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向神明低頭,引頸受戮
向神明低頭,引頸受戮
自古誰敢于衙門前殺人,佛堂前生惡。律法、神明懸于三尺堂上,讓惡人生畏,衆生向善。
而在假夜之前,伸手不見五指的城隍廟前。門檐下來不及像尋常夜幕那般懸挂起燈籠燭,趙甲宜跑到大門前在敲響門上的銅環時,一只長臂憑空穿破黑夜而來,如摘桃一般輕而易舉的摘取了懸挂在他胸膛裏的心髒。
但也是趙甲宜倒下的那一刻,莊嚴肅穆的排列在城隍廟大殿的陰兵倏地的睜開了雙眼。
猶如一列列齊整冰冷的石像忽然有了神識,陰森森的目光一齊投向大殿之外。
前一刻有人死在了城隍廟前,這是對于神權的挑戰和戲谑!
“廟外有惡鬼作祟,陰兵速出緝拿!”
端坐在神像前的雄伯號令一發,衆陰兵黑影瞬間消失在原地閃現在城隍廟外。
而然門下只留下了一灘血跡,蕭忍冬和趙甲宜的屍體不見了。
“追!”
不過對于他們來說想要抓追膽敢在神祇前作惡的蕭忍冬并不是什麽難事,他殺了人身上的戾氣就破除了結香在他身上下的封印,陰兵鬼差追尋着陰魂的氣息就能夠追到了他。
在官道上,聽見阿昆的控訴結香完全了懵了。身為傩師,她職責是抑邪除害,守護百姓保護她的信徒。
但是她的信徒現在她面前控訴惡鬼的罪孽,申訴自己的冤屈。結香發現自己好像除了質問蕭忍冬什麽也做不到,倘若她還是當初的傩師。在蕭忍冬犯下殺孽之時就應該毫不猶豫的舉起手中的司刀殺死他,可是她現在做不到!
第一次感覺到身心俱疲,無法做出任何選擇。
她是傩師,是蕭忍冬的妻子,盡管她也許并未真正的想起來他們的前世,但是她的心記得的。
可她現在只能有一個身份。
阿昆看見她猶豫了,立刻又添油加醋的挑撥道:
“結香,你忘了!你師父,你還有你們整個傩門享受姑婆山村民的供奉,你們就是殺惡鬼來保護我們的。你現在猶豫什麽,他已經殺死你的子民,你卻還是要包庇他嗎?你們傩門信奉的道義呢,你降妖除魔,懲惡揚善的正義呢!”
結香根本說不出話來,想要質問或是分辨的聲音都噎在了嗓子裏。聽着阿昆的話,看她猶豫痛苦的神色,柳山溪也急了。
他放下救回來的小芸豆沖上前來拽住她的胳膊,甚至伸手去搶司刀和绺巾,害怕結香一魔反手殺了蕭忍冬。
而然他也一樣說不出來了,急白了臉色,咿咿呀呀的想要叫醒她。
結香,他是蕭忍冬,他從來沒有想過殺你的!
阿昆的死是他咎由自取!
不要聽他的!
柳山溪也并不了解他們之間的恩怨,早前還在特別厭惡蕭忍冬,害怕他是惡鬼會害他們。
可是一路來被追殺,被下藥,護着他們的一直都是蕭忍冬。
正當柳善心着急的無聲勸阻時,蕭忍冬伸進黑夜衆的手臂終于回來了。帶回來的不僅有一刻心,還有趙甲宜的屍體。
他手上的力氣一撤走,屍體從半空衆摔下,砰的落地下血肉四濺。熱血迸濺在結香的臉上,她才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難以置信的看着化成殺神嗜血的蕭忍冬。
你答應過我的,不殺人的,蕭忍冬!
結香怒睜着杏眸,對于他的失信十分的難過和失望。
可是一切都于事無補了,陰兵馬上就要追來了。感受到周遭趨近而來的甲胄踏步聲音,她立刻拆了自己手上的紗布,撕裂才剛剛粘合在一起的傷口。将冒出來的鮮血塗抹在蕭忍冬的手腕上,急切地看着他在手心裏不停地寫道:
蕭忍冬,走,快走!
“對不起。”
蕭忍冬失神呆滞了良久地眼珠終于動了起來,先是看向地下已經死了的趙甲宜,在回過頭來看向結香。擡頭拭去迸濺在她臉頰上的血漬,突然長膝一曲跪在了結香的面前,抵下頭顱露出纖細的脖頸。
“結香,我了願了,殺了我!”
他在祈求結香殺了自己,因為他已經找到了自己失散的妻子,手刃了仇人的轉世。
在城隍廟前看見趙甲宜的那雙眼睛,蕭忍冬便認出來了他是厲勝天的轉世。臨死前他還在叫嚣着自己靈魂不滅,長生不死時,連同他的魂魄一并打散了。
一切的殺戮都在今夜終了了,蕭忍冬知道自己逃不過陰兵的追捕,将來也必死于閻羅神殿的鬼刀之下,亦或是被押入無間煉獄中受烈焰焚燒之苦,罰入畜道中當牛為馬。
他寧願死在愛人的刀下。
“結香,殺了我,我解脫了。趙甲宜就是一百年的厲勝天,我找到了殺死自己的兇手,手刃了他。我了願了,無憾了。我自知犯下殺孽,罪惡深重。可是我絕不認為自己錯了,阿昆該殺,趙甲宜該死!你總說自己身上有詛咒,你可曾想過為什麽那麽多人見過你的臉,為什麽只單單只有他被詛咒了!”
