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退婚
退婚
楚知禹回到京城,街上家家戶戶關門閉戶,空空蕩蕩的,只能聽到偶爾想起的爆竹聲,一時竟不知道該去哪裏。
他不想回府,便放任馬兒漫無目的地走着。
雪越下越大,鋪天蓋地,如鵝毛般的雪花,細細密密,在天地間織成一張巨大的白色網。
楚玥……
他腦海中反反複複地回放着之前的一幕幕,從兒時兩人一同長大,到豆蔻年華她的羞澀與情意,再後來成婚以後,她溫柔賢淑,将家中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到如今,她對他的厭惡至深。
他的心一陣陣地刺痛,像是被生生割裂了一般,冰冷、疼痛。這種痛感,疼得讓他眼前都模糊起來。
馬蹄踏雪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回響着。
忽然,旁邊傳來女人甜膩的聲音。
“客官,外面這麽冷,快來裏面玩玩吧~”
粉色燈籠招搖,香風拂面而來,他不知不覺間竟然到了花樓。
若是以往,這種地方楚知禹不會踏足半步。可今夜,心中的痛苦讓他幾乎難以忍受。
他翻身下了馬,腳步漂浮地向玉華樓走去。
“哎呦,您瞧瞧,客官您的臉都凍白了,嘴唇都沒了血色,早該來我們這裏暖暖了。我們這兒啊,可有最好的姑娘,包您滿意。”老鸨熱情地招呼着。
見楚知禹一身官服,知他身份高貴,她領着他進了二樓包房。
二樓包間點着甜香,外面是一間起居室,內間拔步床四周挂着粉色羅帳,端的是一處軟玉溫香的銷魂窩。
老鸨讓人上了好酒好菜,又領一位容貌美豔的紫衣女子,問他:“公子,這位是我們樓中的頭牌,玉煙姑娘,您看讓她陪您可好?”
楚知禹坐在桌前,拿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起來,完全沒聽見老鸨的問話。
平時哪個男人見了玉煙會不心動,玉煙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怠慢,她咬着唇,眼波盈盈,委屈萬分地看着楚知禹,嬌聲道:“公子,您倒是看奴家一眼吶,您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讓奴家陪您喝呀。”
楚知禹這才看向她,面對着千嬌百媚的絕色佳人,他卻只掃了一眼,便對老鸨道:“讓她走。”
玉煙登時氣得臉色一黑,老鸨臉上的笑容一僵,好一會兒,才道:“那我給您換一批姑娘,您挑挑,準有您喜歡的。”
她把一臉不甘心的玉煙推了出去,很快又招呼來十幾個姑娘,排成一排站在楚知禹面前,讓他挑選。
楚知禹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指着一個瘦弱的青衣小姑娘道:“她留下,其他的都走。”
他指的女子樣貌清秀,年齡較小,但比起其他的姑娘,長相卻太過普通。
見他挑了那姑娘,其他的姑娘都一臉驚訝,有些嫉恨地看着被選中的女子。
畢竟來花樓的大多是腦滿腸肥的男人,像今日這般俊美的男子可少見極了,更別說他還穿着紅色官服,定是高官,能和這樣的男子春風一度,讓她們倒貼錢都願意。
“好嘞,公子您慢慢享用。”老鸨滿臉堆笑地說,然後将其他姑娘都拉走了。
留下的姑娘年紀不大,怯生生地看着楚知禹,小聲道:“公子,莺兒來服侍您吧。”
楚知禹冷眼看着她,他選她不過是因為她與楚玥有幾分相似。
他對她道:“你去外面彈琴吧,不必過來。”
那姑娘一愣,似乎是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要求,但她也不敢多說什麽,抱着琴走到外間,開始彈奏一曲湘妃怨。
琴聲幽怨,似乎是在述說青樓女子的悲苦命運,楚知禹聽着琴聲,想到的是楚玥的命運,她自幼無父無母,剛出生就被賣到楚家當童養媳,以前他從未想過她會委屈,如今懂了,想彌補她了,她卻不想要了。
苦酒入喉,楚知禹第一次嘗到求而不得的滋味。
夜漸漸深了,花樓裏也漸漸的安靜下來了,本就是除夕,沒有什麽客人,花樓裏的姑娘早早地都歇息了。
莺兒連着彈了一個多時辰,有些累了,也停了下來。
她看看了緊閉的房門,走過去貼着門聽了一會兒,發現屋內沒有一點聲音,她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向屋內望去。
只見,那位公子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只酒杯躺在地上,看來他是喝醉了。
一晚上,她不需要陪酒,不用陪睡,只是彈了一會兒曲子,這樣好伺候的客人她是第一次見。
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克制不住地向他走去。怕把他吵醒,她努力放輕步子,蹑手蹑腳地走到他旁邊。
他的臉如刀削墨畫般俊美,長長的睫毛如鴉羽般随着呼吸微微顫動。
近距離看着他,莺兒的心跳越來越快,她克制不住地伸出手,想摸摸他如緞子般的黑發。
可手剛伸出去,男人就睜開了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莺兒吓得發抖,張着嘴,不知該怎麽解釋。
男人卻眼神迷蒙地看着她,口中喃喃道:“楚玥,別走,別離開我。”
莺兒抽了抽手,但沒有抽出來,只好道:“公子,您醒醒,我是莺兒。”
楚知禹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神情稍稍清醒,放開了她的手。
他斜靠在桌上,看了她片刻,聲音沙啞地問眼前的小姑娘:“你可有過喜歡的人?”
她想起同村的二牛哥,臉紅了,小聲道:“有。”
楚知禹眼神迷離如琥珀,喝了一口酒,一縷烏發落在他側臉,添了一絲淩亂的美,他問:“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小青回憶着記憶裏的二牛,道:“他又黑又壯,總是偷偷給我塞好吃的,對我很好。”
“那你們為何分開了?”
小青的頓時臉色灰敗下去,她讷讷地說:“後來,我們村裏遭了饑荒,很多人都餓死了,二牛他把吃的都給了我,他餓死了……而我也被爹娘賣來這裏……”
她說着落下淚來,泣不成聲。
楚知禹眼中有憐憫,他嘆了口氣,道:“世間皆苦。”
小青哭了一會兒,擦幹淚,問他:“公子,您也有喜歡的姑娘嗎?”
楚知禹的眼神有些空濛,他看着窗外洋洋灑灑的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算喜歡她。只是知道,我不能失去她。”
小青想了想,道:“那肯定就是喜歡啦。公子您生得這麽好看,您喜歡的姑娘一定很漂亮吧?”
“她?”楚知禹喝多了酒,似乎思緒有些遲鈍,想了想道:“自然是好看的,清秀雅致。”
小青道:“那公子您為什麽沒有和她在一起呢?你身份高貴,自然不會遇到饑荒這種事,還有什麽東西能阻礙您嗎?”
小姑娘的眼神天真無邪,楚知禹愣住了。
他自然無法告訴她關于王爺郡主,官場傾軋之事,也無法說出他對書中才子佳人故事的向往。
可是,他轉念一想,和二牛遇到的饑荒相比,他的這些顧慮真的那麽重要嗎?
在饑荒中,尚且有人在用盡全力相愛,他面對的又算什麽呢?
霎時間,他如醍醐灌頂,忽然間清明起來。
他忽然站了起來,對莺兒說:“我還有事要走了,你若需要幫助,可來城南楚府來找我。”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踏出門離去。只留下莺兒滿臉錯愕地愣在原地。
–
除夕夜,楚知禹一夜沒有回來,楚府鬧翻了天。
王氏派了所有家丁去尋找他,把能問的地方都問了,都不見楚知禹的身影。
王氏甚至派人去青山村找,只是青山村大雪封山,山路結冰,無法通行。
這一夜,王氏整夜都沒有合眼,對着佛像苦苦祈求兒子能平安回來。
至于跟着楚知禹的貼身小厮,都被她罵得狗血噴頭,直怪他們沒看好主子,并揚言若是楚知禹出了什麽事,讓他們所有人給他陪葬。
當清晨下人傳話說楚知禹回來了,王氏直呼“阿彌陀佛”,連忙讓人傳話,讓楚知禹快來見她。
可等了好一會子,也沒等到兒子過來,一問下人才知道他去書房了。
王氏只好親自去書房見他。
到了書房門口,就看到楚知禹正把一封書信交給洗墨,讓他立刻送去穆王府。
王氏心中疑慮,問楚知禹:“何事這麽着急?大年初一就要找王爺。”
楚知禹對她淡淡道:“退婚。”
王氏大驚,可還沒等她說話,楚知禹又吩咐銘硯:“你去準備馬車和人手,同我去青山村接夫人。”
銘硯領命去了。
王氏又是一驚,心裏是又急又氣,大聲道:“禹兒,你是瘋了嗎?你怎麽能為了那賠錢貨同郡主退婚!我不同意!”
楚知禹平靜地道:“我不需要你同意。”
王氏被他氣紅了臉,當即顧不得面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耍起了之前當村婦的無賴,捶地哭喊道:“我可是你娘啊!你連你娘的話都不聽了嗎?我不準楚玥再進我楚家大門!”
楚知禹卻不為所動,道:“楚玥本就是我妻,不論母親你同意或是不同意,她都是楚家婦。母親若是在府上呆煩了,不願見她,我可以在另外給你置辦宅院,你可以搬出去住。”
王氏一聽,更是大驚失色,她在楚府錦衣玉食,當着老夫人,怎麽可能願意出去住,哭道:“你為了個童養媳,居然要趕我走!這就是我養的好兒子啊!我的命好苦啊!”
楚知禹懶得看她哭嚎,直接讓趙嬷嬷扶她回去,然後大步出門,和銘硯等人出發去青山村。
第 10 章 見面
見面
北風呼嘯,雪花在天地之間肆意狂飛,如煙似霧,冰寒入骨。
街上早已沒了行人,楚知禹獨自策馬急行于這蒼茫天地間。
地上的積雪已有半尺來厚,已能沒過馬蹄,山路陡滑,更不好走。若這雪下上一夜,牛馬牲畜将無法通行,青山村就得封山了,所以他今天必須把楚玥帶回去。
急行一個時辰,到了熟悉的小木屋外。
屋門緊閉,他自馬上一躍而下,大步走到門外,叩指敲門。
屋內響起熟悉的清軟女聲:“誰啊?”
楚知禹道:“是我。”
裏面頓時沒了聲音,過了好一會兒,門才被打開。
楚玥神色冷淡,問他:“你怎麽來了?”
楚知禹掃了一眼楚玥身上單薄的衣服,沒有說話,不顧她的阻攔,直接進了屋內。
屋內燒着爐子,但牆壁和屋頂都漏風,并沒有比外面暖和多少。床上的被子也是多年前的舊被子,已經破破爛爛。
屋裏一只小白狗,神情警惕地看着他,和楚玥此刻的表情如出一轍。
他問她:“我讓人送來的東西為何不要?”
楚玥既然決心與楚家斷幹淨自然不會要他的東西,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會親自來。
她不想與他多糾纏,只道:“我和楚家已經沒關系了,你不必送東西來。若是無事,還請楚大人離開。”
見她這樣,楚知禹道:“一來就趕人走,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之前我就是這樣教你的?”
楚玥實在不想與他多說,她不知道向來對她冷漠的楚知禹到底是受什麽刺激了,為何不直接給她休書,而是糾纏不休。
她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過日子,便道:“你我二人既然分開了,何必過多糾纏,平添煩惱。”
楚知禹聲音冷了下來,道:“我還沒休你,你還是我妻子,夫為妻綱,你自然應該聽我的,你今日必須跟我回府。”
楚玥之前讀女德、女戒,三從四德抄寫了無數遍,她知道楚知禹是最講究這些自古以來的規矩的,以前她把這些規矩奉為圭臬,如今她卻只想為自己而活。
她微微眯起眼睛,倔強地看着他,道:“我若是不呢?你是打算讓官兵來抓我,還是把我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浸豬籠?”
見楚玥一臉倔強冷漠,楚知禹之前從未見過她對自己這般神色,他心裏生出一股莫名的火氣。
屋外的風聲愈發的緊了,再不走只怕要出不去。
他上前一把抓住了楚玥的手腕,強壓着怒氣,道:“跟我回去!”
楚玥沒想到向來講理的楚知禹會這麽野蠻,這反而激起了她的反抗心,她更不會跟他走,開始掙紮起來:“你放開我,我不會回去的!”
