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003膜的秘密
滑板怎麽可能撞得過輪椅?更何況,那輪椅上坐得男子身材高大,至少比周無歸要大上兩號。若是真被他迎面撞上,周無歸覺得自己絕對會直接散架。
這怎麽行,他不能死!
情急之下,他拼盡全力往旁邊猛地一滑,但輪椅已經沖到近前,雖然錯開了些許,到底還是沒能全部避開。周無歸心想完了!下意識閉上眼,卻突然覺得胸口一緊,他忙睜眼一看,竟是一雙有力的手臂直接從他腋下穿過,把他給抄了起來?
等——他驚呼一聲,忙抱住自己的滑板!
前方又是一排攤位,兩人撞到一起,方向已經無法調整,馬上就要撞上,周無歸再次閉眼!耳邊是一陣叽裏咣啷的亂響,身體卻沒有預料中的疼痛,竟是那輪椅的主人和他一同翻倒在地時用身體給他當了肉墊。之後,他們倆抱在一起如一團雙色球般咕嚕嚕在街道上滾出去好遠!
而此時,飛魚騎也終于沖進街口。
周無歸甚至聽到飛魚騎們不屑地喊道:“兩個殘廢,沒了輪子,看他們這回往哪兒跑?!”
他連忙掙紮着想爬起來繼續跑,就聽到被他坐在身下的人‘嘶’一聲,問他:“你腿上帶刀了?”
“沒有。”周無歸詫異卻顧不上多問,連忙又催他:“快跑吧。”
“不用急,我會讓他們知道他們的想法有多幼稚。”
那男子說完這句話後,周無歸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就連人帶板被男子輕松扛到了肩上?!
這個剛剛還坐着輪椅的男人,竟然站了起來。他邊扛着周無歸邊不慌不忙扶正了輪椅,邊再次坐了上去,并且很自然地把周無歸放在他腿上,邊囑咐周無歸:“你最好把你腿上的刀片卸下來,別剌着我。”就再次操控着那輛輪椅,飛奔起來。
後面追趕的飛魚騎,有人破口大罵:“竟然裝殘廢,好不要臉!”
那男子卻回過頭,挑釁地沖身後那幾名飛魚騎吹口哨,還哈哈大笑着道:“想抓你爺爺,還早了一萬年!”
此舉惹得不少看熱鬧的路人跟着哈哈大笑,而飛魚騎們哪兒被這樣羞辱過?當即集體變臉,一個個瞬間化身成怒氣拉滿的公牛暴躁如雷地追在兩人身後狂奔洩憤。
周無歸越過這人的肩膀往後看,見此情景,急得直拍他:“這樣下去不行,我們遲早會被追上!你還是放我下來,我們分開吧,我不想連累你!”
男子聽他這樣說,臉上露出意外的神情,然而轉瞬即逝,他還是那個嬉笑怒罵地調調,道:“沒事的。你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就行,将來你發達了可別忘了關照哥哥。再說,我一個專業鬥牛士怎麽可能被瘋牛抓到。”
“你在胡說些什麽?什麽鬥牛士?”
周無歸被男子跳躍式的思維搞懵,但很快他明白這男子所言确實不虛,因為他帶着周無歸直接闖進了四番國驿館!而飛魚騎貌似真的沒追上來。
更讓人意外的是,他們進了驿館,裏面竟然沒人阻攔——确切的說,是一個人影都沒有。
“怎麽會沒有人?”周無歸緊張地四下張望,“人都去哪兒了?”
“今天都進宮赴宴去了。”男子把周無歸放下來,又問他:“想看怎麽調戲瘋牛不?”
周無歸哪兒有那個心情,他這會兒滿腦子都是‘跑跑跑’,就搖了搖頭,倒是更關心:“要是飛魚騎追來怎麽辦?咱們躲起來?要不還是趕緊從後門跑吧?”
男子大笑道:“放心吧,他們不敢進!”
“為什麽?”
“從十年前起,每當大朝貢宴會日,大周的皇帝會宴請四番諸國的使團,為表盟約誠意,這一天番國驿館不留人;同樣的,大周諸衛不進館;這是約定俗成的禮儀,任何一方破壞盟禮都有可能成為引發戰争的借口。如今這種盟禮已融入民間,百姓為和平祭甚至會在這一天避免見血……”
避免見血嗎?
周無歸微垂着腦袋,想起今天早上的‘掀魚鱗’,想起冷宮地道外的胡公公,想起魚人街被撕扯的飛魚騎——那些血難道是不能避免的嗎?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這驿館竟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那我們趕緊走吧,我可不想做千古罪人!”
他這樣說道。
說完,他扭頭就要往外走,卻被男子一把按住肩膀。
“不要急,飛魚騎不會進來的。”男子邊說邊為他拆開一直蒙在頭上的小披風,“你這樣打扮太古怪,出去後目标太明顯,太容易被認出來,而且你一直引起騷亂就永遠都跑不掉,出門在外要學會喬裝和隐藏自己。”他見周無歸不吭聲,突然話鋒一轉:“小兄弟你可以叫我元哥,你呢,叫什麽?離家出走也總要有個理由吧?”
“叫我無歸就行。”
“什麽,小烏龜?”
周無歸:……
“呃,”他反應很快,馬上想到一個諧音,道:“不是龜,是乖!叫我小乖就行。”
“哦。”
元哥臉上笑意漸濃,顯得意味深長。
周無歸卻低着頭沒看到,還在說:“我一開始并沒有想過離家出走,我只是想看人魚……但是現在,我确實只能離家出走了。你呢?”他這時才發現,元哥竟然又從輪椅裏站了起來,此刻正蹲在一只木桶前,小心翼翼地洗着手——
地上的水是紅色的,又是血?!所以,他也受傷了?!
周無歸連忙操控滑板靠過去,想幫忙,一伸手才發現自己竟滿手糊滿了幹枯的泥巴,渾身上下比元哥可狼狽得多。
“你什麽時候受得傷?”
最終,周無歸将小泥爪兒背到身後,問了這麽一句。
元哥道:“撞車的時候,被你腿上的刀片劃得。”
“我腿上沒有刀片。”
周無歸簡直無奈了,為了證明自己沒說謊,他還撩起袍子給元哥看。
——他的褲子是在冷宮地道裏就報廢了,他就将重要部位用袍子遮着,剩下的就是兩條纖細修長的大白腿和腿上一層淡淡的粉紅色透明的膜,除此之外,光溜溜地啥都沒有。
那膜将兩條大腿中間的空隙都連在一起,以至于周無歸能動得只有膝蓋以下的兩截小腿。元哥掃了一眼,說:“保鮮膜捆綁嗎?抽真空?”
周無歸沒管他又在胡言亂語什麽,只戳着這層膜給元哥強調:“看到沒?是軟得!”