蕭忍冬仰起頭看着結香,手不自覺握上了她的手腕,循循善誘解開她心中困惑疑慮。
“那是你師父在保護你,只有生有邪惡之心的人才真的會被詛咒。良善之人看見你的臉只會得到神明的保護和祝福,神明從不會苛責她的子民,她只會懲處那些邪惡之人。”
這一點他是在唐府的時候明白過來的,根本沒有所謂的詛咒。當年的寒鴉只是想要保護她,因為成為傩師她是便是神明,護佑百信,驅災祈福。
可是除了神明,結香依舊只是一個小姑娘,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姑娘。
寒鴉傳給了她神權保護百姓,也用詛咒來保護了神明。
這時阿昆眼見自己的嘴臉即将被戳破,竭力否認道:
“結香,他在胡說八道!我們從小在姑婆山二十多年,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從來沒有!”
閉嘴,你給我閉嘴!
結香張樂嘴聲嘶力竭的大吼,卻是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她不想再聽這些争論,陰兵就要來,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樂。
她丢下手中的法器用力拽起地下的蕭忍冬,催促着他趕緊跑。
蕭忍冬,你快走啊,快走!
可他就是不站起來,甚至伸手去撿起樂地下的司刀遞給結香。
“我不走了,一百年了。結香,我累了,你成全了我好不好。”
事到如今,蕭忍冬意識到結香失憶忘記他是最好最好的選擇。只是他又讓她愛上了自己,早知道仍舊是要分別。
當初便是不該逼迫她承認心意的,如今別無選擇,如果她會為他而感到難過。
那他希望在往後漫漫歲月中,這份才開始于懵懂的感情逐漸淡去。忘了自己,讓她重獲快樂。
“結香,殺了我。我是惡鬼,願死于傩師刀下。”
蕭忍冬将刀塞進結香的手中,他那觸摸到司刀的手迅速就被灼傷了大片,鮮血淋漓。他低頭伏身叩首,長跪于地,引頸受戮。
不要,蕭忍冬,你走啊!
結香慌亂地丢下司刀,奮力拽着蕭忍冬地胳膊拖他起來。柳山溪看不過去,也忙得搭了手,兩人合力将他拽起來推搡着蕭忍冬走。
走啊,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了!
蕭忍冬你走,你給我滾的遠遠的!
她甚至搬起地上的石頭去砸蕭忍冬,阿昆去攔住他不讓走,結香也一把沖上了上前推開,逼着蕭忍冬走。
“……結香,對不起。”
蕭忍冬側首看見那個不顧形象,撒潑似的嚎啕大哭。幾乎近于瘋癫的模樣,便知道自己對她太殘忍了。
要她親手殺了自己心愛的人,她哭不出來,喊不出來,哭得快要昏厥過去,嗓子連半分嗚咽聲也發不出來。
可是在陰兵從天而降将他團團包圍住時,她還是義無反顧的沖上前去護住蕭忍冬,一個一個推開手握着樸刀的陰兵。
走啊,你們走開,不要靠近他!
他們像是石像一般矗立在地面上,面無表情,任是結香怎麽推也不推不開。
你們再靠近他,我會殺了你們的!
結香推不動那些石像只能跑去撿起了地上的司刀揮舞向圍進來的陰兵,她完全忘記了,這些人才是她的同僚。
他們才該是一個戰線上的,斬妖除魔,為名除害,守護蒼生和正義。
而不是偏袒一個濫殺無辜,挑戰神明權威的惡鬼。
“對不起,結香。你冷靜些,冷靜些,我沒事的,我沒事的…..”
蕭忍冬一把将不斷揮舞司刀的結香抱住,箍住她的手臂。直到抵在他抵着刀的衣服發出燒焦味,結香才慌亂的扔掉手中的司刀。
“柳公子,麻煩你幫我照顧好她,不要讓她做傻事。”
“好。”
柳山溪也知道,蕭忍冬如今無處可逃的,來者是陰兵于陽世而言就是朝廷的在抓蕭忍冬。他所犯下的殺戮和罪孽,無論出于何種的無奈,最終還是将會受到制裁。
“結香姑娘,過來。”
他伸手去拉住結香的胳膊,蕭忍冬看勢一推就将她推出了陰兵的包圍圈。一副沉甸甸的枷鎖輕松就落在了他的肩頭上,鐵鏈迅速鎖住手腳,縱是大羅神仙也難逃。
結香一見,掙開柳山溪的手臂就撲了上去。但是根本碰不到蕭忍冬,很快就被陰兵押至了一旁。
蕭忍冬回過身來心疼的看着那個瘋了一樣要救自己的人,笑得分外釋然。
“結香,我們來世再見,好不好?”
他向那個人許諾來世再見,以為可以騙得住她的。
可是結香是誰啊,她是傩師!
這一去便就沒有來世了,沒有來世了的!
他在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