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七爺
七爺
皇帝的旨意和刑部的批文比想象之中更早來到梧州,同樣賀青極其不願見到的督察院禦史也一同來到。
皇帝派人來親自來督刑了,定的是藐視國法之罪,當街笞六十,責令全程百姓觀刑。殺雞儆猴,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結香起初還并未在意,覺得不過笞六十杖而已。能洗脫殺人之罪撿條命回到已是大幸,自己的身體應當能夠受得住。只是可憐柳山溪被牽連其中,一樣要挨當街挨六十杖。
當後來她才知道原來所謂的笞刑,是要當街脫去了衣物受罰的,直到那一刻她才害怕了。
兵丁來官署提人犯的時候,賀青和唐積雲并不在,來人奉的是禦史之令。結香那時還在屋子裏拓印金匮上的銘文,從趙家陣法的漏洞中,她意識到自己的師父可能早就在彌補當年的錯誤,暗中給自己留下線索。
為了找到煙史迷霧中真正的蕭忍冬,所以讓賀青将金匮都借到了官署來,等待批文的日子每天幾乎都和積雲在一起拓印銘文。
但是她今天不在,早早的就和賀青出去了。一個人早上慢吞吞的,只拓印了兩張能看清楚字的拓印來。
随後她一個人居住的小院子闖進來了數十名官兵,所着服飾皆不是梧州官署,而是讓人望而生畏,背脊生寒的禁軍。看着十分的兇惡,卻還是講些道理,照列詢問道:
“這裏關押的是名叫結香的女犯?”
官署中負責看管的差役連連點頭,“回大人是的,只是欽差大人有吩咐,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不得帶走這姑娘。”
那禁軍首領正色喝道:
“聖上有旨,自禦史歐大人抵達梧州後,趙甲宜之案全權由歐大人監管。今該女犯藐視國法挾私報複,殺人害命。聖上憐其為趙家翻案有功,免其死罪,着令當街笞六十以儆效尤!歐大人有令,立刻将其帶去法場行刑!來人,帶走!”
官署裏的差役見狀也不敢阻攔,連忙讓開路,兩個禁軍立刻就沖進了屋子中。
結香料到了這一天遲早回來的并沒有很慌亂,反而是小心翼翼地将金匮裏地拓紙揭下來,平整地攤放在桌子上。
但是進來的人動靜很大,跟陣狂風似的一下就将攤在桌上的拓紙掀在了地上。
“等一下!”
她還想去撿起來,但立刻就被抓住了胳膊往外拖。早上才剛剛下過雨,禁軍皮靴下都黃泥,落在地上的拓紙一下就被踩得滿是污漬。
可并沒有人關心那地下的紙寫的都是什麽東西,拓下的它的人也猶如脆弱的宣紙一樣毫不留情的拽到官署外。柳山溪也在,從牢房裏被禁軍提出在門外等着。
結香出來,一副沉重的枷鎖就落在了她的肩頭上。
京城而來的禁軍并不如賀青和唐積雲會念及她是故人而手下留情,枷鎖往肩頭上重重一按,立刻就磨破了脖子上的皮肉,她疼得直吸冷氣。
柳山溪見狀趕緊向禁軍求情,打商量道:
“官爺輕一點,她才剛受過傷,還沒好利索。”
但沒人理會他的,禁軍眉頭一橫驅趕起他們來。
“廢什麽話還不趕緊走!”
“是是。”
柳山溪打頭先走,看結香臉色不好還安慰道:
“結香姑娘別怕,有我陪着你呢。這輩子還能再見到小淺,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不過一頓笞刑而已,罰完我們就沒事了。小淺走前我答應她重新振作起來,等傷好後我就要重新開始讀書了,我不會再讓她失望了。”
他看樣子心态還是頗好,提起趙淺眉眼都是笑意,仿佛那個人從來都沒有離開一樣。
只是他含着笑意的眼底還是有些悲傷,因為直到趙淺的屍骨入土為安,魂魄歸去地府。無論他如何心意絕決想要娶她為妻,請求結香為他們配婚,趙淺都沒有同意。
她走時只是說“柳公子餘生還很長,還會遇見更好的人的。”
可柳山溪知道不會了,那個最好的人他已經遇到,又失去了。
結香受他樂觀情緒的感染頗有疏解心中的不安,只是肩頭和腳踝上德枷鎖鐵鏈太重了,緩步拖行了一陣後她便走不動猛地一下摔在青石板上。
柳山溪看見她摔在地上忙得想要去拉,奈何自己雙手也套着鐵鏈伸不開。随行的兩個禁軍一左一右架起結香,見她慘兮兮的模樣忍不住幫她提起了鐵鏈來。
但開口說話的聲音仍舊十分的冷漠。
“快點走,人都到齊就等你們兩個了!”
“是是。”柳山溪應和道,也不忘了關心道:“還好吧?”
結香點點了頭報以笑意。
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禁軍押着人犯便到了刑場。菜市口不大的空地上,裏裏外外圍了五六圈人,周遭的閣樓也是大敞開着窗戶,裏面站滿了人。
行刑官和監刑官并排坐在臨是搭建起來的木臺上,對面數十丈遠便是刑臺。
竟沒想到會有那麽多人前來觀刑,結香慌亂了起來,還以為只是在衙門裏打過幾板子就可以了。
往常她常年居住在姑婆山,鮮少看見這樣的陣勢。站在空地上突然被數百人圍觀,拘謹的縮緊了身子。
禁軍正在給她下枷鎖,背後驟然響起了柳山溪的叫罵聲。
“你們幹什麽,放手!”
結香受到驚吓回過頭去,只見柳山溪被人扒了囚衣,□□着上身在寒冬裏。押着他的禁軍還想要去扒他的褲子,被靈巧的躲開。
他多少還是個讀書人,哪裏受的這番□□,拼命的反抗。但很快就被水火棍押在了地下,他知道自己已經無力反抗。看見吓傻了的結香,朝觀刑臺上大喊。
“賀青,你們要幹什麽!結香還是姑娘,扒她衣服受刑,你們還是不是人!”
早知要受此□□,當初便該坐實了殺人罪名,一刀了結他們,一了百了!
臺上的賀青也沒想到皇帝派人來監刑是這層意思,連忙求情道:
“大人,那個女犯她還是姑娘,聖上從來沒有旨意說要扒了衣服受刑的!”
皇帝只是想要樹立個典型,他猜測聖意如此而絕不是肆意□□人的。
歐蘭生卻橫眉質問道:
“賀大人這是什麽意思,說本官假傳聖旨是嗎?”
賀青:“下官不敢,聖上只是說要百姓觀刑,沒有說犯人要扒了衣服的!”
賀蘭生:“本官看這女人絕非善類,不給點教訓他日還敢行這複仇追殺,害人性命之事。這次她是誤打誤撞殺了個奸臣,往後要是害了無辜性命呢!人命關天的大事,打打殺殺,成何體統,至我國之大律于何地。人人若是都像他們搞複仇殺人,那還要你們衙門做什麽!本官看來就是要狠狠打,打到她不敢再犯,打到這圍觀的人望而生畏,不敢做了!打輕了,還叫他們以為國家的王法是兒戲!”
“可是……”
賀青争辯道:“法不外乎人情,這樣的世道之下。百人千人赤眼觀之,一個姑娘大人要她以後如何是好!下官願以頭上烏紗作保她不僅不會再犯,梧州百姓也絕不會再犯仇殺之罪!”
說罷,他撩袍跪在地下,摘取自己頭上的烏紗帽舉高于頭頂之上。
歐蘭生無奈的嘆息道:“賀大人道聖上真不知那個女人是什麽人嗎?”
“什麽?”
賀青舉着自己的烏紗愣在原地,好像出了幻覺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在刑臺之上,柳山溪被禁軍押在地上動彈不得,囚褲被扒了一半白花花的晃在冬日的陽光下。
圍觀的百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也是鮮少看見這樣的陣勢。早些年的時候,犯了事使些銀子,走些關系再大罪撐死也不過在牢房裏待些日子就出來。
不若就去寺廟道觀或是巫堂裏攢攢陰德,神明總會原諒他的信徒所犯下的無知罪孽。
結香腦袋一片空白,根本聽不見周圍的議論聲。雙手死命的捂住領口想要躲,雙腳拖着鐵鏈卻猶如灌了鉛一般難以挪動。
還是剛才扶住她的禁軍,不忍看那雙驚恐的眸子,垂下了眼皮開口道:
“自己來吧,上面的命令。”
“殺了我!”
結香哽咽道,從眸子裏掉出的眼淚冷若冰霜。
那禁軍擡起來,頗為好心的勸解道:
“倘若連死都不怕,還在乎什麽?”
結香還是倔強嘶吼道:
“殺了我,我讓你殺了我!”
她聽從了賀青的話,認下自己所犯的罪,以為這世間自由公道人心!可當權者只會将弱者視為蝼蟻,早知道如此她便是死也不忍下那虛無的罪名的!
蕭忍冬說的對,趙甲宜就是該死!
“我說了活着比什麽都重要,你不動手,我就幫你了。”
那禁軍往前靠了一步,結香慌亂的後退被地上的鐵鏈絆倒。驚恐的四處張望,離着最近的禁軍作勢就要撲去,搶奪他腰間的配刀。
“你們要幹什麽,別碰她!”
柳山溪見狀,奮力掙紮起身又被狠狠的按地上。
在結香撲起來時,訓練有素的禁軍立刻就察覺到了她的意圖,往後退開了好幾步。她一下就撲了空又往地下摔去,電光火石間突然被剛才那禁軍攔腰抱住。
此時從觀刑臺上也匆匆跑來一名小校尉,躬身急禀道:
“七爺,大人有令,打臀腿!”
“知道了,下去吧。”
名喚七爺的禁軍瞥了眼懷裏的人,珍珠般大的眼淚吧嗒吧嗒的落在他寒氣逼人的罩甲上。
“去取把剪刀來!”
他冷冷的吩咐道,聲音裏沒有一絲憐香惜玉,甚至讓左右的人按住了結香的手腳。
結香猶如待宰的羊羔一樣徒勞的掙紮,心理防線瞬間崩塌,嘶啞的哭聲沖破天際。
“殺了我!我求求你們殺了我!”
她像是那夜蕭忍冬求死一樣,求這些人殺掉自己。
可是沒有用,剪刀撕剪開她的裙褲,冷風一下竄進身體中。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冰凍住了,聲音發着抖無助的痛哭。
“嗚……蕭忍冬……你在哪裏……”
她還是向那個人求救了,可是他不會在像以前那樣只要自己足夠的虔誠,意志足夠的堅定,他就可以聽到了。
很快,哭聲弱了。
七爺大驚丢下剪刀,擡起結香頭發亂糟糟的腦袋,掰開她緊閉的嘴巴将自己手伸了進去,害怕屈辱中她會咬舌自盡。
“忍一下,一下就過去了!不要做傻事,沒有什麽比活着更重要了!”
“很快就過去了,很快就沒事了!”
他還是很嚴厲的痛罵,但是安撫結香的手卻是溫柔的一下一下撫着她的背脊。
第 49 章 行身前事,不問來世說
行身前事,不問來世說
趙家的封條重啓在初冬日,一個豔陽高照的晴天。
在這之前按照結香提供的線索,賀青帶人打開了趙家夫婦的棺椁。經仵作驗骨,二人屍骨發黑,四肢掌骨盡斷,與祭壇裏蕭忍冬的屍骨頗有幾分相似。
而趙淺的墳茔掘開來,不出意外的是座衣冠冢,真正的屍體被埋在了趙府的祭壇下。
前一日,結香前來定過穴,算了時辰讓官府的人前來開壇。
從祭壇大殿東南方向動土,沿着中軸線往裏面挖,鑿開蓮花臺座下的磚石。裏面不過不米深的地方,只用一道薄磚相砌。
趙淺的屍體放置其間,一根三尺長,宛若孩童般手腕般大小的銀釘,從背脊腰窩之後直插入土。
三尺長的銀釘在潮濕的泥土中長滿了鏽跡,插入土中只留下一個圓盤八卦的釘帽在外。屍骨埋在泥土中呈顯出痛苦的掙紮狀,可見銀釘釘入前人還是活着的。
直到銀釘無情的釘入她的身體,嵌入無丈深的泥土中,冰冷的地磚一點一點的封住出口。空氣、燈火不再能夠進去,她的痛苦的嘶喊聲永遠的埋葬在那方小小的天地中。
而那時她還生着病,本以為擺脫了病魔的折磨,最後卻是落得一個被活埋的下場。
結香想那時候趙淺一定是害怕極了,所以才會變得那麽膽小。可即便是這樣,她在得知了蕭忍冬的事後還是願意為他鳴不平,依舊嫉惡如仇,從不曾害怕過邪惡。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闖進祭壇的時,那小姑娘義憤填膺的質問她和趙甲宜的關系,質問她為什麽要助纣為虐。
結香和兩個磚匠率先下到暗室下,清理出地磚,裏面的屍骨便清晰可見了。赤裸裸的暴曬在日頭下,尤其是那根銀釘讓人背脊生涼,仿佛釘住的是什麽兇殘之至的惡鬼一般。
誰有知道暗室重開之日,裏面的那具白骨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
深吸了口氣,結香掩去心中的酸澀,擡頭向外喊道:
“麻煩賀大人找兩個差役來幫忙把銀釘拔出來,要力氣大的。”
“淩捕頭。”
賀青吩咐一聲,站在一旁蓮花臺上的淩琪招呼上來兩個得心應手的差役跳入掘開的小暗室中。
官府破命案,結香不好大張旗鼓的搞什麽祭奠招魂儀式,只用腰間的绺巾打成長繩栓在鉚釘上。再用粗麻繩接在绺巾之後,由于三人合力向上拉,将釘在泥土裏的釘子拔出來。
此時柳山溪得到特赦也一并來到了趙府,正和賀青還有唐積雲站在蓮花臺上。一看見那摩森森白骨,他還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小淺!”