元哥洗好了手,從衣服上撕下白布包裹傷口,邊擡手把周無歸的袍子拉下來:“看到了,果凍一樣軟。”又語重心長地囑咐:“男孩子也要注意安全,以後別随便露腿給別人看——嘶!”
他才剛說完,為周無歸拉袍子的手又立刻縮回來。只見那手背的指骨關節處,赫然一道新傷。顯然就是剛剛被割破的。
兩人驚愕地看着彼此。
周無歸一把掀開袍子,一連戳了好幾處地方,确實是軟得呀!
他急得要哭,“我的腿……”
“稍等我一下。”元哥說着反身推開一間房門,在屋裏拿出一張薄毯子,對周無歸道了聲‘得罪’,便用毯子裹着他,把他打橫抱了起來。
“幹什麽呀?”
“先進屋再說。”元哥把周無歸放到一張竹塌上,再抽出那張薄毯拿到光下細看,那毯子挨着周無歸腿的地方,果然被劃開了好幾道弧圓形的口子。
之後,元哥又把毯子遞給周無歸,道:“在腿上蹭蹭看。”
周無歸蹭了,那毯子完好無損。
“行了,現在已經很明顯了。”元哥道:“你腿上這層膜就是你的武器。只能你碰,別人不給碰。這樣也好,你記住,如果有人欺負你的話,你一定不要客氣,就踢他、踹他,刮花他的臉!”
周無歸:……
他突然想起出冷宮地道前,那個抓住他腳踝的侍衛叫得特別凄慘,現在想來,那會他這層膜已生了出來,那個侍衛應該就是被這層膜給剌到了手吧。
今天若沒遇到元哥,周無歸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發現腿的秘密。這令他突然覺得元哥這個人古怪又有趣兒。于是,又問:“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離家出走呢?”
元哥嘆了口氣,說:“我在家裏是個垃圾桶,也沒人真心待我,那樣的家我一天也不想多待。浪跡天涯多好,無拘無束。”
他說完又站起身:“我也給你打桶水吧,你也洗洗。不是急着走嗎?時間差不多了!”
“哦。”
周無歸望着元哥的背影,只覺得這人身上應該有很多故事。于是,鬼使神差地,他雙手抹眉調出了紅圈影,低聲念了元哥兩個字,紅圈中出現了許多很高的房子在一塊黑色邊框的板子裏,那板子裏面還有金屬的車子在飛馳,人們穿得也不是長袍……
這一看就不是大周。
所以,他一定是外番人。
等元哥打水回來時,周無歸已經給他下了這樣的定義。他甚至覺得元哥還很有可能原本就住在驿館中,不然怎麽會對這裏如此熟悉?
可是,如果元哥原本就是這驿館的人,那他們豈不是就違反了‘不留人’盟約?
這下,周無歸更坐不住了。他匆匆洗漱幹淨,都沒仔細看清楚就換上了元哥為他拿來的裙子,然後就開始催促元哥趕緊走。
元哥卻又換了張新毯子墊着胳膊,把他抱起來放進了輪椅裏,而後給他頭上扣了頂幂籬,說:“從現在起,你扮演我的、妹,算了,就弟弟吧。記住,咱們是從遙遠的東方大夏國漂洋過海而來,就為一睹大周人魚舞的風采。要是有人問你為何身為男子卻穿裙子,你就告訴他,這是遙遠東方大夏國的傳統,明白了嗎?”
“好吧。”
周無歸着急離開,指甲一直在扣幂籬的紗,已經扣出兩個洞,再不走,那紗很快就會被他扣爛了。
“別扣了,馬上出發。”元哥發現後,哭笑不得。
他也換好了衣裳,頭上還戴着一頂兩邊翹起的帽子,高大英俊又潇灑的樣子像是一名富裕的浪客。他拾起周無歸的滑板,對折後和那塊墊手的毯子一起收進輪椅地下的置物架。
而後,元哥推着周無歸從驿館後門離開。
後門外是一條巷子,兩邊高牆間的距離,大概只有四尺。就是這麽一條狹窄的甕巷,幾乎在他們剛出來的同一刻,兩頭的路口就被瞬間湧現的飛魚騎給堵住了。
周無歸的一顆心也因此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兒,他又一次小聲和元哥商量:“要不還是分開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見有人被我連累送命。”
“那你可得溫柔一點,別讓他們死了。”元哥輕笑道:“知道怎麽逛超市嗎?”
“什麽超市?你在說什麽?”
飛魚騎們從兩頭湧進來,巷子裏瞬間被人頭填滿。
周無歸全神戒備,就聽元哥笑道:“亮腳吧,弟弟!是時候讓他們見識一下你真正的本領了!還有——”
他一腳踩到輪椅的後杠上,像推着一輛超市購物車那般,把前半身的重量下壓,臉貼近了周無歸說:“逛超市的精髓就是,掃貨!來拉!購!”
周無歸才把腳伸出來,身下的輪椅就如同離弦之箭般彈了出去。
元哥一手推着輪椅左沖右突,一手不知拿着從哪個飛魚騎手上搶來的大刀,揮舞得虎虎生風。而周無歸緊緊閉着眼,只感覺到小腿一直在被各種東西撞擊,他倒沒有多疼,反而是那些飛魚騎們似乎疼得不行,一直在‘啊啊啊’地叫。
元哥嘴裏還一直念着‘鑽地無影、跺沙無痕、劈磚帶勁’等武功招式,把周無歸聽得直想笑。他發現,元哥每念一句口訣,對方就會大叫,就好像是被元哥言語攻擊到似得,簡直太荒謬了。
等到腿上再無撞擊,周無歸連忙睜開眼,這時,在他們身後,整條街上遍地都是東倒西歪的飛魚騎!
很難想象那些人都是被他們打倒的,而且看這數量少說也有上百人了!這回不用元哥誇他,他自己都覺得他的腳實在太厲害了!打敗了飛魚騎這種事,放以前他根本想都不敢想,可今天他不但打敗了,還一下打倒了一大片!
周無歸暗自感慨着,元哥已經推着他滑行在另一條寬敞的大街上了。
“這就出來了?”周無歸簡直不敢相信。
“是啊,‘超市’好玩兒不?”元哥笑着問他。
“還行吧。”周無歸檢查自己的腿腳,竟然啥事沒有,他自己都覺得簡直太神奇了。
元哥也誇他:“腳是真好使!砍瓜切菜,嘎嘎的!”
