很耐殺。
但是那一刻,蕭忍冬是絕望的。他希望自己快些死去,卻遲遲未死,直到殘破的身軀流盡最後一滴血。
“所以将軍跟着結香姑娘是……”
積雲小心的試探,其實不問也知道蕭忍冬是來幹什麽的。
只是他為什麽遲遲不動手,他是惡鬼打不過結香沒錯。
可是他們逃到賀府時結香受了重傷,那樣絕佳的機會來複仇的人為什麽沒有選擇殺掉她。
現在結香恢複了,蕭忍冬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
“我曾經是想要殺掉結香複仇的,可是好幾次,我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下手…..”
蕭忍冬擡起的自己的雙手看着,有些發懵。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起殺那個女人的念頭了。
“那将軍現在還想要殺結香嗎?她是傩師,與将軍相克,錯了機會是不是根本就殺不掉她了?”
“可她是人。”
“将軍還是想要殺掉結香複仇的是嗎?”
積雲迫不及待的接話,但蕭忍冬猶豫了,忽然自嘲道:
“我不知道,怕她死了,又怕殺不死她。”
所以在山林中他才會那樣冒着被烈日灼曬到魂飛魄散,拼了命想要救她。
“積雲…..”
蕭忍冬擡頭看着屋子裏并排而立的唐積雲和賀青,第一次喚積雲的名字。
其實有些悄悄在心底生長蔓延出來的情愫,他自己是知道的,只是不敢去直視。
何況他根本就不是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只是一百多年他連一個黃毛丫頭也搞不定,叫她闖進了自己的心裏。
因為她,他原本空蕩蕩的胸口會生出絞痛之感來。
他早該防備了,人鬼之間如此脆弱,怎不會日久生情呢。
“将軍怎麽了?”
積雲和賀青叫盯着心裏有些發毛,原本挨着相站的兩人不自覺分開了些,衣擺間隔出小小的空隙來。
“我好像…..”
蕭忍冬頓了一下,原以為難以開口的話,竟是毫無防備的脫口而出。
“我喜歡上那個女人了,可她是仇人之徒…..”
他突然站起來,走到供桌後的畫像前,看着那空蕩蕩的畫軸怔怔失神。
“可我曾娶妻,她為我被仇人追殺,一生颠沛流離,消失在歷史的煙塵中。而我卻喜歡上別人,我辜負了她。我知道即便不為了我自己,為她我也該殺掉結香報仇的,可是我做不到。”
“将軍是怕辜負了夫人是嗎?”
積雲同丈夫對視了一眼,抿抿唇角。
“可是将軍總是要做出抉擇,猶豫不決只會更痛苦。您若是想要報仇,我們可以幫您。結香是傩師沒錯,可您也說過她還是個人。賀青縣官,手握權勢想要處死一個黃毛丫頭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譚家命案不正是現成的借口,何況她真的到譚家只要咬住不松口,她根本洗不脫嫌疑。”
積雲這話猶如平地一聲驚雷,賀青和蕭忍冬同時向她投來錯愕的眼神。
沒有到平日裏溫婉可人的小姑娘,毫無防備的一開口就是栽贓陷害,草菅人命。
“積雲,你怎麽回事,你瘋了。我身為朝廷命官怎麽會可以草菅人命,陷害結香姑娘!”
賀青狠狠拽了一把積雲,怒不可遏的看着她。
蕭忍冬也是,滿眼的震驚,知道受父祖之命,唐家會無條件的站在自己這邊。
可是他要再狠狠心嗎?
積雲說的沒錯,早作抉擇痛一時,猶豫下去只會陷入無盡的痛苦中。
殺了她吧,讓唐家,讓賀青幫自己殺了那個女人。
那樣他就不會痛了。
第 22 章 一頓暴打
一頓暴打
除了蕭忍冬,結香想不到譚家為何遭遇滅門。那人嘴中似乎沒有什麽實話,她想起一路種種,極力勸阻自己走山路的是他,獻殷勤讨好的也是他。
何況遇到譚家真的是巧合嗎?