“怎麽會這樣,小淺,他們不是說你生病了嗎?”
“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待你!”
其實沒有人和他說埋在裏面的人是趙淺的,是愛人的心意相通。縱使化成森森白骨,不複當年容顏,卻依舊能夠一眼認出彼此。
會為他/她難過心痛流淚,就像結香第一次看見金匮一樣。
她能夠明白柳山溪的心情,同樣感到無比的心痛,還有無限的愧疚。終其根本,終是蕭忍冬和厲勝天的恩怨禍及到了趙家。
“柳公子,對不起。”
結香噎聲道,揚着腦袋看着蓮花臺上的人。沖動之下險些跳下暗室來,幸好被差役按住了肩膀,只能跪在地上無助的大哭。
尤其是思及到自己碌碌無為,瘋瘋癫癫,蹉跎過的三年。悲切的嚎哭聲,破碎在寒風中,聞着落淚。
而深埋在泥土中的銀錠在淩琪和兩個差役的奮力拉拽下,泥土開始松動。
淩琪大喊提醒暗室下面的結香:
“釘子要出來了,姑娘小心。”
“沒事,你們用力拔。”
結香揮手示意兩個磚匠後退,不稍片刻銀釘入漆黑的長蛇一般猛然被拔出。
縱使釘身如何鏽跡斑駁,鋒利的釘頭卻依舊鋒利如刀刃。直到暴露在空氣中後,開始逐漸黑化鏽鈍。
系在銀釘上的绺巾在銀釘出土逐漸破除了上面的鎮陣法,銀釘出土離開屍骨,本是包裹得鼓鼓囊囊得衣服一下就癟了下來。
“現在可以了,仵作可以下來驗屍了。”
結香示意賀青,一直候在上面老仵作半百的老人,手腳甚是麻利的翻下暗室來。
到這,結香能做的事就完了,她自覺退到了一旁耐心等待。直到仵作将驗屍格木滿滿登登的寫完,她才又擡頭問道:
“賀大人,柳公子可以下來看看她了嗎?”
賀青輕點了一下腦袋,得到指令的差役放開柳山溪,他立刻就迫不及待的跳下暗室來。
“小淺!”
“是我,我來遲了!”
“對不起!”
他只是跪在哭,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會是當年送別他去趕考的小姑娘。顫抖着雙手想要去撿地下的屍骨,覆蓋在其上的衣料脆弱的如紙,一碰就化成了灰燼。
“我帶你回家,你別怕,以後不會有人在欺負你了。”
白骨裸露在熾熱的冬陽下,柳山溪擡起袖子為它遮去日光。
結香知道,他想要帶趙淺走的。于是抱着淩琪遞下來的木盒,和他一起蹲在屍旁。撿起一塊一塊的骨頭,叫它有所歸處,不必忍受任何的目光。
“柳公子,趙小姐的事對不起。她還在大殿內,她聽見你在叫她了。”
在撿完屍骨之後,結香在盒子裏放了一枚黃紙朱砂引魂魄咒。拔出了銀釘,趙淺跟着符咒就能夠和屍骨離開。将來屍骨葬在何處,她便會魂歸何處。
只是在定案前,不論是趙淺還是蕭忍冬都不能夠安葬的。
對于這樁案中案來說在發現到了當年的屍骨,順藤摸瓜找到當年曾在趙家當差的婆子丫鬟,想要為趙家翻案并不難。
難的是兇手已經死了,坊間驚愕于這裏面曲折離奇的謀殺,街頭巷尾津津樂道此事。而于官府,于朝廷而言,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兇手怎麽死的。
趙甲宜越是兇殘,聚集在結香身上手腕目光就越多。在刑部定案前,賀青特意将卷宗拿給結香看。
那時才剛幫忙肅清趙家冤案,得到特赦的她搬到了官署修養。為了查蕭忍冬的身世向來,在賀青和唐積雲幫助下搜羅了好些前朝邸報和地方縣志。
前朝史書尚未修撰完,連身為朝廷命官的賀青也沒看到。不過從朝廷對于修史的暧昧不明,時停時啓的态度來說,前朝顯然是有很多事情說不明白,也說不通的。
于結香來說她能夠看到的只有邸報縣志上關于蕭忍冬生平的寥寥數語,顯然白紙黑字上的字,一個個她都是認得的。
但是組合起來便是不認得了,狎妓、貪污、通敵叛國、惡行罄竹難書。
她甚至不敢去細想那詞中的意思,真相當真如史所寫嗎?
扪心自問,從書案裏擡起頭來時,賀青已在門外站了半響。
“結香姑娘怎麽了?”
他開口問道,走進屋中。結香順勢收起了書站起來,揉揉酸脹得雙眼,哽咽道:
“沒事,在看一些前朝的事。”
賀青在一旁的圈椅坐下,示意結香不必多禮,将手中的卷宗遞給她。
“這原本是朝廷機密不能夠給姑娘看的,可是想要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勞煩大人費心了。”
結香接過卷宗,在書桌上鋪開。原本便是精神不濟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如紙。
賀青不得以解釋道:
“我知道這樣判決于姑娘來說不公,對于趙甲宜之死來說是他追殺你在前,你不得以才反抗。為趙家翻案,你也功不可沒。可是我不能向朝廷給你論功行賞,甚至依舊要給你定罪。因為只有盡快得了結此案,姑娘的身份才能保全。當今聖上對傩門深惡痛絕,姑娘倘若全身而退必定引起聖上猜測,重派禦史下來督察審理此案。姑娘傩師的身份一旦暴露,便就不是只有複仇追殺,藐視國法之罪那麽簡單了。”
當今聖上,別人不了解,賀青還是頗能揣測到幾分聖意的。少主意氣,繼任以來重振朝綱,革除弊病,掃清萦繞在朝廷上下的巫禍之風。
京師大大小小的巫師和尚道士悉數勒令還俗,大力拆毀寺廟道觀,停發僧侶巫師度牒。顯然皇帝是能夠意識到前朝尚巫弊病的,重新制定律法、建書院設醫館。
複現一個朗朗乾坤,政治清明的天下。讓百姓體有疾而有醫問,行有惡而律有懲。破除了巫師百年來淩駕于國家律法之上的神權,國唯君事為法事。
至于皇帝信不信神鬼,害不害怕報應。
賀青記得少年天子輕松肆意一笑,對他說道:“朕只行身前事,不問來世說。”
在于這點上,他同天子君臣志向是相切合的,所以賀青才會是新帝改革的陣前将。
但是對于先帝殺忠之事,當今天子是不認的。因為天子不會犯錯,不會為奸臣邪惡所惑。他是,他的父皇亦是。
所以前朝史書修撰,一直對此諱莫如深。
這是皇帝的逆鱗,無人能夠觸碰。賀青能夠做的只有在能力範圍中,盡量去保下結香和山溪。
用的名義也是複仇追殺,藐視國法之罪。
此案落在了國法之上,少帝仁慈憐及趙家慘案,網開一面必不會追究殺人之罪。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至于最後到底如何處置,只能夠等待皇帝旨意。
而結香所不知,自己也是政治博弈中的棋子。百年來傩門有無限的輝煌榮耀,跌落于她的師父之上。
而她也将引頸成為新的待戮者。
第 48 章 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
雞鳴破曉,霞光破雲之際,結香從大殿退出。費了些力氣将倒下地門板挪到一起,用來幫趙淺遮擋即将到來的日光。
“趙小姐,你別怕。你現在這裏等等,我去找人來救你出去。”
離開前她從門縫裏又對着裏面喊了一聲,安慰躲在茶壺裏的趙淺。殿內逐漸亮起來,浮塵在陽光中飛舞,裏面也再沒傳來任何聲音。
結香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尋着屋檐下走躲避陽光。沒一會兒她就發現自己開始受不了晨光中逐漸升起來的熱氣,生魂還是要比真的鬼魂脆弱許多,即便是傩師也一樣。
“算了,要不等等,等到太陽落山後再回去好了。”
她自言自語的推開身後的房門,裏面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貓叫聲,白影跟閃電一樣鑽進桌子地下。
原是一只長毛白貓,灰不溜秋的,潦草的長毛垂在脖子間打着绺。
一雙藍色的玻璃眼睛甚是清澈透亮,明明躲在屋子裏被闖進來的結香吓了一跳,鑽進桌子底下卻還是一臉的兇相,從玻璃眼中射出寒光來,惡狠狠的盯着她。
“就你了!”
結香蹲到桌前伸手一把拽住裏面的白貓拖出來,白貓兇狠的朝她哈氣,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借你的身體一用,回去後就放了你。”
她用爪子用力揉了揉白貓抱在懷裏,下巴蹭着它毛茸茸的腦袋。手指穿過軟毛呼着貓脖子,梳理打绺的長貓。
沒一會兒白貓就舒服的在懷裏眯起了細長的眼睛,結香趁機一下鑽進貓身體裏。
白貓在屋子抖了抖身子,抻開手腳從敞開的大門走了出去。輕巧的身影幾下跳上花牆,爬上馬頭牆。一副猛虎下山的姿勢行走在屋頂之上,穿越在弄巷中。
官署中,唐積雲同賀青正在用飯。小夫妻倆人臉色都不太好,尤其是唐積雲已經将生氣兩個字直徑挂在了腦子門上。
而賀青對此視而不見,自顧端着小碗吃番薯白粥,就着小蘿蔔幹吃。分毫沒有要開口哄的模樣,喝完了粥放下碗便要離開。
唐積雲一扔下碗,憤憤喊道:
“大人!”
賀青回頭,适才冷峻的臉色因為唐積雲率先開口溫和了幾分下來。
“怎麽了?”
唐積雲:“大人現在要怎麽辦,你不許我叫結香,她真的醒不過來了!”
賀青:“再等等,結香姑娘會醒過來的。”
可是連大夫也看不出來她到底為什麽昏迷不幸,鼠傷及時得到醫治并未感染,昨夜一整夜也沒有發燒。
但就是醒不過來,也沒有呼吸。倘若不是真的見識過她的本事和小=蕭忍冬那樣的神鬼之事,倆人便要該以為她已經死了。
積雲一向是個急性子,心裏藏不住事,更是坐不住的人。雙手一撐桌子,憤然道:
“都是你,我就說要喊的!結香姑娘不是常人,平白變成這樣肯定是丢魂了。我看今夜肯定是叫的,不然結香姑娘肯定找不到回來的路。說不定,說不定她還在大牢裏!”
她像是有什麽重大的發現一般,拉着賀青便要往大牢去看。
賀青無奈道:“別着急,你也說了結香姑娘不是常人,她肯定能夠回來的,再等等。”
積雲:“可是…..”
“喵…..”
倆人正欲再為要不要上牢房裏給結香叫魂的時候,趙府那白描忽然從官署黑瓦上噗通一聲跳下來。幾下就跑到了小廳前,從敞開的門後探出半個腦袋來。
俯身在貓身上的結香原本是感受到了自己身體的位置,想要直接回去。卻不想脆弱的生魂沒有鬥過原本的貓魂,便被帶了此處。
顯然這貓是餓了,圍着賀青的衣擺不停的叫喚,貓頭蹭着灰白的鞋面。
生魂脆弱,進一步是死,退一步為生。
結香控制不住白貓,只能任由它想賀青讨吃的。心想等它吃飽了喝足了,看在吃的份上也能夠答應放她出來。
“哪兒來的貓?”
積雲嫌棄的看了一眼髒兮兮的白描,還是想要去大牢裏看看能不能将結香的魂魄帶回來。
但是白貓十分的親她,蹭了幾下賀青後就跑到了她的腳邊喵喵的叫。
人不理會它,奶聲奶氣的叫喚了幾聲後直接跳上桌子上。
“你…..你幹什麽,髒死了,你還想上桌!”
積雲頗為兇惡的罵道,提溜着貓後頸脖子扔在地下。
賀青:“再等等,明日要是結香姑娘還醒不過來,我們再想辦法。”
他原本要離開的腳步又折返了回來,用适才自己吃粥的小碗弄了只小肉包進去。
又再次解釋道:“積雲,我知道結香姑娘和蕭将軍并非常人,他們的很多事不能以常理來解釋。但我是朝廷命官,很多事我不能用神鬼之說來斷定,朝廷也開不得這個先列。”
“可是他們的事就是沒有辦法來解釋的。”積雲辯解道。
賀青修長的手指摸了摸吭哧吭哧啃包子的白貓,擡起頭分外真誠的看着她。
“但我生于人世間,還是朝廷命官。穿着這身官袍我便不能輕易論鬼神,否則朝廷如何作想,百姓又當如何作想?”