兩人說話間,已經來到舞魚廣場。這是一大片圓形的空地,中間有一個兩丈高的巨大圓形水池。此時,水池上有一柱水柱,元哥說那叫噴泉。人魚還沒出來,要到整時辰才會出來。又因今日是宴會日,正午時人魚還會唱歌。
傳說,那歌聲能讓人沐浴幸福,聽過的人會一生好運。所以今日舞魚池下的人特別多,幾乎接踵摩肩。
元哥推着周無歸來到人群外,四下看了一圈,湊到周無歸耳邊悄聲:“人魚在水池下方,那邊的應該就是入口,有人看守着,一會兒我把人引開咱們再進去。”
周無歸順着元哥指的方向,看到在廣場不起眼的角落裏有一扇門,門口有兩個侍衛模樣的人。
為了僞裝,元哥又坐回了輪椅上,周無歸坐回自己的滑板上。
“咱們分兩邊,我先過去,你看準機會……”
兩人商量好後,就迅速開始行動。
周無歸看到元哥和那兩人不知說了什麽,他們兩個立刻往一個方向跑去,他忙滑向元哥,并好奇問道:“你跟他們說了什麽?”
“我只是說請他們幫忙把我的錢袋撿回來,裏面有一百顆金珠。沒想到他們會這麽積極……”元哥眉頭微微皺了下。
周無歸卻佩服地給元哥豎了個大拇指。
“快走吧,一會他們回來時,我還得在這兒。”
“為什麽?”
“說好了作為交換,我得幫他們看門。”
門裏是兩折向下的臺階,如果沒有元哥抱着,周無歸自己滑下去可不太方便。走到樓梯的盡頭,已經能聽見前方嘩啦啦的水聲,還有如哮喘病人般幹啞的喘息聲,像一個破舊的風箱,随時都有可能斷掉似得,聽着就讓人心驚膽戰。
到了樓梯下,元哥把周無歸放回輪椅上,推着他緩慢前行。
周無歸小心翼翼地喊:“你在嗎?黑魚?我是周無歸,我有事想問你!我知道你在這兒,我——”
“呵呵,咱家就知道你會來,小畜生,這次我看你還往哪裏跑?!”
張濫?!
周無歸驚愕間,四周突然亮起一圈火把,刺眼的光線中,一群人把他和元哥圍住。而他卻只看到一個巨大的木桶上鐵鏈交叉懸吊着一名男子。那人此刻歪垂着頭,閉着眼。他的肩胛骨剛被貫穿,還有鮮血在往下流淌,那破舊風箱般的喘息聲,就是他發出來的,他的下半身隐在木桶中,透出水面上的顏色是一片金紅。
紅的?
——也或許是血的顏色。
又是血?周無歸的心莫名一沉。
此刻,他才看向坐在木桶前椅子裏的張濫以及把他們包圍起來的這兩層大內侍衛。
元哥的手不知何時輕輕按在了周無歸的肩上,他的手心溫熱,明明什麽也沒說,周無歸卻因此汲取到了力量。
張濫這個老太監,曾經一度是他兒時的噩夢,就在不久之前,也依然是。但此刻的周無歸卻并不怕他,只見他默默地攥緊袍角,似乎是準備亮腳給他致命的一踢。
張濫胸有成竹,似乎對周無歸的防備或反擊更加不屑一顧,他根本不打算再多廢話,直接一個手勢,兩層大內侍衛就立刻向周無歸撲來。
就在這時,誰也沒想到,這地下的小小空間中還會平地起飓風!那個瞬間,濕涼下來的空氣和急速旋轉的氣流把所有人都吹得睜不開眼喘不了氣,而飓風過後,則是‘噼啪噼啪噼啪’的巨響!
水滴從四面八方而來,噼啪、噼啪極富節奏地抽打在衆人的臉上,在周無歸的視野內,就見張濫等人一會被水流抽得臉向·左,一會兒又被水流抽得臉向·右,就像是在被誰狠狠地抽嘴巴,明明他和元哥還沒開始動手……
難道說,動手的人是——
他和元哥對視一眼,紛紛向鐵鏈上吊着的昏迷男子望了過去。
直到張濫的牙齒飛出去兩顆,所有人的臉都腫成了豬頭,甚至開始有人被抽打得當場昏死過去,那水和風才堪堪停下。侍衛們倒了一地,将張濫埋了起來。
飓風再起,像是帶着不耐和無盡的嫌棄将滿地的人全部吹飛到一角。将周無歸和大木桶前的空地清理得幹幹淨淨,像是一份無聲的邀請,像是讓他快點靠過來。
元哥見此,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對周無歸道:“我還是上去把風吧,你們聊完了記得叫我。”
他說完就走,沒給周無歸留下任何挽留的機會。
“诶?”
周無歸想伸手拽他也沒拽住,就在這時,那破風箱的喘息停了。
周無歸連忙看向鐵鏈,被吊着的男子終于睜開了眼睛。
第 3 章 002誤闖魚人街
要逃出皇宮了,周無歸才發現他的全部家當竟然只有一件他小時候穿過的披風和一只裝了幾塊碎銀的荷包。好在這兩樣物品的做工還算精細,尤其是那種水火不侵的金絲藍錦面料,就算他沒見過多少寶貝,也知道這面料一定價值不菲。
唯一一套換洗的衣服,現在就穿在他身上。沒什麽好猶豫的,周無歸最後看了一眼空蕩又破舊的屋子,就滑動滑板毅然轉身沖到門外。
他很清楚,這個時候必須果斷,他要趁着老太監離開,其他人在屋子裏躲臭味兒的間隙,一口氣沖到後院那片高草地中去!
這片高草地,他一次都沒來過,一頭紮進來只覺草葉鋒利,若非他手擡得快,讓那葉子刮到臉上,絕對要破相的。可他也不能一直舉着手遮臉啊?他單手控制滑板的效率跟雙手根本沒法比!于是,他把小披風當成頭巾,把頭臉嚴嚴實實地一包,再兜着下巴打個蝴蝶結,系好後,自己想象着那個新奇的造型,先笑了出來。
他心情一好,瞬間覺得這空無一人的高草叢都沒之前可怕了——什麽吃人的野獸?讓他來!這麽想着,他把滑板開出了戰艦的氣勢,一路雄赳赳氣昂昂地将飛蟲草葉全部碾壓。很快,他穿過了草叢,來到了宮牆根下。
他沿着這段宮牆來回滑了一趟也仔細摸了一趟,小眉頭卻越皺越緊,這段宮牆竟然是完好的?
難道,剛才老太監心裏想着這兒還有別的原因?!不應該啊!
——周無歸後退兩尺,仔細觀察這段牆,終于發現,在他視野上方一個時辰角的地方有塊磚凸得很突兀。他覺得那很可能是個機關,就連忙滑過去,擡手往回按。
第一下竟然沒按動!
這是什麽機關,怎麽這麽沉?!
一只手按不動,就兩只手來按!周無歸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終于聽到了一陣鐵器的摩擦聲。同時,他還聽見了草叢外響起了嘈雜的人聲。一個尖細陰柔的嗓音,正在高喊:“給我搜!”
有人在哭求:“張公公求您高擡貴手千萬不要傷了二皇子!”
“哼!那不過是個畜生的野種,人都不配做,也配叫皇子……”
是他!是太後身邊的那個張濫公公!十三年前就是他親手把自己扔進來的!
