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倔驢
倔驢
崖間深谷,雲霧缭繞,如墜仙境。仙境之下會是冰冷的潭水,身體極速的下降,結香用盡全身的力氣攀附在蕭忍冬身上。
她知道自己的手腳還沒有痊愈,掉進水中浮不了水,她只能依仗蕭忍冬,将身家性命交他。
而且他們必須要在鬼差到達潭底前逃走,否則鬼差便會聞着味追捕而來。
對于鬼差的到來結香早就有預想,當初阻止蕭忍冬殺人未果,就猜到了遭成那麽的人命案子,只要死去的冤魂到達閻羅殿,地府便會插手此事。
蕭忍冬一個惡鬼,只有被逮回去問罪的份。
可是她…..她不想那個被抓走了,想要他逃得遠遠的。
在摔進潭水前,結香仍舊在想着要如何蕭忍冬躲避鬼差的追捕。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那些人與她其實并不是敵人,傩師該和鬼差是一夥的。
而她卻選擇和鬼站在了一邊。
噗通!
巨大的水花在她的耳邊破開,熾熱的水淹沒鼻腔,灌進大腦中難以呼吸,胸口憋得抽疼。四肢仿佛都失去了知覺,變成軟綿綿得八爪魚努力的攀附唯一的依仗。
竟沒有想象之中的冰冷,反而是炙熱滾燙的觸感,結香感覺自己好像要被烤熟了。
慌亂的撤開自己爪子,像只想要跑出鍋的八爪魚,卻只動一下又被扯了回去。
燥熱再次蔓延滿身,這種感覺很熟悉,像是在跳下懸崖前主動抱住蕭忍冬的感覺一樣,熟悉的能夠激起她肌膚的每一寸記憶。
“…..蕭…..忍冬好疼,你放開我。”
結香睜不開眼像是墜入了夢境之中,攀附着蕭忍冬的手腳撤去力氣,仍有水中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吸力将她卷走。
只是片刻之後她竟能看着水面上的燭光了,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刺得人眼生疼。向那水光出浮去,一下就破水而出了。
似乎那水也不是很深,只漫到了胸口上。結香一把抹去臉上得水珠,不但手腳能動了,還看見了竹屏前的人影。
是一個男人,光着身子不緊不慢的從木施上取下白色的裏衣套上。結香只覺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刺得眼睛更疼,臉頰十分不争氣的紅了起來。仿佛要滴出胭脂,漂進水中去。
“這…..這哪兒啊?”
她急的險些哭出來,才發現周遭像個泉室,潺潺的溫泉水從地磚上的水槽中流進池子裏。
在那不深的水池裏她正是半跪着,也不知剛才怎麽像鴨子一樣撲騰了老半天才蹿出頭來。
而此時,那男人穿好了衣服轉身向水邊走來。結香見狀趕緊往水裏鑽,企圖再紮個猛子回到那潭泉水中,或是醒過來。
她想自己肯定是做夢了,昏迷了。所以一定要快點醒來,她還要教蕭忍冬怎麽躲避陰兵的追捕。
但是她的手臂被一只大掌鉗住了,往上一提溜腦袋就出了水。
“…..還要玩到什麽時候,起來,我們要回軍營了。”
結香睜開濕漉漉的眼睛一看,那說話的男人正是蕭忍冬!
“你…..你怎麽在這?”
她磕磕巴巴的問,從懸崖跳下潭底的驚魂一刻在歷歷在目,兩人怎麽突然就在這池子裏。
夢,肯定是夢!
結香狠狠的拍了拍自己臉,想要醒過來。卻是将臉頰都折騰紅了,還是在泡在水中。
蕭忍冬眼中含着剛剛退下的□□,抓住結香的胳膊将人提到自己跟前,半跪在池邊探而上,噙住她錯愕微啓的檀口。
半響後才抵着她光潔的額頭,嗔笑道:“還沒玩夠?那我下來陪夫人再玩一次?”
他修長的手指撫着結香濕漉漉的黑發,身上松松垮垮的袍子系帶松松的系着,寬大的領口一傾身,袍子下什麽都看得幹幹淨淨。
而且那人還沒穿褲子!
結香怒睜圓了杏眸,撇過眼去。這才明白所謂的再玩一次玩的是什麽,吓得小臉通紅,恨不得鑽回水中去。
“走不走,不走我可就下來了!”
蕭忍冬威脅道,作出一副立刻就要寬衣解帶得架勢,唬得結香什麽也顧不得趕緊捂住他勾着住衣帶的手指。
“走走,馬上就走!”
可是她也不知道走哪兒去,何況她從哪兒來的。
蕭忍冬叫她什麽,夫人?
這是他的夢裏,還是那人故意給自己編的夢?
“蕭忍冬!”
意識到可能是惡鬼織夢,結香氣鼓鼓的看向池邊的人,香臂一揮指着門口怒道:
“你給我出去!”
惡鬼織夢,想要醒來她就一定要比他更加兇狠,否則便會被他欺負牽着鼻子走。
“又怎麽了,用完就翻臉不認人了?”
蕭忍冬捏了一把滑膩膩的小臉,哼氣道:
“每次都是火氣那麽大,為夫還不夠幫你洩火的?”
噎笑着,他就已經摸進了水中來。結香吓得連連後退,惡狠狠得瞪他。
“你…..你幹什麽,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她越是咋呼,蕭忍冬便靠的越近。
結香沒辦法退到泉壁上手腳并用的往上爬,可攔人就被長臂薅住了,毫無抵抗的被按在寬厚的懷裏。
滾燙的身體一貼上來,她就跟孫猴子被定海神針定住一樣,片刻都不敢動了,雙手無助的撐着泉壁。
“蕭…..蕭忍冬,你幹什麽!”
結香想要大聲罵他,吼他,卻是連聲音都發抖了。
“別動,一會會兒就好了。”
他也不說什麽,待懷裏的人回過神來時已經可憐巴巴的落了淚珠。
“怎麽了,剛才都不哭的,怎麽現在就…..”
蕭忍冬轉過她的身子,手指勾着紅撲撲的小臉上的淚花,不知怎麽又惹到這個小哭包了。
明明剛才都已經事了,收拾得幹幹淨淨的人轉眼間就自己溜進水中,現在又反過頭來埋怨他欺負她了。
“好了,吓吓你,穿衣服我們回營中去了。”
結香根本不聽他的話,委屈的直掉眼淚,糊着滿眼的淚花看不清楚眼前的人。
等到她真的能夠看清時,卻是在潭底的水岸邊。蕭忍冬才剛剛帶着她從水中凫上來,柳山溪正趴在一旁吐水。
幾人都沒事,連大黃都好好的,抖幹了身上的水,正是殷切地湊着腦袋在蕭忍冬手臂旁看她。
“…..蕭…..蕭忍冬?”
“嗯,沒事了。我們趁着他們找下來前趕緊走,找到藏身的地方再給你看傷,疼的話就先忍忍好嗎?”
劍眉星目間籠罩着急切地擔憂,抱起結香來不及停留片刻便着急往林中鑽去了。
他的擔憂不假,也沒有什麽功夫去織惡夢。
結香意識到那也許是蕭忍冬夫人的記憶。
可是它那真實到她驚醒過來身子還在發抖發顫,如一場酣暢淋漓的□□一般。
這不僅僅是一場香豔的夢,更是對于自己意志的侵蝕。
結香意識到,這樣的記憶放在她的身上太殘忍太殘忍了。
“蕭…..蕭忍冬,我不想再做她了,你帶她走好不好?”
結香埋在蕭忍冬的懷中掩聲哭起來,她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容器。裝的是蕭忍冬的心,存的是他夫人的記憶。
她只有在縫隙中才能找到殘存的屬于自己的記憶。
但是蕭忍冬沒有聽見她的話,以為她哭只是因為傷口在發疼了。所以并未多加注意,抱着結香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天邊旭日升起,他急行的腳步停在了離陽光半步的距離。
轉身向身後的茅屋走去,柳山溪伸手去敲門,半響後從裏面探出個小腦袋來。
“你們是誰?”
一個七八歲的娃娃,剛剃了頭,頭皮正是一片青灰。
随後開門而來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卻是精神矍铄的模樣,拄着拐身子也不駝。
“在下是路過的商人,不想遇到山匪劫掠,貨物都沒了,夫人也受了傷。路過此地,想要借宿一宿,老人家可否通融?”
蕭忍冬抱着結香向那老人行禮,見過夜裏借宿的,但鮮少有人大早上來借宿的。老人頗為好奇的打量幾人,見結香臉色慘白,一直在哭顯然十分的痛苦,心一軟便答應了下來。
但是進了屋,她便發現稱作小兩口的兩人之間氣氛很是冷淡,那夫人三言兩句就将丈夫趕了出去。
老人從櫃子中翻出年輕時的裙衫給結香歡喜,笑眯眯的問道:
“夫人和相公吵架了?”
“…..”
結香抵着慢吞吞的解衣帶,聽見這話鼻子好是一陣酸澀,重重地吸着鼻子不讓眼中地淚珠掉下來。
瞧着模樣像是個被嬌慣壞了小夫人一般,悶着小腦袋瓜等人來哄。
“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和,哪兒有隔夜仇的。”
老人坐上床搭手幫着結香換衣服,好心的開解她,像是逗小孫女一般又道:
“而且小郎君長那般好看,夫人當真舍得将他氣走了?多好的人兒吶,夫妻情份不過也短短數十年,眨眼就過去了,怎麽都用來怄氣了?”
結香手一頓,擡通紅的眼睛來。
“婆婆,我不是他夫人,他将我當成他的夫人了。我不認得他,也不記得他了。”
“怎麽會這樣,那公子滿心滿眼的都是你,還會又假的不成。你不是他的夫人的話,他幹嘛對你那麽好?”
老人嗔怪道,幫着結香套上衣服,一件一件的系好系,穿上外衫。又取了銅鏡出來,用木梳幫着她梳頭。
等到結香反應過來時,長發已經梳地整整齊齊,盤在腦後用木簪固定着。瞧着多了幾分未曾有過的風韻,幹淨結晶,叫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她看着銅鏡裏的人,難過的問道:“婆婆,他說…..”
結香抿着唇有些害怕去想那個美豔的夢。
老人見她欲言又止,好奇的問道:“小郎君說什麽了?”
結香:“他說我和他的夫人長得很像,臉像,聲音也像。可是我全然沒有跟他的記憶,我清清楚楚的記得我二十年的生命裏從來沒有出現過他的。可是他卻說我像他過世的夫人,要做他的繼室。”
老人:“繼室?小郎君的夫人不在了,所以你覺得很苦惱,不想作替身是嗎?”
結香點點頭,手指揉皺了衣帶。
“如果你不喜歡他,那便棄了他。不若,就去問他,你總是這樣一個人悶着,該有多少苦頭要吃的。”
老人又道,削瘦如骨的手指憐愛的撫着結香的發髻,自顧的感慨道:
“那麽漂亮的小娘子,怎麽會是別人的替身。”
不多時,前去周遭查探的蕭忍冬回到來了。但屋子外響起的是只大公雞啯啯的叫聲,油光水滑的羽毛在陽光下分外耀眼。
那公雞特意走到了門前還沒往裏探頭,老婦人大吼了一聲就将雞吓跑了。
片刻之後蕭忍冬的身影就從窗外走了出來,老人家看見他,熱情的招呼他進屋,給兩人騰了空說話。
走開時還特意将門帶上了,天光被隔在外頭,屋子裏昏暗了不少。結香正是做了一副已婚婦女打扮,完全不似尋常的古靈精怪的模樣,加之臉色不大好坐在木凳上多有幾分弱柳扶風之姿。
蕭忍冬看着,有些恍惚,走上前來手指像是觸摸什麽脆弱的夢境一般,輕輕撫在她在梳得整整齊齊的發髻上。
明明一模一樣的。
他頓下身,沙啞着嗓子問道:“手還疼嗎”
雙手握着結香的手腕,傷口愈合的很好,即便是泡了水也沒有再撕裂開,只是刀面的新肉又些微紅。
結香搖了搖頭:“不疼,就是有些癢。”
她掃着蕭忍冬亂糟糟的頭發,因為附了雞身,出來時頭發上還沾了白色的浮毛。
早前被柳山溪用燒火棍燒傷的頭發曲卷打绺纏在一處,才不過兩個月他就已經完全沒有了翩翩君子的模樣。邋裏邋遢的像個村夫,好在生命停止了,不會再長出心的胡茬,否則便是不能看了。
“蕭忍冬,我夢見你了。”
其實她不知那到底是不是夢,想起那幻境中的蕭忍冬。只要眼睛落在他的衣服上,結香覺得自己似乎就能用眼睛将眼前的人扒幹淨了一般,面頰不自覺就紅了起來。
春夢了無痕,怎麽會呢,明明都是騙人的話,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來的。
“夢見我什麽了?”
蕭忍冬好奇的問,揉着結香圓潤的指頭,一眼便望穿了她的心思。
“在我夫人和自己間為難了是嗎?可是我早放棄那樣徒勞的掙紮了,結香。我喜歡你,我承認了那份心意,所以我早就快活了,而你還在這裏庸人自擾。”
結香瞳孔微微一震,卻沒有躲過蕭忍冬的眼睛,感覺到他想要給自己挖個巨大坑,說那裏面多麽美好快活,引誘着她跳下去。
“你若這裏有我就坦坦蕩蕩的承認下來,你便快活了。我說過你不僅和她長得一模一樣,還擁有她的記憶。如果這都不能證明你們是一個人,我無話可說。結香,抛去那份記憶,承認你的心意,好不好。”
蕭忍冬探上前,覆耳貼在結香的胸口聽着裏面的心跳。它在說她愛他的。
“結香,說出來你便快活了,你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他幾乎是在膝蓋跪在了地上,像是跪在神明面前一般。擡頭吻去結香從臉頰滑落下颌的淚珠,冰冷的氣息厮磨在她脆弱的耳邊。厮磨着她最後的意志,祈求神明說愛他。
“蕭忍冬,我是傩師,一輩子斷情絕愛!”