一旁的小白狗見主人被抓,也沖着楚知禹吠叫起來。
楚知禹這些日子,為了楚玥的事,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他知道他不管說什麽,她都不會乖乖跟他回去,索性也不再多費口舌,直接将她攔腰抱起,準備強行把她帶走。
“你幹什麽!”身子忽然騰空,楚玥驚恐地大喊,拼命地捶打楚知禹的肩背。
“楚知禹,你瘋了嗎?你不是最看不起用武力欺負女子的男人嗎?你這是做什麽?你還是男人嗎?快放我下來!”
楚玥就像一條脫水的魚一樣,拼命扭動掙紮,手腳并用的踢打,甚至上嘴咬他。
可楚知禹的手臂卻如鐵鉗一般,緊緊箍着她,紋絲不動。
後來,可能是被她弄煩了,他将她的身子轉了方向,一手抱住她,另一只手捏住緊緊她的下巴。
俊美含怒的臉瞬間在眼前放大,他滾燙的呼吸噴到她的臉上,柔軟的薄唇壓到了她的唇上。
楚玥本能地想躲開,身體和下巴卻都被他緊緊禁锢,她完全無法移動,只能任由他吻着自己,唇瓣被強硬地研磨,唇齒被他逼迫着打開,灼熱的呼吸在兩人之間交纏,她一動不能動,只能被迫地承受着他的侵犯。
這還是冷心冷情的楚知禹嗎?他以前不是只會輕輕貼着她的嘴巴親一下,然後就分開的嗎?他是不是被什麽東西附身了?
楚玥腦海中翻滾着無數的念頭,她覺得自己要瘋了,想反抗,想掙脫他,可內心最隐秘之處卻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
也許……他還是愛她的?
若不愛她,為何會這樣熱切地吻她呢?
因為這個念頭,她的身子竟然控制不住的想迎合他。她等了太久了,用二十年去等他的愛,愛他已經成為了她的本能。
就在她內心焦灼不已之時,楚知禹接下來的話,讓她剛升起的一點渴被徹底熄滅。
“你生是我楚家人,死是我楚家鬼。”楚知禹的唇微微離開她,聲音低沉地說。
所以……他還是為了他的那些規矩……
楚玥的心頭頓時清明如雪,所有旖旎情絲都瞬間散去,她張口用力咬了下去。
楚知禹的唇被她咬破了,血液噴濺而出,帶着甜腥的味道在她舌尖綻開,血順着他的唇角流下,但他還是沒有放開她。
楚玥拿出全身的力氣拼命掙紮起來。
一旁的小白見狀沖上來,咬住了楚知禹的腳,喉嚨裏發出低吼。
楚知禹一擡腳把它甩了出去,小白飛起後重重落在地上,哀嚎了兩聲就趴在地上不動了。
楚玥見小白被踢,大叫一聲,使出全力對着楚知禹的胳膊咬了下去,這一口深深咬進他的肉裏,他的血湧入她的嘴裏,血腥氣在鼻尖散開,她死死地咬住他,恨不得咬下他的肉來。
血像小溪似的流,沾染到兩人的衣服上,又流到地上,楚知禹竟然還是紋絲不動地站着。
小白陪了自己這麽久,楚玥早就把它當自己唯一的家人了,如今小白被踢得一動不動,楚玥的心都碎了,她徹底失了理智,對着楚知禹嘶吼:“連只小狗你都不放過!平時裝得道貌岸然的樣子,骨子裏比誰都心黑!你要你的前途名聲你去拿,我不耽誤你!何必假惺惺地來找我!你放開我!”
她雙目赤紅,白皙的臉上沾了鮮紅的血,徹底沒了以往的娴靜之态,宛如索命的厲鬼,憤恨地瞪着楚知禹。
楚知禹這麽多年第一次見她這樣,不由地松開了手。
楚玥雙腳一落地立即向小白奔去,她小心翼翼地把小白抱到自己懷裏。
小白的眼睛本來已經閉上了,感受到她的氣息,又拼命睜開來,含着淚水望着她,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尾巴輕輕搖了搖。
楚玥摸着它的身子已經冷了許多,知道它快不行了,瞬時淚如雨下,摸着它的毛,哽咽道:“小白,你別走,別離開我……”
回想到這些日子她做什麽,小白都會跟着自己,不管是受冷還是挨餓,小白從來沒有嫌棄過她,都一直搖着尾巴,高高興興地陪着自己,如今為了保護自己連命都沒了,她的心疼地喘不上氣來,只能盡力用自己的懷抱溫暖小白,祈求它的身子能暖和起來。
小白身子好軟,像是骨頭都被踢斷了一樣,它該有多疼啊。想到這裏,楚玥的眼淚就如泉湧而出。
她的眼淚落到小白的臉上,它費力地搖搖尾巴,像是在安慰自己的主人不要難過,它努力伸出舌頭,舔舔楚玥的臉,讓她不要哭。
“小白……嗚嗚……別走……”
楚玥哭得心都要碎了。
可是小白還是在她懷裏一點點涼下去,身子一點點地僵硬,眼睛也慢慢地閉上了……
楚玥感覺自己的生命也一點點被小白帶走了,這麽久以來,她從未想過放棄生命,此刻放棄的念頭卻第一次浮上了心頭。
楚知禹沒想到自己會把小白狗踢死,剛才他本能地踢了一腳,沒有想那麽多,沒想到楚玥會這麽傷心。
他走到楚玥身邊,低聲對她道:
“抱歉,這件事怪我,我會再賠你一條狗,你別難過。”
楚玥頭也沒擡,不想看他,只道:“你滾。”
楚知禹愣了愣,還想再說些什麽,“楚玥……”
楚玥卻像瘋了一樣沖他大喊:“滾啊!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她沖到桌邊,拿起一把剪刀,放在自己脖子上,對他吼道:“你要是再不走,我就立即自盡在你面前!”
楚知禹見她這樣,愣住了,他知道不能再刺激她,便把身上帶的銀子和銀票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木屋門被輕輕關上,屋裏安靜下來,只有外面北風呼嘯的聲音。
爐子裏的火不知道什麽時候熄滅了,冷,冷得像冰窖一樣。
懷裏的小白也徹底僵硬冰冷,不管她怎麽捂也捂不熱了。
楚玥手裏的剪刀無力地滑落,她抱着小白,蜷縮在地上,她雙眼直愣愣地看着屋頂。
有幾片雪花從屋頂的縫隙飄落進來,落到她的臉上。
她出生也是在寒冬,飄雪的季節,王氏說她父母不要她了,她本該被凍死,是她好心,收留了她。
可她忽然覺得,也許,那時候被凍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吧。
今夜是除夕,她卻孤身一人,也許,她身邊從來沒有有過人,如今不過是讓她看清了一切罷了。
她自始至終都是沒人要的孩子啊。
寒冷從四面八方湧來,包裹了她,淹沒了她,她的意識漸漸渙散。
第 9 章 除夕
除夕
王爺沉默良久,長嘆口氣,道:“若不是雙兒一眼看中了你,我又何必費這番功夫。之前你說有個童養媳,只能平妻,我為了雙兒勉強應下,現如今弄得人盡皆知,你讓雙兒如何做人?”
楚知禹低頭道:“此事是下官思慮不周,還請王爺責罰。”
“責罰?”王爺冷哼一聲,道:“你是朝廷命官,我如今不過一個閑散王爺,如何責罰你?”
一旁的陳州明道:“知禹,男兒當以仕途為重,你重情義多給些財物予那童養媳便是。何必為了個女人得罪了王爺,得罪了郡主?郡主才貌雙全,金枝玉葉,有哪一點比不上那個童養媳?你和那童養媳雖然拜過天地,但無三媒六聘,無親友見證,也不算是正當禮節。你當真為了個這樣的女子,毀了你的前途嗎?”
楚知禹跪地沉默不語。
陳州明見狀,嘆道:“如今朝中暗流湧動,你莫不是以為你靠自己一人就能在朝廷立足?你這次查案得罪了多少人?他們都有自己的關系網,你可想過你會樹多少敵?”
“你向來聰明,你父親去世的早,我看你可憐,待你就像待自己的孩子,現如今你大了,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師父,知禹沒有不聽您的話。”楚知禹擡頭道,“只是,我與楚玥……”
他頓了頓,終是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了:“我與楚玥确有情義,她自小來我家,照顧我和家人,勤勤懇懇從未倦怠,我能有今天,離不開她的付出,又如何能棄她于不顧呢?”
陳州明道:“沒有讓你棄她,只是讓你分清楚身份高低,留她在府裏當個侍妾,好吃好喝的供着,有何不可?”
楚知禹垂目不語,陳州明的話自然沒錯,他之前也是這般打算的。
可楚玥不願意做小,要她做妾,她寧願離開。
而他,他也是自她離開以後,才知道,他是當真放不下她。
二十年的朝夕相伴,自他出生起,她就在身邊了,他也分不清是愛情還是親情,只是不能沒有她。郡主雖好,但若是讓郡主和楚玥之間他只能選一個,他會選楚玥。
只是座師和王爺這裏确實不好交代,特別是座師對他有知遇之恩,他自當報答才是。
見他不說話,王爺對他道:“既然你拿不定主意,我把雙兒叫來,你們兩個單獨聊聊。這一個月你都沒來找過雙兒,雙兒經常問你在忙什麽,我也不好對她說什麽。今日是除夕,你好好哄哄她。”
說完,他拉着陳州明出去了。
楚知禹等了半刻鐘,門外傳來白鳳雙歡快清脆的聲音。
“知禹哥哥,你來了。”
她一身淺粉色留仙裙,頭梳流蘇髻,斜插一枝玉蓮花步搖,随着她輕快的步子輕輕擺動,分外俏皮。
見到楚知禹,她滿臉笑意,眼睛彎彎如新月,眼裏都是小星星,略帶嬌嗔地道:“好久沒見你了,今天怎麽忽然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楚知禹見她這樣,想來是什麽都不知道,便只道:“臨時有事找王爺,順便看看你。”
白鳳雙有些失落地輕聲道:“原來知禹哥哥不是專程來看我的吶。”
楚知禹一愣,正想要說些什麽話安慰她一番,白鳳雙很快就揚起了淺笑,擡頭仰望他,眼裏是閃爍的微光,如同天上星子。
“不過,”她的微笑中帶着無限少女柔情:“知禹哥哥能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呢。”
楚知禹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純潔美好,宛如晨曦裏帶着露珠的白色栀子花,她對自己的情意清晰可見。
不論是品性、樣貌、才學、家世,她都是極好的,這樣的女子能傾心于自己,他不該辜負。
可是,一想到楚玥,他的心髒就像是被一只手絞緊了,心痛的喘不過氣來,讓他無法放下她。
“知禹哥哥,你能幫我看看我新寫的詩嗎?父王一直說你的才學是年輕一代裏面最好的呢。”
楚知禹回過神來,接過白鳳雙遞過來的薄薄的兩頁紙。
兩首詩,一首詠梅,一首寫月。意象和字詞都很是出彩,詩中帶着些少女的天真活潑,還有一絲情絲,在閨閣女子的詩裏面是極出色的。
楚玥一心想學寫詩,她若是能寫出這樣的詩來,定是會高興壞了吧。
她定是會紅着臉,低着頭,雙目含羞地把詩給自己看,怯怯地說:“夫君,你幫我看看我胡寫的詩好嗎?若是寫的不好能不能別笑我?”
他會怎麽回她呢?
若是以前,可能只會嫌她煩人,不耐煩地把她打發走。而楚玥定是會回去偷偷哭一夜。
若是如今呢?他會如何對她?誇一誇她,告訴她,她寫的很好?