其實想想昨夜他是有些後悔在街上,當着官差的面喊出蕭忍冬,一個本就已經不存在了的人。
身為朝廷命官他該所有信奉的是朝廷的律法,他的君主。
否則人人信神論鬼,朝廷秩序律法威嚴不再,再現當年巫蠱惑君之亂當以如何是好。
所以他是萬不會,也不許自己的夫人神叨叨的去大牢裏面叫魂的。
只有再等等,等那個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的傩師姑娘自己醒過來。
對于賀青的話,結香是認可的。人世有人世法則,鬼有鬼的規矩,一旦亂來混作一談就會被有心人利用,操縱權勢愚弄人心。
但是她說不了話,只能在聽見他說這句話時停下嘴。擡起腦袋來看了眼賀青,複又埋頭吃肉包。
貓兒吃得斯文秀氣,縱是餓急了眼也是小口小口地吃着,費了老半天地勁終于是消滅了兩只包子,一副酒足飯飽的模樣坐在地下舔毛。
卻不想大黃突然從門口蹿了出來,不由分說朝白貓撲上去。
“汪汪!”
“喵喵~~”
白貓連忙蹿上積雲身後的方桌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地下朝着自己呲牙的大黃狗,也毫不客氣地哈氣哈回去。
“大黃,不能咬!”
積雲連忙呵斥大黃。
但是它回頭看了眼,還是呲着牙不許貓下來。只是對持了半響,毛茸茸地尾巴忽然就歡快的搖了搖起來。
它感受到了藏在裏面的魂魄,嘤嘤地叫起來,拼命地示意積雲賀賀青看貓。
無奈倆人肉體凡胎地完全看不懂,它只得自己幫主人想辦法出來。
“汪汪汪!”
“汪汪汪!”
而大黃的就是吓唬那白貓,瘋狂的犬吠起來,跳起半人高的身子撲上桌子。
“喵!!”
白貓吓得四處逃竄,不要命的往外爬,一溜煙就爬上了屋頂去。
卻是将結香的魂魄掉了出來,沒一會爬上屋頂的貓其實就蔫巴巴了。
積雲和賀青追出門,還以為大黃真的咬傷了白貓。見它趴在屋頂動不了了,立刻就搬來梯子去救它。
大黃看見了掉出來的結香,在屋子裏圍着她撒歡,從外看去倒是像追着空氣跑一樣。
“好了好了,我們還有要事要做,快帶我回去!”
“汪!”
聽見結香的話,大黃歡喜的叫了一聲撒腿往外跑,直奔官署小廂房裏。
正當賀青從屋頂上抱下貓後,垂花門下就響起差役的喊叫聲。
“回大人,那女犯醒了!”
積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呼道:
“大人,結香姑娘醒了!”
也不等賀青下來,率先就竄進了結香的屋子。
她剛剛睜開眼睛,魂魄歸位,肉身虛弱無力。撐着雙手起來,想要下床。腳掌才挨到窗前的腳踏,都還沒有使出力氣就摔了下去。
“結香姑娘,你先別動!”
積雲跟陣風似的旋進屋子,拉起地下的人又塞進了床上。
“你終于醒了,擔心死我了!”
驚喜之後竟有了幾分劫後重生之感,她很不争氣的酸了眼睛。
結香笑道:“我沒事了,別擔心。只是賀大人呢?”
一笑就牽扯到了臉上的傷口,結香被老鼠咬傷的臉頰留下了一個不大的小坑。傷口的皮肉還沒有愈合,笑起來就是隐隐的疼。她忍不住捂着臉,看模樣是像是牙疼一般。
積雲擔憂的提醒道:“你臉上有傷,小心些。”
這是賀青也抱着白貓從屋外走了進來,看見結香并無大礙的模樣大松了一口氣。
“如何,可還是覺得哪裏不舒服?”
他關心道。
結香:“沒事了,多謝賀大人和夫人相救。”
可是一瞬,賀青卻垂下眸子,臉色也嚴肅了起來。
“此次我們并不是特意前來救姑娘的,我是朝廷派來處理趙甲宜之案的欽差。此案牽扯到一州知州,朝廷命官。聖上和刑部極為重視,定要查出個水落石出。本官希望關于命案,姑娘能夠盡量配合調查,不要有所隐瞞。”
“大人!”
積雲沒想到結香才剛醒過來,賀青就如此不講情面的盤問她,頗為惱怒。
可是結香不介意,捂着疼痛的臉頰應道:
“好,只是趙甲宜身上還牽扯有另外兩樁人命案子,請大人也查清楚。”
賀青微微驚訝的看向她,好奇的問道:
“結香姑娘怎麽知道?還有即便是趙甲宜真的有人命案子,同本來的趙甲宜之案也不能混為一談。這一點希望結香姑娘能夠明白…..”
說着他悄悄嘆了口氣,幾乎能夠想到結香所謂趙甲宜的人命案子應該是她為了自己脫罪想的法子。
但即便是趙甲宜有罪,也并不能洗脫她殺人的嫌疑。
何況趙甲宜的傷并非尋常利刃所致,能把屍體摔成那樣的,賀青只想到了結香。
因為她不僅擁有這的能力,而且到過現場,并和趙甲宜有過恩怨。幾乎是人證物證俱全,想要給她開脫是不可能的。
“結香姑娘,趙甲宜不該這樣死的。”
想到這裏,賀青臉色緩和了些,像是脫去了自己身上的那身官袍一樣。他的意思便是趙甲宜縱使罪大惡極,死有餘辜都不應當是結香來殺他的。
正如她自己所言,在這人世她沒有權力去審判制裁一個人。
即便是在靈界,身為傩師,她代姓人權依舊沒有任何權力審判一只惡鬼。
只要趙甲宜不死,将來他就會有一百種死法。
可是他死了,就只有一種死法,且将無辜的人牽連了進去。
皇帝的旨意一下,此案便必須要有罪魁禍首。
第 47 章 出局入陣
出局入陣
與積雲和賀青一牆之隔,結香匆忙的腳步卻是在她的那聲呼喊中停了下來。
不過片刻之後她又毅然決然的走了,直到呼喊聲消失,一個人停在趙府冷冷清清,張貼着官府封條的大門前。
小門外內有幾個負責看管的差役,幾個人合夥湊錢打壺酒,切了兩包醬牛肉在屋子唠閑。
早前大門上的門神因為哄搶也被撕得只留下了小半張,虛虛得挂在門板上,和封條搭在一起。
結香從門縫裏鑽進去,因為第一次當“鬼”,并不是很熟練。動作大了些,門吱呀一聲被推了條大縫出來,揭下半張封條。
聽見響動得差役起身起來查看,只見夜間不知何時下了雨。地面上水光一片,冷風風呼呼的從門縫刮進黑洞洞的大門。
“怎麽了?”
“沒事,起風了。回去等着,我去把門關好。省的夜裏有野貓野狗鑽進去,再叼走什麽東西,叫淩捕頭算在咱哥三幾個頭上。”
支愣在小門前的差役重重的打了個酒嗝,走上前将大門拉起來。
結香乘着空擋趕緊溜進去,摸黑找到了後院的祭臺。
數丈高的蓮花聳立漆黑的夜空中,外面歪七扭八四處都是散亂的供桌門板。大殿殿門被拆了兩扇斜靠在牆邊上,裏面漆黑一片猶如矗立在黑夜中張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一般。
并且從裏面隐隐約約傳來抽泣聲,許是怕吓到,裏面那人還特意隐藏了起來。尋常根本聽不到,只有同類鬼魂才能夠感受到。
“趙小姐?”
結香走上祭臺,摸黑往殿內看。試探着往裏面喊,想要将趙淺叫出來。
但是裏面空蕩蕩的,只有散亂的桌椅,倒地的屏風。倒是她的聲音一出現,裏面哭泣聲卻是更大了。
“趙小姐你別怕,我是結香。我們上次見過的,我是特意來救你的。還有你記得柳山溪,柳公子嗎?他想要再撿到你一面,你想不想見見他?”
結香往殿內四處打量,沒發現趙淺的身影便摸黑進去,将地下方相士的排位撿了起來,放在桌子上。然後尋着聲音找,最終停在落進角落的小茶壺裏,嗚嗚的哭聲從裏面傳出來。
“趙小姐,我是結香。”
她彎腰伸手穿過桌底将滾到角落的茶壺夠出來,席地坐在地上打開茶壺。一道稀薄的霧氣袅袅飄出,趙淺的身影便出現在了眼前。
“怎麽是你?”
趙淺連日來終于見到了張認識的,又算得上是和善的臉。倔強的抹了抹哭成花貓的臉,看着結香很是好奇。
因為微弱的夜色之下,她身後的白牆上一點黑影都沒有,和自己一樣幹幹淨淨的。
“你….你怎麽了?”
結香:“沒事,是靈魂出竅了。我此次前來趙小姐有兩件事,第一,你可還記得柳山溪柳公子。他想要再見你一面,你願不願意見他?”
聽見柳山溪,故人之名,趙淺鼻子微酸,抽噎道:
“他在哪裏,可還好嗎?”
結香搖了搖頭,抱着茶壺從地上站起。
“不好,因為我牽連了他,我和他很可能會被當成殺害趙甲宜的兇手被問罪。所以我此次來趙小姐的第二件事是想要問問你一些關于趙甲宜的事,他死了很多事死無對證,想要脫罪的話就要想辦法找到他殺害你的證據。”
“結香姑娘,你跟我來。”
趙淺招了招手示意結香,但是還沒跨出大殿,她的腳又縮了回來。
“我忘了,我不能離開這裏的。”
她被困在了祭壇裏,屍體被一根銀釘釘在祭臺之下,三尺黃泥中。
“別怕,我有辦法。”
結香趕緊在殿內找尋了起來,以為趙甲宜只是用陣法困住了趙淺。
“結香姑娘,在地下。蓮花臺下,我的屍體。”
“什麽?”結香錯愕道:“他用你的屍體做祭臺了?!”
趙淺:“應當是吧,不知道。只記得三年中秋夜感風寒後突然就一病不起,請了很多大夫,吃了很多的藥也沒有。沒多久趙府就發喪了,我才意識到自己死了。可是我卻沒有跟招魂幡離開,一直停留在趙府。直到一個月後,趙甲宜突然請了法師來,把我存封在冰棺裏的屍體埋進了後院,在上面修了這座祭臺。又運來了很多的金匮,裏面裝的都是分割切開的屍骨。我從他和法師的最終才知道,裏面的屍體是一個一百年的将軍。”
結香:“他是蕭忍冬,我認得他的,趙小姐可以和我說說關于趙甲宜的事嗎?”
她就着殿內的門檻就坐了下來,面對着方相士的牌位。趙淺也坐下,卻是面對着殿外,放眼就能看見深邃的天空,整個梧州城映照在天邊微弱的火光。
“其實我并不知道趙甲宜到底想要幹什麽,他對我來說也是有些陌生的。他是我的叔父,從我五歲的時候來的梧州。由我爹爹和娘親供養他讀書考取功名,後來不負衆望考上了進士。調去外地當了三年的外官,因為我爹爹和娘親不幸在染病相繼去世。他告假回鄉前來主持喪事,撫養我長大,使了些錢和關系謀到了梧州知州的官位。我沒了爹娘,只能跟着叔叔長大,直到我自己也染病去世。”
那時趙甲宜從默默無聞的小秀才連中三甲,名震一方,給世代經商的叫人看不上的趙家好是長了一回臉。
趙淺記得她爹爹好是高興,跟自己中了舉似的。大擺筵席,宴請鄉裏。只是唏噓的是最後連自己的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她曾也以為父母是不幸染病離開的。
直到自己染病,屍體被埋在從小長大的院子裏,做成趙甲宜養惡鬼的祭壇。
結香聽着好奇問道:“趙小姐可是懷疑過你爹娘的死因,也許他們病逝染病死的?”
趙淺:“以前沒有懷疑過,傻傻的就信了。直到我後來我自己也死了,我爹娘的家産都落在了他的手中,我就有些懷疑了。可是我現在的樣子什麽也做不了,被困在這裏。”
結香:“別怕,有我在,還有柳公子。我們一定會還給你還有你爹娘公道的,只是想要查清楚當年的事,可能要開棺驗骨,趙小姐可願意?”
這是在幫自己也是在幫趙家翻案。
趙淺:“可以的,如果有需要的,我願意指認他的罪行的。”
雖然現在她并不能離開這個祭壇半步,但是趙淺已經開始信任結香,相信有她在自己一定可以離開這裏。
可是神鬼之說用來斷案,顯然是有些荒唐和兒戲。不但難以讓人信服,更重要的是結香怕一旦開了這個先列。神鬼挑戰律法,律法威嚴何在,往後只會讓更多居心叵測的人鑽空子。
所以她願意多花些世間找到證據,找證人,證明自己的清白。
“趙小姐只要有這份正義之心就夠了,陰陽歸位,各行其道,世間秩序才能不亂。”
結香扯了個笑出來,又接着道:
“聽趙小姐這麽一說趙甲宜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不過具我所猜測他很可能是一個已經活了一百多年的人。”
趙淺詫異驚呼起來,“不可能,他的的确确是我父親的弟弟,我的叔父。爹爹在世的時候經常同我念起他們幼時的事,又因為他讀書用功,爹爹非常的喜歡他的。”
“這個也不是很确定,我只是說傩門禁術中卻實有可以保留人的前世記憶的法術,只要施了咒便能夠帶着前世的記憶轉世而來。我猜想趙甲宜身上很有可能就有這禁術,而且他認得我師父。我師父是這世間唯一會這門法術的人,以前我不覺得有什麽,竟是現在才明白過來。”
結香忽然就想起了那個鬼差的話,也許神對于自己和師父的失望大抵就是原于此吧。
不僅修習禁術,還助纣為虐戕害忠良。
而她現在能夠做的事就是盡力去彌補一百年的錯誤。
“對了,趙小姐可曾在祭臺看見過那位将軍?”