沖破心魔和蠱惑,最終結香還是清醒了過來,分外冷決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可是蕭忍冬不認的,一字一句的駁倒她,撕碎她傩師的真面目。
“你從來沒有愛過人,怎麽會斷情絕愛!結香你還在自欺欺人,這是你虛假的道義,連你自己都騙不了。不然你為什麽要哭…..你說你為什麽哭?”
他在逼她,撫着糊滿淚花的臉頰逼問她。
是啊,她從沒有愛過人怎麽會斷情絕愛。
她的師父在騙她,神在騙她,傩師明明就會愛人的!
結香控制不住決堤的淚水,揪住蕭忍冬腰間的衣服,抽噎着聲音一直在哭。像個孩子一樣,哭久了便如何也停不下來,胸口一抽一抽的仿佛要撅過去了一般。
蕭忍冬着急了,這才意識到自己逼急了,連忙替她順氣了。
“好好,我不逼你了,別哭了,怎麽一哭就停不下來了。結香別哭了,我不逼你了。不愛就不愛了,沒事的,我不在意的。我愛你就好了,我愛你就夠了。”
顯然蕭忍冬自己也慌不擇言了,結香抽着一愣,似乎有被哄住的架勢。
蕭忍冬看着她通紅的眼睛,跟個水人似的,心頭一窒自己也忍不住埋怨了起來。
“你這頭倔驢,說你不是她,我都不信…..”
明明她們連性子都這般相像。
第 39 章 陰兵
陰兵
山中的日子算不得太好過,尤其是當柳山溪和蕭忍冬扯破臉皮後,兩人更是水火不融。
蕭忍冬出去打獵都沒打他的份,但是又架不住結香會将自己的吃食分不出來,不知不覺中還是打了柳山溪的份。
不知何時,一個月前還人跡寥寥的深山,忽然間路邊便多些熄滅的篝火。有時甚至會有狗叫聲,大黃時常跑到了洞口前去看,犬吠不止。
有時會叼回來些山雞兔子,有時卻是空手而歸。
直到蕭忍冬第一次看見山洞數百米外熄滅的炭火堆,算算時日他們躲進深山已經兩個月有餘,趙甲宜的追兵看似是撤了。實則卻派了些獵戶游蕩進深山裏來,表面打獵實則探尋他們的蹤跡。
回到山洞時,他立刻便提議要轉移。迅速收拾了東西,熄滅洞裏中的火種。
“一定要現在走嗎?”
柳山溪憂心忡忡的看着外面漆黑的天,這夜有些怪。無月無星,山風憋在山谷中出不去,變成了讓人窒息的悶熱。
像是要下雨一樣,山洞的石壁上滲着水珠,結香手腳愈合的手腕也開始癢了起來。
“蕭忍冬,好像要下雨了。”
“不會的。”
蕭忍冬還是抱起了地上的結香,看了眼杵在一旁的柳山溪。
“其他東西麻煩柳公子幫忙拿上,山中開始有獵戶往這邊靠進來,所以必須要走。往後我們在一個地方也不能停留太久,必須要不停的換,才不能不被趙甲宜發現。”
大敵當前,性命攸關的事,柳山溪當然不會再和他争些沒用的,立刻就收拾東西跟了上去。
但是他拒絕讓柳山溪點火把了,理由山裏的火光可能會被獵戶發現。
這樣的理由很充足,可是蕭忍冬忘記了柳山溪是人,沒有夜視能力。不點火把根本看不見路,跟了幾步就落後了。
等到結香發現人沒跟上時,柳山溪已經因為一腳踩空摔進了荊棘叢中。
“蕭忍冬,不好,柳公子落下了!”
再他們身後不遠處響起了急切地呼喊聲,“結香,結香姑娘!”
伸手不見五指地山林中,柳山溪摸索着前行,一邊走一邊喊。原本背的東西也弄丢了,仿佛被抛棄一般狼狽不已。
看見蕭忍冬還結香,他一着急懷疑蕭忍冬在故意刁難自己,企圖将結香挾持走。後悔剛才沒有據理力争天亮再走,否則蕭忍冬根本耍不了什麽花招的。
但又不得不盡力跟,呼喊聲音響在了山谷中。
蕭忍冬抱着結香停下來,回頭看了眼黑漆漆的來路,陰冷的眸子藏在黑暗中。
心下十分的煩躁,因為不再信任柳山溪的呼喊聲。
他是今天發現山下的火堆,但不代表他們還沒有被發現。也許趙甲宜的人已經在悄無聲息中追了上來,也許柳山溪已經落進了他們的手中,回去意味着自投羅網。
“…..蕭忍冬,我們不能丢下柳公子。”
結香提醒道,盡管她現在也是自身難保,卻做不到抛棄朋友。
“好。”
蕭忍冬猶豫間聽見結香的話,還是折了回去将柳山溪撿回來。
可是他們暴露了。
追兵已至,黑壓壓的人影從林中四面八方而來,不遠處還有舉着火把的漸漸的再靠近。
而且靠近的人影如同有夜視能力一般,在另中自由穿行。
柳山溪只是肉體凡胎,即便蕭忍冬回來撿,漆黑的夜色中他還是寸步難行。
意識到自己的呼喊聲暴露身份和位置,懊悔不已,自暴自棄的大喊道:
“結香姑娘你們不要管我,快走快走!”
看見隐隐在逼近的黑影,結香察覺到那東西不是人,提醒道:
“蕭忍冬,你放下我快走。他們可能是陰兵,快!不要讓他們抓到你,我是傩師,他們拿我沒辦法的!”
“我不會丢下你不管的。”
蕭忍冬神色還算鎮靜,卻沒有像結香說的那般丢下他們自己跑。因為除陰兵外,趙甲宜也帶人追來了。
“一定要抱緊我,不要松手知道嗎?”
他将結香背在身上,一手拖着她,一手揪起地上的柳山溪往山上跑。
好在他是魂魄,又是将軍出身。“揣”着一個小姑娘,拖着個文弱書生跑也還能應付過去,加之柳山溪情急之中頗為争氣,跌跌撞撞沒太拖後退。
可是想要跑贏陰兵是不可能的,加之還有趙甲宜的人,結香緊緊的抱着蕭忍冬的脖子,聽着山谷中的瀑布聲提醒道:
“蕭忍冬,去水邊,水可以隐藏你身上的陰氣!”
“好。”
黑夜中蕭忍冬換了方向,尋着水聲的方向跑。很快就沖到了懸崖邊上,就在他們藏身了很久的山洞之上。
腳邊黑夜中不見底的深淵,濃霧升騰而起,冷風碎在震耳欲聾的水聲中。
蕭忍冬繃緊了腦中的神經,将結香抱到胸前沉聲問她:
“怕不怕?”
“不怕。”
結香腿腳依舊不是很有力氣,聲音卻是中氣十足。生出了一種同他生死與共的感覺,手指悄悄抓住他的衣擺。眼睛看向摔在地下的柳山溪,還有着急亂轉的大黃。
“柳公子,麻煩你幫我照顧好大黃。”
囑咐完她臉埋進蕭忍冬的懷裏,心髒噗通噗通急促地狂跳,深吸一口氣做好了心裏準備。
“蕭忍冬,我準備好了。”
“好,別怕,我不會讓你死的。”
蕭忍冬攬緊了懷裏的人毫不猶豫地倒向深淵,柳山溪抱着大黃緊随其後。兩道黑影急速墜落浮起的雲霧,片刻邊便消失的幹幹淨淨。趕上來的陰兵已經無處可追,蕭忍冬的氣息彌漫進雲霧中,在他們猶豫着如何去追的時消失了。
此時,山頂懸崖另外一波人也趕來到了,為首的是趙甲宜和阿昆。眼見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又跑了,趙甲宜十分的不悅,對着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陰兵大罵。
“你們是哪個衙門的,都是幹什麽吃的!那麽多兵還抓不住一殘一廢!”
他将那些人當成了衙門的差役,天色漆黑,只舉着火把照明只能依稀看見他們都穿着黑色的罩甲,黑靴黑帽,腰間挎着樸刀。整個人和夜色融為一體,只有臉色在黑夜中倒是紮眼。
阿昆起初也意味是衙門裏的兵丁,可是哪個衙門裏的兵黑燈瞎火行走如風的。又是一副陰森森死臉,半睜着眼的模樣。
他立刻意識到這是陰間的鬼差!
“姑婆傩師,參見鬼差大人!”
阿昆噗通往地下跪去,為首的紅纓帏帽鬼差聽見聲音倏地睜開死氣沉沉的眼睛,不解地看他。
“你是姑婆山傩師?”顯然有懷疑之色。
阿昆眼睛一轉,立刻從背後的包袱裏掏出那張青鬼面具,雙手奉上。
“你們在幹什麽?”
鬼差又問,看了眼面具便收回了目光。
阿昆:“梧州城內有惡鬼作惡,戕害數十條人命。弟子身為傩師替天行道,正在追捕那惡鬼。他挾持一姑娘和一位公子,不想追丢了。”
一旁不作聲的趙甲宜也立刻明白過來,眼前到底是什麽人物。立刻收斂了剛才的嚣張,殷勤道:
“在下梧州知州趙甲宜,兩個月前亂葬崗出現命案,得法師點撥為惡鬼作祟,正帶領人幫忙追捕。”
兩人不約而同地意識到,利用好這支突然出現的陰兵,結香和蕭忍冬根本不再話下。
鬼差:“那東西跳下山崖了,下面看樣子是個水潭,煩請立刻帶路下去。”
“是是,鬼差大人請。”
阿連忙從地下站起來,帶上傩面神糾糾氣昂昂的在前帶路,仿佛真的成為傩師一般。
而鬼差對于傩師的身份向來也只認信物,那面青鬼面具只會出現在現任傩師手中。
但傩師并不是他們的下屬,而是同等級別不同的分工,算是同僚。
對于阿昆跪行大禮,心下有些驚詫。仍舊記得近乎百年來的傩師好像都是同一個女子,竟不知何時換人了。
似乎對于神鬼之事也不是很了解,一邊帶路一邊好奇問道:
“鬼差大哥如何稱呼?”
那鬼差一愣,他是地府十二鬼将雄伯,身為傩師需要通曉神鬼萬事,而眼前的信任傩師竟不認識。
“雄伯。”
“在下阿昆。”
阿昆歡喜的自報家門,見他對于自己的身份未多加詢問,便篤定有傩師法器在手他們根本不會懷疑自己。
但也因為陰兵鬼差的到來,如今他倒是真的不得不要結香開不了口,說不了話了。
數日前他還會覺得心疼那個小姑娘,現下卻是故意拖慢了下山的腳步,帶着雄伯繞路。
因為比于抓到蕭忍冬,現下更要緊的是隐藏好他的身份,所以他必須要在鬼差前找到結香。
“鬼差大人此次也是來抓那惡鬼的嗎?”
阿昆問着,腳底踩在濕滑的青草上摔了一跤,極為不好意思的扶樹站起來。
“地府冤魂驟增,閻羅神君特命我等前來查探,抓捕逃竄作惡之鬼。”
那些冤魂是當初死在亂葬崗的家丁和侍衛,死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人的手下。從閻羅神君的陰陽卷中,他們不約而同地指認了同一個人。
一個百年前就犯下重重殺孽,陽壽已盡去,卻不曾出現在地府地人。
阿昆:“那惡鬼抓了當如何處置?”
雄伯:“殺人害命,罪孽深重,當以落畜牲道,生生為牛馬之勞。”
第 38 章 續個弦不過分吧
續個弦不過分吧
柳山溪對于蕭忍冬的變化反應得十分的遲鈍,應該是即便察覺到了,也不會讓他再靠近來。
總有各樣子的理由将他支開,餓了渴了叫他出去弄水去,最後真的沒什麽事可做了。倒也是十分聰明的以蕭忍冬身上陰氣重,靠近結香不利于她養傷的借口,讓蕭忍冬去洞口。
一直到半夜,洞中的火光開始熄弱。洞口的蕭忍冬回過頭去看,結香靠在石壁上睡着了,身上披着柳山溪的長衫。
而柳山溪支着胳膊肘也在火堆旁打起了頓,歪歪斜斜的看着一不小心就要栽進火堆裏的樣子。
大黃蜷縮着睡在結香的腿邊,耳朵卻是異常的靈敏。蕭忍冬走進洞裏來添柴禾,它便立刻睜開了眼睛,戒備的盯着他。
不過卻沒有叫出聲了,呆呆看着他添柴将火燃得更旺盛。
“用完我又想趕我走了是嗎?”
蕭忍冬埋怨道,手掌摸上大黃的狗頭。也許話中的意思是埋怨結香,她不但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話。
在柳山溪和他之間,更信任柳山溪。因為那是她的同類,而蕭忍冬始終是異族。
鬼魂對于她來說到底是什麽,獵物嗎?
大黃蹭了蹭頭頂上的手,放松了警惕。
蕭忍冬看了眼睛它身後的結香,低聲商量道:
“那我看看她好不好?”
大黃盤在身上的尾巴動了動,蕭忍冬探身上前,炙熱的目光掃在結香的臉上。因為藥效身上開始發汗,額頭上細細絨發浸在熱汗中。
“我摸一下她好嗎?”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同大黃打商量,或許只是想要找個人說說話,但卻沒人陪他罷。
大黃又動了動耳朵。蕭忍冬的手便觸上了結香的額頭。
她睡得很淺很淺,因為手腕腳踝一直在發熱發燙,像是螞蟻在咬一樣。
她沒有辦法喊出聲,沒有辦法叫人幫她疏解。
“怎麽了,哪兒還難受?”