周無歸下意識摸了下後背,好像當時被臺階磕到的地方現在還疼着。這個張濫,竟然還說着和十三年前一樣的話!周無歸無論如何也不想再被他抓到,因為張濫肯定還會随便打罵他,就像對待一只路邊的流浪貓犬。
因此,周無歸幾乎把整個身體都壓到了那塊磚上,連腦袋都頂在了手背上一起用力,終于一陣哐啷啷的響動後,他側方的牆面反向滑開,一個僅能容納一人的方形洞口出現在他眼前!同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也向他襲來!
有人大喊:“在這邊!”
周無歸想都沒想,飛快将滑板對折往洞裏一塞,低頭就鑽了進去。此時他除了玩命往前爬,根本顧不上別的了!他爬得很快,距離身後的光源越來越遠,他依稀聽到有人在大哭,緊接着眼前突然一黑——是身後的光源徹底消失了!
周無歸心裏咯噔一聲,第一反應,有人進來了,連忙加快了速度。
而此時,就在他的身後,胡江公公正緊貼在通道口外,用身體将通道口堵得嚴嚴實實,他面對張濫公公,聲淚俱下道:“張公公您這是幹什麽呀?太後殿下只讓帶二皇子過去,你讓侍衛往地道裏放火箭,豈不是要燒死他了?”
“一只小畜生而已,誰會管他死活?!你讓開!”
“恕難從命!老奴答應了先皇,就算拼上這條老命也會護二皇子長大!”
“那不是正好?他今天成年,你完成使命!別再廢話了,趕緊讓開!”
“老奴是奉先皇遺诏!”
張公公看出胡公公搬出先皇壓他,是想拖延時間,也不在跟他多說,沖侍衛們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一只利箭‘唰’地射出,直直朝胡江公公而去。那箭頭上帶着火苗,當箭頭紮進胡公公的肩膀,火也順勢點燃了他的衣服。
胡公公大叫一聲,連忙拍打被點着的衣服。這一松懈,他就被侍衛一腳踹到了一邊。
胡公公邊在地上翻滾滅火,邊心寒地想着,原來這皇宮裏除了皇上,連太後身邊的一個奴才都容不下二皇子活了,那還不如就趁此機會,一不做二不休,就這麽逃出宮去,也好過在這牢籠裏将來再落到任人宰割的境地!
說到底,太後可是皇上的親父後,皇上又怎麽會為了周無歸和太後翻臉呢?!
胡公公心裏有了計較,幾乎奮不顧身地一骨碌爬起來再次撲向洞口。
侍衛們看出他的意圖,沒等他摸到洞口的邊,就一把薅住他的後領,将他拎起來摔了出去。緊接着,兩個侍衛掏出腰間繩索将他捆住,其餘侍衛則翻牆的翻牆,鑽洞的鑽洞。
胡公公知道自己這回恐怕兇多吉少,就沖那洞口大喊:“二皇子,您可一定要活下去!您的父皇沒有死,他還等您去救他呢!去找人魚!一定要找到人魚啊!”
他喊得撕心裂肺,大概是真的不要命了,那聲音竟有種響徹雲霄的氣勢。
“給我堵上他的嘴!”張公公氣得青筋爆起。
胡公公還在喊,被堵上了嘴還繼續嗚嗚地發出聲音,他流着眼淚盯着那個洞口,好似那是他生命走到盡頭前最後的牽挂。
通道裏,周無歸聽到了這句話,雖然不全,但他聽到了‘您的父皇還活着’這個最關鍵的信息!他知道喊這話的人是胡公公,他不用猜也知道在什麽情況下,胡江公公才可能會說出這樣的秘密——他可能快死了。
這一刻,周無歸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樣的心情,但他清晰的感覺到有只手在揉捏他的心髒。
十三年的冷宮生活,回憶裏的每一幕,都有胡江公公的身影。
幽閉狹窄的通道裏,前方是黑暗,後面有追兵,十三年來,唯一一個照顧過他的人馬上就要死了,如果現在自己回去或許還能換回胡公公一命……
可能在整個皇宮裏,沒人把他當人看,但是胡公公卻照顧了他十三年。
他能像這宮裏的人一樣,冷漠地看着他去死嗎?周無歸覺得自己做不到。
他停了下來——
就像是預料到他會這麽做一樣,通道外明明已被五花大綁的胡公公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突然一躍而起,撞倒了一個侍衛也不管,背上被砍了一刀也不管,他不顧一切地撲到通道口前,蹭掉嘴裏的布,大喊:“別回來!!!一定要活下去!去海裏!去找人魚!”
“殺了他!”
張濫的尖嗓如一道咒箭瞬間刺破了周無歸的耳膜!疼痛從耳朵開始蔓延全身,周無歸卻咬唇忍住了,他再不敢耽擱,飛快向前爬去。
此刻,周無歸的手上全是泥,他的眼眶濕潤了,但他沒法擦。
“胡江公公。”
他輕輕念了這樣一聲,他又狠狠吸了吸鼻子,之後,他放任冰涼的液體在臉頰滾落。
瘋狂地往前爬,前面終于有亮光了。他現在也終于明白,他之所以能順利爬到這兒肯定是胡江公公拼上性命為他争取了時間!若是這樣再被抓回去,那胡江公公的一條命還有什麽意義?他的死不就成笑話了嗎?!
周無歸突然間感受到了肩膀上的重量,這重量令他十分痛苦,但他不能逃避,也不敢逃避。他在心裏對自己說:作為一個男人,你得受着。
所以,他企圖用行動給胡公公一份回應:他拼命的,更拼命地在往前爬!
當亮光就在前方觸手可及,周無歸連忙将滑板推出洞口,然而就在他準備鑽出去的時候,他的腿卡住了!
确切的說,是突然間繃直動不了了!之前,他的腿雖然沒有力氣,但是關節是可以動的,可現在,連關節都僵直了!
怎麽回事?我這是怎麽了?!
根本沒有時間思考,就連驚愕也只有一瞬間,周無歸就聽到了後方泥土滑動的聲音——有人追上來了!
他管了不了那麽多了,只能哪能動就用哪兒,忙擺動手肘往前爬,好不容易将頭和肩膀擠出洞外,腳踝立刻一沉!
有人拉住了他!
我絕對不能被你們抓住!
周無歸拼着一口氣,在情急時刻,用滑板卡住了洞口。他雙手緊緊抱住滑板,瘋狂向外掙紮。不知是因為掙紮太劇烈,還是其它什麽原因,他的兩腿之間好像多出了什麽東西,就像是一張網自他的腰間開始快速向下蔓延——
‘茲啦’一聲,褲子破了。
周無歸下意識‘呀’了一聲,臉更是條件反射般迅速蹿紅——又想到通道裏那麽黑,應該什麽都看不見,又想大家都是男人,就算看到了也沒什麽——啊啊啊,我腿上到底長了什麽?為什麽能把我的褲子撐破?!