“知禹哥哥,你怎麽了?”白鳳雙目露擔心地看着愣神良久的楚知禹。
楚知禹恍然回神,自從楚玥走了以後,就像是把他一半魂魄都帶走了,他不管看到什麽都會想起她,經常會走神。
他針對詩中存在的問題,對白鳳雙指點了幾句。
白鳳雙如獲至寶,當即就讓司畫去取來筆墨,将改過的詩重新抄了一遍。
“知禹哥哥,你幫我改了以後好多了呢!知禹哥哥不愧是狀元才子,真的很厲害呀!”白鳳雙歡呼雀躍道。
楚知禹回她一個淺笑,淡淡道:“這沒什麽,你寫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楚知禹很少笑,剛才那個笑容雖然只有一瞬,卻如春日溪水薄冰初融,溫暖和煦。
白鳳雙将寫着詩的紙張抱在懷中,臉頰微紅,心中如小鹿亂撞,波動不已。
只是……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心情頓時又落了下去。
她咬着唇,目光游移,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擡起頭直視着楚知禹,說出了在心裏埋了很久的話:“知禹哥哥,上次廟會我見到的那位楚玥姐姐……她……她是你的房裏人吧。”
楚知禹微怔,沒有說話。
白鳳雙見狀,急忙對他擺手,道:“我不是在質問你。本來就是……就是我心悅于你,知禹哥哥這個年紀,房裏有人是自然的。我、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她紅着臉,有些結結巴巴繼續說下去:“那、那日之後,我心中有些疑慮,就讓司畫去打聽了一下。就、就知道了楚玥姐姐的身份。”
“你放心,我不是妒忌,我……我只是、只是有些好奇。若是以後……以後我們……我也會待她如姐妹的。”
眼前的姑娘俏臉通紅,手忙腳亂地說着自己的想法,眼底一片天真,沒有一點嫉恨之意。
楚知禹不由想到了那天楚玥對他說的話。
“你能為了我不娶郡主嗎?你能一生只要我一個女人嗎?”
“我如今已犯了妒戒,你把我休了吧。”
白鳳雙身為郡主大方知禮,婦德完備。楚玥童養媳出身卻要他獨寵一人。想想還真是有些荒謬。
對于她們二人,若是只能選其一,怕是任何一個男子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他讀了這麽多年聖賢書,古今聖賢對于後宅婦人的要求,他很清楚。
白鳳雙才貌雙全,德行昭昭,乃是做正妻的不二之選,他也很清楚。
母親和恩師的意思,他也很清楚。
可是,偏偏就是這樣的選擇,他卻從未思考過放棄楚玥。
他對白鳳雙道:“郡主不必為此煩憂,你我二人的事,我會盡快給郡主和王爺一個答複。天色已晚,知禹先告辭了。”
“唔,好、好的。知禹哥哥你路上慢點。”白鳳雙懵懂地點頭,目送他離開。
她眼裏有不舍和隐隐地擔憂,她總覺得她的知禹哥哥和以前不一樣了。
楚知禹踏出王府門,幾片雪花就裹挾着寒意落在他的臉上。他擡頭看去,天空陰雲密布,北風已起,細密的雪花在空中飄揚紛飛。
等在馬車旁的洗墨對他道:“大人,您讓屬下給玥夫人送的東西,玥夫人怎麽都不肯收,屬下只好先帶回來了。”
楚知禹沉默片刻。
風雪起的極快,短短一會子就大了許多,再想起之前茶客說的有寒潮一事,他心裏更是不安。
青山村的老宅久未住人,年久失修,若真遇到暴雪封山,只怕楚玥會支撐不住。
想到這裏,他不再猶豫,翻身上馬,對洗墨說:“你和銘硯先回府,給母親說聲我今日有事晚些回去,不必等我。”
“可今晚是除夕,老夫人她——”洗墨還想說些什麽,可楚知禹已經策馬而去。
楚知禹禦馬術極佳,風吹他的衣袍翻飛如翼,片刻就不見了身影。
洗墨和銘硯只好收拾馬車準備回府。
一邊收拾,銘硯忍不住道:“洗墨,你說咱們大人這到底是怎麽了?以前也沒見他對玥夫人這麽上心啊!怎麽如今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洗墨是打小就跟着楚知禹的,但他也不清楚楚知禹的心思,只搖搖頭道:“大人的心思你別亂猜,咱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銘硯年紀小些,藏不住話,仍是道:“這可是郡主哎,大人不會真為了玥夫人退了這門親事吧?”
洗墨瞪他一眼,道:“銘硯,慎言!”
說完不再理他,專心駕車趕路。
銘硯見他這樣,只好也閉了嘴。
第 8 章 穆王
穆王
楚知禹走後,楚玥就把捕來的的魚放入屋後池塘中,楚知禹這麽一鬧,她也沒了繼續捕魚的心思,随意煮了些昨日剩的東西吃。
在山裏的衣食住行都需要自己動手,每日僅僅是尋找吃食就要費盡力氣,同在楚府裏錦衣玉食的日子,自然是沒法比的。
雖然日子清苦,但再不用整日拘在府裏,受盡委屈,她反而覺得過得舒暢多了。
其實楚知禹會來找她,還是很出乎她意料的。
平日裏他對她很冷漠,就當她不存在一般。她本以為,她提了和離,他會立即答應,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來找她。
也許是為了他的名聲吧。他總是遵循着那些讀書人的規矩,古板的不近人情,也許她一個女子主動提和離對他來說是不可接受的,所以他才這麽大的反應。
雖然理智告訴她,他不可能喜歡自己,來找自己也是為了其他的原因。
但回想起今日被他抱在懷中的感覺,她竟還是不由自主地一陣心動。
她終究還是沒法放下他,喜歡他似乎已經成為了她的本能。
她又想起他高中那天,紅衣白馬,打馬游街,他一張臉俊美清冷,宛如谪仙。
那時候她瞞着王氏偷偷出門,藏在人群中看着她的夫君。
街上衆多女子都為他歡呼雀躍,朝他投擲鮮花。無人知道新科狀元的妻子就站在人群角落裏,只能偷偷看他,不敢說出自己的身份,連向他揮手都不敢。
那也是她第一次真正見到自己的夫君有多出色,多麽吸引人。而她,竟然離他那麽遠。
後來無數次午夜夢回,她總是回想起那一天。她站在人群裏仰望着他,人群喧沸,他被人群簇擁着一點點遠離而去,直至再也看不見身影。
就像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看似很近,其實很遠,他也終将離她而去。
自那天楚知禹來過以後,張慶再也沒來找過她。
倒是楊嬸子來了一趟,給她拿來一些米面,還很惶恐地說說媒之事是個誤會,多有得罪,請楚府上多擔待。
她說自己已不是楚家婦,但楊嬸子根本不信,說多許多好話,硬是不顧她的拒絕留下東西才走。
村裏的村民看她的眼神也變了許多,見到她總是尊尊敬敬地打招呼,就連趙二丫見了她都總會遠遠地躲開,再也不敢多說什麽。
想來是楚知禹來找她一事,傳開去了,他們怕得罪楚家,才會這樣吧。
但背後說她閑話的卻更多了。她曾無意間聽到,有說她是楚家棄婦的,有說她得罪了婆婆被趕出來的,還有的說她不過一個童養媳,如今早就配不上楚知禹,被休了是正常的。
楚玥也不放在心上,只專心過自己的日子。
一人一狗,日子雖然清貧,但自在。
–
轉眼就到了除夕,街上人煙稀少,人們大多在家裏過年,只有幾家茶樓和酒樓還在營業。
楚知禹已經在府衙住了多日,今日一大早把案卷整理成冊,這案子算是大致查完了。該接下來就是按罪定罰了,這不是他的職權,會移交到刑部定奪,陛下應該會等過年後再宣旨判罰。
因為連續幾天熬夜,他臉色有些疲憊,眼下帶着淡淡的青色,處理完公務,他帶着小厮先到府衙旁邊的酒樓吃點東西。
這家酒樓裝潢清雅,菜比較清淡,還算合他胃口。
酒樓的掌櫃認得他,見他來了,忙迎上來:“楚大人,您來了。我帶您去二樓雅座。”
楚知禹微微點頭,在二樓随意挑了一張桌子坐下。
一樓還有幾桌客人,多是來喝早茶的,其中一桌是四個男人,很是粗犷,正高聲談笑着。
其中一人道:“怎麽今年這麽冷?”
他身旁的男人道:“好像都說要有寒潮呢!得再做件厚棉衣禦寒才行。”
另一個男人道:“現在碳都漲價不少了,再這樣下去只怕是要凍死人了。”
“誰讓那些奸商為了賺錢不顧人命啊!”
“哎哎哎,話說你們聽說了嗎?最近宮裏頭可出了件大事。”一個男人轉動着眼珠察看着周圍,壓低聲音道。
他雖然壓低了聲音,但楚知禹常年練功,五感異于常人,還是輕松地聽到了他的話。
另外幾人都被他激起了好奇,紛紛問他:“什麽大事啊?快說說!”
“我家有個親戚在宮裏當差,我是他說的,驚天大消息!”那人道。
“是什麽啊?你倒是快說啊!”另外幾人更好奇了。
“聽說啊,聖上還有一個女兒流落在民間,現在正派人到處查呢!”那人終于把事情說了出來。
另外幾人都是一臉震驚。
其中一人道:“這不對啊!既然有位公主流落民間,那陛下為何不早去查?”
“這件事說起來就複雜了,宮裏的秘密,我那親戚也不敢多說。”那人擺擺手道。
他們幾人很快就開始讨論其他話題,不再糾結于此。
楚知禹也收回了自己的思緒,宮裏那件事他也有所耳聞,只是他不喜歡關心這些宮闱之事,所以不曾在意。
恰在這時,洗墨步履匆忙地跑了上來,附到他耳邊低聲道:“大人,穆王爺派人傳話來說,讓您去府上一聚。”
楚知禹微微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穆王爺會找他說什麽,他大致也能猜得到,能等這麽久才來找他,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對洗墨道:“之前讓你給楚玥送的東西送了嗎?”
洗墨道:“屬下送了,只是玥夫人不肯收。”
楚知禹眉峰微皺,道:“你立即去采買些禦寒的女子衣物、碳火、年貨等物,再去送一趟,想辦法讓她收下。”
洗墨當即領命去了。
洗墨離開後,楚知禹帶着另一個貼身小厮銘硯,起身前往穆王府。
穆王府在京城北面,穆王與當今聖上都是先皇太後所生,二人關系極好,所以穆王才得以留京,沒有像其他王爺那樣封往外地。
穆王府寬闊宏大,一座王府占了一整條街道,王府大門氣派雄偉,紅木雕花五扇大門,門口有兩只石獅子,十分威嚴。
楚知禹進了穆王府,下人領着他到了一處書房。書房裏陳設雅靜,靠窗擺着一張紫檀木桌,桌子後面立着一張山水屏風。
此刻桌邊已經坐了一個人,此人四十多歲,高冠美髯,神情肅穆,一襲藏藍色寬袖交領袍服,氣度不凡。
他正是楚知禹的恩師陳州明,也是當朝右丞相。
在雍國官場,士子及第後入官員門下受之庇護乃是常事。楚知禹考中後,陳州明主動與他結交,收他為門生。
楚知禹與穆王爺認識,包括娶郡主之事都離不開陳州明推動。
見了陳州明,楚知禹對他行禮道:“見過座師。”
陳州明對他微微一點頭,示意他坐下。
他落座以後,陳州明問他:“今日王爺叫你來所為何事你心中可有數?”
楚知禹略一沉吟,道:“可是為了郡主之事?”
陳州明點頭道:“不錯。知禹你做事向來穩重,為師知道你定能做出對的選擇。”
他看向楚知禹的目光滿是欣賞,楚知禹卻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門口進來一個四十多歲,身穿四團龍衮服,身形稍胖的男人,正是穆王爺。
他平時總是面帶笑容,頗為可親,今日卻少見地沉着臉。
幾人寒暄落座以後,王爺親手給楚知禹倒了一杯茶,對他道:“陛下禦賜的君山銀針,嘗嘗看。”
楚知禹以雙手接過:“多謝王爺。”
他低頭淺嘗一口,贊道:“茶香清香,口味綿軟,微苦回甘,果然是好茶。”
穆王目露傲意,道:“皇家之物,自然非凡品可比。”
楚知禹垂眸不語。
穆王話鋒一轉,又道:“知禹,近日有些關于你府上的傳言,你可聽說?”
楚知禹頓了頓,道:“下官不曾聽說。”
王爺忽然沉下臉,把茶盞置于桌上,冷哼一聲,道:“你親口說的你府上有位夫人,官員們都聽說了,怎麽你自己反倒不知道了?”
他提高了聲音,聲音已含怒意,道:“你這是要把我的雙兒置于何地!”
楚知禹起身作揖道:“請王爺息怒。”
楚知禹只說了這一句,并沒有繼續解釋,這讓穆王爺怒火更甚。
他猛一拍桌子,氣道:“楚知禹,當初你同我說府上只有一個童養媳。如今滿京都知道我的雙兒有意于你,你又改口,如此欺瞞,是沒把我穆王府看在眼裏!”