蕭忍冬看見了她眼皮下鼓動的眼珠子,知道她是在裝睡的。
這話一出,像是被抓到了把柄一般,結香的眼睛不敢動,連呼吸也屏住了。
但是一瞬後,她倏地擡起眼皮。杏眸噙着晶瑩的淚花,血絲充斥的眼球,又憔悴又倔強。
隐隐間憋着一股氣,像是只煩躁的兔子一樣憋不住了的話就會蹿起來咬人。
“怎麽了,哪裏難受?”
“癢…..”
結香從嗓子裏別處半聲響,因傷勢身子在發熱,聲音也有些被燒啞了。
“是傷口發癢了是不是?”
蕭忍冬雖是在問,但是已經猜測到了。他靠近結香,将身上的冷氣渡給她,雙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
傷口處的痛癢猶如被濕冷的帕子捂着鎮住了,慢慢緩解了不适。
雙腳也是,蕭忍冬握住腳踝小小片刻,結香便感覺舒服了很多。
她的眼睛掃在蕭忍冬的頭頂上,忽然啞聲道:
“蕭忍冬,你剛才是生氣了嗎?”
“沒有。”
他矢口否認,在結香開口問時便消了氣。何況柳山溪并沒有什麽惡意,在他面前是殷切的護着結香,背後卻一步也不敢靠近,避得大黃還遠。
蕭忍冬靠一旁坐下,将結香的雙腳擡起來放在膝蓋上,慢慢幫忙她散熱,疏解傷口的癢痛。
從結香處看去,他像是将她削瘦的雙腳揣進懷裏了一樣,動動腳指便會勾到他的衣服,碰到下面精瘦的小腹。
适才添進火堆裏的柴燃了起來,劈裏啪啦的作響,蹦出火花來。火勢似乎有些太大了,結香一面面頰被烤的有些熱,紅了耳根。
熱氣甚至是散到了兩人之間,灼熱的氣息讓人覺得喘息有些困難。
她想要将腳抽出來,卻又什麽也做不了。
氣氛變得有些暧昧,這樣等同于夫妻之間的親密,讓她有些難以接受,卻忍不住沉淪。
只能故意說些破壞氣氛的話來,叫這暧昧的氛圍冷卻掉。
“蕭忍冬,你還記得她嗎?”
結香好奇的問道,以為提起他的妻子,他總會愧疚難當放開她的。
可是她也知道,壞人是她的,是自己先向蕭忍冬示弱的。
“不記得了,她的名字,她的模樣,全然不記得了。”
蕭忍冬擡頭,看向結香有些不敢篤她的記憶。
倘若她只是一個平常少女,擁有他夫人的記憶,他一定不會懷疑她的身份的。
可是結香是傩師,她的師父也是傩師,她們不但能通神鬼,也可以篡改人的記憶的。
“你說我有她的記憶,你見過嗎?”
“見過…..”
蕭忍冬像是話家常一般的開口,談起那些零零碎碎的感覺和記憶。
“…..我看見她的模樣就是你,只是削瘦纖細些,穿上銀甲騎在熾焰馬上宛如大漠蒼穹之下的月華。眉眼也很像,笑起來就不太像将軍的模樣了,像只兔子一樣逼急了會咬人。倘若你不是傩師,不是寒鴉的徒弟,我一定會以為你就是她的。可是現在我也不敢确定了…..”
結香似乎沒什麽反應,眼尾挂着淡淡的倦意。再聽得他說什麽,似乎也習慣了,胸口不再會疼。
可是卻能夠清楚的感受到蕭忍冬的難過,為什麽難過她卻不敢确定。只是無限慨然道:
“她也是個将軍,你們一定非常相愛吧。”
蕭忍冬肩頭微微一塌,眸子噙着淚花,像一汪深潭上落下月色,水光粼粼。
“也許并沒有吧,在她消失了無音訊的時候,我愛上了別人。”
像是在控訴自己的薄情寡意,也像是在埋怨結香。
叫她聽見這話如刀割,臉頰火辣辣的疼,無地自容。
“結香你知道嗎?”
他頓了頓,左眼滾下淚珠,右眼卻是倔強的噙着淚花,難道:
“你真的特別像她。”
“好了,蕭忍冬你不要再說了。”
結香撇過眼不想再聽這些話了,因為這個人十分的可惡,讓他們同時對那個失去名字的女人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
“可是我還想要說….”
蕭忍冬似乎是放棄了在結香和自己那不知名的妻子間的掙,下定了決心做一個負心漢,一個惡人。放下結香的雙腳,突然探逼了上來,黑沉沉的身影将她鎖在身下。
灼熱又極具侵略的眼睛掃着她全身上下,最後緊緊縮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冰涼的額頭抵上她發熱又濡濕的額頭。
“結香我不想做一個自诩深情的絕世好男人了,我原也不是,如今左右也不過是撕去了僞善的面目。”
他啞聲道,全然不顧一旁打盹的柳山溪,抵着結香的額頭。高挺的鼻梁壓着結香小巧的鼻頭,吞盡她急促的呼吸。
“我喜歡你,是她也罷,不是她也罷。左右在我眼前就是這張臉,你不是要我不要殺你嗎?好,我答應你。”
蕭忍冬清冷的呼吸一窒,一瞬後又放縱開來,絲絲縷縷鑽進結香的鼻間,刺激着她敏感的肌膚。
她能夠清楚的感受到他自暴自棄後,跟瞧獵物一樣看自己的欲望。
他是惡人,是惡鬼,要拉着她一起沉淪在泥潭中。
“蕭….蕭忍冬,你….你要幹什麽!”
“你不是想要渡我嗎?嫁給我做我的繼室,我了願後離開,你可自行改嫁。當然你要為我守身也可以。”
“蕭…..蕭忍冬你有病啊!殺你的又不只我師父一個人,你有本事找罪魁禍首去!我師父怎麽說也不過遵照指令行事,你一百年了自己不行,柿子倒是只會撿軟的捏!”
結香大驚,倒是沒忘記自己的妻子,曉得讓她去做繼室。
繼繼,繼你個大頭鬼!
“罪魁禍首我當然不會放過,可你師父是幫兇。你這下落在我的手裏,我自是先報複你。”
蕭忍冬毫不客氣地噎回結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所謂的報複,不過是想要愛一次她。
“你…..你這樣做怎麽對得起你的夫人,你怎麽可以辜負那麽好的一個女人!”
結香争辯道,擡出蕭忍冬的妻來。似乎不知從什麽什麽起,那個女人好像變成了自己的擋箭牌,護身符。
“我的夫人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你怎麽知道她是怎麽樣的人?更何況一百年了她已離世,我當年這麽多年的鳏夫,續個弦總該不過分吧。”
蕭忍冬看着十分浪子惡人的模樣,像結香駁倒是自己的妻子一樣,将她也堵進死胡同裏。
“你……蕭忍冬,你怎麽這樣!”
結香窘迫着躲避蕭忍冬灼人的目光,失望于他竟是這般的負心漢,恨不得破口大罵。
只是嗓子裏憋出來的嗓音埋怨中又帶着幾分嬌糯,像極了那夢中的河邊,她一樣鼓着香腮嚷嚷着他變了。
可是他真的變了嗎?
蕭忍冬看着那雙水光盈盈的眸子,心頭以窒覆身吻了上去。
他想自己沒有變的,倘若不是她和一百年前的那個女人如此相像,他怎麽會義無反顧的愛上她。
要怨就怨她長的太像了,即便是成為替身,這個女人也怨不得他的。
“結香,你怨不得我的。”
結香根本沒有聽見他從唇邊溢出來呢喃,蕭忍冬一危險的靠近來,第一反應便是躲開。
可還是被他噙住了雙唇,無法反抗。尤其旁還有一個打盹的柳山溪,她一下更是無地自容了。生怕他聽見動靜醒來,自己是該要找了地縫鑽進去的。
不幸的是,她的嗚咽聲還是驚醒了打盹的柳山溪。
那人看着有幾分木讷,但還是有幾分膽識的,抄起火堆裏的燒棍就向作惡的蕭忍冬揮去。
“下流鬼,登徒子,放開她!”
柳山溪一聲大喝,染着火苗,火星肆虐的火棍一棍敲在蕭忍冬的後腦勺。火花劈裏啪啦的落下,燒穿了他的衣服,灼傷了肌膚,半披在身後的青發迅速發焦味。
即便是這樣,他還是擡起了手護着了結香,不叫火星落在她的眼睛裏。
“…..有沒有傷到,眼睛疼不疼?結香,說話,是不是撞到了腦袋了…..”
蕭忍冬急切地看向懷裏的人,她卻吓傻住了,聞着彌漫在鼻間的青煙,忽然就掉了眼淚。
“我…..我沒事。”
她好像回答蕭忍冬,呆滞眼睛又看向了他背後的柳山溪。
他手中仍舊握着那根燒火棍,臉上的擔憂并不假,那一棍也是使足了力氣。卻是沒有将蕭忍冬打跑,打進了她心裏。
“對….對不起,結香姑娘我…..”
柳山溪不知所措的丢掉手中的棍子,遲鈍的意識到自己沖動了,險些傷了她。
第 37 章 生氣了,但就是不說
生氣了,但就是不說
柳山溪回來時,蕭忍冬起的那堆火火勢燃得愈發的大,分毫不見熄弱之勢。但洞中依舊很冷,讓人一下就察覺到他和結香之間肅斂的氣氛。
他走進來時兩人同時擡起了頭,蕭忍冬沒問什麽,複又抵下頭去,微蹙着眉頭望着燎動的火舌。
“柳公子你回來了,辛苦了。”
結香先開了口,嘴角彎起一抹疲憊的笑意。哭過之後的嗓子啞啞的,精神也不好。匆匆掃了一眼蕭忍冬,歪過頭同柳山溪說話。
他身上背了個不知從何處撿到回來的小背簍,手中還提了口黑鍋。跟在其身後的大黃也不打空手,竄到結香面前,吐了只肥嫩的兔子出來。
“你咬到的?”
結香打起精神,向大黃投去贊許的目光。它便圍着主人嘤嘤叫着擡頭,哈着熱氣吐出粉嫩的舌頭。
柳山溪打量了一眼各懷心思的人,看着模樣便猜到兩人鬧矛盾了。
他前腳爬上山洞前,結香和蕭忍冬才剛熄火。陷入無限的自證和懷疑中,她将蕭忍冬的深情剖白看成是對亡妻的懷念,蕭忍冬終究還是失去了耐心,撇過臉去不再看她。
在結香面前他似乎總是控制不住的性子,面對阿昆時是,在結香不相信一字一字駁倒他時是。
柳山溪則在火堆旁坐下,自顧從肩膀上卸下竹簍。跟去山裏進貨似的掏出一大堆東西來,在最上面是放在是一套粗布裙衫,下面則是亂七八糟的草藥。
他不怎麽認識山中草藥,凡是和結香說的長得似的都一道攬進了兜裏。
“結香姑娘看看哪些能用的,在下不太認識,能采的都采來了。”
“好。”
結香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花蕊石、紫蘇,南星草,正欲開口讓他幫忙摘選出來。
一旁的蕭忍冬不吭一聲已開始上手挑選了,不需得她開口,每一味藥材他都識得認得。
這是行軍多年征戰四方,無數大傷小傷在他身體裏留下的印記,無論過了多久都會記得。
“這是花蕊石,煩請柳公子幫忙研成粉末。”
蕭忍冬撿起地下的花蕊石遞給柳山溪,迅速地将有用的草藥撿了出來,抱到外面的水潭去洗,連帶着柳山溪不知從何處弄來的黑鍋子也提了出去。
結香看着他氣呼呼走出去身影,心底浮上一摸酸澀。不知道适才那一番,意味着蕭忍冬不會再殺她了。
“柳公子…..”
她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轉而看向研磨花蕊石的柳山溪。
“柳公子,我在趙府看見趙小姐的亡魂了。”
柳山溪撕扯袍角的手一愣,良久才從嗓子裏憋出一聲嗚咽。
“她還好嗎?”
結香:“不好,趙小姐被趙甲宜囚禁在祭壇中,而且配婚之事也是假的,他們想要蕭公子的魂魄,所以用趙小姐誘我前去。”
“他們囚禁小淺,還要抓蕭公子是想要幹什麽?”
結香搖了搖頭不是很确定。但是根據在趙家後院的祭壇來推測,蕭忍冬死後魂魄應該是被囚禁在了藻井的鎮魂陣中。
但不知他如何逃了出去,竟出現在了姑婆山來找她的尋仇。按理來說他若是從陣法中逃出,并且攜帶有前世記憶的話,首先該是要找趙甲宜報仇的才是。
但是明顯他沒有,趙甲宜又是誰,是當年殺害蕭忍冬的兇手的轉世嗎?所以他不認得仇人了,才找到了姑婆山去的嗎?
“不知道,可能是要養惡鬼。也可能…..”
她看眼洞口的蕭忍冬,他提着鍋和洗幹淨的草藥回來。在火堆上架起鍋煮水,十分的熟練。
“蕭忍冬,趙甲宜你認識他嗎?”
一陣冷戰後,結香率先同他開口說話。
蕭忍冬也下了臺階,停下摘藥的手認真的想了想半響,随後搖頭道:
“不認識,這名字沒聽過。”
“可是他家裏修得有祭臺,裏面有六口金匮都是你的屍骨。當年是趙家和我師父害的你嗎?”
“不是,那個人是宣治二十六的內閣首輔,厲勝天。”
“難道趙甲宜是當年厲勝天一黨的後人,受托在家中用祭臺鎮壓你?”