“大人等等,我去将蕭公子找回來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她丢下話急匆匆的沖出門去找蕭忍冬。
賀青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其實他并不是懷疑結香同譚家滅門有什麽牽連。只是知道她要離開必然會帶走蕭忍冬,故而想要借譚家的案子拖一拖。
卻沒想結香一被盤問就急眼了,以為譚家的案子是蕭忍冬的手筆,甚至還察覺到一路來他看似正常行為下暗藏的端倪。
賀青知道這下弄不好得要闖禍,和唐積雲忙得去追。
唐府外,結香身為傩師向來冷靜,跑到唐家老宅的時候已經平複了思緒。
在大門前猶豫了幾分,并沒有去敲響門上的銅環,而是從後院翻了進去。
她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府中最為陰冷的氣息從祠堂而來,一路追尋而去,不出意外的找到了站在唐舟牌位前的蕭忍冬。
“蕭公子怎麽會在這?”
結香冷冰冰的話突然響在身後,蕭忍冬沒想到她會出現,有些驚訝的回頭。
看見結香的臉,不知為何心中突然覺得裏堂那張空蕩蕩的畫軸有了臉。
上面那個女人是不是該有這如此一張若銀盤的臉頰,星眸眼波流轉,古靈精怪中又有着幾分神女悲憫的溫柔。
可是那個女人是軍營出身,身經百戰不該是這樣的模樣和神色。
應是意氣風發,骁勇飒爽的女将星。銀甲白馬立蒼穹下,黃沙中分毫不必男子遜色。
否則怎會有那麽多人拼了性命去守護她的身份,她的名字。
蕭忍冬告訴自己畫軸上的女人不可能是眼前人的,收斂起思緒看向結香,說話聲和神色都頗為冷漠。
“你怎麽來了,有什麽事嗎?”
結香走過傾瀉着月色的天井,祠堂裏的燭火有些暗淡,蕭忍冬的身影并不是看的很清楚。
只能看見黑影立于靈桌之前,身前萦繞着袅袅的青煙。
“沒什麽,就是些事想問問公子。”
“什麽事?”
“我們出去說。”
結香面對祠堂的牌位拜了拜,将蕭忍冬拉了出去,畢竟一會兒要是動起手來的話對人家十分的不禮貌。
一直将蕭忍冬從唐府拽出,在後院巷子的拐角裏她才松開手。
因為她一出現臉色便不對勁,這會兒蕭忍冬已經能夠明顯的察覺到她的不悅。
“蕭公子,你說實話到底是誰在追殺我們。”
“許是譚府的人,那日你傷口感染發了燒,刺客突然出現。為了逃命走得過于匆忙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譚府的人,只是猜測。”
蕭忍冬掃了眼結香,不知道她為何惱怒。早先匆忙用譚家做了借口搪塞她,如今也只能硬着頭皮編下去。
因為倘若說出阿昆,知道那人遭遇詛咒,順着查下去就能揪出自己故意摘下面具,香弄不好一怒之下真的會殺了自己。
“是嗎?”
結香心下嗤笑,知道蕭忍冬還在裝糊塗。
“那請問我昏迷那幾日蕭公子去過哪裏?你回譚家去了?”
“我沒有,只不過進不去唐府所以一直游蕩在外。”
蕭忍冬矢口否認,當然在結香昏迷的那幾日他也沒閑着。故意将阿昆引上荒山野嶺中,遇上鬼打牆那人失足摔下山崖去,他也不用再擔心自己的做過的事再被揭穿。
“蕭忍冬,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到底有沒有回過譚家?譚家遭遇滅門,和你有沒有關系?”
結香怒睜着杏眸,咬牙切齒的看着滿口胡話的蕭忍冬。
“什麽,譚家遭滅門了?”
蕭忍冬聽見譚家滅門的消息并沒有太過于驚訝,心中反倒是有種惡人有惡報的快感,他冷笑道:
“他們多行不義,遭報應同我有什麽關系?”