楚知禹平靜地道:“下官不敢。楚玥是我的童養媳,但我與她也拜過天地,結為夫婦,下官之前也與王爺說過此事,并無欺瞞。”
“你!你好大的膽子!”王爺氣得手都抖了,猛地站起身,面色漲紅,已是怒極了。
“楚知禹!”一旁的陳州明也站起來,厲聲道:“你怎麽和王爺說話的!自古以來童養媳就是半個侍妾,怎可與堂堂郡主相提并論!你是讀書讀傻了嗎?還不趕緊向王爺賠罪!”
楚知禹看向陳州明,天地君親師,尊師對文臣士子來說更是重要,他可以不畏強權,卻不能不尊重恩師。
他掀起衣擺直身跪下,對他們二人道:“楚知禹有負王爺和座師厚愛,請王爺和座師責罰。只是我确與楚玥拜過天地,結為夫婦,婚禮雖無親朋見證,但天地俱知,母親和妹妹也都在場,楚知禹不敢欺瞞,更不敢誤了郡主。”
王爺見他即使跪在地上,依舊是清風朗月,如遠山青松,分毫不損他的氣質,朝中才俊确實無一人能與之相比。難怪自己女兒非他不可,又想到是自己女兒對他情根深種,非要嫁他,怒意頓時熄了大半。
第 7 章 楚府
楚府
楚知禹沒想到她心中有這麽多怨言,她以前竟從未說過。
沉默了好一會,他放緩口氣,對她道:“府裏的下人我回去會責罰,你若是不喜他們,換了也行。上次的事,是母親不對,我已經說過她了。你有什麽委屈,回去以後盡可以提出來,只要是合乎情理,都可以按你說的來辦。”
楚知禹向來高傲,能說出這種話,已經是他把姿态放到最低了。
若是以前聽到這些話,楚玥會高興地睡不着覺。可如今聽到,她心裏竟沒有什麽波瀾。
她問他:“你能為了我不娶郡主嗎?你能一生只要我一個女人嗎?我知道七出裏面說了,女人不能妒,若是犯了妒,可以休棄。我如今已犯了妒戒,你把我休了吧。”
她這話若讓旁人聽到,簡直是石破天驚,大雍國可沒有哪個女子敢讓自己夫君不碰別的女人,只要自己一個人的。
楚玥知道自己是癡心妄想,她本就身份低微,楚知禹能像如今這般待她,已經是高待了,她實在不該奢求更多。
可自打她有記憶起就和楚知禹在一處,別人都告訴她,她是他以後的妻子,所以她早就認定了他,只想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若他對自己沒有愛,那她寧願在山村裏吃糠咽菜,也不想再看見他。
果然,楚知禹聽她說出這話,陷入了沉默,沒有說話。
楚玥知道他不可能答應這麽荒謬的事,她走到門邊打開門,對他道:“大人,我還有事,您請便吧。”
楚知禹神色複雜地看着她,楚玥卻別過眼,躲開了他的視線,只看向地面。
見她這般,楚知禹只得先行離開。
走之前,他對她說:“無論如何,你之前受的委屈,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楚玥沒說話。如今,那些事與她已經沒什麽關系了,她只想過好當下的日子。
–
楚府中,王氏正和楚芳穎一起用餐。
王氏邊吃邊嘆氣道:“禹兒最近公事繁忙,也顧不得回家,你上次所說之事,不知何時才能成。”
楚芳穎安慰她道:“母親你放心吧。沒有不偷腥的貓,哥哥雖然性子冷淡,也是男人。我找的那舞姬相貌極美,哥哥定然會動心的。到時候哪還會記得楚玥那賤人啊!”
王氏聽她這樣說,情緒才平複些,點頭道:“但願如此吧。”
“現在只等着郡主嫁過來,我楚家和穆王爺做了親家,那就是真正的名門大家,在京城徹底站穩腳跟了。哪個還敢再說我們是山村獵戶出身?”
“還有,”王氏對楚芳穎道:“到時候你的婚事必然也會再上一層樓,哪怕是嫁給皇親國戚也是有可能的。”
楚芳穎含羞道:“母親,穎兒只想在您膝下多侍奉您兩年。”
王氏摸着她的頭,臉上露出慈愛的笑,道:“傻丫頭,女大當嫁,你年紀不小了,等忙完你哥哥的事,母親定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她們母女二人正說着話,門外有丫鬟慌慌張張地跑來報信。
“老夫人,不好了!”
王氏瞪她一眼,斥道:“什麽事大呼小叫的,還有沒有規矩!”
那丫鬟“撲通”一聲跪下,一臉害怕地道:“大人回來了,他把府上所有的下人都叫去碧雲軒了,說是要找出苛待玥夫人的下人,通通發賣出去呢!”
“什麽!”王氏大驚,猛地站起來,道:“快帶我去看看!”
楚芳穎亦是唇色發白,急忙扶着王氏一路向碧雲軒趕去。
兩人到了碧雲軒,就見院內跪了一地的人,正前方,楚知禹一身紅色官服,端坐在黃梨花木椅上,神色冷肅。
而臺階東側已經站了不少下人,正哭哭戚戚地抹着淚。
楚知禹冷冷的聲音響起:“先把他們帶下去發賣了。”
府上的管事正要依令而行,王氏大喊道:“慢着!”
她推開楚芳穎的攙扶,快步走到楚知禹面前,滿臉心痛地問他:“禹兒,你做什麽?為什麽好端端的要賣人?”
楚知禹目光冷淡地看着她,道:“這些下人欺辱主子,自然不能留。”
“他們欺辱誰了?”
“楚玥。”
王氏簡直要被氣笑了,難得的對着自己最心愛的兒子沒了好聲氣,道:“楚玥算什麽主子?她不過是個我撿來的童養媳!我楚家把她養這麽大,已經仁至義盡了!禹兒你怎麽這麽糊塗!是不是楚玥給你灌迷魂湯了?”
楚知禹面色沉了下來,周身散發着上位者的壓迫感,對她道:“母親,楚玥是我拜過天地的妻子,是府上的女主人。”
“那、那一次不過是……”王氏有些慌亂起來,胡攪蠻纏道:“不過是權宜之計,怎麽能算是正式娶妻。”
她回想起楚知禹十七歲那年,忽然發了高燒,找了幾個大夫,看了一個多月怎麽都不好,眼看着他越來越虛弱,就要不行了。
有人對王氏說可以讓楚知禹娶妻沖喜,王氏病急亂投醫,就信了。
她心想反正楚玥已經養了這麽多年了,本就是自己兒子的童養媳,就讓他們二人拜了天地,算是成婚了。
而成婚以後,楚知禹的身子竟然真的慢慢好了起來。
當時楚知禹并沒有功名,她也沒有多想這事。可如今楚知禹是堂堂正三品官員,前途無量,多的是名門望族想與他聯姻的。她怎麽可能任憑楚玥一個童養媳占着他的正妻之位?
想到這裏,她對楚知禹道:“禹兒,你聽娘說,娘也是為了你好。你若是娶了郡主,以後你就有了靠山,咱們楚家才是徹底的光耀門楣,光宗耀祖了啊!”
楚知禹看着她,冷冷地道:“母親,我在你眼裏就是需要靠女人來光宗耀祖是嗎?”
王氏聲勢頓時下去了,小聲道:“娘不是那個意思……娘的意思是,你以後的路能好走一些……”
楚知禹絲毫不為所動,道:“楚玥是我的妻子,是府上的夫人,這是毋庸置疑的。府上有任何人欺辱她,就是在欺辱我。剛才查出的人全部發賣出去,剩下的人若是再犯,也同樣處置。”
王氏見他如此堅持,心念一轉,浮上一計。
只見她忽然滿臉痛苦地按着胸口哀嚎起來:“哎呦,我的心口好痛!你當真要為了個童養媳把你娘氣死不成?哎呦,我的心好疼啊!”
王氏像得了羊癫瘋一般,渾身打顫,楚芳穎幾乎快要扶不住她,急得沖楚知禹大喊:“哥,你快救救母親吧!別再氣她了!”
楚知禹不慌不忙地走到王氏身邊,握住王氏的手腕探了探她的脈搏,淡淡道:“母親脈象平穩,康健的很。”
楚芳穎道:“你又不是大夫,如何能診脈?”
楚知禹沒理他,直接吩咐一旁的嬷嬷将王氏和楚芳穎送回院裏去,不準她們再插手。
他是府上真正的主人,下人們自然不敢違抗他的命令,當即不顧王氏母女二人的不滿,把她們強送回自己院子裏去了。
她們走後,楚知禹吩咐小厮去請大夫去看看王氏。
其實他練功多年,內力深厚,早就熟知人體脈象。外人都以為楚知禹是個文弱的文官,只是一張皮囊生得好看。卻沒有人知道,他小時曾有奇遇,意外習得高深武功,即便是頂級的武将,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當天,楚府有十幾個下人被發賣,其他下人人人自危,哪還有人敢說楚玥半句壞話。
到了夜裏,楚知禹回到鐘粹苑,忙碌了這些日子,他亦是有些疲累。
可他掀開床簾一看,床上竟赫然卧着一個女子,她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層粉紗,近乎全.裸。
“大人。”那女子聲音嬌柔,滿臉媚色,看着他兩眼放光:“讓妾身來服侍您吧。”
她宛若無骨地貼上來,身姿妖嬈萬分,一颦一笑皆帶風情,果然是個萬中無一的尤物。
可楚知禹卻面無表情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從床上拖了下來,扔到地上。
他聲音冷若寒冰:“誰讓你來的?”
那女子被他這麽一摔,又見他面色這般吓人,三魂七竅都吓飛了一半,滿腦中攀附之心全熄滅了,哪敢隐瞞,直接把王氏和楚芳穎安排她來誘惑他之事說了。
楚知禹面色鐵青,當即讓她滾出府去,并讓人去傳話,楚芳穎禁足三個月。
那邊廂王氏和楚芳穎又悔又氣不提,這邊楚知禹讓人把床上用品全部換過,又将屋內擦洗一遍,好似那女子是什麽污濁之物一般,等到徹底換洗幹淨他才睡下。
朦胧之中,他看到楚玥衣衫半濕,眼含淚珠,楚楚可憐地站在他的面前。
她一雙杏眼盛滿了水汽,像是雨天氤氲的池塘,泛滿了漣漪。
她粉唇微啓,聲音中也帶着點哭意,對他說:“夫君,我來服侍您吧。”
楚知禹壓抑已久的情欲再難克制,将她壓入懷中,他抛開了平時的克制,不顧她的哭喊掙紮,近乎強迫地占有了她。
這一次他像變了個人一般,再不複以往的清冷高潔,如貪婪的野獸一般對她需索無度,看着她在自己身下流淚哭泣。
也許他體內本就藏着野獸,只等破籠而出的那一天。
第 6 章 尋她
尋她
楚知禹微微一愣,皇帝的傳召,他自然不敢耽擱,當即換了官服,讓人備馬入宮。
景灏帝在禦書房接見了楚知禹。
禦書房中點着龍涎香,香氣馥郁綿長,大太監曹公公侍奉在皇帝身旁。
對于楚知禹,景灏帝是很欣賞的。
自他入朝為官,處理政事公正廉潔,辦事利落幹脆,這幾年凡是交給他的事,就沒有辦不好的。所以這次處理官員貪污赈災銀兩之事,皇帝也決定交給他來做。
他大致對楚知禹說了一下案子情況,又道:“這案子本不是你的權責所在,只是眼下朝中找不到其他可用之人,唯有你的能力品行朕是最信得過的,所以交你查辦。若此案能順利了結,朕定當重重嘉獎。”
楚知禹拱手道:“陛下過譽了,臣愧不敢當,臣必将竭盡全力明查此案。”
皇帝看着他,目露欣賞之色,點頭道:“如此朕便放心了。從今日起你不必去翰林院當值,可在百官中随意抽調人手,臨時督辦此案。”
楚知禹領旨謝恩,退出禦書房。
因貪污災銀一事滋事甚重,楚知禹不敢耽擱,回府衙後馬不停蹄地開始抽調人手,組織查案。
接連十幾日,他都沒有回府,直接宿在衙門裏面。
一直忙到案件大致理出頭緒,該羁押的人也羁押了,他才稍稍喘口氣。
正值天氣晴好,湛藍的天空映着窗外一枝迎風輕顫的臘梅,一縷極淡的幽香傳來,似有若無,讓他神色恍惚。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他薄唇輕啓,低聲吟道。
“什麽?楚兄,你怎麽忽然念起詩來了?”同僚姜鶴的一臉奇怪地看着他。
楚知禹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走神了。
“沒什麽。”他道。
姜鶴是個活潑性子,開玩笑道:“是不是忙了這麽多日,想郡主了?”