結香忙得問,對于蕭忍冬得來歷還是不清楚。明明鎮壓他的陣法和屍體都在梧州,罪魁禍首也這,他怎麽大老遠能夠舍近求遠去找自己的師父複仇的。
趙淺轉過身子,伸手指着殿內的藻井道:
“沒見過他,但上面那個東西像是在裏面關了什麽野獸一樣,一直在咆哮震動像是随時要沖出來,但又沖不出來。一年前殿內的漢白玉出現裂痕後,裏面突然就安靜了。趙甲宜似乎也變得十分的慌亂四處找尋法師,用的也是給我配婚的借口。”
這便是了,蕭忍冬一直是被關在了梧州的!
結香站起來走到藻井下,擡頭研究師父的陣法,摩挲着下巴好奇道:
“我師父是一個很厲害的傩師,按理來說有她布下的陣法根本不可能讓蕭忍冬逃走的。”
趙淺走到身邊,也好奇的擡頭看。
“姑娘的意思是你師父故意放他出去的是嗎?”
“上去看看!”
結香拍了拍,立刻将殿內的桌子椅子,櫃子都搬到了藻井下,歪歪斜斜搭了架梯子爬上去查看寒鴉當年的陣法。
“怎樣,姑娘看到什麽了?”
趙淺在下面扶着椅子,仰頭問結香,害怕她摔下來。
“……西南坤卦,死門。我師父用錯的了,還有這個是什麽?”
結香抻長了脖子去看,擡手抹去上面積蓄的灰塵,明晃晃的看見上面寫着自己的名字。
不過是銘文,只有傩師可以看得懂。
結香顫顫巍巍的收回手來,意識到她的師父可能布了一個百年的局,連自己也是局中人。
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她什麽時候入局,她的身份又是什麽?
而且寒鴉故意在陣中故意留下漏洞,将蕭忍冬引到姑婆山去。但明顯蕭忍冬就是只獅子貓,看着兇狠實則根本打不過傩師。
難道,師父早就開始在彌補當年的錯誤了嗎?
結香暗自猜測,但是感覺自己猜對了一半,另一半又走進了迷霧中。
“結香姑娘,你看到了什麽?”
趙淺急切地問道。
結香也不是很明白,迷迷糊糊的,“上面有我的名字。”
第 46 章 結香姑娘
結香姑娘
結香和柳山溪被當成殺人嫌犯抓進大牢中,命案因牽涉朝廷命官,半個月內邸報便傳至京城。引起皇帝和刑部的注意,從京師派遣欽差前來辦理此案。
梧州官衙現處群龍無首的狀态,一幹人的等都在等着欽差大臣的到來。
許是念着以前相識的情分,也是為了日後審問的方便。淩琪特意請了大夫前來給結香和柳山溪治嗓,因為當初吃的毒粥并不多,又及時催了吐。
即便是傷了嗓子,也并不是很嚴重,吃了幾副藥,倆人便可沙啞着聲音說出話來。
只是結香并不是很願意和人交談,時常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發呆。只有在獄卒放飯的時候才會擡起臉來,木愣愣的塞完半碗糙米飯,複又回到了角落待着。
柳山溪坐在對面的角落裏,閑得沒事得時候便同她說話。結香不理會他,自覺無趣了就數牆上的轉頭打發日子。
用最屁股下的稻草結繩算着他們被抓進來了多少天,倆人看着情緒似乎都頗為鎮定的模樣。
但其實柳山溪心裏多少是有些着急的,神鬼不可說,他知道在無法去問責蕭忍冬的情況下,自己和結香十有八九會被當成罪魁禍首問罪的。
畢竟只有他們兩個到過案發現場,又出現在了趙家,便很難想倆人同此案沒有什麽幹系。
何況乎,趙甲宜和阿昆前一天還在派人漫山遍野的追殺他們。随便抓了家丁和侍衛來,輕松便能審出他們之間的恩怨來。
“結香…..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柳山溪百無聊賴的看着牢房高聳的屋頂,比尋常的屋頂要高出數丈。窗戶也開得高,陽光很難穿破那扇小窗照到倆人的角落裏來。
最遠最遠也只能是鐵門下的地磚上,不多時它便逐漸消失去,陷入到黑暗中。
“結香你有想過怎麽辦嗎?倘若他們将趙甲宜的死安在我們的頭上,我們應該是要如何辯解呢?”
但是不管他說什麽,結香都不曾吭聲。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如若是失去了魂魄一般,只剩下一具軀殼牢房中一樣。
“結香?”
柳山溪不死心的喊她,空蕩蕩的牢房連獄卒吃酒劃拳的聲音也沒有。
“結香你怎麽了?”
他湊上前撥開結香垂下覆面的頭發,人像是睡着一般淺淺的呼吸着。伸手探到鼻息,柳山溪才松了口氣退回自己的小角落裏待着。
但似乎又不甘心就這般認命一樣,他忍不住又開口想要将那個裝睡的人喊醒。
“結香,你要振作起來啊。不然我們真的會被當成殺人犯的,其實我也并不是怕死。就是覺得不值當,因為趙甲宜那樣的人,還有我還沒有再見到小淺呢。”
角落的人依舊是沒有動靜,卻是再片刻之後連呼吸都沒有了。
柳山溪沒發現,自顧自說自話,直到困意湧上來靠着牆壁睡着了。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出奇的是飯點放飯的差役也沒有來,陰冷漆黑的牢房裏,只有嚣張的老鼠在潮濕的地磚上亂竄。
吱吱的叫聲就響在柳山溪的耳邊,以為是老鼠蹿到了身上,他從夢中驚醒手忙腳亂的在身上亂揮。
但卻是什麽都沒有,鼠叫聲依舊在繼續。
“結香?”
那叫聲好像是從對面的角落裏傳出來的,更像是群鼠在争相恐後噬咬什麽東西一般,淌出來啧啧的水聲音。
“結香,你怎麽了!”
柳山溪意識到群鼠在結香身上,抄起地下的稻草幫忙驅趕。
“結香,有老鼠在你身上!”
他大喊出聲,想要叫醒結香。但是群鼠被吓退了,她還是沒有動靜。
不知道什麽時候倒了地下去,腦袋磕在牆壁上破了皮。鮮血從額頭流下,在地磚上淌出淺淺的血坑,群鼠适才便是蜂擁在她的腦袋旁邊吸食鮮血。
膽子大些的直接咬上結香,在她的嘴角臉頰上留下一排排牙印。鮮紅的血跡糊了一臉,看着血肉模糊的模樣甚是駭人。
柳山溪湊近了,借着昏暗難以視物的光線才發現結香昏迷過去了,看見她滿臉的鮮血吓得驚慌失措,扒着鐵門往幽深有空蕩的大牢走廊呼喊。
“不好了,有人受傷了!”
“來人啊!有人受傷了!各位官爺麻煩你們來看看,有人受傷了!”
但是只有他急切地聲音在回響,外間牌室的獄卒聽見叫聲,只是微微側耳聽了一瞬複又開始推起了牌九。
柳山溪不死心,還是扯着嗓子大喊。喊了半響終于是叫牌室裏的人煩了,不耐煩的踢翻長椅,揮舞着短棍铛铛的敲着鐵門鑽出來警告他。
“叫叫叫什麽叫,大半夜不睡覺,想要吃水火棍是不是!”
但是獄卒也只敢作勢吓唬一番,在欽差到來之前上面下了死命令,誰也不敢動刑。
“大哥大哥,麻煩您老看看!和在下關在一起的姑娘突然昏迷過去,還被老鼠咬了!弄不好可能染上鼠疫,必須要盡快送醫!”
柳山溪着急道,看不清獄卒到底站在何處。胡亂盯着漆黑的走廊說話,他不說還好,一聽鼠疫兩個字那獄卒一下臉色就白了,恨不得拔腿就跑。
好像真的有什麽鼠疫來了一樣,背脊發涼,向後挪了兩步腳。
忽然明晃晃的燈籠和火把像潮水一樣蜂擁進來,照亮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潮濕大牢。
柳山溪尋着火光望去,烏泱泱的走進來一群人。被官衙各大小官吏蜂擁在中間的是一男一女,風塵仆仆的模樣,身上還披着披風。
聽見他的喊聲,衆人立刻就撲來上來,将牢房圍得水洩不通。
“結香姑娘?!”
來人正是受命前來梧州全權審理趙甲宜之案的賀青,唐積雲也跟着一道而來。看見角落裏的結香,獄卒一打開牢門鎖鏈還未曾拆下,她便迫不及待地鑽了進去。
“結香姑娘,結香姑娘醒醒!”
積雲扶起地上的結香看見她半張血淋淋的臉頰,吓得腿一軟跌在地上。
賀青忙得拽住她的胳膊,接過了結香打橫抱起來。
“淩捕頭,快去請大夫來!”
“是,大人!”
淩琪應了一聲急忙趕了出去。
眼看着賀青抱着結香就要離開,獄卒又将牢門鎖了起來,柳山溪急忙喊道:
“我…..還有我!”
賀青和唐積雲同時回頭看了眼,對此人甚是陌生,沒什麽印象。
一旁的獄卒趕緊解釋道:
“回大人,這男子也嫌犯之一,同這個女人一起出現在命案現場,又前往趙府行竊!”
“嗯,明日提審他。這女犯受了傷害,本官先帶去官署治療。待她醒過來後再行審問。”
“是是。”
獄卒連連點頭給讓道,雖嫌犯帶出獄診治不合規矩,怎奈人家是欽差大人,他也不敢插嘴過問太多。
任由賀青和唐積雲将人帶了出去,只留下柳山溪一人被丢在了牢房裏。
但是柳山溪從适才倆人的看見結香着急的神色中察覺幾人可能是舊識,扒拉着鐵門忙得喊道:
“大人,在下和結香姑娘是朋友!我們是朋友!”
然而沒有人理會他,被帶出去的只有結香。
深秋,半夜寒氣襲人。一行人往官署趕,冷風忽然背後而起。積雲自小怕冷,披着披風就覺得那股風吹進了脖子裏。
甚至是感覺有人走在他們的背後,可是半夜了,哪兒會有人什麽人?
她有些害怕,不敢回頭看,扯了扯賀青的衣袖。
“…..大人,好像有人在跟着我們。”
“嗯?”
賀青看了眼她煞白的臉,回頭望去,卻只看到空蕩蕩的街道。枯葉被冷風卷到潮濕的青石板上,一路鋪到他們的身後,看着倒是有些像是腳步的模樣。
“會不會是将軍,別怕。”
他軟聲安慰道,又對着空蕩蕩的大街大喊。
“将軍如果在的話,請跟着我們去官署,結香姑娘受傷了!”
可是他沒想,如果蕭忍冬在的話,怎麽會看着結香受傷呢。
積雲緊緊挨着自己的夫君,鼓起勇跟着回頭,好像看到不遠處有人影走過。定盯瞧着那麽顏色有些眼熟,看見結香破破爛爛的雲袍忽然大喊道:
“結香!是結香姑娘,大人她走過去!”
她這一喊将衆人吓得一激靈,連膽大的賀青起了一身冷汗。
“積雲,你…..是不是看錯了?”
明明結香就在他的懷裏,昏迷了過去。
“沒有,就是她!”
積雲擡手指着幽深的巷子,巷口的小門下只有一盞微弱的燈籠,晃晃悠悠的搖擺在簌簌地秋雨中。
“好了,你眼花了,我們要回官署去了!”
賀青也不同她争論,怕再扯什麽蕭忍冬或是結香吓到護送他們回官署的人。
“不是,大人,我真的看見結香姑娘了!她跑進巷子裏去了!”
說是結香,她好像就不害怕了。
只是擔憂的看着那盞孤燈,想起來了幼時遇山過橋,父母總是會大聲的喊她的名字。因為那樣一個人的魂就不會丢了,她才能跟着找到回家的路。
積雲想着,猛地回頭對着空蕩蕩的巷子大喊起來:
“結香姑娘,回來!”
這一喊,幾個打燈的差役立刻縮緊了脖子,驚恐的看着跟發瘋似的她。
“積雲,你幹什麽!”
賀青忍不住輕呵了一聲,不明白她在胡鬧什麽。
積雲:“大人,結香姑娘丢了。不叫她,她醒不過來的。”
賀青劍眉一蹙:“這是什麽道理?”
積雲:“還不及解釋了,你們幫忙喊!”
她急忙吩咐那幾個吓得背脊發涼的差役幫忙大聲的喊起來。
“結香姑娘!”
“結香姑娘,回來!”
“結香姑娘,回來!”
一邊走一邊喊,綿綿悠長的呼喊聲響遍整個秋雨蕭瑟的冷夜,只是那抹飄過去的身影并不再曾出現。
第 45 章 屍骨
屍骨
悶沉的林間似有涼風吹進,響起了沙沙的樹葉聲。蕭忍冬和陰兵的身影也如同霧氣一般,慢慢被風吹淡了去。
結香奮力推開柳山溪,跌跌撞撞向林中撲去,卻是撲了個空。
“快要一百年了,你還是這樣一點長進都沒有。”
苛責聲在背後升起,有人伸手拽起摔在地下的結香。
看着她純淨透亮,又染着血絲的眼睛,無比惆悵的嘆了口氣。
“你師父竟是什麽都沒有教你嗎?”