見他不認,結香緊逼上前緊緊盯着閃躲的眸子,兇狠地斥道:
“蕭忍冬看着我的眼睛回話!你早知譚家有惡鬼,故意引我下山是不是?”
那時她一直走的是山路,只有他下過山說是給她去弄吃的去了!
“我沒有。”
“是嗎?蕭忍冬你早知我是傩師,身有詛咒,凡是我說過的話就會靈驗。是你故意引他們囚禁我,逼我不得已詛咒他們不得好死是不是?”
聽見這話,蕭忍冬一下也氣笑了,譏諷道:
“結香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到底在說什麽?你不是傩師法力高強嗎?怎麽會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不清楚?”
他沒想到結香察覺到自己故意引她下山了,卻還是蠢笨到自己的目标就她都不知道。
在姑婆山這二十多年這個女人真的是一點腦子都沒長!譚家同他半毛錢關系都沒有,被滅門實屬自作自受怨不得誰。
“你!”
結香被噎得啞口無言,從蕭忍冬的眼睛中只看出了冷漠絕情的狠毒,他謊話連篇,嘴裏一句真話都沒有!
“好,蕭忍冬你不認。那我問你為什麽說是譚家派來的殺手追殺我,譚家遭馬匪滅門賀大人查過他們根本沒有派出過殺手!你什麽都沒看見怎麽就敢說是譚家買兇,還有阿昆呢?!”
“阿昆去哪了?”
提到阿昆,蕭忍冬有些心虛,避開結香逼問的眼睛胡亂搪塞道:
“我們在山上走散了。”
“蕭忍冬,你看着我再說一遍,阿昆呢!”
結香惡狠狠的拽過蕭忍冬的胳膊,不依不饒的追問。看着他謊話連篇的面目,閃躲的眼睛,她意識到阿昆可能已經被害死了。
是她忘了蕭忍冬如何再弱得毫無攻擊性,于普通人而言還是難以躲避它們的傷害。只要他想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殺死阿昆,就如自己拿捏他一樣。
“我說了我們在山上走散了。”
蕭忍冬不想再糾纏,多說多錯。結香逼問下去自己一定會露出馬腳的,于是不痛不癢的丢下一句話便拂袖要離開。
“蕭忍冬,你不要以為我不會殺你!譚家縱使作惡再多自有天收,我身為傩師待行天命都沒有資格懲處他們,你只是只惡鬼,你更沒有!”
結香厲聲呵斥離去的蕭忍冬,冷冷的而看着他,完全不複往日那般和善。
而是頃刻間成為替天行道,申揚正義的傩師,與惡鬼勢不兩立。
但是蕭忍冬還是不為所動,雖然他不曾打贏過結香。可是現在她身邊沒有法器,有重傷初愈,他想自己未必會不是她的對手,肆無忌憚的往前走。
還有這個女人一點都不值得他信任,一而再再而三的懷疑他,甚至沒有證據的事,都能夠不分青紅皂白的栽贓在他身上!
“蕭忍冬,你給我站住!”
結香沖上前伸手攔在蕭忍冬面前,惡狠狠的瞪他。
“去賀大人面前認罪,不要以為你是鬼就可以逍遙法外,我是傩師不能懲處人,但我可以處置你!”
“我沒做過的事我為什麽要認罪?結香你不要以為我怕你,你也不看看你現在自己什麽樣子!”
“那蕭公子不妨試試,我原本想要渡你出苦海轉世投胎。可你不識好歹作惡人間,我只有替天收了你!”