他就随口這麽一說,只當是玩笑話,根本沒指望楚知禹會答。
因為楚知禹平時就是最正經不過的性子,從來不與他們聊這種話題。
可這一次,楚知禹沉默片刻,意外地答了。
“我家中有已有夫人,她是個秀外慧中的女子。”
姜鶴頓時張着嘴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頭。
“如此……甚好。真羨慕楚兄,我家夫人平日裏總是總愛打牌九,根本不管府上的事。”
“只是……”他忍不住八卦道:“那郡主……”
他們都知道楚知禹在和安平郡主接觸,還當是喜事将近了呢。
楚知禹不語,好半天才道:“你們忙了這些天也累了,今日便休息半日吧。”
“太好了,謝楚兄!”
姜鶴一聽,哪還記得之前的問題,“唰”得起身,滿臉興奮地跑去通知衆人這個好消息。
很快衙門裏面衆人就都急急忙忙地回家去了,他們忙了這些日子,早就按耐不住想回去看看了。
人走以後,府衙瞬時安靜下來,空空蕩蕩的,好似一座孤城。
洗墨看着楚知禹,小聲道:“大人,咱們也回府去嗎?老夫人三天兩頭派人催你回去呢。”
楚知禹沒有回他,目光落在窗外那枝臘梅上。
良久,他道:“備馬。”
楚知禹并沒有回府,而是一路策馬南行,往楚家老宅而去。
–
趁着午時天氣不算太冷,楚玥正在屋前的小河裏捕魚。
河裏的魚不多,她需要守很久才能捕到一條。
水波蕩漾浮動,漁網下沉,有魚入網了!
她忙把漁網收起,可一個人不好收網,她不小心手一滑,漏了個洞。眼看着魚兒就要從那個洞鑽出去了,她連忙撲過去,用力把魚抓住。
這一撲她半邊身子都浸入水裏,身上都濕透了。
魚兒離了水拼命甩着尾巴,楚玥頭上、身上被魚甩的水打濕了大半,臉上也都是水,像只落湯雞似的。
冬天的水刺骨冰冷,她來不及回去換衣服,就要重新下網,繼續捕魚。
天氣越來越冷了,她需要多捕一些魚,養在屋後的小水池裏,多養一些魚,她就不必每天都捕魚了。
就在她忙碌的時候,岸上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妹子,讓我來幫你吧。”
楚玥回頭看去,只見一個皮膚黝黑,身材粗壯的男人站在岸上。
又是張慶。
他這幾日經常來她面前晃悠,雖然她已經明确的拒絕了他,可他就像聽不懂一樣,還是照來不誤。
楚玥擦了一把臉上的水,對他道:“不必了,張大哥,我自己可以的。”
張慶眼珠一轉,掃過她幾乎濕透的衣裳,對她嘿嘿一笑,道:“這活哪是你一個女人幹的啊!你看看你衣裳都濕了,多冷啊。你快上來,在旁邊看着就行,我幫你逮魚!”
楚玥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背轉過身去,有些尴尬地對他道:“真不用了,你快走吧。”
張慶見她這樣,只當她是害羞,露出大白牙一笑,三兩下沖到河邊,就搶她手裏的漁網,“我來吧,你一個女人家怎麽能做這種事。”
“不用,我自己來就行!”楚玥拉住漁網急急說道。
但張慶的力氣極大,她根本扯不回來,很快就把網子扯了過去。
他拿着漁網就向河中走去,開始布網。
楚玥知道他來幫自己肯定是別有所圖,她不想和他有過多牽扯,更不想欠他人情,急忙跟了過去。
可河裏石頭多,她走得急了,腳底一滑,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
張慶手疾眼快地拉住她的胳膊,扶住她,“沒事吧?”
楚玥這一撲騰,身上濕得更厲害了,衣服濕漉漉地貼在她身上,她身上曲線畢露。
張慶這般近的看着她細膩白皙的臉龐,和飽滿姣好的身子,眼睛都看直了。
楚玥被他這樣看着,臉漲得通紅,她用力推開他,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先回去換身衣服……”
可張慶見她要走,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聲音急促地道:“別走。妹子,你別走!”
“你幹什麽!快放——”楚玥用力掙紮着想甩開他。
就在他們二人交纏之時,岸上忽然傳來一聲厲喝。
“你們兩個在做什麽!”
聽到來人的聲音,楚玥整個人瞬間僵住了。
她用力轉動僵硬的脖子,轉頭向岸邊看去。
只見楚知禹頭發一身大紅色官服坐在一匹白馬之上,紅衣玉面,更襯得他面容俊美無俦。清風吹來,他的如墨的長發和火紅的衣袍揚起,恍若九天仙人下凡。
“你回來就是做這個的?”楚知禹的語氣冰寒入骨。
“我……不是你想得那樣……”楚玥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楚玥淩厲的目光看向張慶,對他道:“還不放手!”
張慶只是個山村農夫,見了一身官服的楚知禹吓得全身發抖,哪還敢造次,連忙松開了手。
楚知禹雙足一點,從馬上騰空飛起,竟用輕功飛到河上,一把抱起楚玥,然後足尖輕點水面,再次轉身飛回岸邊。
他的官服寬大,楚玥的身子被他整個抱在懷裏,一點沒有外露。
楚玥知道他平日裏會練些功夫,再加上楚知禹以前要去山上打獵補貼家用,所以身子比旁人健壯些,但她沒想到他的功夫竟然這麽好,這飛來飛去的,就像做夢一樣。
被他忽然抱在懷裏,楚玥先是害怕,後來發現他抱得極穩,便漸漸放下心來。
她聞到楚知禹衣服上的有淡淡的冷木香,這熟悉的氣味已經兩個月沒聞到了,此刻鋪天蓋地把她徹底籠罩在內,她鼻頭一酸,竟想落淚。
雖然她下定決心離開他,可真聞到這熟悉的氣溫,還是控制不住的心顫。
她強忍住眼淚,把頭埋在他懷裏,貪戀這最後一點溫柔。
楚知禹抱着她一路走到木屋,開門進了屋,才把她放下來。
身上弄成這樣,楚玥也覺得不好意思,她快步走到屋後面換了身幹淨的衣服。也順便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她知道楚知禹此番來,必然是和她談和離之事,她需得堅定內心去應對才是,切不可再貪戀他無意展露的一點柔情。
換了衣服回來,就見楚知禹正對着屋裏的小桌上的那個小花瓶出神,花瓶裏插着她昨日采的一枝梅花,正散發着淡淡幽香。
見楚玥出來,楚知禹收回目光,向她看去。
楚玥有些尴尬,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這個花瓶,她快步走過去,将梅枝放在桌上,把花瓶收到抽屜中,裝作若無其事對他道:“大人來此,可有什麽事?”
聽她喊自己楚大人,楚知禹的臉上更冷了幾分。
“你我是夫妻,我還沒給你寫休書。”
楚玥不想為這種小事争論,便道:“您有事直說吧。”
楚知禹沉默了片刻,道:“我來接你回去,你鬧了這些日子,也該鬧夠了吧。”
楚玥看着他,認真道:“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不是鬧,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楚知禹話語中帶了一絲愠怒,道:“不與我在一起,你想和誰一起?和那些山野村夫嗎?”
楚玥偏過臉去,道:“和誰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不勞你費心了。”
楚知禹冷笑一聲,道:“剛才如果我不出現,你可想過會怎樣?這就是你想要的?”
“你在楚府沒有缺你用度,少你衣食,也不需你親自勞作,你在這裏能過什麽日子?”
聽他這樣說,想起她在楚府受的委屈,楚玥再也忍不下去,猛地轉過頭,直視着他,一字一句地道:“這裏日子雖然清苦,可我心裏高興!”
“你府上再好,我上次也差點被凍死!楚府上下有一個把我當府裏的夫人的嗎?你可知道他們都是怎麽說我的?以前我心裏有你,我願意忍着。如今我不想忍了!”
她一口氣把埋在心裏的不滿全說了出來了,胸口因為情緒激動劇烈地起伏着,眼眶也不由得紅了。這些話她忍了多年,從未說過,如今全部說出口,竟像是将胸口那口濁氣都吐出來了。
第 5 章 山野
山野
兒時的舊衫、小泥人、竹風車……楚玥一件件地翻看着床底的舊木箱,裏面都是她之前存起來的心愛之物。
每一件,都和楚知禹有關。
她拿起一個布滿裂紋的花瓶,那花瓶是楚知禹去趕集的時候給她帶的,算是他送給她第一份禮物。
收到禮物後,楚玥高興地晚上睡覺都要抱着花瓶。
楚芳穎看她那樣子不順眼,第二天就找了個理由把她的花瓶摔碎了。
楚玥後來又偷偷将碎片收拾起來,夜裏借着月光悄悄把碎片一片一片粘起來,将花瓶重新粘好。
只是從那以後,她再也不敢将花瓶拿出來,只能小心翼翼地收在床底的木箱子裏,偶爾沒人的時候才拿出來看一看。
她撫摸着花瓶,回憶小時候的點點滴滴,那段日子似乎總是在壓抑和痛苦之中度過,唯一的甜就是楚知禹。
哪怕只是看到他,看到他那般美好,她都會露出笑來。
那時候她總是盼着,盼着能早日與他成親。
直到如今,她才發現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夢做了這麽多年,該醒了。
她将那花瓶随手放在桌上,準備有空采點花來插,既然回來了,以前的一切都都過去吧,她要把日子好好地過起來。
不念過往,只争來兮。
收拾完舊物,她将翻找出來的舊衣物搬到院子裏洗曬,以備日後穿用。
她離開楚府幾乎什麽都沒帶,身上只戴了一塊青玉雙魚佩,這玉佩便是她與親生父母唯一的聯系了。
這玉佩是她被楚家收養時,就在脖子上挂着的。并不是什麽值錢的玉,不過是普通的青玉,雕刻成鯉魚模樣,并不值錢,所以王氏也就沒有拿走,讓她自己留着了。
小的時候她也想過,為何爹娘會不要她?
到了後來,她早就習慣了,認為這就是自己的命,她命該如此罷了。
她出神之際,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笑聲。
“要我說啊,麻雀就別做攀高枝的夢!你看看,現如今又被打回來了吧。不夠丢人的!”
楚玥循聲看去,就見兩個農家女子正扛着鋤頭路過,邊走邊笑地大聲說着話。
這二人長大了,樣貌變了,但她依稀還能認出來,剛才說話的正是村裏的村花趙二丫。
“就是,還不如像我們踏踏實實的嫁給村裏人,還不用被休。”
“如今成了下堂婦,要是我,我還不如找塊石頭撞死算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好不快活。
楚玥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站起來,對她們道:“我被休也好,和離也罷,我沒偷沒搶,如今也是靠自己堂堂正正地吃飯,你們憑什麽說我?”
趙二丫見她還敢還嘴,在村裏磨煉了多年的刀子嘴立即倒豆子似的說了起來:“楚玥,你個下堂婦還不趕緊夾着尾巴做人?咱們村裏你可是頭一個被休的,你不知道丢人啊?你個沒爹沒娘的小蹄子,命比草賤的童養媳!還敢和我比?你也配?”
楚玥沒想到她會罵這麽難聽,臉都氣紅了,但她又不會罵人,只能對她道:“我知道你喜歡楚知禹,所以看我不順眼,你若是喜歡他,去找他便是,何必拿我當出氣筒。”
她這麽一說,趙二丫頓時炸鍋了,指着她鼻子罵起來:“我XXXX,你放你娘的狗屁!我家相公可是在縣城做買賣的,我過得一點不差,你算哪門子的蔥,敢說我?我看你是XXX……”
她的髒話不堪入耳,楚玥打斷她,問她:“既然你相公做大生意,你怎麽還在村裏住,不去搬去縣裏?”
趙二丫一窒,憋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關你屁事!”