上前來的是雄伯,在開口之際,蕭忍冬已經和陰兵消失在林子中。漆黑的天色如同夏夜一般,清透爽快,一下吹散了人心頭上的郁氣。
他顯然是認識結香的,可是結香對于雄伯沒有什麽記憶。
一百年前,她也存活了一百年嗎?
那為什麽她沒有任何記憶呢?
“你如此情感用事,怎麽擔得起傩師的大任?你師父教你的道義呢,傩門的戒律呢?”
結香一梗,抽噎聲都噎在了嗓子。殷紅的杏眸噙着淚珠,像是曾經被師父呵斥了一般,愣是連哭都不敢了。
雄伯:“人間為什麽要有傩師,因為天人向隔,需要傩師上達天聽,□□民意。如此乾坤方可清朗,善惡才能有報,各有歸位。當民意難抵天聽,天地溝通不暢,只要有一個人被冤殺,都是你作為傩師的失責。”
可是…..
結香想要辯解,卻說不出話。
是,從她成為傩師起她便從來沒有見過的神的模樣,她無法将姑婆山的旱災向上天傳達,無法為他們祈來大雨。
任由蕭忍冬殺人,她無法去收伏一個惡鬼。縱容他連害數十條性命,是她的失責!
可她就是十分的蠢笨,無法成為一個真正合格的傩師!
也許連神也不曾認可過她,她不過是穿了師父的衣服像是只猴子一樣在自我欺騙,沐猴而冠。
“你自己好好想想傩師的責任,傩師該做的你都做得到了嗎?你是神在世間的眼睛,如果你都不能看的清楚真切明白,還有什麽朗朗乾坤而言。”
雄伯嚴厲的訓斥結香,最後消失前又回頭嘆息道:
“對于你和你師父,我們都非常的失望。”
她原本根本沒有資格成為傩師的,是她的師父強行将天命放在了她的身上,将原本肉體凡胎的人改成了仙果之體。
因為本就是一刻榆木之心,所以她無法傳溝通天地,上傳天聽,□□民意,而是只是一個普通,空有幾分法術的巫師,連傩師都不是。
但結香是聽不懂這話的,雲裏霧裏的。她十分的讨厭這樣故作深沉的樣子,沖上前就要拽住雄伯叫他将話說清楚明白!
為什麽對她和師父失望!
而然還是什麽都沒有抓住,雄伯的身影随着濃霧的散去而消失。
午時的陽光穿透雲層,萬丈金光落下。暖暖的照在官道上的屍體上,從趙甲宜和阿昆的屍體下流出溫熱的鮮血,浸在結香和柳山溪的腳底。
直到血漬漫延,染紅鞋幫兩人才回過神過來。尋找了樹葉蓋住屍體,然後抱着芸豆兒回了家中。
結香還是不明白雄伯的話,可是有一件事她知道必須要做的。蕭忍冬的屍骨還在趙家,她必須要去取回來。
至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蕭忍冬的身世那便從他和趙甲宜查。
她記得的,他跪在面前說找到了仇人。那趙甲宜就是當初和她的師父合夥戕害鎮壓蕭忍冬的人,只是趙甲宜是轉世而來的嗎?
倘若是,趙甲宜為何記得蕭忍冬,并诓騙自己将他從姑婆山帶到梧州。
顯然他知道的比自己,比蕭忍冬更要多。
于是結香和柳山溪辭別那因自己遭遇橫禍的老人,前往趙家取蕭忍冬的屍骨。
只是有些晚了,官道上的命案被報到了官府,消息也不胫而走傳回了趙家。趙甲宜橫死在郊外,僥幸逃走的管家主事蹿回趙府收拾細軟。
用了兩了輛馬車裝滿了金銀珠寶、銀票田契,卷款出逃。府中其他的仆奴見狀立刻在府中哄搶開來,為了只匣子争得頭破血流,大打出手。
甚至将偌大個府邸點着了起來,霎時間烏煙瘴氣,亂作一團。
結香倆人趕到時,哄搶之人已經破開了祭壇的機括。只是那裏面原也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除了那些排列整齊不及半人高的金匮,便只有張供桌。
上面擺放着方相士的排位和幾碟供果,最值錢的是屋頂的懸塑藻井。以金絲楠木制成,上嵌着鎮壓魂魄的東珠。
只是屋頂太高沒人上得去,故而都看上那金匮。
有人打開蓋子發現裏面是屍骨起初還是有些畏懼,但有膽大的率先扔出裏面的手骨,抱着金匮跑了出去。後面的人立刻有樣學樣哄搶起金匮來,裏面的屍骨散落了一地。
結香沖進趙府直奔祭壇,看見眼前的騷亂也來不及多想,和柳山溪立刻也加入了其中。
只不過倆人撿的是骨頭,同那些哄搶金匮的奴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因為沒人同他們掙屍骨,沒一會兒撤下供桌布用來包裹屍骨的包袱便鼓囊了起來。
有人眼紅,誤以為結香是府中的丫鬟,沖上去便搶。
她的手傷尚未痊愈,并未有什麽力氣。也不與那人硬來,抱着包袱邊跑邊躲避。剛剛才僥幸沖出了祭壇,不想又碰上了前來鎮壓騷亂哄搶的官差。
“大膽賤婢,膽敢公然哄搶官府贓物,還不快交出來!”
祭臺外從四路小徑蜂擁而至數十名官差,手拿着樸刀撲向結香。
她抱緊手中的包袱害怕的往後退,轉身想要往後跳下數丈高的蓮花臺。從背後卻突然挨上一記悶棍,踉跄地倒去。
差役瞧準機會,上前一把就拽走了包袱!
“見者有份,張爺不不許獨吞啊!”
包袱一到手,立刻就有人嚷嚷起來。
只是一打開,衆人都傻眼了。
結香卻是跟瘋了一樣從地下爬起來,沖上去要搶回包袱。
“什麽東西晦氣!”
見不是預想中地珠寶玉器,那官差頗為嫌棄啐了一嘴。正要丢下包袱,結香猛地撲上來騎在他身上,像是要将那張啐痰的嘴巴撕爛一般。
“哎你這賤人要幹什麽!還不快松手!”
一旁的差役幾人合力一把就将發瘋的結香拽下來,扔在地下。
眼看着又是一頓拳打腳踢,這是柳山溪也從祭壇裏跑出來,見狀毫不猶豫地沖上去推開那些惡吏。
他一樣的說不了話,又是個文弱書生,只能用身體護着結香的腦袋。
“都幹什麽,還不快住手!”
這時卻突然響起了一聲嚴厲的呵斥,聽見聲音那些官差立刻就住了手,觑着臉膽戰心驚的退開,齊聲拜見來人。
“…..參見淩捕頭,趙府這些奴仆在哄搶趙家家産,屬下們才…..”
“傳令下去,任何差役膽敢藏匿哄搶趙家家産,虐待下人一律嚴懲不待!”
來人是個不過三十歲的大漢,一身黑衣罩甲,腰肩挎着樸刀威風淩淩。一出口就将那數十個差役訓得服服帖帖的,連頭也不敢擡。
“還不下去,去将趙家所有的家仆都收押進後院,等待衙門盤問!”
“是是。”
那數十個差役連連應聲,夾着尾巴灰溜溜的散開,不敢再乘機撈什麽油水。
而柳山溪擡起頭來,聞聲音看去,卻是認得那人的。
不禁驚呼道:淩大哥!
只是他出不了聲,只發出了悶悶的聲音。
淩琪正好也認出了他人來,上前來一樣難以置信驚呼道:
“柳兄弟你怎麽在這?”
柳山溪咿咿呀呀的說不出話來,想到要寫幾個字,又覺得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便先安撫起了結香。
将自己懷中的包袱也給了她,拉着她手掌寫道:
別怕,他都在這裏了,一塊都沒有丢。
結香感受着掌心的癢意,眼睛一澀忍不住紅了起來,比于先前的激動鎮定了下來許多。
可是淩琪看見屍骨好奇又戒備的問道:
“這是誰的屍骨?”
顯然那兩個都說不出話來的人是無法回答的,結香一聽他的問話,立刻就将包袱捂住了起來,好像沒被人發現一樣。
“趙大人被人殺害在郊外,現在出現在趙家的人都是嫌疑犯。柳兄弟得罪了,你們可能得要跟我去一趟衙門了。還有這屍骨,必須要交給我。”
柳山溪看了淩琪一眼,明白他的話。
只是…..
結香,拿給他好不好,還會再還給我們的。
可是結香聽這個話立刻就應激了起來,也許對于蕭忍冬她本就沒有什麽理智而言。
通紅的星眸像受驚的小狼一樣惡狠狠的瞪着淩琪,似乎在說他敢動手,自己立刻就撲上來咬死他!
結香,別怕,他還會還給我們的。放手,先給他們好不好?
柳山溪哄着,想要掰開結香抓着包袱的手指,連淩琪看見了也上手前去幫忙。
畢竟趙甲宜剛剛死于非命,這府裏的任何東西都不能被帶走。
更何況是一具屍骨,裏面到底牽連了什麽命案還未知,如何能夠讓一個女人帶走。
而且他早就看見了柳山溪和結香鞋幫上的血跡,顯然這兩個人剛剛到過命案現場。只早于他們一步離開,又早一步來到趙府。
即便和柳山溪是舊識,淩琪也不得不懷疑的看向了柳山溪。
放開,這是我的!
忍了許久,想要壓下心底的憤怒和恐懼的結香最終還是突然撲向淩琪。張嘴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她手腕沒有力氣,一口利齒卻是十分的鋒利。
很快血腥就彌漫進了口腔中,有那麽一瞬結香想要清醒過來的,可是卻做不到,利牙狠狠的咬着手腕上肉。
“你!”
淩琪疼的倒吸一口冷氣,卻是不敢和結香硬扯,怕她當真扯下自己的皮肉來。
結香,松開!
柳山溪這一下也不敢硬掰激怒結香,雙手抓着她的下颌,束手無策。想到打暈她又不敢,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可淩琪卻沒有這般憐香惜玉,揚起手一掌劈在結香的後頸脖子上。趁機她吃痛之際,連忙退開手臂順勢抽出包袱。
還給我!他是我的,還給我!
結香聲嘶力竭的再起挺起身子撲上去,那一掌好像感覺不到半分疼痛一般。像是惡狼一般兇狠,又像是兔子一般通紅着雙眼,可憐巴巴的。
結香,你冷靜些!
他是官府的人,查清楚了蕭忍冬的身份就會還給我們的!
柳山攔腰抱住撲向淩琪的結香,按壓在懷裏,也不管會不會弄疼她用力箍着她撲騰的雙臂。
然而淩琪提着那包屍骨,淩厲的目光卻是落在了他們的鞋底上。猶豫了幾分後将包袱給了身後的差役,冷冷的吩咐道:
“放在義莊去,另外這兩個人押回大牢裏看管!”
“是。”
那小差役應了聲,接過屍骨疾步離開。結香原本就沒紮好的包袱,走着哐當就掉了一塊出來。但是沒人在意,掉了也沒有人知道。
只有她看見了,眸子中的眼淚一下便決了堤。
趁柳山溪因淩琪的話發愣之際,結香奮力掙開他的束縛,跑上前像是撿到什麽稀世珍寶一樣藏在手心裏。
“交出來!”
淩琪看見到她撿了東西藏起來了,絲毫不講情面的攤出掌心。
不要!
結香手握着那小小的一塊指骨轉身就跑,但瞬間就被淩琪劈過來的掌拽住反剪雙臂,壓制跪在地上。毫不留情的一根一根掰開握緊的手指,小小的指骨咚地落在地下。
他才看到了原來是剛才的屍骨,心頭浮上一絲愧疚之色,松開了些結香。
可屍骨是物證,也許還是受害人,他不能交給一個可能是殺人犯的女人。
第 44 章 向神明低頭,引頸受戮
向神明低頭,引頸受戮
自古誰敢于衙門前殺人,佛堂前生惡。律法、神明懸于三尺堂上,讓惡人生畏,衆生向善。
而在假夜之前,伸手不見五指的城隍廟前。門檐下來不及像尋常夜幕那般懸挂起燈籠燭,趙甲宜跑到大門前在敲響門上的銅環時,一只長臂憑空穿破黑夜而來,如摘桃一般輕而易舉的摘取了懸挂在他胸膛裏的心髒。
但也是趙甲宜倒下的那一刻,莊嚴肅穆的排列在城隍廟大殿的陰兵倏地的睜開了雙眼。
猶如一列列齊整冰冷的石像忽然有了神識,陰森森的目光一齊投向大殿之外。
前一刻有人死在了城隍廟前,這是對于神權的挑戰和戲谑!
“廟外有惡鬼作祟,陰兵速出緝拿!”
端坐在神像前的雄伯號令一發,衆陰兵黑影瞬間消失在原地閃現在城隍廟外。
而然門下只留下了一灘血跡,蕭忍冬和趙甲宜的屍體不見了。
“追!”
不過對于他們來說想要抓追膽敢在神祇前作惡的蕭忍冬并不是什麽難事,他殺了人身上的戾氣就破除了結香在他身上下的封印,陰兵鬼差追尋着陰魂的氣息就能夠追到了他。
在官道上,聽見阿昆的控訴結香完全了懵了。身為傩師,她職責是抑邪除害,守護百姓保護她的信徒。
但是她的信徒現在她面前控訴惡鬼的罪孽,申訴自己的冤屈。結香發現自己好像除了質問蕭忍冬什麽也做不到,倘若她還是當初的傩師。在蕭忍冬犯下殺孽之時就應該毫不猶豫的舉起手中的司刀殺死他,可是她現在做不到!