結香有些蒙,而柳山溪一聽她和蕭忍冬的話吓得研磨花蕊石得手都停了下來。
原來兩人合着根本不是情投意合,陰陽相隔得鴛鴦,而是不共戴天得仇人!
“姑娘你…..你們兩….”
他心下錯愕想說些什麽,看向蕭忍冬漠然得臉色,似乎劍眉上都染着肅殺之意,又都咽在了嗓子裏。
這時小黑鍋裏的水也咕嘟咕嘟地燒開了,蕭忍冬将柳山溪撕下來的袍角丢進去燙,然後再徒手将滾燙的布條撈出來擰幹水,側身擡起結香的手給她清理撕裂的傷口。
柳山溪看着蕭忍冬心裏發毛,以為和結香才剛出虎穴又進狼窩,着急阻攔道:
“不如讓在下來吧,蕭公子歇歇…..”
不等蕭忍冬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搶過了滾燙的布條,掌心裏如握着炭火一般,又不能扔到地下去,只能硬生生忍着。
甚至有意識阻止蕭忍冬靠近結香,頗有幾分膽量的指使蕭忍冬去将受傷的兔子處理。
“蕭公子,那個就麻煩你了。結香姑娘重傷,需要補補身子,她一天沒吃東西了。”
蕭忍冬掃了他一眼,什麽話也沒說,撿起兔子就出去了,大黃也吭哧吭哧地跟着他跑。
柳山溪這次緊張問道:“姑娘和蕭公子什麽關系,你們是仇人?”
“是。”
結香并未否認,解釋道:
“當年是師父和厲勝天戕害的蕭忍冬,用他祭天,并分屍鎮壓讓他不得轉世,化成了惡鬼,他是來找我複仇的。”
“那….那我們不是又掉狼窩裏了,那人要殺你怎麽辦?”
這下真的是自尋死路了,柳山溪驚呼出聲怕被蕭忍冬聽到,又連忙壓了下去。
結香:“是我師父對不起他在先,他要複仇殺我原也是應該的。只是我還有很多的事沒做,我不想就那麽死去了。柳公子我當初答應會幫你和趙小姐再見一面的,你放心我能動之後就回去救她出來。還有就是倘若….我真的回不去了,可以麻煩你幫我送大黃回姑婆山嗎?”
柳山溪:“多謝姑娘願意救小淺,只是對于那人,姑娘真的沒不辦法了嗎?”
結香:“沒有了,這是我師父欠下的債,縱使将來到了閻羅殿也是這樣的道理,一報還一報。”
不過還好,蕭忍冬看樣子還不想殺她。
但是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夫人,待到将來失去了這層保護傘後,他會不會選擇毫不猶豫地殺掉自己。
柳山溪聽見了這話當然也知道殺人償命,一報還一報的道理。
可是萬一當年結香的師父就是替天行道呢!
他偷偷回頭看着蕭忍冬麻利的用撇下的樹枝給兔子開膛破的時,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以為蕭忍冬就是那十惡不赦,死有餘辜之人。生前殺孽太重,所以遭到了報應。
“姑娘,我們暫且先安心養傷,一切待養好傷再做打算。在下守着你,盡量不會讓他傷害你的。”
結香:“多謝公子,不過不必太過于擔憂,蕭忍冬暫時不會傷害我的。”
聽見這話,柳山溪松了口氣。忍不住又瞄了眼洞外忙活的蕭忍冬,側身将界香遮擋得嚴嚴實實的,這次動手幫她紮在傷口。
待到蕭忍冬回來,提出去得灰兔拎回來的就是串在樹枝上的鮮肉。架在火堆上,瞬間表皮就崩裂了開來。
柳山溪占了剛才蕭忍冬的位置,将他擠到了火堆對面和大黃坐在一處。
隔着火光掃到蕭忍冬龜裂的面皮,因為在火前烤久了,皮屑浮起遠遠的看着猶如紙人一般。不時擡起的眼睛,只是無意掃了幾眼,柳山溪便是吓的連氣都不敢喘息了。
他是讀聖賢書的人,前半生不信神鬼。後半年痛失心愛的人,苦尋與神鬼相通之法,如今倒是真的同鬼坐在了一處烤火。
才知道原來靠近火的鬼,會像起酥的面皮一樣烤幹身體裏的水分,皮膚不停的起皮掉渣。
“肉烤好,可以吃了。”
兔肉烤的油滋滋的,火候正好,蕭忍冬一把撕下只兔腿分給柳山溪,又撕了只給大黃。
然後拿着剩下的肉挪近了結香,柳山溪見狀趕緊撕了塊肉,呼呼吹了兩口氣喂到結香嘴邊。
而蕭忍冬也撕了一塊,兩塊肉一道塞到了嘴邊。
蕭忍冬陰魂體寒,多燙的東西拿在手中都沒有什麽感覺。喂到結香嘴邊的兔肉正是熱氣滾燙,結香也不傻抿着嘴沒敢銜。
待到柳山溪的肉喂過來時,猶豫了幾分濡噎道:
“蕭忍冬,燙。”
柳山溪見狀也立刻插話道:
“蕭公子多有不便,結香姑娘交給在下來照顧吧。您烤肉辛苦了,休息休息。”
他就是不想讓蕭忍冬接近結香了。
且不說承諾不殺她有沒有用,就是他仗着自己是陰魂不知冷熱的,故意偷偷折磨人怎麽辦!
柳山溪下定了決心保護結香,寸步不離。
蕭忍冬當然看出來,劍眉之下的眸子沉了沉幾分,什麽也沒說手回了手。當着結香的面,将肉扔給了狗。
這下洞中的氣氛一再是當初兩人之間的冷漠肅殺,變成了三個人之間暗流湧動。
結香變得很敏感,一下就察覺到了蕭忍冬煩躁的情緒。
知道他生氣了,非常非常的生氣,但就是不說的那種。
這種感覺有些熟悉,抿了抿唇角想要開口哄他。
可是又什麽話都沒說出來,被肚子的咕嚕咕嚕的抗議聲和柳山溪的說話聲打斷了。
“有些油,姑娘可能吃不慣,但是多少吃些。你一天沒吃東西了,怕夜裏會餓。”
結香沒辦法,只得吃下來柳山溪喂來的肉。可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麽蕭忍冬生氣了她會忍不住想要去哄他。
她剛才只是說肉燙而已。
第 36 章 愛意洶湧
愛意洶湧
結香很少說過這般喪氣的話,總是一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模樣。
掌握着人間的生死福報,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只是代掌神權,傩師身上禁锢着種種的詛咒和戒律,來規範他們行使神權。
不得濫殺無辜,不得為非作歹。換取神權的代價一生孤苦,斷情絕愛。
顯然她沒有做到,違反了傩門戒律。她說自己沒用了,是手腳筋脈盡斷沒用了,也是她那顆為蕭忍冬而控不住沉淪的心沒有用了。
“不會的,會好了起來。”
蕭忍冬卻是溫聲安慰她,不知是被火烤熱了還是如何。身上陰氣弱了許多,臉色也不再像剛才一言不發的模樣吓人。
他小心翼翼撫着結香的手腕,像是看到當年的自己一般。
“怎麽就會沒用了呢,你看我當年也是這樣,但是我還好好的是不是。而且你還活着,就會長出新的血肉來的。等柳公子和大黃帶草藥回來,我們就處理傷口,不要怕。”
結香的傷口被雨水沖刷的很幹淨,只在手腕衣服上沾染了些枯枝敗葉和泥土。
但雨水、山泉水皆不淨,怕結香身體太虛弱感染傷口。蕭忍冬一直忍着沒給她處理傷口,想要等着柳山溪找藥回來,再一并處理。
所以先起了火堆烤火,她在雨中泡了近乎兩個時辰的身體才逐漸有溫度。
聽見蕭忍冬溫柔的安慰聲,結香抿着唇,眸子中不知道就含上淚花浸着通紅的眼尾。
“蕭忍冬,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好。”
她又在和他要時間,蕭忍冬并未多加詢問,只是點頭。
是要娶她,還是什麽。他想,她要什麽自己便會給她什麽。
而結香盡管不知阿昆從何處習的邪術,在他冒出傩師幫助趙甲宜抓蕭忍冬的那一刻,他便是已成了傩門敗類。在這世間,結香沒有辦法懲處任何一個惡人,但她可以清理門戶。
至于趙甲宜,她能夠做得就是查清趙淺被害的真相,将惡人交之官懲處。
可是律法之下,惡人能不能受到正義得制裁便不是她能夠去管得到的事了。也許花了很多盡力,歷經千辛萬苦收集證據,最後還能叫兇手逍遙法外。
許是這次真的是被逼到了絕境中,她有些害怕,讓蕭忍冬将自己扶正了起來。靠回石壁上,悲憤地祈求道:
“蕭忍冬,我說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不能殺趙甲宜,但我必須要清理門戶,不能讓阿昆在助纣為虐。他的心智已經被蠶食殆盡了,以前的阿昆死了,現在的是一個傀儡聚集的邪體,不處理将來倘若我死後必将後患無窮。所以在處理完阿昆前,你……”
她頓了一瞬,面色慘白,眼睛一紅更是讓人憐惜。極度不安的內心,迫切的向蕭忍冬尋求一份承諾。
一份承諾在結香看見了自己的師父戕害蕭忍冬,在趙家石室內看見他戰場金戈鐵馬,朝堂唏噓落幕的悲慘一生。對于血海深仇,她的求情卻是有些無禮的。
結香誠是以為,開口之際猶豫了。
“蕭忍冬,你……你可不可以先不要殺我。等我處理完阿昆的事,救出趙小姐的亡魂,再殺我報仇好不好。我真的有很多的事情還沒有做,我知道我師父對不起你。我願意為她向你贖罪,可是你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
她說着有些慌,害怕惹怒蕭忍冬,害怕他不同意。
其實除了阿昆、趙淺,還有姑婆山的百姓,如今的形勢之下趙甲宜是不會輕易地放過的。
可是她還能活到那時候嗎?
“蕭忍冬,這次我不會再跑,故意再甩掉你了,你再給我點時間好不好,別殺我。”
一顆碩大的眼淚随着結香急促的話語一下滑落了臉頰,蕭忍冬聽見她不着調的話竟是無言以對。
“誰和你說我要殺你了?”
詢問的語氣中帶了幾分無奈,竟是不知道結香那腦袋瓜到底如何才會以為他要殺她的。
可是他忘記了,接近結香最初的目的就是要殺她的。姑婆山山洞裏的試探,譚府的女鬼,一切都是他精心籌劃的。
結香:“一百年前是我師父對不起你,蕭忍冬我在趙家石室裏看見你的屍骸了,還有我師父的陣法,你放心,我雖然可能好不了了。但我是神定的傩師,即便沒有手我一樣可以施法破陣,而且傩師法器認主,阿昆根本沒有辦法驅使它們的。”
結香抽噎着解釋,想到金匮中的蕭忍冬,心口倏地的絞痛了起來。
可是現在她已經沒有手捂住,忍着疼眼睜睜看着胸口彌漫出鮮血染紅自己的衣服。
這下她真的以為破情戒,神的詛咒應驗,以為自己快要死掉了。
“唔……好痛,蕭忍冬,我好痛……”
蕭忍冬靠近上前,目光落在殷紅的胸口上。
“讓我看看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問,害怕冒犯了結香。
她從在唐家時便突然而其胸痛毛病已經好幾次了,看的出來裏面那顆逐漸蘇醒過來的心,還是不太能夠适應新的身體。
“……你要幹什麽?”
結香不信任蕭忍冬,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看自己的胸口。
蕭忍冬的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猜測她身體裏面的那顆心數次疼痛,是因受了刺激才會突然搏起跳動,想要沖破裏面的淤血。
他想也許就是今日,挑破所有關系,将真相剖白,此後她便不會再痛了。
“結香,我若說你是我前世的妻子,你信嗎?”
蕭忍冬屏息一字一句開口,眼睛緊緊的鎖在結香的身上。害怕她聽見這話一下太過于激動和害怕,控不住再次像上次那般吐血暈厥。
“啊……”
結香驚訝一聲,胸口逐漸加重的絞痛,仿佛裏面揣了只兔子要蹦出來身體來,蹄子毫不留情的踹在她胸口上,疼痛難忍。
她本能想要擡起手去揉,可是卻只能徒勞,一聲驚訝後眼淚撲簌簌地就落了下來。
“怎麽會……蕭忍冬……”
她覺得難以置信,看是聽頑笑一般,想起了唐家祠堂的那幅畫。
“會的,結香你不知道積雲府上供得有我夫人的畫軸。雖然沒有畫像,沒有名字,可她就是你。”
蕭忍冬一口氣将自己知道的真相全吐露出來,結香卻不敢相信,胸口卻在一陣劇烈的絞痛之後停了下來。她感覺喉間湧上腥甜,外頭吐了一口黑血。
只那一口便沒了,連胸口上的血跡都停止暈染,凝結在了布料之上。
“不然你以為它為什麽見到我會痛,這顆心可能就是你師父當年從我身上帶走的那顆。而且結香,你這裏有我。”
蕭忍冬扶住結香心疼的擦拭掉她嘴角的血跡,指尖落在她的光潔的額頭上。
“你的記憶裏有我,你忘記了在河邊那個夢。你上山抓野貓,卻抓了臭鼬弄髒了衣服,我在河邊幫你烤衣服的,前世我們一起做過的事,你忘記了。”
結香懵懵懂懂的,完全沒有聽懂蕭忍冬的話,但是察覺到了他話中的矛盾。
在僅憑一幅無名無姓無像的畫軸說她是他妻子的轉世,現在又說自己的記憶裏有他,還是前世的記憶。
可是她一點也不記得,甚至連夢都沒有夢到過。
“……蕭忍冬,你是不是想她了。”
結香什麽記不起來,她的腦子幹幹淨淨的只有在姑婆山的日子。她聽見蕭忍冬前後不搭甚至是瘋魔的話,看着自己忘乎所以的模樣。
以為他思念成魔,将自己當成了過世的妻子。
“結香,我沒有。你就是她,你知道不知道!”