聽見這話蕭忍冬知道兩人今夜算是撕破臉皮了,便是什麽體面都顧不得了,率先出手迅速牽制住結香的胳膊。左手如閃電般掐向她纖細的脖子,兇狠的逼上一旁的牆壁。
結香因重傷初愈,腦重還有淤血,反應慢了一分被他制住。
但是回過神來,雙手立刻抓住蕭忍冬手腕上的心包經穴。沖着穴位用力一按他掐住自己脖子的力道立刻就有所松懈,酥麻之感從手腕傳至于心口,他的反應不得已便慢了下來。
想要再反擊已經沒有機會,結香靈巧地從他的腋下鑽過,反腳便是一個漂亮的回旋踢擊中蕭忍冬的後背。
蕭忍冬身形一歪險些摔倒,穩住腳步後又向結香攻來。一套天心拳拳拳肉,本就是武将力道奇大無比,再之怨氣之重。結香生生受了幾拳頭,力道險些震破脊骨心髒。
憑借武力她當然不是蕭忍冬的對手,只能使出看家本領。圍繞着蕭忍冬迅速在其周圍結出十二星陣困住他,使他一碰到憑空生出的陣線便難以動彈。
“蕭忍冬你別怪我,是你咎由自取的!”
結香大喝一聲咬破手指,腳踏梅花傩步沖入陣中一把抓住蕭忍冬的胳膊。迅速他的額頭畫出一道傩師血符延申至鼻口下巴,從脖子分道至左右胳膊。
接觸到鮮血的那一刻蕭忍冬便感覺身上的戾氣頃刻間散開了,身子賀四肢蓬松得如棉花一般。
不等他反應過來,一件外衫兜頭兜臉的蓋下來,他整個如同冬瓜一般輕輕松松被塞進衣服裏。
黑夜中姍姍來遲的賀青和唐積雲眼睜睜看着傳言中戰無不勝的蕭忍冬被打成包袱,面面相觑,一下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結香最後用兩只長袖打了個結,提溜着打成包袱狀的蕭忍冬輕輕松松走出陣,安慰兩人道:
“大人和夫人不用擔心了,兇手我已經抓住了,譚家的案子會有交代的!”
“這……”
積雲見結香手中的苦笑不得,偷偷掐了一把賀青的腰,低聲怒道:
“你看看你幹的好事!”
賀青只得趕緊解釋。
“結香姑娘誤會了,誤會了。譚家的案子本官只是列行詢問而已,并不是懷疑姑娘同譚家命案有什麽關系,案子已經結案上報刑部審批了。”
“啊,那剛才大人說…..”
結香不解,剛才他那咄咄逼人的氣勢看着可不是認為自己跟譚家案子沒關系的!
第 21 章 滅門
滅門
唐新安見蕭忍冬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樣,遂開口解釋道:
“聽祖父臨終前說,這畫像上是将軍夫人,可是沒有人記得她的模樣和名字了。據說當年将軍獲罪,皇上下令抄家株連九族牽連甚廣。為了保護夫人,将軍舊部所有人都對夫人的事緘默不語,連名字也不曾透露。最後兵部和刑部花費了數年的時間,也不曾找到那位傳說在軍營的夫人。她應是從那場浩劫中逃了出來,但也失去了身份和名字。就連祖父對此事也不知道真假,只偶爾有聽得傳言夫人也是軍旅出身,好像是個火夫。”
“軍營的火頭軍?”
蕭忍冬驚訝道,可是軍營裏怎麽會有女子。
“傳言是,但真相沒有人知道了。當年歷經宣治二十八年浩劫的人如今都不在了,将軍也不記得了。”
蕭忍冬提起當年的事眉間籠罩上失望之色,自嘲道:
“許是他們記錯了,我若是曾娶妻,怎麽會連她都不記得了。”
可話雖是如此,他的心卻抽得隐隐的疼。
到底有沒有一個女子因為他的牽連遭遇橫禍,颠沛流離,消失在歷史的滾滾煙塵中,不曾有人記得她了。
一百年,人事随煙去,想不到還有記得他,可是那個沒有名字的女人真的死了。
積雲見他喪氣的模樣,好心的安慰道:
“将軍也不用着急,也許事隔太久,您有些事記不清楚了,說不定哪天就想起來。”
只是說完她又想起結香的話來了。
“如此的話将軍還有同結香姑娘去梧州配婚嗎?看她的樣子似乎也不知道您的身份,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她?”
“關于我身份的事先不要告訴她,至于去梧州…..”