楚玥知道她要面子,所謂的在縣裏做生意,可能是在縣裏擺攤賣菜,繼續道:“你的事自然不關我事,可我的事也不關你的事。還請你別在我門前說閑話了,不然的話,我就去請村長評評理。”
青山村的村長雖然不姓楚,但楚知禹乃是京城大官,她雖然是他的棄婦,村長想必還是會看着楚知禹的面子上照顧一些的。
趙二丫自然也知道這點,若真是去找村長,她讨不到好,只能氣哼哼地留下一句:“狗仗人勢!沒人要的東西!”
說完,她拉着另一人,快步離開。
她們二人走後,楚玥一個人在原地站了良久。
想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卻還要靠着楚知禹的名頭才能在村裏過活,她心裏就很難受。可離開此處,她真的無處可去。
她也沒了洗衣服的心思,索性拿起籃子,帶着小白狗,去山上采野菜。
屋後的山她小時候常爬,知道哪裏能找到吃食。
一路上藤蔓重生,她小心翼翼地走着。這個季節山上很難找到可以吃的東西,只有零星一些板栗之類,看起來她得準備下籠子捕魚和野兔了。
她一邊心裏盤算着,一邊向上爬,不知不覺地竟走到了一處懸崖邊。
懸崖邊上有個小土丘。
這是一處野墳。
崖底的風裹着寒氣向上吹來,揚起她的長發和衣袍,天高地闊,她與這荒蕪的野墳默默無言,相對而立。
她是知道這個野墳的。以前她偶爾路過,會給它清理一下雜草,放些鮮花。
自她離開以後,這座墳頭想來是再也沒人來打理了,如今已經是草木叢生。
楚玥用砍刀将墳頭的草木砍伐掉,把它整理幹淨,又從籃子裏抓了一把野果放在墳前。
村裏人都說,這裏面埋着個無父無母的寡婦。寡婦沒有親人,相公去世以後,公婆嫌她病弱無用,就把她趕出家門,她只能在村裏流浪,有些心懷不軌的男人,把她帶到家裏,春風一度後就把她趕出去。
因此她常常被村裏的女子追着打罵,很快就病死了。
村長出面主持,把她埋了,也沒辦後事。她沒有親人,自然也沒人給她上墳,村裏人都嫌她晦氣,連她墳頭附近都不願意來。
楚玥卻覺得此處難得清靜,她受了委屈就喜歡來這裏哭一場,順便給墳頭清理一番。
“如今我和你差不多了。”她對着野墳輕聲道:“我雖不是寡婦,但被休棄的名聲更不好聽呢。”
一陣寒風吹過,撩起她的鬓發,她的目光越過墳頭,望向遠方。
山巒重重疊疊,耳邊也只能聽風聲,遠處的青山村就像只貍貓被山嶺圍在懷裏,看去變得渺小起來。
楚玥心頭升起一陣悲涼,她覺得她在這世上漂泊無依,宛若浮萍。
人人都有家,都有親人,而她卻什麽都沒有。孤身一人來,孤零零的活着,無一人在意。
她傷感良久,最終也只餘一聲嘆息。
“不管怎樣,總得活着啊。”她像是在說服自己。
她最後又看了一眼這孤墳,才向下山的路走去。
–
今日是臘八,楚府裏依照以往的慣例,一大早就備好了臘八粥,楚知禹一家三口正同桌吃早食。
自從楚玥走了,王氏和楚芳穎都神清氣爽,心情大好。
正吃着,王氏就笑眯眯地道:“那掃把星走了以後,我身子骨都好多了。”
“禹兒,今日是臘八,你讓人給郡主送些臘八粥去吧,也算是你一份心意。”
楚知禹卻沉下臉,對王氏道:“母親,還請您別說這種話。楚玥是我妻子,我會把她接回來。”
王氏聽他這麽說,氣得頓時沒了胃口,放下筷子道:“你怎麽還說這話,你是要氣死我嗎?那楚玥到底給你下了什麽迷魂湯?你犯得着為了她三番五次的說你親娘嗎?”
楚知禹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對王氏行了禮,然後道:“我對母親不敢不敬,只是糟糠之妻不可棄,還望母親也能善待兒媳。我吃飽了,請母親和妹妹慢用。”
說完,他轉身就出門了。
王氏見他沒吃兩口就走了,氣得直喊胸口疼。
楚芳穎忙上來扶住她,幫她輕輕拍打順氣。
王氏好一會子才緩過來,道:“你哥哥被那小蹄子迷糊塗了,早知道她是這種禍害,我當初說什麽也不該把她撿來,更不敢同意他們成親!”
楚芳穎安慰她道:“娘,哥哥心善。等過些日子他就知道郡主才是和他門當戶對之人了。”
王氏長嘆口氣,道:“若真是這樣就好了。你看他這些日子都清瘦多少了?這些天為了那個賠錢貨茶飯不思的,我看了都心疼。”
楚芳穎眼珠一轉,道:“娘,反正如今楚玥那賤人已經走了,咱們不如往哥哥房裏塞個美人。男人不都是喜新厭舊的嘛。哥哥定能把那賤人忘得一幹二淨的!”
王氏略一思索,點點頭,道:“還是你有主意。我這就吩咐人去辦。”
楚知禹回到書房就開始處理政務,可提起筆卻遲遲不能落下。
楚玥走的那天說的話再次在腦海中回響。
休書……
他自然是不能寫的,她賢良淑德,并無過錯,他怎麽能休了她。
她打小在楚家長大,為了楚家付出了多少,吃了多少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為了他上學讀書,她日夜做女紅,還要操持家務。可以說他能有今日,離不開楚玥。
他又怎能休了她呢?那他這麽多年的聖賢書豈不是白讀了?
往昔的樁樁件件,在他腦海中一幕幕重現,他似乎又回到了年少苦讀的時光,她一夜夜的陪讀。他看書寫字,她就在旁邊做繡活,順便為他研磨點燈。
寒冬臘月,她的手被凍得生滿了凍瘡,又紅又腫,他都看在眼裏。
那時他便想,若是以後做了官,必不再讓她受苦。雖然他向往能有個琴瑟和鳴,共話西窗的妻子,但也知道要還楚玥之恩。
只是,不曾想,她竟這般決絕。
他想了良久,筆尖滴落的墨暈染了潔白如雪的紙張。
直門外響起洗墨的聲音,楚知禹才恍然回神。
“大人,宮裏來人請你即刻入宮。”
第 4 章 離開
離開
“或是休妻,都可以。旁的東西我不要,只要青山村裏那間木屋。行嗎?”楚玥擡的語氣輕柔的像一根羽毛。
楚知禹猛地擡眼看她,皺眉道:“不是說了讓你當平妻,母親妹妹那裏都不要你伺候,你還鬧什麽?”
楚玥道:“我不是鬧,是真的想走。”
楚知禹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保你一世衣食無憂,府上沒苛待過你,為什麽要走?”
楚玥輕輕笑了笑,他不會知道她以前有多愛他,自然也不會知道為什麽她會舍棄府上的好日子不過,非要去當個村婦。
可是,于她而言,愛沒了,夢也該醒了。
她對他道:“你放心,我出去以後不會說府上一句不好。若是有人問你,你就說是因為我不能生育即可,不會壞了你楚大人的好名聲。”
楚知禹看她的眼神像是不認識她一樣。
良久,他才道:“我不會休你,更不會和離。”
楚玥倒是有些奇怪了:“你既然不愛我,強留我做什麽?郡主也不希望我在府上吧?”
楚知禹低下頭翻書,沒有理她。
楚玥想了想,又道:“還是你怕背上抛棄糟糠之妻的名聲?但朝中知道你娶妻的人并不多吧?你可以說我是個通房丫鬟。反正我本就無父無母,不會有人來說什麽的。”
楚知禹動作一頓,面上浮現一抹愠色,似乎動了氣,他強壓着怒火對她道:“出去!你說的事我不同意。”
但這一次楚玥心意已決,她直接對他道:“明日我便回青山村去了,你若是什麽時候寫好了休書,差人送來即可。”
她來找他之前就想好了,不論他是否同意,她都要走。
說完,她深深看了楚知禹一眼,轉身離開。
大門被打開又合攏,發出輕輕的“咔”的一聲,然後屋內就再無聲息。
楚知禹端坐在桌後,看着那扇合攏的門,他的神色如常,可指尖卻捏着書頁遲遲沒有翻動。
香爐中的月麟香在氤氲,袅袅。
第二天,楚玥告別了暮雪,帶着幾件随身舊衣離開了楚府。
暮雪雖然很想跟她走,但她到底是楚府的人,是不能擅自離開楚家的。
青山村離京城大約有兩個時辰的路,楚玥雇了一輛驢車過去。
青山村,顧名思義,多青山。
現下雖然是寒冬,但山上仍有許多蒼翠的樹木。樹木上面蓋着些雪,白雪壓青枝,也頗有意趣。
群山深處有一座小木屋,是之前楚家的舊宅子。
木屋不大,分為三間,中間一間稍大些,兩邊兩間小些的,以前楚家四人就在這裏住。
楚玥到了以後,将房子打掃幹淨,把舊被子拿去外面晾曬,又去山上撿了些柴火來。
忙到天黑時,總算是把基本的東西都安置好了,可以住下來踏踏實實過日子了。
楚家以前是獵戶,家中還有之前的打獵用具,白天她可以去河裏捕魚,再采摘些野菜,也能勉強填飽肚子。
只是到了晚上,寒風呼嘯,周圍又沒有別的人家,漆黑一片,實在有些吓人。
所幸,有一日,她在路上撿到一只瘦骨嶙峋的瘸腿小白狗。
到了寒夜裏,她會抱着小狗,相互取暖。她給小狗取名叫小白。
小白很乖,總是安安靜靜地偎依在她懷裏,偶爾舔舔她臉頰的淚,輕輕嗚咽兩聲,像是在安慰她。
天氣越來越冷,雪下得越來越頻繁。屋裏總是很冷,即使燒再多柴火都溫暖不了。
夜裏的時候,她偶爾會想起小時候的事。
那也是冬天,她一個人要去河邊洗全家人的衣服,手被凍的像蘿蔔一樣又紅又腫。
而只要她的幹活稍微慢些,王氏的竹棒就會抽到她的身上。
有時候她冷得受不了,就會問楚知禹能不能和他一起睡。畢竟他的被子比她的厚的多,而且兩個人睡會比較暖和一些。
那時,楚知禹會說:“男女授受不親。”
她問他:“我不是你媳婦兒嗎?”
每當她這樣說,楚知禹就會沉默不語。
以前她不懂,現在想想,原來他從小就厭惡她這個童養媳了。
一直以來,都是她自作多情啊。她以為的蜜糖,對他來說是砒霜吧。
“咚咚咚”,屋門忽然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楚玥警惕地問:“是誰?”
屋外傳來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玥玥,我是你楊嬸子。”
楚玥記得楊嬸子,她和王氏交好,是村裏屠夫的妻子。
她從門縫中看了看,确定來人是她,才開了門。
楊嬸子身材豐滿,穿着一件藏藍棉襖,她一邊拍着身上的雪一邊四處看着:“哎呀,這雪可真大。”
當看到屋頂時,她指着屋頂道:“你這屋該修修了,都漏風呢,我說怎麽這麽冷。”
楚玥看了看,只道:“等天好了就修。”
“哎喲,你一個女人哪會幹這活兒啊。”楊嬸子誇張地擺手道:“要我看啊,你還是得找個男人,這日子才過得下去。”
“咱們村東頭的張慶比你大五歲,身子可強壯了,去年家裏死了老婆,正托我說個新的呢。結果啊,前幾天他在你家外面見了你,一眼就看上了。”
楊嬸子拉着她親熱地道:“這不,就托我來說媒呢。你放心,嬸子給你找的,絕對差不了!”
楚玥沒想到會是這事,對她道:“楊嬸子,我現在不想找。”
“你這話說的。”楊嬸子拉着她的手道:“咱們女人家,一個人哪能活啊?總得有個男人。楚家那樣的人家你是別想了,這個張慶有把子力氣,以後日子準保好過。”
楚玥笑笑,道:“我真不想找,楊嬸子天晚了,你先回去吧。我得睡了。”
“唉———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知趣啊!我這是為了你好!”