“可是蕭忍冬…..”
結香苦澀笑起來,想要争辯的話猶豫了幾分又咽了下去,無力的栽在蕭忍冬的身上。
“蕭忍冬,如果你想她了。我就容許你把我當成她,只當一會會兒。”
她想就做那個女人的替身,了卻自己心底卑微的遺憾,去靠近她從不敢靠近來的人。
放縱之後便回到現實,她永遠都是自己,姑婆山的傩師。
“你為什麽不信,我說了你就是她,結香你就是她!”
蕭忍冬扶起栽在自己身上的結香伸手拭去她眼尾的淚,他歷經了無數痛苦的折磨才窺見了她塵封的記憶,才敢确定她的身份。
而現在,她卻将自己當成了替身。
卻不知到現在他仍舊沒有搞清楚結香到底是轉世了,還就是一百年的那個人,只是被寒鴉換了心,塵封了記憶。
“可是…..”
結香難過的低下頭,她一點記憶都沒有關于蕭忍冬。
有什麽證據證明她就是那個女人的轉世,沒有的!
何況乎,人死了就是死了,沒有了那份獨一無二的記憶生平。轉世而來即便擁有同一張臉,她們也同樣不是一個人了。
而蕭忍冬,他還是一百年前的蕭忍冬,他有他的妻。
“結香,你就是她好不好?”
蕭忍冬其實連對窺視到那份封存在結香腦海中的記憶也産生了懷疑。
那份記憶真的是她的嗎?還是根本就是別人的,只是放在了她的身上。
他越是想越是害怕,因為可以輕而易舉的推翻之前好不容易所篤定的一切。
他不敢想,像是頭受傷的狼一般,雙眸通紅的看着結香落下清淚。
“對不起……”
結香張了張嘴,對于蕭忍冬無法心安理的用那個女人的身份承受他洶湧的愛意和深情。盡管她埋藏在心底的愛意,沉默卻一樣震耳欲聾。
但結香就是結香啊,誰也不是,難道不是嗎?
“……蕭…..唔….蕭忍冬…..”
可是蕭忍冬不想聽她愧疚,她的歉意,她拒絕承認自己就是他的妻。
所以将拒絕的話語都堵了回去,龜裂的手指憐惜的捧着瘦弱的脖頸。在觸摸到她從眼尾落下的淚珠時,那手指顫抖已經,卻仍舊不肯放開。
第 35 章 逃亡
逃亡
殺人于蕭忍冬來說是殺生,他本是鬼魂。一時犯下數十條命案,地獄閻羅殿察覺此事說不定會派鬼差前來徹查,屆時結香是沒有任何能力保住他的。
而于結香來說,亂葬崗的命案算在她的頭上,這事算是沒得跑了。
趙甲宜動用各州府權勢發布通緝令,同時也将伺機開溜的阿昆抓了回來。
同樣是上次結香被挑斷手腳筋的邢架上,這次綁上了阿昆。
不過趙甲宜并不打算殺他,而只是上刑折磨,挫其銳。
獄卒最後一次将燒紅的烙鐵摁在他的胸口上後,他便吩咐人用水将昏迷過去的阿昆澆醒,松了鐵鏈。
“這次小懲大戒,饒你一條賤命。抓不回蕭忍冬,下次就不止是這些了。”
“是是,多些大人開恩,饒小的不死。”
阿昆從刑架上摔下來,雙膝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極盡畏懼之狀。
可事實上他也并不是全然怕的,只是沒有的選擇了。他的良知已經被邪念吞噬殆盡,再回不到從前純良的模樣了。
“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去抓人,需要什麽盡管說,這次要是能抓到了,那個女人就歸你了。”
牢房惡臭,趙甲宜擡起擡手掩唇瞥了眼地下的阿昆轉身離去。
阿昆伏地高聲恭賀他離開。
“大人慢走,小的一定會抓住他們的。”
說完雙手撐地起來,原始施刑的獄卒站立一旁,見家主有饒過阿昆之意。立刻就殷勤的湊上來,搭手扶住手他,讨笑道:
“法師,也看到了适才趙大人在,小人也是無奈之舉,您莫怪罪。”
阿昆當然知道在這種地方,人人都精得同猴般。見風使舵,落進下石者比比皆是。即便是厭惡,也做不得什麽還要賠着笑臉喚一聲爺。
“張爺不必自責,在下知道的。原也是在下過錯,平白牽連您,您也是不得以。”
“沒事沒事,走,側室裏有上好的金創藥,小人幫您去清理傷口。您這是傩師,身子金貴,可是落不得傷。”
“有勞。”
兩人虛假的殼套着走出刑房,各懷心思。
對于半個月能否抓住蕭忍冬的事,阿昆并不是很有把握。
倘若沒有結香的話,憑借自己身邊的這樣幾樣上古神器,拿下一個惡鬼自然不是什麽問題。
刑房一牆之隔的側室是獄卒尋常摸牌骨鬧閑的地方,阿昆坐在圈椅上脫了上衣讓那獄卒幫忙處理傷口。
他腦袋裏琢磨着事,忽然開口問道:
“張爺可知道有什麽無色無味的藥,吃了能叫人變啞巴的,但萬萬不能傷及性命的。”
喚作張爺的獄卒睜着膩歪歪銅眼,一副大懂的模樣打量着他。
“法師還是為了昨天那個女人?”
阿昆沒應聲,被猜中心思有些不悅。但這是唯一能夠抓到蕭忍冬的法子,沒了結香的指導那鬼對他來說根本不足為患。
可現在結香和他一起,來硬的根本打不過他們。只有智取,設計想辦法将結香藥啞了,不能說出陣法陣眼,那麽以來抓蕭忍冬便是輕而易舉。
思及如此,阿昆心下頗有幾分後悔昨天還是疏忽了。早知如此該是一并将結香藥啞了,否則就不會出現今天意外了。
他一下竟不知道是責怪自己的疏忽還是趙甲宜的大意,讓自己不得還要承受再次傷害心愛的人的痛苦。
“無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法師果然讓人刮目相看。不過一個女人嘛,您要是成了趙大人紅人,要什麽樣子女人沒有。”
張爺揶揄笑起來,至于那藥對于他們這種混跡三教九流的人來自然不再話下。他拍着胸脯,谄媚道:
“法師只管放心,小人還能給您弄來那種半啞的。事後吃了解藥就能好,您說女人要是啞了還有什麽意思。”
阿昆面色一窘,他從沒想過還有這樣的藥。藥到半啞,還能再好起來。而張爺話中的意思他也是聽懂了,只是對于結香心思從未叫人這般頑笑過,面上有些挂不住。
所以故作嚴肅道:“我乃修行之人,張爺說笑了。”
山嶺之中,入了夜山路更能行走,柳山溪一直到天色黑下來才和蕭忍冬彙合。
見到結香傷勢過重,無妥善治療恐出意外提議去他家避難。
“蕭公子,我家就在不遠處黑龍潭村,請随我來。”
他說着便是要帶路了而去。
但是結香立刻拒絕了。
“多謝柳公子,可是趙甲宜不會放過我的。今日之事他定會借助手中權勢在各州府縣通緝我,我怕将來會牽連你母親。我沒事的,只是些皮肉傷,随便找個山洞能夠遮風避雨便可以。蕭忍冬,我們去山上。”
柳山溪:“可是姑娘的手腳沒有大夫的話,将來真的….”
真的恢複不了怎麽辦?!
她還只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姑娘,如花似玉的年紀,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樣斷了手腳,如何能接受!
“我真的沒事,再說…..”
結香眼睛一酸,不敢看向自己的手上。
其實已經晚了,她知道的。被挑斷手腳筋,在昨日救治及時也許可能還會再長起來了。
可現在已經晚了,她平複了好半響的難過故作輕松道:
“沒事,我通曉醫術,可以自己治的。蕭忍冬,帶我進山。”
蕭忍冬緊了緊懷中的人,緊閉的雙唇溢出半聲響。
“好。”
從救下結香以來,他便是很少開口說話,只是抱着她一直走。甚至沒想過去找柳山溪彙合,直到柳山溪帶着大黃追了上來。
結香能夠感受到他周遭的陰氣越來越重,平靜的面色洶湧着殺意。只有在适才的墳地的屠戮中得到了半分的緩解,殺人是會有的瘾的。尤其是對于征戰的将軍,會變成一種本能,樂趣。
只是現在蕭忍冬控制了,抱着結香一言不發的往前走。
結香擡頭看着他削瘦的下颌,猜測這份殺意也許有着幾分自己的原因,小聲安撫道:
“蕭忍冬我沒事。”
“嗯。”
他還是只輕輕吭了一聲,看不出來是信還是不信。
結香語塞,雖然知道自己的手腳有可能好不起來了,但是她還沒有死,于是對着跟在蕭忍冬一旁的柳山溪開口道:
“此後可能還要麻煩柳公子,我的手腳筋脈斷了動不了,明天需要麻煩你在山中幫我采草藥。”
“好…..”
柳山溪目光掃着結香泡得發白的手腕,一指長的傷口,向外翻着肉花,可以清楚的看見裏面斷掉的筋脈血管。
随着蕭忍冬行走的腳步,垂落半懸的手臂也在一晃一晃的擺動。牽扯到傷口很疼,但結香一路都不曾吭聲,只是是不是蹙着眉頭。
也分不清身上何處在疼,大抵都已經麻木了。
“結香姑娘需要什麽藥只管說,在下盡力去采。回來你仔細辨認後再使用,只是我不大認識草藥,還需要姑娘說的細些。那藥長在何處,什麽模樣。”
他小心将結香垂下的手臂扶起來,放在她的懷裏。
“嗯,多謝柳公子。除了草藥,蕭公子不方便,很多事還要麻煩你。”
“沒事沒事,姑娘不要客氣,只管好好養傷便是,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嗯。”
結香和柳山溪相視一笑,她還頗為不好意思。當初覺得此人懦弱,想想其實也只是陷入了魔怔中。
他本就是一個很好的人,他所經歷的過的事,旁人是沒有機會去指摘的。
于是她趁着自己還有精神,想了治傷藥方來。将所需藥材什麽模樣,長在何處一一細說與柳山溪聽。
但不知什麽時候就昏迷了過去,再次醒來時蕭忍冬已經找了藏身的山洞。
柳山溪并沒等到天亮,拿着火把帶着大黃出去找草藥了,洞裏陰冷結香全身濕透,在夢裏都發着顫。
蕭忍冬去外面拾了柴,在山洞裏燃起火堆。
結香一睜開眼睛便看見了他在火堆前的身影,但因為背靠着石壁硌着了腰,她想要挪一挪,手腳失力氣噗通一下滾到一邊蹭到地下去了。
“為什麽不叫我?”
聽見身後的響動,蕭忍冬回頭趕緊上前去扶起了滾在地上的人。
山洞地下都是尖銳的石塊,結香臉朝地,粗粝的石面刮破了臉頰,滲出血絲來。
他一着急,忍住不住語氣便重了些。
“到現在了還要逞強是嗎?”
“沒有啊,我只是看你…..你在忙。”
結香忽閃着眸子,像尊歪倒在地上的娃娃,需要等着人扶正她。
她看見蕭忍冬伸過來的手被火靠的龜裂蛻皮,眼眶一紅,鼻子酸澀。等他扶正自己坐好,立刻笑道:
“蕭忍冬,我沒事了。在這能烤得到火,你放開我離火堆遠些。”
事實上,結香身上涼透了。
火堆雖然離得再近,但靠在石壁上能夠感受到得溫度還是弱了很多,她那幾根手指叫石頭砸了還是沒感覺。
“不怕,你靠着我,哪兒不舒服了就和我說。”
蕭忍冬并沒有放開,反倒是将結香帶進懷裏,讓她靠着自己取烤火。
很快她那身濕漉漉得衣服就蒸騰起了水汽,肌膚也開始能夠感受溫度了。
“蕭忍冬,離得太近了,有些熱。”
她忽然道,看見蕭忍冬無限取靠近火堆。肌膚龜裂,生出隐隐得溫度,還有糊味。
“明明身子還那麽冷,哪裏熱了。”
他攤手摸了摸結香冰冷的額頭,掌心宛若幹燥的樹皮一樣磋磨着她細軟的肌膚。
“我沒事,這些皮掉了就掉了,還會再長的。可是你不能再受涼風寒了,等柳公子和大黃采藥回來,我就幫你處理傷口。都會好起來的,別怕。”
結香心下一軟,腦袋躲開蕭忍冬,身子卻還是無力的靠在他的懷中。
她不明白,這個明明要複仇的人屢屢要對她這般好。
以前她以為這是美人計,誘使自己破情戒被巫力反噬,然後伺機殺掉自己。
可是現在因受傷,脆弱矯情的她已經是希望這份處心積慮會有一絲真情就好了。
也沒想到自己會是到了這份已經甘願為這個男人去死了的地步,甚至還替他找了理由。
這樣的自己,結香是不認識的。
“怎麽了?”