當他感覺到那張網一路向下蔓延到腳踝時,他聽見通道裏傳來一聲慘烈地大喊,像是有人受到了重創?同時,他腳上那股拽力消失,他終于甩掉了束縛,連忙鑽出了地道。
好在外袍足夠長,周無歸爬出地道,什麽都顧不上,先用外袍把自己裹緊。他特地看了下自己的腿,只看到一層淡紅色透明的東西,他用手摸了摸軟軟的一層,可惜這會兒沒時間給他仔細研究,也就在他剛拎着兩個袍子角系在一起時,後方突然又是一陣騷亂,有人大喊:“在那!”
周無歸連頭都顧不上回,坐上滑板就開跑。也是到了這時他才發現,他的視野內竟然全是腿!目之所及竟然全是人!
我的天,我這是到哪兒了?!
頭上還裹着他的小披風,渾身灰塵,雙手泥濘,怎麽看都像個街邊的殘疾乞丐,但是他坐下的滑板實在是太好用了,尤其是在這段下坡路,一路向下,風馳電掣逃命時刻更是不拘小節,不過短短片刻都不知撞翻了多少人,掀翻了多少攤位!
周無歸一路撞人一路道歉一路大喊:“要賠償攔住追我的人,銀子都在他們身上,我沒有!”
別說,這一喊還真有用。竟然真有事主氣哼哼地把追着周無歸跑的官兵攔下來,要錢的。不過,侍衛們把飛魚騎的腰牌一亮,再橫的事主也立刻蔫了。
但是,也多虧有事主們‘幫忙’阻攔追兵,周無歸終于騰出時間能回頭看上一眼,當他看到飛魚騎的腰牌,立刻意識到自己這麽胡亂跑下去是不行的,因為就算他在冷宮都聽說過,飛魚騎是南廠戌衛中最厲害的搜捕高手!他得盡快出京或者藏起來,可是他離開京城能去哪兒呢?這時,他想起了胡公公最後的那句話‘……去海裏,去找人魚!’
是了,當務之急他得先找到人魚,那條黑色的人魚。他本也是為這事出宮的。胡公公說過,他就在大朝貢上。
‘即使在同一個地點,每個人的世界也不是一樣大。’
周無歸突然閉上了眼,他默念着這句話。用力滑動滑板,他在心中說:您的話我一直記得,如果您真的能聽見我的心聲,可以為我指引一個方向嗎?
周無歸好似真的相信某個人會為他指引一個方向,他就那麽閉着眼,瘋狂地滑動滑板,這段地勢依舊是下坡,他所過之處可想而知——
用臺風過境來形容并不為過,至少菜飛鍋翻雞飛蛋打是真的。
眼見又要撞到一處菜攤上,那老板似乎早有準備,用兩個空籮筐做緩沖,硬生生改變了周無歸的‘飛馳’軌道,再沖着滑板後沿狠狠踹上一腳,就成功将周無歸踢進了一條新的街道!
周無歸的滑板甚至被踢得在空中飛了一小段,他連忙睜開眼,瞬間就發現新的街道有不同,人變少了,腿卻變長了。這裏的人,身材異常高大,同樣是擺攤的商販,這裏就比剛才那條街冷清不少。
但是現在,就算周無歸發現了這些變化,也沒時間細想,對他來說,現在依舊是逃命第一。
他再次滑動滑板,卻沒想到才滑了兩下就被叫住:“喂,坐滑板的小子,你要去哪兒?”
我要逃命——不能這麽說,周無歸就道:“去看人魚表演。你知道在哪兒嗎?”
“直行,右轉。”
聽到這個答案,周無歸簡直詫異又驚喜,竟然真有人給他指路?他不由多看了那人一眼,并揖禮道謝。那人賣的是昆布湯,見周無歸還挺懂禮貌,就又多問了一句:“你是人魚的孩子?”
周無歸愣了下,詫異道:“你怎麽知道?”
“聞出來的。你身上有人魚血的味道。”昆布湯老板突然站了起來,望着周無歸來時的街口,說:“有人追來了,你快走吧!”
“你,”周無歸有些不敢相信,問:“你是要幫我嗎?”
“不。”昆布湯老板斬釘截鐵,甚至有些冷酷的說:“這裏是魚人街,不是那些肮髒的人可以輕易踏足的,即使你不出現,有人闖入,我們也照樣會捍衛自己的領地!”
他說完一把扯下腰間的圍裙,甩到竹凳上。
周無歸看到其它的幾位攤主也同樣走出了攤位往他來時的街口走去。他此刻心情複雜,還不知道這幾個攤主會不會被飛魚騎殺死,如果再搭進去幾條人命,他覺得自己就算能活着從這裏逃出去,也會被壓得喘不過氣——
盡管周無歸心有憂思,滑得很慢,但只要向前,滑板最終還是來到了應該右拐的街口。他本來告誡自己別回頭,但胡公公的死卻好像就在眼前,他滿眼都是鮮紅的血,他不想,不想再有任何人因他而死了。于是,他極其緩慢地回過了頭,而後,他看到——
一群怪獸!不!那是一群魚,一群有着鋒利牙齒的魚,他們在撕扯一具屍體!
此時,周無歸的眼中,那群魚的下半身還是人,看穿着就是之前那幾位攤主,而那具屍體身上的衣物是一名剛剛還在追殺自己的飛魚騎。
周無歸多希望,現在看到的這一切都是幻覺,可惜,風卷來的空氣中充斥着濃重的血味,提醒着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按理說,追殺自己的人被幹掉,對他來說極為有利,他應該慶幸,可他卻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因為他發現‘就在皇宮中那些人天天喊着他小畜生時,宮外的魚人們也将其視為了肮髒的糧食。’
這令周無歸很迷茫,就像在殘酷的真相中迷失了自我。
——如果人和魚互為食物鏈,那他這個有一半人魚血統的人到底算什麽?!
周無歸心事重重地離開了這條魚人街。
目之所及依舊都是大長腿,他又往前走了一段,大概過了兩個可以拐進去的街口,眼前不那麽長的腿漸漸多了起來。但是,他看到了,也知道人多起來說明他已經出了魚人的地盤,那麽飛魚騎随時都可能再次找上他。這次,飛魚騎損失了一名夥伴,恐怕更不會善罷甘休了!可他還是無法從剛才的事件中徹底抽離,滑板倒是滑動飛快,一路自然又是人昂攤翻,他卻還在走神——
就這樣,等他意識到大事不妙時,已經晚了!
一條東西向的街,東、西兩側都有飛魚騎飛快地向他包抄而來,他連忙拐進了最近的一條街口,卻聽到背後有人瘋狂大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立刻回頭看去,就見一輛輪椅從對面的那條街口橫沖直撞跨街蹿路,不偏不倚,直奔他來!