第一次感覺到身心俱疲,無法做出任何選擇。
她是傩師,是蕭忍冬的妻子,盡管她也許并未真正的想起來他們的前世,但是她的心記得的。
可她現在只能有一個身份。
阿昆看見她猶豫了,立刻又添油加醋的挑撥道:
“結香,你忘了!你師父,你還有你們整個傩門享受姑婆山村民的供奉,你們就是殺惡鬼來保護我們的。你現在猶豫什麽,他已經殺死你的子民,你卻還是要包庇他嗎?你們傩門信奉的道義呢,你降妖除魔,懲惡揚善的正義呢!”
結香根本說不出話來,想要質問或是分辨的聲音都噎在了嗓子裏。聽着阿昆的話,看她猶豫痛苦的神色,柳山溪也急了。
他放下救回來的小芸豆沖上前來拽住她的胳膊,甚至伸手去搶司刀和绺巾,害怕結香一魔反手殺了蕭忍冬。
而然他也一樣說不出來了,急白了臉色,咿咿呀呀的想要叫醒她。
結香,他是蕭忍冬,他從來沒有想過殺你的!
阿昆的死是他咎由自取!
不要聽他的!
柳山溪也并不了解他們之間的恩怨,早前還在特別厭惡蕭忍冬,害怕他是惡鬼會害他們。
可是一路來被追殺,被下藥,護着他們的一直都是蕭忍冬。
正當柳善心着急的無聲勸阻時,蕭忍冬伸進黑夜衆的手臂終于回來了。帶回來的不僅有一刻心,還有趙甲宜的屍體。
他手上的力氣一撤走,屍體從半空衆摔下,砰的落地下血肉四濺。熱血迸濺在結香的臉上,她才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難以置信的看着化成殺神嗜血的蕭忍冬。
你答應過我的,不殺人的,蕭忍冬!
結香怒睜着杏眸,對于他的失信十分的難過和失望。
可是一切都于事無補了,陰兵馬上就要追來了。感受到周遭趨近而來的甲胄踏步聲音,她立刻拆了自己手上的紗布,撕裂才剛剛粘合在一起的傷口。将冒出來的鮮血塗抹在蕭忍冬的手腕上,急切地看着他在手心裏不停地寫道:
蕭忍冬,走,快走!
“對不起。”
蕭忍冬失神呆滞了良久地眼珠終于動了起來,先是看向地下已經死了的趙甲宜,在回過頭來看向結香。擡頭拭去迸濺在她臉頰上的血漬,突然長膝一曲跪在了結香的面前,抵下頭顱露出纖細的脖頸。
“結香,我了願了,殺了我!”
他在祈求結香殺了自己,因為他已經找到了自己失散的妻子,手刃了仇人的轉世。
在城隍廟前看見趙甲宜的那雙眼睛,蕭忍冬便認出來了他是厲勝天的轉世。臨死前他還在叫嚣着自己靈魂不滅,長生不死時,連同他的魂魄一并打散了。
一切的殺戮都在今夜終了了,蕭忍冬知道自己逃不過陰兵的追捕,将來也必死于閻羅神殿的鬼刀之下,亦或是被押入無間煉獄中受烈焰焚燒之苦,罰入畜道中當牛為馬。
他寧願死在愛人的刀下。
“結香,殺了我,我解脫了。趙甲宜就是一百年的厲勝天,我找到了殺死自己的兇手,手刃了他。我了願了,無憾了。我自知犯下殺孽,罪惡深重。可是我絕不認為自己錯了,阿昆該殺,趙甲宜該死!你總說自己身上有詛咒,你可曾想過為什麽那麽多人見過你的臉,為什麽只單單只有他被詛咒了!”
蕭忍冬仰起頭看着結香,手不自覺握上了她的手腕,循循善誘解開她心中困惑疑慮。
“那是你師父在保護你,只有生有邪惡之心的人才真的會被詛咒。良善之人看見你的臉只會得到神明的保護和祝福,神明從不會苛責她的子民,她只會懲處那些邪惡之人。”
這一點他是在唐府的時候明白過來的,根本沒有所謂的詛咒。當年的寒鴉只是想要保護她,因為成為傩師她是便是神明,護佑百信,驅災祈福。
可是除了神明,結香依舊只是一個小姑娘,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姑娘。
寒鴉傳給了她神權保護百姓,也用詛咒來保護了神明。
這時阿昆眼見自己的嘴臉即将被戳破,竭力否認道:
“結香,他在胡說八道!我們從小在姑婆山二十多年,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從來沒有!”
閉嘴,你給我閉嘴!
結香張樂嘴聲嘶力竭的大吼,卻是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她不想再聽這些争論,陰兵就要來,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樂。
她丢下手中的法器用力拽起地下的蕭忍冬,催促着他趕緊跑。
蕭忍冬,你快走啊,快走!
可他就是不站起來,甚至伸手去撿起樂地下的司刀遞給結香。
“我不走了,一百年了。結香,我累了,你成全了我好不好。”
事到如今,蕭忍冬意識到結香失憶忘記他是最好最好的選擇。只是他又讓她愛上了自己,早知道仍舊是要分別。
當初便是不該逼迫她承認心意的,如今別無選擇,如果她會為他而感到難過。
那他希望在往後漫漫歲月中,這份才開始于懵懂的感情逐漸淡去。忘了自己,讓她重獲快樂。
“結香,殺了我。我是惡鬼,願死于傩師刀下。”
蕭忍冬将刀塞進結香的手中,他那觸摸到司刀的手迅速就被灼傷了大片,鮮血淋漓。他低頭伏身叩首,長跪于地,引頸受戮。
不要,蕭忍冬,你走啊!
結香慌亂地丢下司刀,奮力拽着蕭忍冬地胳膊拖他起來。柳山溪看不過去,也忙得搭了手,兩人合力将他拽起來推搡着蕭忍冬走。
走啊,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了!
蕭忍冬你走,你給我滾的遠遠的!
她甚至搬起地上的石頭去砸蕭忍冬,阿昆去攔住他不讓走,結香也一把沖上了上前推開,逼着蕭忍冬走。
“……結香,對不起。”
蕭忍冬側首看見那個不顧形象,撒潑似的嚎啕大哭。幾乎近于瘋癫的模樣,便知道自己對她太殘忍了。
要她親手殺了自己心愛的人,她哭不出來,喊不出來,哭得快要昏厥過去,嗓子連半分嗚咽聲也發不出來。
可是在陰兵從天而降将他團團包圍住時,她還是義無反顧的沖上前去護住蕭忍冬,一個一個推開手握着樸刀的陰兵。
走啊,你們走開,不要靠近他!
他們像是石像一般矗立在地面上,面無表情,任是結香怎麽推也不推不開。
你們再靠近他,我會殺了你們的!
結香推不動那些石像只能跑去撿起了地上的司刀揮舞向圍進來的陰兵,她完全忘記了,這些人才是她的同僚。
他們才該是一個戰線上的,斬妖除魔,為名除害,守護蒼生和正義。
而不是偏袒一個濫殺無辜,挑戰神明權威的惡鬼。
“對不起,結香。你冷靜些,冷靜些,我沒事的,我沒事的…..”
蕭忍冬一把将不斷揮舞司刀的結香抱住,箍住她的手臂。直到抵在他抵着刀的衣服發出燒焦味,結香才慌亂的扔掉手中的司刀。
“柳公子,麻煩你幫我照顧好她,不要讓她做傻事。”
“好。”
柳山溪也知道,蕭忍冬如今無處可逃的,來者是陰兵于陽世而言就是朝廷的在抓蕭忍冬。他所犯下的殺戮和罪孽,無論出于何種的無奈,最終還是将會受到制裁。
“結香姑娘,過來。”
他伸手去拉住結香的胳膊,蕭忍冬看勢一推就将她推出了陰兵的包圍圈。一副沉甸甸的枷鎖輕松就落在了他的肩頭上,鐵鏈迅速鎖住手腳,縱是大羅神仙也難逃。
結香一見,掙開柳山溪的手臂就撲了上去。但是根本碰不到蕭忍冬,很快就被陰兵押至了一旁。
蕭忍冬回過身來心疼的看着那個瘋了一樣要救自己的人,笑得分外釋然。
“結香,我們來世再見,好不好?”
他向那個人許諾來世再見,以為可以騙得住她的。
可是結香是誰啊,她是傩師!
這一去便就沒有來世了,沒有來世了的!
他在騙她!
第 43 章 惡鬼訴冤
惡鬼訴冤
不過巳時,該是趨近正午陽氣正盛時。
天色卻突然間陰沉起來,無風無雨,如天狗食日。梧州城內外,百姓突見此異常,紛紛趕回家中收起懸挂的衣衫,關起起門戶來,恐不久之後便有大雨而至。
片刻間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就變得蕭條不已,城外附近的村落的官路上跑着往家裏趕的農夫。行走的匆忙,迎面撞上急行而來的馬車,不等反應過來就叫撅到了水溝中。
“怎麽趕車的,沒看見前面有人嗎!”
但馬車仍舊未停下來,即将淹沒在晦暗中車影轉眼間便消失了。
顯然那車裏的人是比他還要着急的,不過知道撞了人,心下還是不安的。忍不住掀開車簾,探頭往後看了一眼。
“剛才撞到什麽人了?”
阿昆的急切地聲音從車內飄出來,駕車的馬夫連忙應道:
“回法師,是個挑擔的村夫。不過咱們這是要往哪裏趕,不回城嗎?”
“不回,去城隍廟,要快!”
當然是不能回城的,城隍廟才是最大的安身之處。有陰兵鬼差在,阿昆料定蕭忍冬追來也不敢闖進去。
而且從此異像看來,結香必定是出了事,蕭忍冬才會如此動怒。也意味着那老婦人已得手,結香一旦不能說話了,阿昆便無所忌憚了。
即便打不過他,也完全可以借陰兵的手來殺死他,所以現在只要在蕭忍冬趕來之前逃到城隍廟就可萬事大吉。
但是急馳在官道的上的馬車突然一下停了下來,馬夫狂抽馬鞭馬也事紋絲未動,甚至打着響鼻往後退。
阿昆和挾持而來的芸豆兒身子一趔趄撞上木板上,原是含着糖葫蘆的嘴皮被竹簽從肉中紮出,險險停在眼睛前。
“啊!!”
“你!”
芸豆兒疼的大喊大叫,阿昆見狀連忙抱住他,一狠心将紮在嘴皮上的竹簽拔出來。鮮血頓時暈滿芸豆整張嘴巴,血淋淋的。
“好了,別哭,叫你別吃了,你就要吃!”
阿昆捂着孩子的嘴巴大罵,又嚴厲呵斥車夫。
“幹什麽,還不趕緊走!”
但是外面安靜了,馬車停在了官道上,周遭死一般的寂靜。
晦暗的天色仿佛起了大霧一般,空氣中濕漉漉的。肅冷又憋悶,連喘息都變得十分困難。
阿昆感到胸口憋悶,如在咽喉中塞了條魚一般,周遭的氣道都被堵死了。
芸豆早在憋悶中昏迷了過去,倒在他的懷中,也像是一只魚一樣,咕嚕咕的吐着血泡。
“蕭忍冬,有本事你就出來!”
他躲在車中對着空蕩蕩郊野大喊一聲,一把抓過了自己旁邊的包袱,急匆匆翻出裏面的法器。
青鬼面具、司刀、绺巾,還有結香夜裏時常照路的豬肚燈。
昏黃的燭光從馬車裏亮出來時,空氣中的濕氣消散了許多,濃霧也有散去之色。
随後,馬車簾子被從裏掀開。率先出來的并不是阿昆,而是芸豆。
呆呆傻傻的爬馬車,含着滿嘴的鮮血,嘤嘤地哭着往前走。直到濃霧中有人影出現,他才停下了腳步,擡起頭看着傘下的人。
“別怕,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了。”
蕭忍冬一襲青衣,浸在霧氣中被打濕,身影如同遠山得青松一般。
他蹲下身子,一眼就能看到一條長長得绺巾絲帶如同木偶線般系在芸豆的腰間。
彼時,绺巾一頭拽在阿昆的手中。他用控魂大法操控芸豆走向蕭忍冬。惡魂不能觸碰傩師法器,只要蕭忍冬敢動手解绺巾,他就能趁勢用绺巾困住蕭忍冬,讓他無處可逃。
但是很久,車外都沒有反應,只有嘤嘤的哭聲響徹荒野。
阿昆自己聽久了心裏也開始發毛,寒意從背脊急速升起蔓延至四肢百害,腦中一陣一陣的眩暈。
他感覺到蕭忍冬靠近了,卻不知到在什麽方向。
“蕭忍冬,你個懦夫,有本事你出來啊!”
以為了以壯聲勢,疏解心中的恐懼,阿昆壯着膽子大喊起來,拼命的搖起司刀和蚩尤鈴。
惡鬼一樣受不了神器的聲音,只要聽到就會極度不安,身體劇烈疼痛起來,腦子如同有百蟲在吸食腦髓一般。
哼,可是他為什麽要出現。
蕭忍冬冷冷的撐傘立于馬前,深邃的眸子射出寒光,在阿昆搖起急促的鈴聲之際手臂如同面團一般被無限拉長,将馬車團團包圍住。
一向修長圓潤的手指不知何時長處鋒利的指甲,沒有女子那般豔麗的丹蔻,卻像是鋒利兇猛的鷹爪一把将抓破了馬車脆弱的木板,準确無誤的抓住了阿昆的後頸脖子。
“唔……蕭忍冬你!”