在蕭忍冬手掌掰過她躲避的臉時,面對那份溫柔,她眼淚不争氣的掉了下來。
她呆呆地,又是無限惆悵和懊悔地說:
“蕭忍冬,我沒用了。”
第 34 章 殺生
殺生
雨勢愈大,遮天蔽日。籠罩在晦暗的雨幕中,人眼視線逐漸模糊看不清前路。猶如天快黑了一般,有日落歸暮之感。
此時距離阿昆将結香丢在亂葬崗墳地前不過半個多時辰,逐漸興起的雨勢,陰沉沉的夜色,預示着蕭忍冬即将到來。
但是一個時辰過去了,只有漸大的雨幕,雨點猶如冰雹般砸在身上鈍痛難當。
起初阿昆還能忍,以為蕭忍冬不過一時片刻就會出現,但卻遲遲未現身。
他開始逐漸擔憂結香的傷勢,擔憂她在大雨中淋得太久出事,心有不忍想要去将她帶回來。
但趙甲宜讓人一把将他按在了車中,派人時刻盯着結香那邊的動靜。
結香一樣起初還有些力氣和意志,很快就被大雨沖刷殆盡。那冰冷的雨點猶如刀刃一般剜在她手腳的傷口上,像是要将她大卸八塊一般。
那一刻她明白了當年蕭忍冬在祭臺上的痛苦,所以才會處心積慮前來複仇。她想這樣的仇恨落在自己身上,也斷是永遠不能忘了,定是要血債虐償才得以安息了怨的。
她睜着模糊的雙眼看着頭頂晦暗的天色,雨點打進眼中酸脹不已。泡在雨水中的身子逐漸冰涼失去知覺,不記得這場大雨下了有多久。
但是雨勢很奇怪,像是靈異在靠近的,卻沒有現身,在一個離得很遠的地方。
他來了。
蕭忍冬來了,結香察覺到雨中的陰冷之氣陡然間上身,原本冰冷的身體猶如墜入冰窖一般。
是蕭忍冬在靠近了。
她在無力的抓着身下的青草痛苦,雨水和眼淚混跡在一起淌進身下的血水中,染紅黑白相間的雲袍。
“蕭忍冬,救我!”
結香的聲音淹沒在雨中,只有她一個人聽得見。
不遠處埋伏的家丁只能依稀聽見嗚咽的哭聲,有人不禁在心裏犯憷,猜測之後不久下雨天這林子裏定會時常有女子在哭。
“蕭忍冬,救我。你別怕,他們設有拘魂陣,我教你如何破陣。他們不是你的對手的,你出來。”
她以為蕭忍冬不敢出現是因為阿昆設下的陣法,可是亂葬崗傾盆大雨,梧州城卻是豔陽高照。
柳山溪奔下山找到蕭忍冬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加之在烈日之下即便是撐了傘來的還是慢了。
“公小心,結香姑娘就被扔在前面那山谷裏。他們似乎設的有陣法,您要注意。”
蕭忍冬撐傘急步向前而去,聽見柳山溪的話頓了一下腳步,微微側首提醒道:
“柳公子帶着大黃下山去,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要讓趙府的家丁抓到。”
“好好,公子您自己小心,在下馬上下山。大黃,我們走。”
柳山溪連連應聲,拔腳往山下奔去,對于擁有三年藏匿荒山野嶺的經歷,躲個趙府的家丁于他來說不是什麽難事。
吭哧吭哧地往下跑,大黃耷拉着尾巴緊随其後,在鑽進小路前擔憂地回頭看了眼林中撐傘向前地蕭忍冬。
躺在地下地結香在奮力喊完話後絕望地看着天空,全身失去知覺,甚至連眼睛也不太看的到了。
蕭忍冬撐傘走進她都沒有發現,甚至是紙傘遮在了她的頭頂上也沒有察覺雨婷了。心灰意冷的她只是閉上眼睛,抽噎哭着自言自語。
“蕭忍冬,你聽見了嗎?”
“蕭忍冬,救我。我教如何破陣,阿昆他不是你的對手的。”
“我聽見了,對不起我來晚了….”
蕭忍冬輕而易舉的就闖進了拘魂陣中,原本留出來的陣眼也在他進來之後關閉上了。他用傘替結香遮雨,蹲下來想要将他抱起來。
結香卻奮力地搖搖頭,沙啞着聲音喊道:“蕭忍冬,你近些……”
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再扯着嗓子再說話,等着蕭忍冬耳朵附前來教他如何破陣。
“蕭忍冬,我知道對于鬼魂來說拘魂陣讓你很難受。但是你別怕,阿昆是個半吊子,不知道從哪處學了幾天地邪術就敢布拘魂陣。你聽着這樣……”
雖然蕭忍冬已經竭力湊了上來,結香還是怕自己聲音太小他聽不到,努力擡起脖子靠近他的耳朵。
“阿昆布的是七煞拘魂陣,你本就是将星,四柱神煞,吉星相扶乃為吉慶,你不用怕。西南坤卦,死門;正東震卦,傷門;正西兌卦,驚門。為陰盛陽衰,攻其三門破陣法。且此地非四陰之地,氣弱陣不穩,一攻就破!”
“好,等我……”
蕭忍冬心疼的拭去結香臉上的水珠,将紙傘罩在她的頭頂上。
因陰體入陣,他的身體已經感到極為不舒服,來不及多說什麽,起身便要破陣。
結香見狀,又連忙聲嘶力竭的大喊道:“蕭忍冬回來!”
“怎麽了?”
他不得以又跪到了結香身邊,湊去她的腦袋旁。因見她面露急色動作有些莽,徑直與擡頭起來的結香撞在了起來。
她冰涼的唇一下印在了他的耳朵上,蕭忍冬心頭一窒,微微錯愕的看向她。
結香卻是毫不在意,急切地囑咐道:
“最後一條,不要殺人!蕭忍冬不要殺人,你記住了。”
“……”
蕭忍冬雙唇緊閉,恍若未聞,幽深地目光掃在她的臉上。
“蕭忍冬,不要殺人!”
“你聽見了沒有,任何情況下都不可以殺人!”
結香見他不作聲,恨不得自己爬起來。
“……好。”
半響後蕭忍冬的薄唇才輕輕應了一聲,面無表情的起身。走前還将結香前面的紙傘挪了挪,以至于完全遮擋住了她的視線。
很快,傘外邊傳來劇烈的震動向是風聲在嘶吼,重物墜落在地。結香側耳去停,分辨不清處到底是什麽。害怕蕭忍冬找不準方位,憑借剛才對樹林的觀察,她奮力扯起嗓子大喊起來提醒他。
“蕭忍冬,左手邊小墳地,坤卦,死門,攻破它!”
蕭忍冬依照結香的話蓄力一拳向小墳地方向打去,看着是空蕩蕩的地方,卻将他震得連連後退。
結香:“不用怕,繼續攻震卦,傷門,最大那顆老松樹!”
她啞着聲音一一提醒具體方位,蕭忍冬攻到最後驚門,明顯就輕松了很多。籠罩在兩人頭頂上的陣法裂出縫隙,阿昆馬車中的線香驟滅。
“他來了!”
他掀開車簾一眼就看見了裂開的陣法,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傩師不敵蕭忍冬。于是下令讓所有家丁侍衛沖上去,但他們到底只是肉體凡胎,碰上此等詭異的事根本不敢上前。
腰間挎着的彎刀的侍衛和手拿水火棍的家丁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沒想到那麽早就要自己上了,明顯是不想當炮灰。
阿昆厲聲呵斥道:“還不快沖上去,放跑了那東西你們該當何罪!”
此時趙甲宜也掀開了簾子,看了眼怒不可遏的阿昆。他伸手将一旁的侍衛招上前耳語了幾句。
随後那侍衛大手一揮帶着一衆人就沖了上前,阿昆當然也沒有留在馬車裏。拿着結香的司刀跟在最後面,在蕭忍冬破出陣來,一個手一個侍衛腦袋時摸到了結香身邊。
結香聽見了靠近叮當聲音,知道蕭忍冬縱使是再厲害,也是受不得法器的。
她歪着腦袋,眼睛看着傘面,大聲的提醒道:
“蕭忍冬,傩師法器是神器,專殺惡鬼不要讓它碰到你!”
話音一落,蹑手蹑腳想要乘亂偷走結香的阿昆就被突然飛來的樹枝擊中胸膛。
數寸長的樹枝插進心口,見到他吃痛倒下無法再作亂,蕭忍冬迅速逼近後退的侍衛和家丁。
腳尖踢起落在地上的刀柄,彎刀便落在了他的手上。
在握上刀的那一刻,他的手是不需要大腦操控就是熟悉如何白刃近身殺敵的。
猶如切冬瓜一般,鋒利的刀刃在大雨中閃現白光,明明還在提防他的侍衛就倒在了地下。
手拿水火棍的家丁見狀,如見地獄閻王一般把腿轉身就跑。但已來不及,緊逼上來的白刃還是輕松從後背刺穿了柔軟的小腹。
這一刻,蕭忍冬是嗜血的,屠光了所有圍上來的人。但是此時察覺勢頭不對的趙甲宜早便吩咐馬夫駕車逃跑了,林子裏的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而去。
阿昆自己駕車卻是沒有跟上趙甲宜想要偷溜走,只是還沒溜一盞茶的功夫,趙家的侍衛就在岔路上堵住了他。
“法師一個人要去哪兒,我們家趙大人有請。”
弄砸事情自是跑不掉,阿昆又被提溜進了趙府。
蕭忍冬殺光了殘餘的家丁和侍衛,丢下刀。看着滿手的鮮血似乎才想起結香的話來,不自覺抓了抓郁郁蔥蔥的樹葉,想用雨珠洗幹淨血跡。
可是滿地的屍體,又怎麽能夠遮掩他已經殺人了的事實。
何況乎,剛才切菜砍瓜的陣勢,結香即便沒看見,也猜到了。
他是将軍,殺人很正常的。
“….蕭忍冬。”
她喚了一聲。
随後遮擋在眼前的紙傘被挪開,蕭忍冬脫掉了沾滿鮮血的長袍,将地下的結香抱了起來走下山。
“你……你殺人了?”
結香擡頭問道,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但是沒有辦法去責怪他,畢竟是他救的自己。
可是蕭忍冬已經聽出了未表的責難了,他冰冷的眸子掃了掃結香軟綿綿的手腳,沉聲道:
“他們都該死,你是傩師不能殺人,那我就幫你殺。”
“可是……”
結香想要争辯,又怕說重了話。
她難過的蹙緊了眉頭,靠在蕭忍冬懷裏閉上了酸脹的眼睛。
結香想起了趙家石室裏的金匮,蕭忍冬的屍骨。
半響後濡噎道:“蕭忍冬我會還你的。”
第 33 章 沐猴而冠
沐猴而冠
自古能存于石室金匮者,帝王寶訓,經史典籍。金石堅固扞挌水火,留以子孫萬代。
但是趙家私造的石室金匮存的是蕭忍冬的屍骸,按陣法排于藻井之下。
破解陣的法子并不難,只要毀掉祭臺藻井,屍骸歸土亡魂便能安息。
可是現下僅憑借結香一個人是做不到的,何況乎趙甲宜親自帶領着兵丁将整個宮殿圍的水洩不通。
她當真走進死胡同裏了。
石室外的機括被推開,大批的兵丁就湧了進來,趙甲宜簇擁在人群中信步而入。
結香再沒有任何反抗之力久被押走了,趙淺盡管想要救她,可是困在石室內也是毫無反擊之力,眼睜睜的看着殿門再次鎖上。
在陰暗潮濕的牢房中,離着刑室一牆之隔的是一間獄卒休息間。有人推開門,走到刑室前,從鐵窗外看了眼邢架上的結香。
親眼目睹神女墜落泥塵,那黑衣黑帽,鬥笠遮面,甚至也穿着傩師雲袍的人是有些心疼的。
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沒了神女,他會成為姑婆山新一任的傩師代行天命,掌生死福報。
他瞧了一會兒轉身而去,結香也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一眼便看見了外面的身影。
有些眼熟,因為那衣服。
他也是傩師?
可是怎麽會,只要她還活着,便不會有人能夠得到天命的。
她還沒想明白,腦子便接收到了四肢的灼痛。
鮮紅的血跡宛若靈蛇一般從她的鎖在鎖套的手腕流下,鑽進袖中。雙腳一樣扣着鎖套,腳踝淌着鮮紅的血跡,蜿蜒進磚縫中。
倘若沒有從牆壁牽出的鐵鏈牽引,她是一刻也站不住的。
刑室一側,黑衣人掩上門,看着圈椅中的趙甲宜。
“願大人能夠信守承諾,事成之後将那個女人給我。還有不要再對她用刑了,蕭忍冬不在,她交代不出什麽來的。”
黑色圍帽之下的人是阿昆,打扮的和結香十分相似。像個手握天命的法師非常的神奇和神秘。但是他在趙甲宜面前實際上是沒有什麽說話的權力的。
更确切的說傩師在趙甲宜面前是沒有權力說話的,于他而言姑婆山的傩師,不管是寒鴉、結香、還是阿昆,他們不過都是自己傀儡和走狗而言。
一百年前傩門利用他的權勢廣傳教義,招攬信衆收斂錢財,他則用傩師神力為自己除孽消障,享永生不死。
趙甲宜其實就是厲勝天,肉身消亡,靈魂不滅。
一百年後的皮囊,一百年前的靈魂,攜前世記憶轉生。
“這點就心疼了?”