周無歸大驚失色,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我的滑板好像撞不過他。
作者有話要說:
時辰角:30°角,按日晷十二時辰劃分。
推薦自己的預收《妖豔炮灰不幹了》
白翛然是安國将軍最小的兒子,寶貝疙瘩一樣養到十八歲,漂亮得像一只金尊玉貴的雀兒,誰也沒想到,有一天他為了個男人把将軍府搞到家破人亡,還滿不在乎,滿心滿眼就只那一個人。
某天,白翛然突然發現他竟然是綠JJ一本純愛宮廷文裏纨绔得無可救藥的妖豔炮灰——
他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推動主角攻、受在一起,當然結局也注定一無所有凄涼無比!
白翛然把鞋一脫,往床上一縮:“呵呵,不幹了!”
衆人:可是戚無塵就在門外,他終于來找你了!
“讓他滾!老子不認識!”
奉命來看白翛然,卻被拒之門外後,戚無塵的耳根徹底清靜了。
白翛然就像人間蒸發了,一連好多天都沒再來騷擾他,戚無塵樂得如此,想着總算可以安心讀書,他本以為日子會越來越好,
直到——
許多次,他看着白翛然迎面走來,那人都把他當成空氣,不理不睬!
每天每天,他總能聽見國學院的先生們在誇獎白翛然又幹出了如何如何驚豔的事!
他身邊的朋友、同窗談論白翛然時,也從盡是嘲笑,變成了‘吟詩喻美人’——
甚至有一天,
一位同窗悄悄問戚無塵:“白翛然是借住在你府上嗎?你能幫我把這首詩轉交給他嗎?”
戚無塵望着那首情詩出神許久,
最終,他不動聲色地将那張紙揉成了稀爛……
第 2 章 001門縫間的世界
大周朝,康元十八年,金秋。
時值大朝貢,八方番國使團來賀,整座京城熱鬧非凡。
今日,年輕的皇帝和太後正在皇宮裏宴請八方來使,整座皇宮也不似往日那般蕭肅,顯得要熱鬧一些。
但是,有些地方無論外面如何變化,它永遠都是冷冷清清的,比如,冷宮。
冷宮的大門十分破舊還有許多裂縫,宮裏的人絕對不屑多看一眼。但是,對于住在裏面的年輕人來說,這木門的用處可多着呢!
周無歸就是住在這裏剛滿十八歲的年輕人。
他這會兒正聚精會神地在老舊的木板上戳戳畫畫。他沒有筆,就直接用白嫩的手指頭觸碰粗糙的木板,之所以能在木板上留下痕跡,全靠他那還算鋒利的指甲。
其中一扇門被周無歸當成了日歷,密密麻麻記錄了很多日期,另一扇門上,周無歸正在寫下這樣一句話:即使在同一個地點,每個人的世界也不是一樣大。
寫完後,他歪着頭端詳,似乎還算滿意,又笑着點了下頭。
他跪坐在一塊帶滑輪的木板上,寫完字,向旁邊一滑,将眼睛對準門上的一條裂縫,就趴在冷宮破舊的木門上,透過那條窄窄的門縫,興致勃勃地望着外面那條宮道。大概是他将這條官道當成是自己這個小世界裏的一部分,所以他連續十三年日日這麽看,竟然也沒看膩。
這條宮道在冷宮門前有一塊圓形的空地,每隔五天就會有宮人将一口棺材般大小的水箱推到這裏,放掉裏面的血水污垢,再推走去換新水。而那些污兮兮的血水則會沿着青磚縫隙慢慢向地勢低窪的冷宮裏面流。污水透過冷宮這扇破舊木門底部的縫隙流進這片被人遺棄的庭院,将腥臭的氣味帶進來,再滲入磚縫下的土地裏。
那味道太臭了,連冷宮裏的人都受不了,每次大門外才響起水車聲,衆人就捂着鼻子四散逃走了。周無歸倒不覺得臭,還對那水箱很好奇,他想看,卻每次還沒摸到大門,都會被負責看門的老太監趕走。
今天老太監不在,說是有東西要送給他,走了好一會兒了。
周無歸巴不得老太監晚點兒回來,這樣他就有充足的時間好好把那水箱看清楚了。
很快,宮道上出現了一隊年輕力壯的太監,他們用力推着一輛水車,水車上放着一口大棺材似得水箱,水箱兩側垂着許多條鐵鏈,鐵鏈末端又連着手環,看起來像是某種機關。
随着太監們的推動,整輛水車哐啷吱扭地來到了冷宮門前。
周無歸趴得更緊實,腰杆不由自主挺得筆直,整個身體恨不得都貼到門板上,一股既興奮又緊張的情緒襲上心頭,他甚至聽見了自己比平時更響的心跳聲。
太監們将水車停好,拉開水箱的側頂蓋前,周無歸屏息凝氣,一顆心甚至提到了嗓子眼兒,就好像他馬上要見證一個巨大的秘密,因期待驚喜而無比快樂。
這時,準備拉蓋的太監向其它太監大喊:“拽好側繩,掀魚尾咯!”
掀魚尾?!
——什麽意思?!
周無歸納悶間,門外的太監們一齊低喝,只見他們齊齊拉動水箱兩側的鐵鏈,嘩啦啦一陣響動間,有鮮紅的液體順着水箱的縫隙滴落下來!緊接着,周無歸聽到那箱子裏發出了一陣砰砰地響聲,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敲打水箱四壁,同時還有液體潑濺時砸到地上的那種脆響!
是什麽,在箱子裏面?!
沒來由地,周無歸的心跳動得更快了。
他瞪大眼睛,眨也不敢眨,無比嚴肅地盯着那個太監,終于太監拉開了側頂的蓋子——因蓋子口是正對着冷宮的門,所以周無歸看得無比清楚,那蓋子打開的一瞬間,随着嘩啦啦的水流滑出的那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是一條尾!
周無歸看到這條尾巴時第一反應是蟒,轉念想到剛才太監喊了‘掀魚尾’,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一條魚尾!
可是,他從沒有見過這麽醜的魚尾!
他的印象中,像這樣大小的魚尾,他只在五歲前,還沒被關進冷宮時,在皇家水族館裏見過。那是一條專門表演飛魚舞的人魚,那條魚的尾巴實在太漂亮了,所以他記得非常清楚,那尾巴是金藍色的,在陽光下,有時還能發出綠紫色的光。他當時還感嘆,人魚是何等華貴又美麗的生物啊!
也因此,當周無歸得知自己有一半人魚血統時,他每天都期盼着自己也能長出那樣美麗的尾巴。因為這樣想,他就不用為自己的腿沒能發育到正常人的程度而感到遺憾了。另外,他只要一想到他有人魚的血統,他甚至會覺得他的腿不如常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為他早晚都會長出一條漂亮的人魚尾巴!