阿昆根本分辨不出蕭忍冬會從何處出現,輕而易舉落進了他的手中。像是被惡狼咬住了後勁脖子一般猛拽出車摔在地下,另一頭的芸豆受力被往後一拽也跌在了地下。
看見芸豆,阿昆迅速收緊绺巾将人拉過來,故意逼蕭忍冬出手去解绺巾。
“…..怎麽蕭忍冬你要看着他死嗎?”
為了讓他碰法器,阿昆甚至在芸豆身上系了活結。左右兩條绺巾相互用力,绺巾就能不斷收緊,直到勒死芸豆為止。
“阿昆,你不配為結香的信徒!”
蕭忍冬厲聲怒斥地下的人,迅速收起手中的紙傘當作木棍纏住绺巾。将兩股绺巾絞成一根纏住在傘柄上,如此阿昆收縮的力氣便只能轉移到上面。
但這如此一心三用,又要照看到身後摔倒一直被拖拽的芸豆,阿昆很快就抓了蕭忍冬的破綻。從地上反撲上來,迅速收緊手中的绺巾将倆人一起拖了近來。
“蕭忍冬,你去死吧!”
一擊司刀重擊中蕭忍冬的胸膛,當即就燒穿了他的衣服,在上面留下一個巨大的窟窿。
傩師神器如火,魂如紙紮,只要一碰就會被灼傷。
“是嗎?那你就陪着我一起去吧!”
蕭忍冬卻不閃躲,同時聽見了不遠處傳來了騾叫聲,從農家方向奔馳而來。身影很快就出現在了官道上,同時另外一批人馬也趕了過來。
只是他們原并不是來找蕭忍冬的,而是天見異像,阿昆遲遲未回趙府。意識到這小子激怒了蕭忍冬之後很可能跑去城隍廟,而不管自己的死活。
趙甲宜當即被從府中出來,駕車趕去城隍廟避禍。不過只趕到了半道,在距離城隍廟不過百餘米的外的官道樹林裏,一行人便看見了被蕭忍冬的圍堵的阿昆。
“退退,往後退,躲起來!”
趙甲宜并未選擇上前幫忙,而是下車繞進小路想要溜進城隍廟中。只不過還沒走幾步就發現了趕來的結香和柳山溪,兩人破窗而出後唯恐追不上蕭忍冬,遂在市集上搶了頭騾子。
呼呼的騾子叫聲一靠近來,蕭忍冬便猜到可能是結香來了。他原也沒有真的能夠關得住她的,只是想要争取些時間。
阿昆和趙甲宜必死無疑的,可是只要結香在她就不會讓他殺人。
而這兩個禍首不死,世無永寧之日。
他願意用自己的命換這兩條命的!
所以在阿昆撲過來時,蕭忍冬并沒有躲開。司刀紮進他的胸口同時,他那如鷹抓鋒利的手指也抓進了阿昆的胸口中,将那顆滾燙鮮活的心髒掏了出來。
血淋淋的心髒在手上還是鮮活有力,好像放進去他的主人還能再跳起來一般。
但阿昆早就不是以前的肉體凡胎了,比蕭忍冬想象的更難殺,被掏出了心髒,雙手依舊有力的握着司刀直停停的捅進他的身體裏。
“你以為這樣就能夠輕松殺掉我了嗎?蕭忍冬,你妄想,會死的只有你!”
這時結香和柳山溪也趕到了,只是被倆人逼急了的騾子尥了蹶子,拼命的往前往如何也停不下來。
結香只能自己從馬上跳下來,看見插進蕭忍冬身體的司刀,迅速掐訣念咒。
在心中急念:玄震神虛四器縱歸,青兕、烏金、應龍回來!
即便是發不出聲音,感應到結香咒語的法器立刻就像認出了主人一般從阿昆身上掉下來,自動飛回她的手中。
連阿昆死命握住的應龍水紋司刀在蕭忍冬的身體裏也開始逐漸松動,一用力反倒是往外退,頓時變得如冰柱一般人手不能握。
阿昆被冰刺得手一退,司刀便飛回了結香的手中。蕭忍冬就勢反撲阿昆,鋒利的手指猛地就勾斷他的脖子,勾破斷了脆弱的頭皮。
蕭忍冬不可以!
結香喊不出聲音來,連滾帶爬的沖上前,後腦勺卻猛然遭遇一計重擊。
随後趙甲宜的家丁持着水火棍如雨點般向她打來,滿身是血的蕭忍冬回過頭,丢下阿昆的心站起來。
家丁侍衛如見鬼一般舉起的刀棍紛紛僵硬在半空中,吓傻的一群人中猛然有醒悟過來的把腿就跑,可他只動了一步就被蕭忍冬伸過來的手從背脊掏穿了心髒。
蕭忍冬被心魔魇住了,結香趕緊用眼神和手勢示意他們不要動。
他果真也如沒看見那些人一般,沒有在動手。可是他伸出去的長臂很久很久都沒有沒回,像是伸進了無盡的黑暗中一樣。
蕭忍冬,你怎麽了?
結香爬起來不解的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手,此時一聲瘋魔嗤笑在身後肆意響起。
“結香,你看見了吧,他到底是什麽人!”
“一個作惡多端,殺人不眨眼的惡鬼,到現在你還要護着他嗎?”
結香猛地一回頭,阿昆已經逼近了她,靠得很近很近就在她得耳邊控訴蕭忍冬得罪孽。
“你是姑婆山的傩師,我們的神明。你睜開眼看看你的信徒,他在被惡鬼殘殺虐害!”
他噗通跪在地下,像是個虔誠的信徒,仰望着他的神明。胸口那裏空蕩蕩的,也像是一口無盡的深淵。
阿昆早就活不了了,蕭忍冬掏出的那顆心已經被捏成肉醬。
跪在結香面前的是他的魂魄,前來訴說冤情。
“結香,你以為我什麽會變成這樣?都是他,這個男人是惡鬼,從靠近你就居心不良。是他故意揭下你的面具,讓我受到了詛咒。是蕭忍冬害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變成了惡生。他要殺我,也是要殺你!”
阿….阿昆,怎麽會這樣?
他所說的結香都知道的,可是他被詛咒,什麽時候的事?
她腦子亂成了一鍋粥,不知是剛才那一棍子打狠了還是如何,太陽穴劇烈的疼痛了起來。腦子中閃過一陣一陣的白光,頓時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原來她的身上真的有詛咒,第一個應驗的是一直将她奉若神明的信徒!
蕭忍冬為什麽!
結香拽過瘋魔嗜血的蕭忍冬,怒睜着雙目質問。
第 42 章 複仇
複仇
農家人好客,蕭忍冬和結香在屋內說話的空當,老人便前往不遠的小市集外換了些下水回來做早飯。
結香知道不能在此地多做停留,喊柳山溪想辦法弄把紙傘回來。
人應了聲好,出去不多時和那老人一道回來的。他弄了把素面紙傘回來,交給結香後鑽進廚房裏去給老人幫忙,但很快就被罵了出來。
聲音很嚴厲,完全不似乎剛才和藹好客的模樣。
柳山溪被罵得一臉懵,灰溜溜地跑出來,不久後廚房燃起了煙火。
結香從在屋中透過窗戶往了眼竈前忙碌得身影,讓柳山溪折了只木枝回來。
還是用的給蕭忍冬絞頭發的那把剪刀,用力一劃,鋒利的刀刃立刻就劃破指腹冒出晶瑩的血珠來。
“你幹什麽!”
蕭忍冬一把奪過剪刀扔在桌子上,不解的看着她。
“蕭忍冬,你一定要逃掉知道嗎?不要讓鬼差抓到你,逃得遠的躲起來。”
結香不理他,反是拉起了他的手。在手腕上印上自己的血跡,還有蕭忍冬耳後也是。
她是傩師,鮮血本就是神器,塗抹在特定的穴位上可以遮掩陰物之氣。如此以來便能躲避陰兵的追捕,當然還要有法器,能夠讓蕭忍冬快速行走在陽光下。
結香撐開柳山溪弄回來的那把紙傘,用鮮血在上面畫上符咒。血跡凝固,不一會兒就消失得幹幹淨淨。
“這把傘你拿着,可以幫你在陽光下行走。”
她頓了頓,分外認真得囑咐道:
“你一定要記住了,千萬不可以再殺人了。惡人也好,好人也罷,蕭忍冬你都不能再背上人命了,知道嗎?”
“好,我答應你。”
蕭忍冬不懂,但是結香的話總有她的道理,他願意聽。
很多事情也都能夠和她不約而同地想到一起去,此地不能久留了。
“我們現在就離開這裏。”
他收了結香遞過的傘,找來幹淨的布條幫她包紮傷口。
結香則向一旁柳山溪微笑道:
“勞煩柳公子去和婆婆說一下,我們就要走了。謝謝她的收留,不用再忙了。”
但是她話音才剛落,肚子就咕嚕咕嚕叫了起來。聲音頗為響亮,屋內的蕭忍冬和柳山溪都聽得分外真切。
柳山溪昨夜折騰了一宿,這時也是餓了,忙得打圓場道:
“不如再休息一下,姑娘一夜未進食了。這一走又不知道要何時才能夠停下來,用過早飯再走如何?”
蕭忍冬見她精神十分不濟,也勸解說起來。
“多少吃些東西再走,沒事的。我适才去看過了,他們一時半會追不上來的。”
結香只得同意,不過她還是讓柳山溪收拾好東西,用完早飯便走。
幾人剛才說完話,老人走了進來。手上端着一鍋滾熱的豬肝糙米粥,一簍子粗面餅。
放下東西也不說話,柳山溪幫忙跑到廚房拿碗筷,發現廚房中一片狼藉。倒了大桶水流進柴堆中,竈前不知何時掉了火棍出來,險些引燃地下的茅草。
他看見後才手忙腳亂的滅了火,抱着碗筷狐疑的轉回來。
“婆婆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柳山溪好奇的問道。
結香目光也看向了老人,才發現她身子在發抖,碰到自己的目光又慌亂的躲開。端着桌子上的粥就要走,卻被柳山溪一把按住。
“婆婆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老人:“沒……沒有。”
可是結香看見了,她的手指被切到,血順着碗流到了粥中。
老人忙道:“人老了,不中用了,這粥吃不了了,幾位吃餅對付對付吧。”
說罷她便要端去倒掉了,柳山溪又将粥搶了過來端着往廚房裏鑽。
“婆婆歇息吧,在下看鍋裏還有,去換一鍋便好。”
轉眼間人就到旋出去了,老人沒搶到埋着頭一直不敢看了結香和蕭忍冬。
“婆婆處理一下傷口吧。”
結香用适才蕭忍冬适才剩下的布條簡單替老人包紮了一番,柳山溪再端着幹淨的粥進來時,她便迫不及待地退了出去。
“您幾位慢用。”
然後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看着是回了屋子。
結香也沒再說什麽,遂坐下接過柳山溪遞過來的粥碗,蕭忍冬為鬼魂吃不了生人的食物便坐在一旁陪着。
“在下适才看見廚房裏一片狼藉,鍋碗瓢盆打翻了一地。老人家看着應當是身體不适,結香姑娘可否多留一會兒,替她看看?”
結香察覺道了老人的身體的不适,但分不清是因為年紀大了身子虛弱,還是受到了什麽驚吓。剛想要仔細看看老人就掙開了她的手,走出去了。
“好。”
她應了一聲,聲音有些嘶啞了。起初還并不明顯,知道隐隐的開始灼痛起來,像是刀片在嗓子中劃拉一般,火辣辣的疼。
“咳咳咳……”
結香猛烈的咳嗽起來,意識到粥有問題一把打翻了柳山溪的碗。
“不要吃,粥……”
很快她就連半個聲音也發不出來了,趴在桌子上不停的咳嗽。柳山溪這時候也有了反應,劇烈的咳嗽起來。
“結香!”
蕭忍冬連忙扶住結香,意識到粥裏有毒立刻拿起桌上的筷子幫她催吐。
但已經晚了,吐出來後結香和柳山溪一樣啞了,嗓子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別怕,我去要解藥!”
蕭忍冬以為是趙甲宜的人假扮的老人細作,沖去找院子裏卻是空蕩蕩的,趙甲宜根本還沒有到。
柳山溪身上還算有些力氣,去撞了老人的卧房。蕭忍冬看到後率踢門闖了進去,一番巡視後準确無誤的将藏在櫃子裏的人揪了出來。
“說解藥在哪兒,不然我殺了你!”
老人一吼就被吓破了膽子,跪在地下磕頭如搗蒜。
“公子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是他們讓我下的藥,我不想殺你們的!”
她原本也只是發發善心收留幾個過路人,哪兒曾想人一領進屋,自己的孫子就不見了。在集市上又叫神秘人當街攔住要她下藥,否則就殺了她的小孫子。
被毒啞了的柳山溪這才意識到剛才老人為何不許自己進廚房,廚房裏如何又是一片狼心。
心虧心事,自然是心虛怕人發現!