趙甲宜嗤笑,“不是本官不懂憐香惜玉,她是個傩師頗有神通本官不得不防,這才挑斷她的手腳筋。她既手腳筋脈盡斷就做不了法,也當不了傩師,以後姑婆山傩師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他像是施舍一般說道,倨傲無禮。
結香的手腳筋骨是為了防止逼急她,做法招惡鬼對付他們。只有她四肢都不能動了,才能成為讓人安心的誘餌,誘使蕭忍冬現身。
趙甲宜和阿昆都在賭,蕭忍冬為了結香一定會現身。
但對于成為傩師,阿昆很是心虛和害怕。
名不正言不順,他不過是偷拿了結香的法器,沒有神的認可永遠只是沐猴而冠。
但對于已經失去了本性的他,內心為邪念所控又不得不隐藏起自己的心虛,中氣十足道:
“姑婆山傩師乃天命所定,并非誰人施舍而得。我與大人有約,你我二人自當信守承諾。抓到蕭忍冬,裏面那個女人大人就必須要給我。還有我要和大人約法三章,在抓到蕭忍冬之前不得再對她用刑,獄卒衙役不得□□動她半分。”
趙甲宜很讨厭和自己談條件的人,瞟了眼故作玄虛的阿昆,玩味他話中自诩的深情和周全。
“看來公子對那女人很是深情,在親手挑斷她手腳筋後,還是不辭辛勞地想要護她周全。”
阿昆被噎得臉頰一紅,無言以對。
結香的手腳是他親手挑斷的,除了是讓趙甲宜安心,也是他相信只有剪掉翅膀的鳥才不會飛走,剪了指甲的貓才不會抓人。
結香是傩師,只有她斷了手腳無法再做法,神女才會變成依靠男人的女人。
成為他心心念念的夢女。
次日,午時三刻烈日當頭,陽氣正盛。從趙府出去了兩輛馬車,柳山溪和大黃分守在前門和後門。
看見馬車離去立刻就跟了上去,但是白天蕭忍冬沒有辦法現身躲了起來。他帶着大黃一路遠遠的跟着,只見馬車最後往亂葬崗去了。
前車內是的是阿昆和結香,行至亂墳聳立,烈日當下依舊瘆人陰冷的松林墳地前,結香便已經叫馬車颠醒了。
她本欲睜開眼,卻在頭頂的聲音響起後又緊閉了起來。
“煩請在這處停下就好。”
阿昆喚停馬車,将軟榻上的包袱系在肩膀上,将帏帽帶上才掀開車簾。
那馬夫見他身背着一大包東西,忙伸手幫忙,但被拒絕了。
雖然只是沐猴而冠,但是在姑婆山和結香相處了數十年。很多傩師的派頭和禁忌,阿昆還是學的很到位,跟真的傩師一樣神秘而拒人于千裏之外之外。以黑紗掩面,不叫凡人窺探神顏,也恰好遮掩了他的心虛。
從那夜偷見傩面下的結香後,他便不再是自己,游蕩在山下時習得了邪術,在詛咒重生獲得通鬼的神力。
他以為這是神明對自己得考驗,即便當初他得目的并不單純,但他也相信自己終有成為傩師得一天。
何況乎,他并沒有什麽惡意的,也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人。
看見路邊乞讨的乞丐,他會不吝啬的施舍錢財。跌在路邊的老人,他也會伸以援手。行善積德,他每日每刻都牢記在心。
只是嫉惡如仇而已,對于那個蓄意靠近結香的惡鬼。
對于殺他,阿昆沒有任何心理壓力。
甚至是舍得用心愛的人做誘餌。
“…..結香別怕,我一會兒就來接你回去,給你治傷。”
阿昆扶起裝睡的結香,兩只胳膊如塞的棉花一般任由他擺弄,無意碰到手腕上的傷口,血痂一下裂開,滲出腥紅的血珠來。
他心疼捧起她的手腕,癡迷的往那道口吮去,血腥瞬間充滿口腔。
“唔…..”
結香吃痛忍不住嘤咛了一聲,怕被發現閉緊了眼皮不敢睜開。
她熟悉阿昆的聲音的,只是不認識眼前的人,他到底怎麽了,如何為同趙甲宜混跡在一起。
“對不起,弄疼你了。”
阿昆憐惜的撫平結香蹙起來的眉頭,以為她尚在昏迷之中。然後鑽出馬車将她抱了下去,一直往林子深處走。
沒一會兒,他便找到了一處極佳之地。四處滿是荒墳,後靠底窪淺穴,軟草過腳踝。結香被放在草地上,上有樹蔭遮擋住了烈日。
放完她,阿昆便走開了。
結香睜開眼,轉頭四處張望。軟綿綿的手指抓住地下的草想要起來,沉重的身體如灌了鉛一般紋絲未動。
這下她知道手腳盡斷憑借着自己的力氣起來是根本不可能了。
阿昆把她丢到亂葬來了。
可是為什麽?他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結香心下又擔心又害怕,四肢傳來鑽心地疼。她瞥眼餘光看見綠草上染着自己血滴,出現了幻覺感到手腕上裂開地傷口在涓涓淌着鮮血,吸引來了地下的蟲蟻。
正當她含着淚快要哭出聲時,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還有燃燒線香的香氣。
好像是阿昆走回來了,她趕緊閉上眼睛。
片刻之後,有溫熱的水滴落在了臉上。
但是蹿進鼻間卻是腥臭味,線香也很快充斥在了她的周圍。像是織布成了一張密密的網,落進來的獵物無處可逃。
自己成誘餌了!
結香倏地的睜開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頭頂上的樹葉,腳步聲此時也逐漸走遠,阿昆囑咐聲在墳地外響起。
“各位自己去找到地方藏好,無論看見什麽東西都不要出來。夜裏若是害怕就裝睡不要睜眼睛,我要你們幫忙的時候自然會叫你們的。”
“是。”
趙甲宜看了眼十二方位燃着線香的窪地,随後躬身鑽進馬車中離開。跟随前來的家丁各自散開,周遭便安靜了起來。
草地上的結香猜到了,阿昆和趙加宜在利用自己設陣抓蕭忍冬。
可是他會來嗎?
現在是一個絕佳殺掉自己的機會,複仇而來的蕭忍冬會來救自己嗎?
她不知道,心下充滿了矛盾。
怕他來救自己被抓住,又期望他當真隐藏得有通天的法力,能夠輕松破解阿昆的陣法。
因為倘若當真這般死去,她是不甘的!
她可以為師父贖罪死在巫力的反噬,死于神的詛咒,甚至是蕭忍冬的手下。
但就這樣被人算計而死,她不甘心,也不認!
“蕭忍冬,救我!”
結香聲音憋在嗓子中奮力大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只如蟲蠅一般。
适才還是萬裏晴空的烈日,忽然間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冰涼的雨點一顆一顆的打在臉上,逐漸模糊了她的視線,頭頂上樹葉也看不清了。
“蕭忍冬,救救我!”
她張開嘴大喊,即便是發不出聲音來,也要奮力将自己求生的意念喊出來。
只相信只要有足夠有足夠的意念,他就一定會聽見的。
她是傩師可通神鬼,神鬼亦可與傩師通靈。
第 32 章 金匮
金匮
柳山溪和大黃為了搬救兵,返回來時的路去找蕭忍冬。但是大白天烈日當頭顯然想要找一只鬼是不可能的,跑出城門約莫兩個時辰後他們又退了回來。
怕這樣瞎跑弄不好會錯過追上來的蕭忍冬,于是便趙家畢竟之路的巷子候着。
果然天才剛剛黑下來,抱着雞窩躲在石磨之後的柳山溪便感到空氣中驟然襲來一股涼意。
大黃也着急的亂竄起來,嘤嘤的哼唧着,四處擡頭看。
“大黃,是不是那公子來了?”
柳山溪壓着嗓子小聲的問,大黃停了一瞬接着在巷子裏亂竄,顯然它也沒有看見蕭忍冬。
甚至是錯覺那股冷氣遠去了,拔腿就吭哧吭哧的追了出去。
“大黃!”
柳山溪怕它亂跑叫人抓住了,趕緊也追上去。
只是沒一會兒身上所感受的冷氣确實慢慢在減弱,他以為蕭忍冬走了,趁着沒人往來巷中着急喚道:
“公子?公子是你來了嗎,在下柳山溪。結香姑娘困在趙府裏了,求你救救她!”
聽見他的說話聲音,大黃也停下了腳步,低着頭慢慢的嗅向空蕩蕩的角落。
“嗚…..”
它嗅到了,興奮的搖起了尾巴。
“公子?”
“公子,求求您救救結香姑娘!”
柳山溪也對着那角落再次大喊。
話音一落,斑駁的馬頭牆下蕭忍冬的身影像是穿過晦暗的夜色一般,逐漸在眼前清晰。
他聽見了,結香又被人抓了。
可是他也想起了在譚府,自己費盡心思去救她反倒是挨一頓數落。
她信誓旦旦的說自己能夠逃出來的,不需得他費心。
更何況,這一路來他明顯感受到結香在故意甩開他,放大黃追他,甚至是轉走供奉神祈廟宇的大路,叫他白白是繞了老大一圈。
“現在想到我了?你家主人叫你咬我,你就咬我,良心呢?”
蕭忍冬毫不客氣地抓了一把大黃的狗頭,揶揄完它看了眼一旁的柳山溪,繼續道:
“你家主人神通廣大,自有本事出來。我要是插手了,出來她又要怪我連累她了。”
“汪汪汪!”
大黃繞着蕭忍冬的腳邊打轉,雖然無法分辨當下的情景和譚府時又和分別。但是主人不在,它就是很着急纏着蕭忍冬要他去救人。
聽見他的話,柳山溪沒想到蕭忍冬得知結香被困在趙府了那麽淡定。想起白日跟惡狼一樣烏泱泱向那小姑娘追去的家丁,心都提了起來,擔憂的問道:
“公子不是來救結香姑娘的嗎?”
蕭忍冬:“她自有她的法子出來,不用擔心。”
不知是從譚府,還是從何處,他對結香十分的有信心。
就像是生前對那個手握一軍之需的姑娘,無論他出征往何處,她總會穩穩地将所需地糧草調撥運送至前線,從未出過差錯。
這是他們在一次一次的戰役中生出對彼此的信任,直到他确認了她的身份後在覺醒關于前世結香的記憶。
可是柳山溪對于結香沒有信心,看見蕭忍冬鎮定自若的模樣更是着急上火。
“不管結香姑娘能不能自己出來,公子能不能想辦法進趙府看看。在下從裏面逃出來的時候,趙大人正指使家丁侍衛圍捕她。就算姑娘武藝高強,那麽多人她一個人怎麽應付得過來。”
蕭忍冬垂下眸子,揉了一把大黃聳立得耳朵,自言自語道:
“那我們就去看看,不讓你主人發現,倒時候她就不會罵我了。”
一聽這話,大黃立刻領路狂奔。蕭忍冬和柳山溪跟随其後,因大門神祈多,怕驚擾神靈,所以特意繞道了後門。
但是,即便是再柳山溪幫忙揭下了門上的門神,蕭忍冬還是進不去。
他才是一靠近去,立刻就被無形的強勁打了回來。
而胸膛所受的那一擊也不像尋常門神家神所打傷的陣痛,一時半刻便會消失。
疼痛一直從胸口蔓延滲透,像是無法修複的損傷。
這樣子的法力殺的就是他這樣的惡鬼,蕭忍冬才發現趙府周圍根本不是神祈所形成護佑百姓的結界,而是傩師結出來的。
“公子沒事吧,這怎麽進不去?”
蕭忍冬從地下站起拍了拍衣擺,“沒事,是傩師的結界,我進不去的。”
柳山溪不解:“是…..是結香姑娘?”
蕭忍冬:“應該是,她是姑婆山唯一的傩師,只有她可能弄出這東西。”
他擡頭看了看趙府鋪滿繁星的夜空,柳山溪也跟着他去好,頗為驚奇道:
“這天空好是奇怪,怎麽星辰都跑到了一處去了?”
蕭忍冬:“除了她,旁人沒有這能力了。應該沒事,說不定一會兒就出來了,我們再等等。”
既是如此,一知半解的柳山溪也不好再說什麽,遂安靜起來耐心等待。
可是他們錯了,除了結香具有運轉星辰,破兇祈福之外。老傩師寒鴉也可以,她人是已離世,可陣法留了下來,正罩在趙府的上空。
而在趙府內,結香若是沒有跑錯路的話。憑借她的身手,即便是在不殺人的情況,一邊跑一邊躲她也能找到機會翻出府外去的。
可是她走岔路了,幽深的水榭上赫然分出兩條道來。她幾乎是本能的選擇了通往後院的一邊,但是沒跑兩步她又折了回來,選擇了另外一條。
似乎有人在告訴左邊的路不通,要選另外一條才對。
眼見着家丁的人影已近,也來不及再猶豫了,結香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右邊的小廊。
心想着只要不跑進死胡同裏,大不了再繞一圈回來,那幾個狗腿子也奈何不得她。
但她真的走進死胡同裏了,趙甲宜追上來。
結香回頭一瞧,連忙鑽出假山。卻見竹林後赫然一座四方宮殿。不大,但似天然生的有一股震懾人心的氣魄。
地基是用的漢白玉石砌成的蓮花座,向往走設有三層,一層一層縮小,最上面一座小巧卻又不失的莊重肅穆宮殿。不像是梧州的建築會有的模樣,結香看到時第一眼反應的是皇宮。
但應是小一號的,按着京城的比列藏在趙家裏的小帝王宮。
“快,抓取她!”
“別讓她跑了!”
追趕應聲而至,結香爬上宮殿,企圖繞道從後面翻下。
但她吭哧吭哧爬到頂,手指摸到殿門時,原本紋絲不動的石門像是觸動了什麽機關,一下就講她卷了進去。
然後又哐的一聲關好,追趕而來的家丁眼睜睜看着結香卷進禁地,吓得直後退掉頭跑去通報。
結香被卷進殿內,才發現原來是座用石砌成的石室內。
殿內每三丈砌得又一塊不高的石座,座上放着一個鎏金匮,一共是六個。
她本想着是趴在門縫觀察,看見家丁竟撤走了,正四處摸機括想要出去。
背後卻突然襲來涼意,陰冷瘆人,比于蕭忍冬更甚。
“誰?”
這般陰冷的氣息,結香想也不用香想便知道是什麽東西。
她一回頭過來,便看見坐在石座邊倚着金匮的女子。
鵝黃柳綠的裙衫,春意盎然,挽着雙環髻。看見她,從上面走下來,卻是雙腳不落地。
“姑娘是什麽人?”