甚至,在別人嘲笑他是個發育畸形的小怪物時,他也在心裏偷偷嘲笑對方是個無知的大白癡。
但是,今天這一幕,卻給了他一直以來的信念狠狠一擊!
周無歸腦袋嗡嗡作響時,門外的太監們卻蹲在地上,邊撿珠子邊嘻嘻哈哈地說笑起來——
“裝箱前,這畜生明明掙紮得那麽厲害,沒想到一說‘帶你去見兒子’就立刻老實了!”
“回回如此!就是沒想到畜生還真有感情,‘兒子’是好使的咒語啊。你看它今天多配合,流了這麽多眼淚,産了這麽多鲛珠,這回又夠太後殿下用一陣子的了!”
“就是可惜了這魚鱗,掀了這半天,只流血,不下鱗!要不,我再給它上點藥,興許能好!”
“要我說,別費那勁,都爛到發黑了,神仙來了也沒用!趕緊套上罩子,一會兒送大朝貢上繼續表演!”
……
他們在說什麽?什麽發黑?誰生病了?神仙在哪兒啊,能不能幫我治治腿——周無歸的思緒越飄越遠。
太監們是何時走得,他也沒有注意。
這會兒的周無歸,整個人呆呆地靠在破門板上,蔫頭耷腦,就連剛才挺得筆直的腰杆子,都曲成了一只小蝦米。以至于,老太監從外面回來時,一把推開冷宮的大門,沉重的門板向內開啓,将靠在門上的周無歸連人帶滑板全給掀翻了!周無歸撲倒在滿地血污的臭水中,被一股鋪天蓋地的無奈情緒層層卷縛,捆得他險些喘不過氣來!
他拄着地面,手按在污水裏,看着薄薄那層水面上,倒映出一張絕世容顏。
那張美麗的臉上,有一雙灰藍色的眼睛,瞳仁正随着自己的意思左右滑動。而此時,他因情緒低落,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在眼尾處向下微彎着,這令他的整個五官于精致中帶出了幾分無辜,雖然還能看出身為皇族與生俱來的矜貴氣質,卻因過于軟萌的長相輕易就能勾起人們施·暴的欲念,想将他欺負哭,看看他流眼淚的樣子!
周無歸看着水窪裏的自己,小聲嘟囔:“明明長得挺好看,為什麽眼角要下耷啊?”然後,他就一巴掌拍碎了水窪裏的倒影,泥水四濺,弄得他滿臉都是,他愣了下。随即,他就像找到了一項新的游戲,又狠狠拍了兩下,大概是心情有所好轉,突然就笑了。
老太監沒想到周無歸在大門後面,還被掀翻了,連忙跑回屋,等他端出銅盆和舊錦帕準備給周無歸擦洗,卻又撞見周無歸拍水拍得歡實的一幕,看他渾身都是泥水,老太監連忙把人拽起來,搖頭嘆氣:“祖宗你快歇會兒,咱們可沒幾件衣服可換!不禁這麽鬧下去!”
“不換衣服,讓我拍夠了再洗!”
他說完又要往回撲,被太監一把拎緊,拖着遠離那片水窪。
周無歸心裏本就不痛快,想拍會兒髒水還被限制,自然更不高興,一時那股擰脾氣上來,竟在太監手裏掙紮起來。若是往日,他必然掙脫不了,但是今日不知是衣服濕了,還是太監累了,竟然讓他真給掙脫出來了。
周無歸和老太監同時一愣,之後兩人又同時驚愕地瞪大了眼!
“你?!!!”老太監指着周無歸的腿,雙眼圓睜,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周無歸站着沒動。
他極其緩慢地低下頭,也無比驚愕地看着自己的腿,這是他長大成人後,久違地再次體會到站立的滋味,原來靠雙腿支撐身體是這樣的感覺,原來腳踏實地的感覺如此美妙!
“我怎麽能站起來了?”周無歸驚喜交加,說出這話時,眼眶都紅了。
可老太監也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他只是期待地問他:“能走嗎?”
“我試試,你扶我一下。”
在老太監的攙扶下,周無歸嘗試着邁出一步。然而,就在他邁出去的腳落地的瞬間,他的力氣像是被憑空抽走,令他一下子就軟了下去。
驚喜消失,周無歸呆住,心似被抽空,随即又被巨大的失落塞滿。
老太監連忙架着他的胳膊,搭到肩膀上,嘆了口氣,這才指着被晾在大門口好久的一輛竹椅子道:“這是老奴專門托人給二皇子做的小輪車。原想着今日是殿下十八歲的生辰……”接下來的話,他便沒有再說。
周無歸聽明白了老太監的未盡之言和此刻的尴尬。
試想,若是他還像之前那樣靠滑板出行,看到這輛竹輪椅,應該會很高興。可如果他的腿能恢複,生日禮物卻收到一張輪椅,反而顯得這張輪椅像個詛咒……
但這事也不怪老太監,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今天能站起來。于是,他忙調整了情緒,拍了拍老太監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你心疼我,這些年多虧你照顧我。這輛小輪車挺好的,正好現在又能用上了。”
他絕口不提剛才自己能站起來的事了,老太監看着他這樣,反而替他難受。
老太監又嘆了一聲氣,扶着周無歸小心翼翼淌過水窪,走到竹輪椅前,剛要坐上去,周無歸整個人突然僵住了。
“怎麽了?”老太監問。
“我、我感覺我又可以站住了!你松手,讓我試試!”
周無歸說這話時,聲音都在發抖。看得出來,他既激動又緊張。
又能站起來了?
老太監将信将疑,可他見周無歸興奮得小臉都發紅了,又不好直接拒絕,只得松開了手。出乎意料地是,周無歸竟然真的沒有摔倒!
他真的站住了!
老太監驚疑不定,仔細打量周無歸。
周無歸卻急切地大喊:“天吶,我真可以站起來了!”
為了表示自己此刻的高興,他興奮得直揮拳。
突然,老太監指着周無歸腳下,用發着抖的聲音,道:“那,那是什麽?!”
周無歸猛然低頭,就見剛剛腳下的那片水窪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幹,而他被浸濕的袍角卻随着水窪縮小逐漸變得更紅,就好像是水都被他的袍子給吸幹了似得,而事實上,他這件袍子濕了的那一塊水印并沒有增加。反倒更像是一塊過濾的網,将精血自污水中提煉出來,但随着時間的流逝,那些紅也在逐漸變淡……
水去了哪裏,周無歸不知道。他此刻能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他能站起來,跟這片水窪裏的‘紅’脫不開關系!
他今天穿得是一件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袍,因此能很直觀的看到,袍子上的紅色水漬完全風幹的過程,之後,他感覺到支撐着他腿部的力量也随之消息了。好在小輪車就在眼前,他往前一倒,正好栽進那把竹輪椅裏。
他顧不得端正坐好,就迫不及待對老太監道:“胡公公,我要去找水箱裏的那條黑魚!”因為那些紅是血,而那些血,只可能是黑魚的!