蕭忍冬轉過身走出祠堂,剩下的話噎在嗓子中。
從一開始他去梧州便不是讓那個女人給自己配婚的,但這一路他逐漸忘記了初心,自己是來幹什麽的了。
“将軍那…..”
唐積雲忙得跟上出門而去的蕭忍冬,他明顯是不想再談論此事了,賀青和唐新安一把攔住了她。
“讓将軍自己靜靜,還有一會天亮後見到那個傩師不要提起将軍的身份。”
唐新安囑咐道。
唐積雲不解的看着他,“大哥為什麽?一百年了将軍冤魂還不曾離去,那姑娘想要渡他不是好事嗎?看着她也挺有本事的,說不定告訴她還能夠幫忙找到将軍夫人。”
“你傻啊,當年的事你忘記了。陷害将軍的是奸相厲天勝,當中還有傩門的參與。将軍死後連屍體都沒有找回來,你說傩門是去幹什麽的。”
“你是說那姑娘可能也是當年參與謀害蕭将軍的人的後人?”
唐新安點了點頭,“可能是,所以說将軍同她在一起是不是去配婚的就不好說了。”
聽見此話,身為縣官的賀青插話道:
“倘若蕭将軍是來找到那傩師複仇的,我們該怎麽辦?”
“這…..”
這話一下就同時将三人難住了。
唐積雲:“祖父要唐家世代供奉将軍,按理來說蕭将軍當年冤死現在回來複仇,我們應當是要幫他的。”
“話是如此沒錯。”
唐新安附和道:“而且看将軍的模樣似乎并不是那女人的對手,他應當是在等待機會。”
賀青卻不是很同意兄妹兩的話,“可是我是朝廷命官,蕭将軍倘若真的要殺那姑娘,我身為縣官恐怕是無法袖手旁觀的。”
“你…..”
唐兄妹兩人被噎住,但是仔細想他說的也沒錯。賀青是朝廷命官怎麽可能眼睜睜看着那姑娘被害,而且唐家還可能是幫兇。
此事真論起來還真的怨不得他胳膊肘往外拐,幫理不幫親。
“好了,先看将軍到底想要幹什麽吧。”
眼見雞鳴已過,天邊露出微光馬上就要天亮了。争也争不出什麽來,賀青嘆了口氣拉着唐積雲告辭。
結香在唐府修養約莫五六日的光景腳上的傷口便已經愈合起來,除了後腦勺還會隐隐的作痛,旁的已無大礙。
她想要早些啓程趕路,盡量能在趙小姐的忌日前趕到梧州。
但蕭忍冬一連在唐府消失好幾日了,她以為鬼魂在賀府覺得不舒服躲到外面去了,出門去找。
大黃卻吭哧吭哧将她引到了唐家老宅,唐積雲和丈夫正從裏面出來。看見了結香頗為驚訝,沒想到她竟自己找到了這處。
結香率先開口道:“原來夫人和賀大人在這裏,我正在找到蕭公子,請問二位可是看見過他?”
近來除了蕭忍冬不在賀府,這夫妻倆也經常不歸家,她心下好是奇怪。
積雲提着燈,笑着問道: “姑娘找蕭公子有事嗎?”
“也沒什麽事,拖兩位照拂我的傷好的差不多了。所以想要盡早啓程趕路去梧州,特來找蕭公子,也向二位辭行了。”
“你要走了?”
積雲有些錯愕,不知要不要告訴結香蕭忍冬在唐府祠堂裏。而且她一個傩師法力高強,若真的想要帶走蕭忍冬自不在話下。
“嗯,這些日子打擾了。”
結香和大黃站在石階之下,即便唐積雲不說,她也已經感受到了蕭忍冬就在唐府裏。
而且才幾日這對夫妻已經和蕭忍冬熟絡的起來,對于他是鬼的事完全沒有正常人害怕驚恐的反應。
他們甚至讓一只孤魂野鬼住進了自己的祖宅裏,有些不正常。
賀家夫和蕭忍冬熟絡的不正常。
于是晦暗的夜色之下,各懷心思的三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起來。
賀青率先打破沉默道:
“姑娘再多留幾日如何,本官近來接手了樁案子,有些事想要問問姑娘。”
他攜着唐積雲走上前來,“姑娘先回賀府,我們再聊聊怎麽樣?”