楚玥聽她嚷嚷着只覺得頭疼,但都是一個村裏的,也不好得罪人,她只得道:“嬸子,實在抱歉,但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可楊嬸子根本不顧她拒絕,仍舊滔滔不絕地說着那個張慶如何如何合适,她應該珍惜機會雲雲。
楚玥聽得頭都開始疼起來了,她揉着額角道:“嬸子,我今日有些頭痛,要先睡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楊嬸子見她真的面色發白,只好道:“那行吧,那我就改天再來。”
楚玥陪着笑臉,把楊嬸子送了出去,才精疲力盡地回來坐下。
她抱起一旁的小白狗,把它緊摟在懷裏,眼神卻空洞洞的盯着爐火發呆。
–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楚知禹看着紙上寫的歪歪扭扭的句子。
自從楚玥走後,他就搬回萃玉軒來住了,整理房間的時候,發現了很多楚玥沒帶走的東西。
給他做的衣服、鞋子足足有幾大箱,恐怕她空閑的時間都用來做這些了。還有一摞摞抄寫的女誡,大概有幾百遍,放得整整齊齊。
在女誡的最下面,他發現了幾張紙,上面一遍遍抄着這兩句詩。
“夫君,這兩句話是什麽意思?”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她的聲音。
他記得那天夜裏,他升了官,慶祝宴上和同僚喝多了酒,回來後楚玥一邊給他按太陽穴放松,一邊問他這句話。
他瞥了那本詩集一眼,随口說:“就是說見過蒼茫的大海,就覺得別處的水相形見绌。見過巫山的雲霭,就覺得別處的雲黯然失色。”
楚玥想了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笑着道:“就像我見過夫君這般美好的男子,其他男子便再也看不上眼了是嗎?”
那時候,她看向他的眼裏是滿得快要溢出來的愛意。
他那天心情頗好,便把她抱到了腿上,在她耳邊道:“其實巫山雲雨還有一個意思……”
再後來,便一夜無眠。
楚知禹看着紙上的句子,想象着她拿着筆一筆一劃地寫詩句的表情。
她嘴角應該是帶着笑的吧,或許還帶着點羞澀。
他放下紙,坐在床邊,看着空蕩蕩的屋子,竟覺得不習慣,這屋子,竟是這麽空曠的嗎?
“夫君,該休息了。我服侍你梳洗吧。”
“夫君,試試我為你新做的靴子。”
“夫君,天太冷了,我給你暖暖腳吧。”
“夫君,能教教我怎麽作詩嗎?我想和你有多點話聊。”
以前只要他一回來,楚玥總會繞着他忙來忙去的,如今只剩下屋外的樹葉“沙沙”作響,屋內只有一片死寂,沒有一絲生氣。
楚知禹脫下衣裳,躺在床上。
以前楚玥總會提前上床把床鋪暖好,如今他才發現被子竟然這般寒涼。
他在床上翻轉良久才睡着,夢中又見到了楚玥。
她還是同以往一樣,溫柔地笑着,為他脫衣脫鞋,擦洗身子,每一處細節都恰到好處,沒有一個丫鬟能做到那樣細致入微的照顧。
她的身子溫暖又柔軟,抱在懷裏小小的一團,讓他克制不住地想要索取更多。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親近她了,他的動作急切地讓他自己都驚訝,他甚至破例低頭去吻她。
他以前很少吻她,可今日看着她的眼睛,他卻難以抑制地低下頭去。
可就在要觸碰她唇的那一刻,懷裏的楚玥忽然間消失了。
連一點餘溫都沒有留下,懷中空空蕩蕩,仿佛她從未存在過。他周圍只剩下一片黑暗和虛無。
他從夢中驚醒過來。
今夜無月,屋中一片漆黑,身邊再沒了那份溫暖。
第 3 章 她
她
楚玥轉頭望去,站在她眼前的白衣女子眉目如畫,眼神溫柔,美好的像天宮中的仙子,正是剛才站在楚知禹身邊的白鳳雙。
她的眼睛與自己的有幾分相似,都是大大的杏眼,可她的眼神卻溫柔慈悲,不像自己,眼裏總是有些悲苦。她仿佛自九天而來,落入凡間化身為世間最美的一抹白。
白鳳雙蹲下身,輕輕握住楚玥的腳踝,道:“呀,傷得有些重呢。司畫,取我的藥箱來。”
她身後的侍女立即轉身去了。
“沒關系的,你忍一忍,我學過醫術,能幫你處理。”白鳳雙柔聲安慰楚玥。
她拿出自己的帕子,低頭為楚玥清理傷口。
“會有些疼,你忍一忍。只是你這傷口太大,只怕是會留下疤。”
白鳳雙的動作很輕柔,生怕加重了楚玥的疼痛。
她似乎是怕楚玥心裏難受,又道:“說來巧了,我小腿這個地方也有個胎記呢。”
楚玥低聲對她道:“多謝姑娘。”
她沒想到白鳳雙會來幫自己,如今一接觸,只覺得這姑娘确實表裏如一,不光長得好看,心地竟也這般善良,不愧楚知禹會喜歡她。就連她自己也會被她吸引,控制不住地想貼近她。
世上竟真有這般美好的女子。
她心裏酸酸澀澀,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白鳳雙一邊為她包紮,一邊和她閑聊。
“姐姐你也是來上香的吧,你家裏人沒一起來嗎?”
楚玥輕聲道:“我是自己來的。”
說完,她一頓,悄悄看了白鳳雙一眼,問她:“姑娘你呢?你也是自己來的嗎?”
白鳳雙聞言柔柔一笑,道:“我不是呢。”
楚玥追問道:“那你是和誰一起來的?”
“我嘛……”白鳳雙臉頰微紅,羞澀地一笑,正要說話,忽然擡頭看到了不遠處的白色身影。
她臉上揚起明媚燦爛的笑,聲音清脆地喊道:“知禹哥哥,我在這裏!”
聽到這個稱呼,楚玥渾身一震,順着她的視線看去。
四目相對,楚知禹面沉如水,渾身散發着冷意,絲毫沒了剛才的輕松愉悅。
楚玥看到他的眼神,小腿不由地往回抽了一下。
白鳳雙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腿,道:“還沒好呢,再等一下,我這就給你包紮完。”
說着,她低頭加快動作。
楚知禹走到近前,看了一眼楚玥的腿,眉峰微皺。
白鳳雙見他一直盯着楚玥的腿看,出言提醒道:“知禹哥哥,姑娘家的腿你要避嫌哦。”
楚知禹聽了,神色複雜地看了楚玥一眼,背轉過身去。
白鳳雙對楚玥道:“姐姐,你不用擔心,知禹哥哥是好人。”
楚玥低低地“嗯”了一聲。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是什麽人。
她看着楚知禹的背影,覺得這場景實在是荒謬。
她很想當面問問楚知禹,問他到底想怎麽樣?問他是不是欺瞞了白鳳雙?問他知不知道她愛了他十幾年?他可曾對她有過一點情?
可她終究是不敢,不敢把這些在她胸口翻湧的問題說出口,她甚至不敢對白鳳雙說出自己的身份。
童養媳,在他們眼中算是人嗎?
她以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今卻開始想了。
猶豫了一會,她咬了咬唇,低聲開口道:“這位公子是姑娘的愛人嗎?”
白鳳雙面頰瞬間紅了,楚知禹的背脊也微微繃緊。
白鳳雙羞澀地道:“我們、我們算是好友吧。”
楚玥說出來那句話,反而輕松了,她微微笑了一下,看着楚知禹的背影,一字一句道:“你們兩個很般配。”
楚知禹站着一動沒動,似乎沒聽到她的話,他的背脊直挺,如一道山峰,清風拂山崗,片葉不留身,他總是這樣,對她不看、不聽,好像她不存在一般。
不過,如今,她忽然覺得他看不看她,聽不聽她都沒那麽重要了。
白鳳雙紅着臉道:“我也覺得知禹哥哥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楚玥“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一旁的暮雪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臉上的表情複雜極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楚芳穎的大喊:“楚玥,你在幹什麽!”
王氏和楚芳穎快步走了過來,不等楚玥回話,楚芳穎就對白鳳雙道:“白姐姐,你千萬別聽她瞎說!”
白鳳雙一臉迷茫地看着她們,道:“這位姐姐和你們認識嗎?”
楚芳穎和王氏這才知道楚玥居然沒透露身份。
王氏面色尴尬地道:“她、她是我親戚家的孩子,我怕她不會說話,惹郡主不高興了。”
白鳳雙雖然有些疑惑,還是笑着道:“沒想到竟是熟人。楚姐姐腿受傷了,我幫她包紮一下,現在剛弄好。”
王氏陪着笑道:“那我替她謝謝郡主了,郡主真是太善良了,醫術也好,你看包紮的這麽漂亮。”
白鳳雙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王氏對楚玥使眼色道:“楚玥,你快回去吧,我看你家裏人在找你呢。”
楚玥自然明白她不願讓自己在這裏,對着白鳳雙又道了謝,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白鳳雙看着她的背影走遠,心裏卻有些疑惑起來,剛才楚姐姐不是說是一個人來的嗎?怎麽會有家人找?
王氏拉着她的手道:“郡主,咱們去寺廟後院的禪房歇息片刻,吃點東西吧。”
白鳳雙按下心中疑問,笑道:“好。”
幾人一起向後院走去。
楚玥并沒有立即回家,而是以往一樣,去佛像面前為楚知禹祈福。
她每月都會在神佛面前祈禱,求神佛保佑楚知禹身體康健,仕途亨通,再祈求能保佑她和楚知禹的姻緣幸福美滿,他們二人能白頭偕老。
只是,這一次,她沒有再祈求二人姻緣。
回去的路上,竟稀稀落落的飄起小雪來。
楚玥坐在馬車裏,靠着車窗看向外面,她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雪花一落入她的手心,瞬間就融化了。
暮雪有些擔心地問她:“夫人,老夫人和楚大人會不會因為今天的事生氣啊。”
楚玥看着窗外的飛雪,神色有些漠然,輕聲道:“随他們吧。”
她的目光透過漫天紛飛的雪花,落在灰蒙蒙的遠處,有些落寞,有些悲涼。
暮雪看着她,總覺得自己主子有哪裏和以前不一樣了。
當天晚上,王氏果然大發雷霆,罰楚玥不準吃晚飯,去院子裏罰跪。
楚玥早就習慣了,靜靜地跪在院子裏,任憑過往的下人們嘲笑評說。
“有的人就不是享福的命。”
“我要是她,我寧願當個奴婢,都不用受這個罪。”
“也就她自己真把自己當楚府的夫人了,別人都當她是個不要錢的雞,給口飯吃,還能幹活。”
“她這樣的人,還不如死了呢。還妄圖和郡主比,她哪配!”
“楚大人都快煩死她了吧!她怎麽還不死啊!臉皮真厚啊!”
楚玥麻木地跪着,這些話她聽了無數遍了,以前她總是給自己說,知禹是愛她的,她不必和這些外人計較,只要他們二人知道就好了。
如今她已明了,楚知禹确實不曾愛過她,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願,這些外人嘴裏的話才是事實。
自從那次以後,楚知禹已經兩個月沒碰過她了,白姑娘長得那般美,他應該不會再要碰她這副身子了吧。
有時候她也奇怪,行房事這麽多年,她竟然還沒懷過孩子。
如今想想,也許是王氏或者楚知禹在她飯菜裏下了什麽藥吧,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
不過,就算有孩子又能怎麽樣呢?童養媳的孩子,不過是多個人被欺負罷了,倒還不如沒有。
跪到半夜,地上的雪已經積了半尺厚。
她的膝蓋和小腿已經沒了知覺,意識也變得模糊起來。
暮雪似乎在她耳邊哭道:“我去求求大人,您不能再這樣跪下去了。”
後來,她面前又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人一身冷白色,似乎很好看,又似乎很可怕。
只是這樣看着他,她心裏就一陣陣地酸楚疼痛起來,既想靠近他,又想遠離。
他的聲音好像是從天邊傳來的,帶着奇怪的回聲。
“楚玥,站起來。”
她用力動了動,可雙腿不聽使喚。
她用凍得麻木的嘴唇喃喃道:“楚……知禹。”
他還是站在那裏,說:“起來。”
她努力地想對他笑笑,可臉也凍僵了,可能笑了,可能沒笑,她也不知道。
她張了張嘴,對他道:
“休了……我吧。我……好累……好痛……”
說完,她徹底失去了意識,暈了過去。
她沒有看到,楚知禹在她昏倒後青着臉上前抱她,也沒有看到他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她一宿。
這些都是三天後,她醒了後,暮雪告訴她的。
暮雪笑着說:“夫人,大人說他不會休你的,讓你放心吶。”
楚玥卻只是直直地看着屋頂,沒有說話。
“哪個大人家裏不是三妻四妾的,咱們大人這個品貌,多的是人哭着喊着要給他做妾呢!可大人這麽多年從未納妾,而且大人還說了,即使他娶了郡主,您算是平妻,不算是妾的。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暮雪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她是真為自己主子高興,伺候主子這麽些年,她知道自己夫人有多愛楚大人。以主子的身份,這已經是最好的待遇了。
暮雪還說,那天夜裏,楚知禹發了火,讓王氏和楚芳穎不得再來找她的麻煩,她以後也不必再去王氏那裏晨昏定省。
“夫人,您這回算是因禍得福了呢。大人心裏還是有您的。”
楚玥閉上了眼,沒說話。
她眼前總是會出現那天在善華寺,楚知禹和白鳳雙兩人站在一起的畫面。
耳邊也總是回想着那句:“我從來沒有愛過你,童養媳一事,可有人問過我是否願意?”