結香率先問道。
那女子也好奇的回問道:“姑娘是什麽人?”
“在下姑婆山傩師結香。”
姑婆山,那女子跟着喃喃念了一句,指着殿上的畫像問道:“他和姑娘是什麽幹系?”
璧上畫軸上的人節香當然知道,方相氏,姑婆山傩門師祖。
“那是我的師祖。”
結香面對畫軸拜了拜。
“原來是你們。”
那女子憤然道。
“姑娘什麽意思?傩門法師雖通神鬼,手握天命,但從不會濫用職權害人殺鬼。”
結香看出她臉上的譏諷之色,分辨道。
但是她很快就打臉了。
“是嗎?那姑娘為什詛咒為虐幫趙甲宜養惡鬼,為什麽你們的師門中人會在這裏分屍鎮壓一個無辜的将軍。”
“你什麽意思,你到底是什麽人?”
結香聽見這話第一反應傩門鎮壓的将軍就是蕭忍冬,而且周遭一切她好像曾經見過。
“趙淺。”
“你是趙大人的女兒,趙淺?你怎麽在這,你爹爹說你一直游蕩在外面不曾回家。”
趙淺立刻蹙眉反駁道:“他不是我爹爹,我早就沒有爹爹了,我爹爹在我五歲的時候就離世了。現在這個只是我的養父,但我也償還了他的養育之恩了。”
“什麽意思?”
結香走進來,察覺到了不對勁,趙家并不如她說的那麽簡單。
“他養了我,也殺了我,兩清了。姑娘手握神權,法力高強,不應該助纣為孽幫趙甲宜迫害忠良。姑娘要行天道,誅妖孽。我告訴你,趙甲宜讓你來梧州根本不是來配婚的,他要養惡鬼!”
趙淺擡頭往屋頂看,她并不是很明白趙甲宜和這做祭壇的有什麽關系,只知道自從一年前殿內的白玉石裂開後,他便開始借口為自己配陰婚四處尋找游魂野鬼。
結香心下一驚也好奇的跟着往上看,一輪精美絕倫的玄木藻井。殿外豔陽高照之下,那藻井下有一片星空,而那井她見過的。
在唐家的祠堂裏,從蕭忍冬那副畫像裏。
“這裏是祭臺”
這殿比于結香在畫像中見到的那座一百年前的宮殿小許多,但是裏面裝飾布局陳設一模一樣。
那這些……金匮裏?
她腦海裏浮現着蕭忍冬受刑的那日,如牲畜一般在祭臺上任人宰割,身體被分裝在金匮中,鎮壓在傩門陣法之下,不得轉世不得超生。
“這裏面是?”
結顫抖聲音,聲音仿佛從天邊而來。
趙淺:“是鎮壓的那位将軍,盒子全是他的屍骨。手、腳、身子、首級裝在一個一個的金匮之中,百年來肉身已腐爛,只剩下白骨了。”
她說着爬上石座,用力推開金匮。
結香探頭一看,裏面已經朽壞的衣衫下有是只手骨。
無名指斷,透過那飄懸其上的浮塵,仿佛能夠看見他的主人征戰殺伐的一生。
陰森森的金匮中,唯一一抹攝人心魄的溫情,是從骨腕下朽化的結繩上掉落下來的鴿血珠。因金匮被挪動,輕輕的滾到了角落裏。
看到那一抹紅,結香身體裏的心髒仿佛驟然蘇醒了過來,沖破積蓄在經脈中的淤血,強勁有力的搏動起來。
“唔……”
從她喉間湧上一股腥甜,猝不及防還不及控制突然嘔出。黑血澆在手骨之上,灼熱的鮮血滲透脆如薄紙的衣料滲進去,不一會兒便幹涸,凝結成烏黑的血跡。
那股灼熱一樣傳遞了到蕭忍冬的手臂上,只是他不知道是什麽,因為那時天下了雨,雨水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肌膚上有了溫度。
“對不起,蕭……蕭忍冬……”
結香知道裏面是他的,不知名的眼淚毫無防備的就落了下來。
“姑娘,你怎麽了?”
趙淺不知結香和蕭忍冬的關系,看見那駭人的黑血以為結香中毒,連忙扶住她。
“我……我沒事……嗚……”
結香捂着絞痛的胸口不敢再看金匮裏的白骨,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第 31 章 心術不正
心術不正
梧州城亥時宵禁,禁軍開始在街面上驅趕商販行人時,結香才和柳山溪進城。
其實柳山溪知曉趙府在何處,有他帶路也不廢什麽功夫找。只是到了人家府前,結香并不着急進去,而是踩着子時一刻敲響了趙府巷後的小門。
平日販夫走卒,丫鬟婢女,清倒污穢之人才會走的小門,傩師通神鬼,何時從何處進主家的門都是有講究。除了關乎主家的隐私,也關乎着主家的運勢之類。
敲門聲響過後,小木門被從裏面拉開,結香表明身份遞上信物和趙家小姐的庚帖。早幾個月前便得知道了吩咐會有傩師上門前來,小門房确認無誤重新将東西還給了結香。
“法師裏面,早知您要來,老爺一直吩咐小的門通宵候着。”
“有勞有勞。”
結香回頭看了眼柳山溪示意他跟上,再瞟了眼空蕩蕩的巷子并沒有看見蕭忍冬的身影。顯然他跟丢了自己,即便能找到了趙家來最快也是兩天之後的事情。
何況人家門裏裏外外請的有神靈鎮壓,他也進不來,頂多能夠在府外轉悠等着她出來。
因夜深,主家已經歇息下來,門房便照着早前的吩咐給結香和柳山溪安排客房休息。
次日一早,用過早膳。得知傩師已到府的消息,趙甲宜親自上後院的偏房來拜訪了。
“法師一路辛苦,有失遠迎。”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屋內的結香早便用完了膳,小厮通報趙老爺要來讓她準備着。
“在下姑婆山傩師,受邀前來給貴府小姐配婚的。”
結香站起來回禮,柳山溪也跟着起來。
趙甲宜甫一進來,犀利淩冽的目光就落在了結香的身上,最後是柳山溪。
只覺得他有些眼熟,卻想不到在何處見過了。
“法師請坐。”
結香穿着雲袍派頭便是傩師的派頭一眼就可以辨認出來,只是柳山溪打扮過于平常,看着就是一個落魄書生的模樣,氣血不足,頗為羸弱。
但這已經是結香努力給他捯饬出來的了,否則以以前柳山溪瘋瘋癫癫的模樣更是難以見人。
“這位公子是?看着有些面熟,卻不知在何處見過了。”
趙甲宜好奇問道。
柳山溪連忙站起來,許是因封閉自己許久再同人說話時便不得以同從前那般翩翩風度了。更何況還要求娶趙家的女兒,更是膽顫得不敢擡眼看向趙甲宜。
“在下柳山溪,梧州人士,宣治二十六年……”
說着他得語氣漸漸弱了下去,才反應過來自己得貢生資格兩年前已經被革除了,如今的他只是一介白衣,在趙淺的爹爹面前沒有任何底氣。
“喔,柳山溪,宣治二十六童試三甲,本州府赫赫有名的神童,本官想起來了。不過官府不是說你瘋嗎?”
這話如同巴掌一般扇在柳山溪臉上,饑荒的臉頰憋的通紅如血。
結香趕緊打圓場道:“趙大人,這是柳公子。”
剩下的話噎在嗓子裏,她咽了咽口水,做好被拒絕和呵斥的準備。
“在下這次前來的路上出了些意外,原定為小姐選好的夫婿不能用了。不想在半路遇見柳公子,他乃小姐生前故人,有迎娶小姐之心。不知趙大人意下如何,我批過他們二人的八字極為相配,但是最終還是看您。不行的話,我會再給小姐找個如意郎君的。”
“法師這是什麽意思,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的野蠻人就敢冒充我家小女故人前來求娶。我家小女自幼娴靜自愛,養在府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何處去認得別的男人。你豈不是在污小女清白名譽。”
趙甲宜十分的不悅,陰骛的目光如利刃般剜在柳山溪身上,他緊張的無地自容連呼吸都不敢了。
這便是他不敢輕易在人前透露同趙淺相識的事,這世道除了刀,名節一樣可以殺死一個人。
結香也知道趙家名門望族将名譽看的極重,自然不允許自家女兒同男子私會的事發生,她幫着柳山溪提出這樣的要求于他們來說已是過分。
“既然趙大人不願,那在下再為小姐另謀新君。”
沒想到她真的只是幫忙提一嘴,連争都沒有争,柳山溪忽然間自己就鼓起了勇氣來跪在地上。
“趙大人,在下柳山溪,三年意外見過小姐一面便是傾心于她。本想考過鄉試中了舉,風風光光來府上求取小姐。可是不想她竟已香消玉殒,聞聽她死後魂無歸處。在下願意娶她讓她安息,其他在下什麽都不要,為她守身一輩子。請大人成全!”
“不是老夫嫌貧愛富,柳公子一介白衣,拿什麽來娶我家小女?三年前你多少還是個貢生,青年才俊即便是遇見了一次兩次挫敗,鬥志不敗仍舊是鴻鹄。但是這三年來公子都在幹什麽,一蹶不振裝瘋賣傻,又異想天開的想要來娶我家小女。你說你會為她守一輩子,此話一日可信,一年可信。十年,二十年,老夫仙逝之後呢?”
趙甲宜不輕不重的質問,一下就将柳山溪問住了。
他不懂,趙淺只是需要一個亡魂歸處,安息轉世。同他身份有什麽關系,為何任何一個孤魂野鬼都可以,就他不可以。
他說過自己什麽都可以不要的,他不是貪圖趙家的財勢而來的。
可若是三年前他沒有放縱,重振旗鼓今日站在趙家他便有十足的底氣求娶趙淺,也不需要他懂什麽了。
而現在的他,結香連一句想幫忙的話也說不上。
顯然柳山溪放縱自己的後果,在趙甲宜心中留下極其不好的印象,關于他的品性人格。
“聞聽法師早前就已選好了人,那便還是用以前的人選吧,不必麻煩再去找。”
趙甲宜将目光從柳山溪身上收回,落在結香的包袱上。
心下猜測,那只惡鬼大概是放在包袱裏。
“這個恐怕是不行了,小姐的婚事請趙大人再給我半個月的時間,我定會再為她找到合适的夫君的。”
結香能夠理解趙甲宜的對于柳山溪的不信任。
可他卻不信任她,為什麽明明有合适的人選,她卻突然就不肯交出來,中途要換人。
“不必了,就用以前的。法師将他交給我就可以了,允諾你們姑婆山剩下的糧食不日就會從甘州調撥過去,你自不必擔心,明日就可以回去了。”
結香滿腹疑問,不是來配婚的嗎?
不用傩師,趙甲宜肉體凡胎又不通神鬼,這婚根本就搭不上線的!
“法師把包袱給下人吧,你要今天走還是多休息一日明早走都可以。之後再有什麽事,老夫會派人去找姑婆山的。”
說着他便示意小厮去接結香的包袱,可是她不動,疑惑的蹙眉。
更何況,蕭忍冬根本不在。
“請問趙大人收了魂,又不要傩師設攤壇配婚,到底是想要幹什麽?”
她敏銳的察覺,趙甲宜遮遮掩掩之後必有陰謀。
是養惡鬼,謀財害命!
更是于蕭忍冬那種,落在趙甲宜等心術不正的人手中更是危險。她若是給了,将來釀成大禍,自己難逃其咎!
“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不需得讓你知道的就不要再問。像你師父那樣聽話些,好處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趙甲宜大手一揮,管家便捧上滿滿登登的一盤銀錠子上來。
“大人認識我師父?!”
結香驚詫道,問着話卻不自覺往後退了去,尋找逃走的機會。
但是不知何時院子內外已潛伏站滿了兇狠的家丁。
“不是你師父,老夫又怎麽找到姑婆山呢。”
趙甲宜端着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不想再同結香廢話,動了動手指讓小厮直接上前搶。
他們哪知道蕭忍冬根本不在包袱中,裏面就只幾件衣服,兩只梆硬的饅頭。
“你……你們要幹什麽,別過來!”
結香一邊往後退一邊大斥,一副功夫深不可測的模樣,惹得小厮圍着她不敢輕易上前。
一直退到窗臺前,她緊緊握着包袱肩帶的手忽然解開了包袱往地下一扔,沖着柳山溪大喊道:
“柳公子、大黃快跑!”
話音落地,包袱落地。小厮們蜂擁而上去搶,結香雙手撐上窗臺,一個靈巧的翻身就蹿了出去。
柳山溪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還乖乖聽結香的話奪門而出。只是兩人方向相反,結香沿着花廊跑。
他往後門跑,可太文弱沒跑幾步便是大喘籲籲。好在趙甲宜目标不是他,家丁發現被騙了一窩蜂的去追結香,他倒是得了喘息之機,跟着大黃沒一會就從後門跑了出去。
虎口逃生,柳山溪顧不得書生派頭,鑽進小黑巷子裏喘息,探出頭确認小門沒人追出來才松了口氣。
可是結香呢?!
他驚恐的看向呼呼喘氣的大黃,“你家主人呢?”
“嗚……”
大黃嗚嗚的叫喚,塌着尾巴憂心忡忡的看向着趙府的小門。
“不行,得找人救你家主人!”
柳山溪意識到縱使結□□夫再好,雙拳難敵四手,趙府的家丁護衛一擁而上,結香肯定逃不出來的。
想要救她,他腦子第一個就出現了那日河灘上的男人。
他抓着大黃着急問道:“大黃,你把那個公子追哪兒去了?”
“嗚……”
大黃哼哼唧唧的急得直打轉,可憐巴巴擡頭。
它也不知道蕭忍冬去哪兒了,自己只是追了小小的,小小的一段距離,那人就真的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