随後而來的結香看見蕭忍冬面前吓破膽子的老人,怕他沖動一時殺人,跌跌撞撞的沖進來推開他擋在前面,拼命的搖頭。
蕭忍冬不可以!
她沒有惡意的,只是被威脅了!
蕭忍冬不可以!
蕭忍冬沒有說話,臉色陰沉之極。周遭浮起讓人不禁打顫的冷氣,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起,仿佛随時都要爆發出掀翻結香,一把掐死她身後之人的狠戾來。
蕭忍冬,不可以,你答應過我,不可以殺人的!
結香連忙拉起蕭忍冬手,手指在他的掌心裏迅速寫道:
不可以殺人!
她是被威脅的!
在感受到掌心裏的那一點溫熱之後,蕭忍冬繃緊的身體才松懈了下來。
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地下的結香和她身後的老人,他知道老人家是無辜的。可是看見結香又受傷的那一瞬,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在亂葬崗殺人的快意又浮現了出來。
有人摸到了他的軟肋,故意激怒他殺人了!
蕭忍冬敏銳的察覺的到了,可他是沒有辦法控制不殺人的。
“好。”
半響後,他終于壓下那股蓄積洶湧在他身體裏的戾氣,溫和的吐出一個字來,蹲下身子将結香和她身後的老人一并扶了起來。
“還記得是什麽人給你的藥嗎?”
老人顫顫巍巍道:“是一個穿着黑白道袍的人,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抓了芸豆兒。求求公子和夫人求求他,老身就他那麽一個獨孫了,全家上下就只剩下他一個獨苗了!”
“好。”
冷靜下來的蕭忍冬聲音竟是分外的溫和,看着結香那似乎永遠也好不起來的臉色,憐惜道:
“這次我們不走也不逃了,就等着他們來。”
結香點點頭,但還是拉起蕭忍冬的手,在他的掌心裏寫道:
“不可以殺人!”
後面又匆匆落下阿昆和趙甲宜的名字。
“好。”
蕭忍冬依舊是答應了,卻轉過頭不願意再看她那雙純淨的眼睛。
對不起,結香,我必須要殺了他們。
否則必将永世不得安息。
“柳公子,接下來要麻煩你幫忙照顧結香和老人家。”
他說完便走出去,将門帶上了。
結香意識到可能會出事,一把撲過去想要拽住蕭忍冬,但還是慢了只碰到了飄出的衣擺。門板毫不留情的關上,甚至砰的撞上她的腦門,蕭忍冬也毫不留情關上門落了鎖,從門縫裏看着摔在地上的結香。
她的傷勢明明還沒好,雙手無力卻敲出了震天的響聲。
蕭忍冬回來,你要幹什麽!
回來蕭忍冬!
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走開了,因為他答應過那個人,她不能做的,一樣一件,他都會幫她做完。
結香意識到蕭忍冬會去找趙甲宜,倘若他沖動之下當場殺死趙甲宜和阿昆就會暴露在陰兵面前被抓捕。
柳公子幫我!
她拉力着門板用力站起來,四處尋常出口,但是連窗戶都被蕭忍冬落了鎖。只能對着柳山溪比劃,拉着他的手急切地寫下數十個字。
柳山溪明白過來,抄起地上的木凳猛向窗臺砸去。
第 41 章 梳頭明意
梳頭明意
蕭忍冬所謂結香的倔,那是她對于自己信仰的最後堅持。她是傩師,絕不會絕不會開口說愛他的。
可等到她流幹了眼淚,平複下心情時,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蕭忍冬,你頭發亂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她垂眸看着給自己順氣的人。眉宇充滿了急切和擔憂,唯怕她真的抽過去了。
“…..什麽?”
蕭忍冬的手掌頓在結香的背後,一頭霧水的看着她。
她是魔怔了,哭懵開始胡言亂語了嗎?
“你頭發亂了…..”
結香又重複道,眼睛又開始蓄滿了淚花,好像在說一句話就會将它們吓出眼眶一般。
蕭忍冬愣愣的看向自己掉在胸前的長發,的确是亂糟糟的,還有被燒焦打結纏在一起的。
他好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伸出手指将結香蓄在眼眶中的淚珠吓了出來,俯身吻進雙唇中。
“好,我知道了….”
蕭忍冬沒有再問什麽再說什麽,伸手拿過靠在牆邊的小板凳坐在了結香面前。
她還是那樣坐在長椅上,身前是一張簡陋的木桌,上面還放着适才老人家替她梳頭的木梳和銅鏡。
蕭忍冬從銅鏡中看見結香拿起了桌子上的木梳,輕輕的刮在他的腦袋上。
他想他懂了她了,她也亦是懂得他的。
“亂了的就梳好,理不清的就剪掉…..”
他隔空将放在妝臺小簸箕裏的剪刀拿了過來,握住刀口遞給結香,好像在幫她梳理混亂的思緒一樣。
這樣親密的舉動,她沒說的話,蕭忍冬也懂得了的。
她認下了那份感情,甚至認下了她的身份。
木梳輕梳在青絲上,梳開了她的難過和猶豫。撫慰了蕭忍冬估計了百年的心,他好像依稀想起,曾經那個人也很愛幫他梳頭。
她總說将軍的頭發又黑又亮,好生羨慕。
如今那個時常為他挽起黑發,豎起玉冠的人,他允諾了為她描一輩子眉的人好像又回來了。
盡管也許她不記得了,她的手和身子卻記得。腦海中記憶可以被竊走,藏在身體裏記憶卻不會。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她依舊本能的會愛他。
“…..好了。”
良久之後,背後的人中發了如蚊蟲一般細小的聲音。蕭忍冬從銅鏡中看着背後的人,很久很久都不曾回頭。
他在等,等那個猶豫不決的人,等那只拿着木梳幾次擡起又放下的手鼓起勇氣,沖破心裏障礙來抱住他。
他要在忍耐些,在等等她,不要将她吓走了。
可最終銅鏡裏的人放棄了,撒開了手,不再看向他了。
那些說不口的話,無法伸出的手,結香想他懂的,他一定都懂了的。
“我知道了,不必再說任何話。你不能說的話,不能做的事,都讓我來說,我來做。”
在結香轉過身去一瞬間,蕭忍冬立刻會過頭來,探身抱住了她。
“如果你不能走來,那便由我向你走去。結香,我愛你。一百年前是,一百年後亦是,你認不認得我,我都會愛你。”
他将愛意宣諸于口,不吝啬于大聲對她說。讓結香知道,他愛她。
早霞破開夜色,人世複明。
蕭忍冬不能再帶着結香逃走,陰兵也不能追擊而至。行至潭底的雄伯收兵前往了梧州城隍廟暫歇,待到夜晚再次來臨。
陰兵和鬼魂一樣極陰之物,不能見日。執行公務也不能擾亂人間秩序,遂只有等帶半夜子時後再行追擊。
而城隍廟作為陰站,能夠成為他們歇息之地。
但也必須在天亮完全,香客進香前駐進去。陰兵一至,城隍廟數日間便會緊閉廟門,待到陰兵離開才會再次開門,以避免陰陽互相沖撞。
阿昆從城隍廟回到趙府,趙甲宜早在書房恭候多時。
當然也是一改先前的倨傲,看着他多了幾分賞識,畢竟現在有了陰兵參與此事。有傩師在,比于他一個凡人摻和此事要妥當名正言順些。
“怎麽又沒抓到?”
小厮将阿昆領進書房後,躬身退下。趙甲宜悠閑的吃着早茶,頭也不擡,在意料中。
其實早就看出來下去潭底時他有在故意拖延時間,否則蕭忍冬一行根本跑不掉。
阿昆拱手行禮,對于此次放跑人之事并未太在意。像是突然間有了依仗一樣,也硬氣了幾分,不等趙甲宜看坐便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了下來。
“大人且放心,此次有陰兵相助蕭忍冬定然是跑不了。只是在下還有些事要先處理一下,今夜子時再行抓捕也不遲。”
趙甲宜微微詫異,放下茶碗問道:“你找到他們了”
阿昆:“進城前散梧州各處山谷村落的人看見他們進了一戶農家,蕭忍冬和鬼差一樣,天亮就不能再走,只能找到地方躲。在下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們根本逃不出去,大人想要他們幾時死就可幾時死。”
趙甲宜:“你剛才說是還有什麽事?”
阿昆摩挲着方桌上的茶蓋,冷冷笑道:
“也沒什麽,今夜借大人手下幾條命用用罷。不過在下多問一句,大人和蕭忍冬什麽仇什麽怨要抓他?既是抓到了他,大人又将如何處置?他現下頗又幾分能耐,沒有傩師幫助,大人也耐何不得他。”
言下之意便是趙甲宜即便抓到了蕭忍冬也沒什麽用,他後院的那陣法三年前早就破了,蕭忍冬回來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将此地夷為平地。
不過他好像對趙家沒有記憶。
趙甲宜:“生死不共戴天之怨,當初三年前陣破後他逃走,本官便四處尋找法師修補此陣。有人告訴本官蕭忍冬逃到了姑婆山之後,便以我那苦命的侄女之命為借口,讓姑婆山的傩師去抓他帶來梧州。卻不想那女人到頭來卻不肯交出來了。”
具體是什麽恩怨趙甲宜并未明說,因為他犯不着對阿昆這麽一個半吊子傩師解釋。
三年前後院陣裂時,懸賞招來的巫師就找到了蕭忍冬的去除了,前去捉拿時被打死在了姑婆山山洞中。
雖然不明白逃出陣的蕭忍冬沒有當即殺他報仇而是跑到了姑婆山,但是趙甲宜卻在那裏發現了當年寒鴉的後人,承了傩門衣缽的結香。
遂以配婚之理讓她上山抓鬼,将蕭忍冬帶到梧州來。
卻沒想到臨門一腳,結香反悔将蕭忍冬放跑了。
趙甲宜不可一世,但是終究還是忌憚蕭忍冬的。
一百年前忌憚他的西北三軍,忌憚他功高震主,奪取自己在幼帝心中帝位。甚至在殺了他祭天之後,仍舊忌憚他化成厲鬼複仇而來,遂分屍鎮壓使其不得轉世。
但一百年後,蕭忍冬還是回來了。面對成為惡鬼的他,趙甲宜更是沒有把握能夠再次擊殺他的。
只有成其不備,打散其魂,灰飛煙滅。
而現在有了陰兵摻和此事,他意識到蕭忍冬可能落不到自己手上了。
“此次這些陰兵來,抓走了蕭忍冬會做什麽?”
阿昆是個半吊子傩師對于神鬼很多事都不明白,但是經剛才和雄伯德套話中,大概猜到一些。
“蕭忍冬本就是游蕩在外未歸地府的惡鬼,早前在亂葬崗前殺了人遂才叫鬼差察覺了前來緝拿。惡鬼作亂,殺人害命,一條條人命背着,當會判入畜牲道。當牛為馬,生生世世做受勞作之苦,決不再又為人之機。”
趙甲宜立刻面露喜色,手指敲着桌面,眉宇間盡是急切之色。
“好好,就叫他多背幾條人命,給本官生生世世當作下賤的牛馬!”
他仿佛是看見了蕭忍冬給自己當牛做馬的下場。
但是想要蕭忍冬再無翻身的機會,就要徹底的激怒他,讓成為徹徹底底的惡鬼背上殺戮。
這樣勢必還會再死更多的人,阿昆想起了那農戶裏的老婦和她那七八歲的小孫子。心頭浮起幾分難過,似乎想要将自己同趙甲宜的嗜殺分別開來。
畢竟他是傩師,将來代行神權,黎明百姓都将是他的信徒。
身為傩師,他想自己不該如此屠殺自己的信徒的。幽深狹長的眸中忽然充滿憐憫慈愛,閃爍幾分神性的光輝。
“天生萬物以養人,大人當行以慈悲之心,萬不能濫殺牽連無辜之人。”
趙甲宜卻嗤之以鼻,“自故成大事者,非婦人之仁。法師是和尚吃肉喝酒好女色,心中還要念阿彌陀佛。此等虛僞做作,佛祖不會恥笑你嗎?”
阿昆面色窘迫,一下就被戳破了真面目。
他是不忍心殺那對祖孫倆個的,他是有慈悲之心的!
他在腦中激烈的鬥争,告訴自己他是善良的,并不想濫殺無辜的!
“法師與其在這裏發這些無用的善心,不如想想在陰兵面前怎麽保全自己的身份。畢竟你只是個冒牌貨,就算撿了那女人的法器也不過是沐猴而冠。你不要忘記了,那女人會說話的。”
說着趙甲宜拍了拍手,當日在刑法的那老頭便從書房外走了進來。
“參見大人。”
拜了禮,那牢頭從懷中拿出了包藥放在趙甲宜面前,虛虛斜視了一眼阿昆。
“此乃半夏啞粉,一錢溫水沖服下可至半啞,兩錢就全啞恢複不了的那種。”
說完他便退到了一旁站立着,阿昆錯愕不已,沒想到此事那老頭次日就告到了趙甲宜那裏。自己猶如一只木偶一樣始終為人所操控,而他還以為自己有足夠的資本和趙甲宜平起平坐。
“剩下的話還要本官多說嗎?他們那幾人現在猶如驚弓之鳥,能夠取得他們信任的就只有那對祖孫倆人,不想在陰兵到之前暴露自己身份的就下狠心去做!無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
阿昆聞言,全身猶如被抽去了力氣一般癱坐在椅上。
他知道沒有時間再給他猶豫了,天黑陰兵到之前他必需要解決掉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