她在床上躺了兩天,第三天夜裏,她梳妝打扮,去書房找楚知禹。
雖已經是亥時,楚知禹仍在處理公務。他一身素色長衫,發上一支青玉簪,背脊挺拔,側顏如畫,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中輕握一枝毛筆,在紙上寫着什麽,動作潇灑自如。
見她來了,他手中筆一頓,淡聲道:“身子好些了嗎?”
楚玥低低“嗯”了一聲。
“我的意思暮雪都給你說了吧?”
“說了。”
“那便這樣吧,你也沒什麽可擔心的。”他說。
楚玥低着頭,神色莫名。
沉默了一會兒,她輕聲道:“我想和離。”
第 2 章 誣陷
誣陷
楚玥一愣,連忙搖頭道:“我沒拿。”
“拿沒拿你說了不算,得翻一翻才行。”楚芳穎冷笑着對身後的婆子道:“趙嬷嬷,你給我翻翻她身上有沒有。”
“是,小姐。”趙嬷嬷答應着,走上前就開始搜楚玥的身,對她全然沒有一點兒尊敬。
當着這麽多人被當衆搜身,楚玥面色一陣紅一陣白。
她看看王氏和楚芳穎,又看看楚知禹,顫抖着聲音道:“能不能,去裏屋搜?”
楚芳穎瞪她一眼,大聲道:“這裏又沒外人,有什麽不合适的?還是說你想找機會把東西藏起來?”
楚玥被她這麽一說,漲紅了臉,咬唇不語,看向楚知禹,期望他能替自己說句話。
但楚知禹只是站在那裏,沒有看她的眼睛,也沒有說話。
楚玥心中酸楚凄涼,不再說話,站着任憑趙嬷嬷搜身。
她沒有拿楚芳穎的金钏,她身上也沒有帶金飾,搜身就搜吧,只要能證明她的清白。
但很快楚玥就驚呆了,趙嬷嬷居然從她身上搜到了金钏!
楚芳穎接過金钏看了看,大聲道:“這就是我的!還說不是你拿的,從你身上搜出來了!你還有何話說?”
楚月不知所措,臉色雪白地辯解:“我……我、我沒拿…”
楚芳穎不耐煩地打斷她:“證據确鑿!母親和哥哥都看見了!你還狡辯!”
“哥!”她對楚知禹道:“你得給我做主啊!她偷東西偷到我身上來了!嗚嗚嗚……”
她撲到楚知禹身上開始哭了起來。
楚知禹皺起眉,他如霜雪般的目光落在楚月身上。
楚玥滾下眼淚,心裏是無限委屈,她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被楚芳穎算計了,現在是有口難辯,只能寄望于楚知禹。
她看着楚知禹,哽咽道:“夫君,我真的沒有偷……”
她還沒說完,王氏厲聲道:“你沒偷東西怎麽會在你身上,這可是當着我們的面搜的!”
“知禹,”她對楚知禹道:“咱們是讀書人家,最忌諱這種品行不好的人,不如你寫封休書休了她吧!”
楚芳穎也道:“就是!哥,休了她吧,她根本配不上你!”
楚玥一聽竟然為了這事要休她,如遭五雷轟頂。
她跪到楚知禹面前,哭道:“夫君,我真的沒拿啊,不是我拿的,求你千萬別休了我……您不能因為想娶郡主就這麽對我啊……”
可楚知禹只是冷眼看着她,一雙鳳眸冷然,沒有一絲波動,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地下的蝼蟻。
楚玥忽然覺得他就像天邊的冷月,那麽高,那麽遠,那麽冷。
王氏和楚芳穎還在說着些難聽的話,她卻仿佛都聽不到了,她心裏有個可怕的念頭籠罩了她。
楚知禹也許真的從沒喜歡過她,還很厭惡她。
或者更可怕的是,是他和王氏她們串通好,一起陷害她,好休了她重娶……
她恐慌起來,口不擇言地道:“夫君,你要娶郡主,可你問過郡主願意嫁給有婦之夫嗎?也許她并不願意呢?”
王氏聞言,暴怒道:“你個賤蹄子說什麽呢!什麽有夫之婦,你不過是個童養媳,是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算什麽夫婦!”
楚芳穎也道:“就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楚玥流着淚哭道:“可我與夫君是拜過天地成過親的啊。”
王氏嗤笑道:“成過親?八擡大轎擡你入門才叫成親!才叫明媒正娶!你有嗎?”
楚芳穎也道:“就是!你有嗎?!”
楚知禹終于看向她的眼睛,他眸色幽深如深潭,聲音清冷如冰玉,可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把冰刀插入楚玥心裏。
他對她道:“楚玥,白鳳雙是世上最耀眼美好的女子,你不要說這些話,玷污了她。”
楚玥如墜冰窖,她像垂死掙紮地鳥雀般,抖着唇道:“可是……我是才你的妻啊……我們、我們……拜過天地的……”
楚知禹鳳眸轉冷,沉聲道:“我從來沒有愛過你。童養媳一事,可有人問過我是否願意?”
楚玥呆滞地看着他,胸口痛得快要喘不過氣來。這麽多年來,她只認為是楚知禹性子冷淡些,從未想過他心裏竟然是這般認為的。
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顫抖着對他說:“可是……可是……我、我……愛你啊……”
楚知禹閉了閉眼,轉過頭去,不再看她,對一旁的趙嬷嬷道:“罰楚玥禁足一個月,帶她下去吧。”
楚玥看着他喃喃道:“真的不是我……”
但沒人聽她說話,兩個嬷嬷上前把她架了出去。
她們把她扔到院外,然後一臉嫌棄地對她道:“快回你自己那裏去吧。”
說完嫌棄地拍拍手,像是手上沾了什麽髒東西一樣。
楚玥坐在地上呆愣了良久,才慢吞吞地爬起來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下人們對她指指點點,時不時發出笑聲,甚至還有的下人故意大聲嘲諷。
她像沒聽到一樣,如行屍走肉般走進了萃玉軒。
暮雪正在門口,見她這樣,急急忙忙地迎上來問她怎麽了。
楚玥只覺得身心疲憊,也不想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等她一頭倒在床上,胸口的委屈、憋悶、恐慌才一點點漫延上來。
眼淚無聲地流淌,沾濕了枕巾。
原來,楚知禹竟然是這樣看待她的,虧她以前還自以為自己與夫君兩情相悅,原來他從未愛過自己。
她的天都塌了,她活着唯一的支撐,粉碎了。
原來,一切都是她自欺欺人罷了。
楚玥就這麽在院子裏呆了一個月,剛開始傷心難過,後來慢慢的心疼得麻木了。
她告訴自己,也許那天楚知禹說的都是氣話,他既然那天沒有休了自己,對自己便是有情的。
唯有這樣自欺欺人,她才能有勇氣繼續活下去。
她開始繼續為楚知禹縫制衣服,也會抄寫女誡。楚知禹是讀書人,她也應該多讀書寫字才對,那樣才配得上他。
一個月的時間,她為楚知禹做了兩雙鞋子一件冬衣,又把女誡抄了幾十遍。
待到一個月期滿的時候,正好是臘月初一,是去廟裏上香的日子。
楚玥平時不能出門,只有初一和十五她可以跟着王氏去廟裏上香祈福。
一大早,她到了王氏院裏,卻被告知王氏已經走了。
初一正好也是楚知禹休沐的日子,她便又到了楚知禹的書房,想問問他要不要去廟裏上香。
她之前也多次問過楚知禹能不能一起出去走走,但楚知禹從來沒答應過她,即便是上香他也總是自己騎馬去。
果然,到了書房,小厮說楚知禹也已經離開了。
王氏信佛,每個初一十五去廟裏祈福是必做的,楚玥不敢耽擱,便帶了暮雪自己坐馬車去。
臘月初一,天陰沉沉的,寒風刺骨的冷。
楚玥去的是之前經常上香的善華寺。
善華寺是京城的大寺廟,來這裏上香的善男信女很多,今日是初一,門口人流更多,姑娘們都精心打扮過。
楚玥穿了一身青色襦裙,她的衣裳都是些素淨款式,顏色偏暗,因為王氏不喜她穿的花哨,只讓她穿普通的棉布衣服,顏色也只能穿些青色、褐色、深藍之類的顏色。
她頭發上只戴了一支銀釵,這銀釵是成婚時楚知禹送她的,楚知禹做官以後也送過她一些別的首飾,但她最常戴的就是這只銀釵。
善華寺在山頂上,門前有一條很長的臺階要走。
楚玥拾階而上,快到寺門的時候,卻看到熟悉的幾個身影。
背對着她的正是王氏和楚芳穎,在她們右側不遠處,楚知禹和一個白衣女子正并肩而立。
兩人都是白衣勝雪,楚知禹長身玉立,在人群中如鶴立雞群般奪目。他頭戴白玉冠,面如刀削般俊美,一襲白衣盛雪,身子高俊挺拔,氣質不凡。引來周邊衆女子頻頻回顧,有姑娘看着他羞紅了一張俏臉,卻又拔不動步子,舍不得離開。
楚知禹身邊的女子粉面桃腮,一雙眼睛溫柔澄澈,眼梢唇角俱帶着淺笑,讓人如沐春風,她皮膚白皙,舉手投足氣質出衆,一看就是教養很好的大家閨秀。
楚知禹比她高一個頭,他眼眸低垂,目光柔和地看着那女子,薄唇逸出淺淺的笑意,和她低聲交談着,神情是楚玥從未見過的溫柔愉悅。
楚玥拉着暮雪躲到一棵樹後面,她呆呆地看着他們兩人,良久沒有動,仿佛化成了一尊石雕。
直到他們兩人走入門內,再也看不見,暮雪在她耳邊輕喊“夫人”,她才回過神來。
“那人就是郡主吧?”她神色木然地問暮雪。
暮雪見她這樣,很是擔憂,道:“奴婢并未見過郡主。夫人,您別太傷心了。”
楚玥輕聲道:“他們兩個真般配不是嗎?宛如一對璧人。以前母親那樣說,我還沒當真,如今見了,竟真是這般。”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黯淡無光,與那兩人相比,簡直就像是砂礫之于明珠,是該自慚形穢的。
也難怪楚知禹不喜歡她,他是天上的明月,灼灼耀眼,怎麽能會看得上她這種泥地裏的石頭。
到底是她癡心妄想了,螢火之光竟敢妄想與月同輝。
暮雪見她如同癡傻一般,呆愣愣地流着淚,心中酸澀無比,哽咽道:“夫人,您別吓我……”
楚玥轉頭對她凄慘一笑,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們上香去吧。”
說着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暮雪吓得忙跟上去拉她,“夫人,咱們先回去吧,您這樣如何去上香啊。”
楚玥堅持道:“我每個月初一都要為夫君祈福的,這個月也得去的。”
暮雪無法,只得扶着她向裏面走。
兩人跨過門檻,楚玥走得太急,竟被路上的石子絆了一跤,摔倒在地,她的小腿恰好就摔在一塊尖銳的石頭上,石子瞬間刺破了她的皮膚,紮進肉裏,血噴濺而出。
那傷口頗大,楚玥疼得直皺眉。
暮雪驚呼道:“我的天啊,好多血!”
她吓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也不敢扶她,也不知道該向誰求救。
就在兩人不知道怎麽辦時,身後傳來一個柔美的女聲。
“這位姐姐,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