他見老太監一臉不解,還耐心地又解釋了一遍:“我今天看到了,從門縫裏,”他指着冷宮破舊的門板,“他的尾巴像黑色的巨蟒一樣粗大,要不是尾鳍向兩側分開,我真以為他是巨蟒了。其實,他是人魚,對不對?”
他定睛望着老太監,老太監卻沒有回答他。像是無法面對他的期待似得,老太監繞到他的身後,推着竹輪椅往屋裏走。
“為什麽不回答我?”周無歸追問,“為什麽我之前每次想看水車你總是阻攔我,今天卻——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有什麽話,也等洗漱幹淨了再說吧。”
進屋前,老太監最後這樣說。
周無歸只得眼巴巴地盯着他,不斷催促他快點洗,好不容易一切收拾妥當,周無歸卻只等來一句:‘二殿下要見黑魚,可等五日後水車再來。’
“不行。”周無歸斬釘截鐵道:“我必須得今天見到他,誰也不能保證五日過後,那水車裏的還是他。”想到這是冷宮,大家活得都十分艱難,周無歸又放軟了聲音,溫和道:“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兒,對不對?我只要你告訴我他在哪兒,不用你帶我出去。”
老太監望着他,無奈至極:“今日的水車已經出了皇宮,早到了大朝貢舞魚池,要出皇宮,老奴卻是沒這個本事的,殿下若非要執意出去,也只有再走一趟那條水渠了。”說完這番話,老太監臉上連表情都變得硬邦邦的,看得出來他極盡所能在打消周無歸的妄想,連‘那條水渠’都搬出來了。
果然,周無歸一聽他說‘那條水渠’就像是被觸了逆鱗,當即臉色一變:“你明知道我不會游泳還讓我去那水渠,你是想讓我再被太後抓一次嗎?!當年要不是我差點淹死,怎麽會驚動太後被關進這裏來?!”
老太監卻還是道:“如今要出宮,只有水渠可走。殿下若是不願,還是趁早死心吧。”
“嗯,我知道了。”
周無歸輕聲道,看那沒精打采的樣子,似乎真的放棄了。
老太監點了點頭,端起銅盆出去倒水。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那一瞬,周無歸雙手中指搭在食指上,在兩側眼眉上抹了一道,他眼前的景立刻出現一圈金紅的影,周無歸默念一聲‘胡江公公’那圈金紅色的影中又立刻顯出另一副景——
周無歸一眼就認出了紅圈中的景點是哪裏——那是冷宮最靠後面的一段圍牆,因為雜草有一人多高,他小時候想去裏面探險,被老太監告誡過很多次‘裏面有會吃人的野獸’,吓得他再也沒動過靠近的心思。
現在回想起來,老太監那樣說未嘗不是為遮掩某種真相才故意為之。若是以往,周無歸或許還會費腦子想想所謂的真相是什麽,今天看來也不用猜了,既然老太監在他問出宮辦法時,心中所想是這裏,那麽出宮的辦法肯定就在這裏了。
找到出宮的辦法,周無歸就坐不住了。今日這番奇遇,關乎他的雙腿,他是無論如何也要去弄清楚的。因為對他來說,他的腿是足可以決定他命運走向的頭等大事。所以,他趁老太監再次出門時,飛快地趕去後院。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撒花花!為勤勞的自己點贊!
推薦自己的文《帝師佛系後每天都是修羅場》
經管系學霸高旃,意外穿到古代,因過目不忘,他十五歲就考中狀元,授封皇子師在南書房授課。
十八歲那年,有位皇子向他表白,兩人偷偷談起戀愛。往後的十幾年,他們互相扶持,眼看皇子就要登基為帝,他卻突然得知對方竟然另有所愛?!
高旃本就病弱,這下更是怒急攻心,氣得吐血,乃至撒手人寰。
再醒來,他又回到這具身體的十八歲。這次,他只想遠離紛争。
因此當那人再來表白時,他果斷拒絕!且為了驗證自己是真已放下,只要有機會,他也樂意為那人和那位真愛牽線搭橋……
除此之外,一切怎麽都好,怎麽都行,他對皇子們也盡量一視同仁,卻萬萬沒想到——
幾位尊貴無比的皇子會為了他大打出手!
皇家宴會上,衆目睽睽下,
大皇子:“世上知我者唯高謹之是也。”
二皇子:“我與先生有約在先!”
三皇子:“我、心、悅、他!”
眼看矛盾不可調和,突然有人大笑着道:“陛下,不如将高謹之賜予臣弟,也好叫幾位小殿下和睦相處——”
所有人異口同聲:“不行!”
高旃:“……你們,都離我遠點!”
【攻視角】
周頌湙沒想到初登大寶就痛失所愛,他悲痛欲絕,沒過多久也郁郁而終。
好在上天眷顧,讓他重回十八歲,這一次他只求和他相守一生。然而,一切似乎沒那麽順利——
高旃不再接受他的告白,連走路也總是避着他。
競争對手突然增多,好像人人都喜歡高旃!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他竟然還把他往別人身上推?!
周頌湙晚上想高旃想得睡不着覺,雙目赤紅,發狠地想:你別怪我,是你逼我的,我忍不了了……
第 1 章 作品相關
殘疾美人魚被迫替嫁
作者:人型代碼
文案:
【本文一句話:殘疾魚二代刺殺大魔王】
二皇子周無歸,傾城之姿貌若谪仙,可惜腿不能行是個殘廢。他卻不以為然,總認為自己的腿早晚能長成一條漂亮的人魚尾巴!
因為他是個魚二代呀!
又因他自冷宮長大,深谙人心叵測,所以他獲得了看透人心的能力後,也沒聲張,只想着低調更能保命。
突然有一天,他被告知要代姐和親,嫁給敵國那位殺人不眨眼的戰神元王!還要完成刺殺任務——
取下元王的首級,救出被囚禁的父親!
所有人都覺得周無歸此行兇多吉少,連周無歸自己都這麽想。
直到,洞房夜——
一雙溫暖的大手,輕輕包裹住他瑟瑟發抖的小爪子,那人在他耳邊溫柔地說:“別怕,以後我會護着你的。”
周無歸:?
他完全不知道他是一本廢材流奇幻小說的主角,而那位大魔頭元王剛好覺醒了……
排雷
1、攻是元王,攻受1V1,雙潔。
2、奇幻劇情向。
內容标簽: 宮廷侯爵 天之驕子 甜文 萌寵
搜索關鍵字:主角:周無歸,百羽元 ┃ 配角:《當将軍被送去沖喜》《帝師是個病美人》《妖豔炮灰不幹了》求預收 ┃ 其它:完結文《和弟弟的暗戀對象聯姻後》《總裁在後宮崛起》
一句話簡介:殘疾魚二代刺殺大魔王……
立意:和平得來不易,珍惜當下,努力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