“好,只是什麽案子?”
到底是救命恩人,結香不好硬闖人家的祖宅,不得以跟着兩人離開唐府,聽得有案子心中不經擔心也好奇了起來。
想起蕭忍冬的話兩人是被譚家追殺才逃到此地,應當不會招惹什麽是非,何況他們真的沒有做過什麽謀財害命的事!
不多時三人便回到了賀家,在書房坐下立刻就有婢女奉上茶水來。賀青端起茶杯示意結香,“姑娘請用茶。”
“多謝,大人請。”
結香揣着茶杯回禮,等着賀青問話。
片刻後只聽得他不緊不慢,像是閑談一般的開口道:
“姑娘可是聽說過崇州皇商譚霖譚家,他家有個兒子叫譚靈峰。”
“知道。”
結香聽見這名字心頭微微一震,并未隐瞞自己的行蹤。
知道他們是官府,自是什麽也瞞不過。與其胡說招惹是非倒不如坦誠交代,反正自己也沒有做什麽虧心事。
“回大人的話,我确實是從崇州而來。在崇州聽聞譚家公子換上怪病遂前去醫治,醫好了譚公子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我連診金也未收便離開了,但是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派殺手追殺,為了逃命才潛入夫人的紅棺中。”
“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他家要追殺你。還有你可知道譚家半個月前被馬匪滅門了,一個盤踞在崇州的百年名門豪族,一夜大火燒得幹幹淨淨。”
賀青的茶杯咚地磕在桌子上,結香被吓了一跳,錯愕道:
“大人說什麽,譚家被滅門?此事我不知道,和我也沒有什麽關系!”
她趕緊撇清關系,連茶也不敢喝了。
“可是剛才姑娘說譚家派人追殺你,這是為什麽?”
“這…..”
結香有些懵,關于譚家為什麽追殺自己,她也不知,是蕭忍冬說的!
她一直昏迷到賀家才醒過來,而且昏迷前她明明記得自己只是被腳踩到竹林裏的竹簽感染了傷口。
“姑娘說譚家追殺你,可是據本官調查他家從未派出過殺手,何來追殺一說?”
賀青繼續逼問道:
“倒是姑娘去過譚家不過一個多月,譚家老爺就急匆匆的要送譚靈峰出去避禍。卻不想半路遇上馬匪,譚公子橫死屠刀之下。當夜馬匪又沖進譚家燒殺搶掠,殺死譚家數十口人。姑娘能說說譚公子一直久病之中,怎麽突然出門避難了嗎?”
“我不知道!”
結香忙得解釋起來,“是他家,我醫好了譚公子,他們還企圖囚禁我。我逃出來後就走了,之後的事我根本不知道。至于譚公子要出去避難,我不知道,和我沒有關系!”
雖是極力否認,結香卻是異常的激動,臉色卻突然變得煞白。手指發着抖,不敢看向堂上的賀青賀唐積雲。
她意識到譚靈峰的死,譚家的大火可能同自己有關系的。
姑婆山傩師具有通靈之力量,是神在人世的化身。可背負了這份責任,傩師的身上也多了很多很多難以觸碰的禁忌。
神秘詭異的禁忌和詛咒将他們從尋常人中區分出來,變成了神也變成巫。
具有詛咒之力的巫師,人不敬便會受其詛咒。
以前結香只是聽說過于自己身上的詛咒傳言,并不知道是真假與否。想起那夜離開譚府前的自己說話的話,她才知道原來詛咒是真的。
她說過的話應驗了。
“大人、夫人關于譚府的事和我真的沒有關系,關于追殺的事也是蕭公子說的。你們也知道我一直在昏迷之中,醒來後便在貴府了。”
結香說着意識到除開自己身上的詛咒外,會不會是蕭忍冬。
是他去滅了譚家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