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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033幸福回響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周無歸問。

薩迪道:“來見我的父親。”

兩人邊說邊上岸。

上岸後才發現整座魚人島的氛圍十分古怪。往日裏熱鬧非凡的街道此時卻空無一人。周無歸第一次來并不覺得如何, 薩迪卻是立刻察覺出了不同尋常,忙加快腳步往魚人大智者的宮殿而去。

薩迪身高腿長走路帶風,周無歸跟在他身旁, 幾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再說周無歸這也是第二次走路,根本就不熟練,如今走還不穩就被迫小跑, 真如趕鴨子上架, 別提多別扭了。

這座魚人島是魚人族為迎接他們的戰神踏月回歸而特地在東海設立的落腳點。如今負責管理島上事務的是魚人的大智者逆戟族的首領,也就是薩迪的父親, 霍谷。而整座島上的最強戰力則是由魚人的大勇者鯊族首領巨谷負責。他手下的鯊族兵将戰鬥力十分強悍, 與人族作戰可以一頂百。

這鯊族的勇士們唯一的弱點就是無法抗拒人肉的誘惑。他們喜好血腥喜好吃人。但是在登上這座島嶼之前,鯊族的勇士本來并不貪婪人類的味道, 可這十幾年來,在魚人占領這座島嶼之後, 他們吃人仿佛吃上了瘾,在大智者明令禁止之下, 他們依舊控制不了自己,尤其是肉瘾發作時,那癫狂的樣子與丁乙王妃如出一轍。只不過,丁乙王妃是饞魚人的肉,而鯊族則是饞人族的肉。

對于鯊族來說, 人肉的誘惑相當于人類對罂粟的渴求。

那不是簡單依靠戒斷就能夠輕易戒掉的瘾, 對于鯊族來說, 長時間不進食人肉, 他們就會喪失理智, 做出自己都無法估計的破壞行為, 也特別容易淪為戰争的工具。

而近兩年,随着不許吃人的禁令在魚人島上全面推廣,越來越多的鯊族離開了魚人島重新回歸大海的懷抱。至少在海洋裏它們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不用遭受各種約束,當然導致這種結果的真正原因,所有人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

——回歸海洋的鯊族,都是患有嚴重人肉饑渴症的鯊魚。為了保持清醒,它們會定期捕食人類,緩解自身的症狀直到生命的終點。

因此人肉在海洋生物中又被稱為是‘歐地奧’,是來自神靈的考驗。由于鯊魚們犯人肉瘾的狀況實在是太過癫狂,導致所有海洋生物對人類又怕又恨又好奇。

人族和魚人族的矛盾就在這種明眼不可見的地方發生着潛移默化的變化。關系的裂痕從一點逐漸變大。直到今天一發不可收拾。

今天千島國都附近海域有兩尾已經回歸海洋的鯊族因捕食人類未果,反被人類捕殺,并且進獻給了皇宮裏的丁乙王妃食用。

據說丁乙王妃的魚人肉瘾發作,正好用這兩尾鯊族上供,緩解王妃的症狀。同時,進獻者也因此獲得了豐厚的賞賜。

但是,此舉卻徹底惹怒了還留在魚人島上的鯊族大勇者以及鯊族的勇士們。因此他們在未向霍谷通報的情況下就直接出兵,向千島國都發起了進攻。

大勇者幾乎傾巢出動,魚人島守備空虛。對于蟄伏多年的倭島人來說,這可是拿回島嶼控制權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因此他們也沒耽誤,立刻拿起兵器向魚人族的大智者逆戟族首領霍谷居住的宮殿攻去。

這才導致往日裏熱鬧的街道空無一人。

周無歸跟在薩迪身旁飛快奔向霍谷所在的宮殿。

可是已經遲了,沖突已起,戰事已發。兩人趕到宮殿,才發現宮殿裏竟已空無一人。

薩迪當機立斷,一把拉過周無歸轉身就往回走。也是到了此時,他才在發現周無歸走不快,他低頭往周無歸的腿上看了一眼,便不由分說一把将周無歸扛到了肩上,吓得周無歸驚叫一聲,忙問他:“怎麽了?為什麽回去?”

“不回去不行。”薩迪嚴肅道:“你想過沒有,十幾年都沒有動靜的倭寇,為什麽會選擇今天動手?”

“我不知道。”周無歸如實答道。

薩迪嘆息道:“那是因為他們一定做了萬全的準備,想要憑借此戰奪回政權。”

“所以呢?”周無歸眨眨眼。

“所以,”薩迪道:“千島和大周必定也處于戰火之中。”

周無歸一怔,脫口而出:“那我爹和我阿父呢?若大周戰亂,他們豈不也非常危險?”

“是的。所以我們現在要趕回大周。救出踏月。”薩迪毅然道。

“可是,我沒有拿到元王的首級,”周無歸說,“蕭太後是不會放了我父皇的。”

“殺掉蕭後,永絕後患。”

薩迪說完,周無歸久久沒有回應。

他似乎是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直到薩迪扛着他再度跳進海裏,周無歸才回過神,并在心中重複了一遍薩迪的話‘殺掉蕭後,永絕後患。’

……

大周帝都。

踏月在收到水族的彙報,得知他的孩子周無歸已經離開了大周境內,而千島國的軍隊也全部撤離了大周的國土,他幾乎是急不可耐地向帝都的魚人們發出了攻打皇城的號令。

他說過他要救出周奈良,之前沒有攻打皇城只是因為不想在千島大軍壓境的情況下,令魚人族和大周開戰搞得兩敗俱傷,反倒讓千島坐收漁翁之利。現在千島撤軍了,周無歸也平安回到了大海,踏月再無顧慮,為了自己的愛人自然可以放手一搏。

于是,帝都不過一日之間,狂風大作,暴雨傾盆。烏雲遮住了日光,明明是白天,卻像是夜晚降臨。

雨水沖刷着帝都的街道,電閃雷鳴間百姓們不敢出門。空蕩蕩的街道上響起一串串整齊的踩水聲,那是魚人族的戰士們路過的聲音。

天上的雲層不知是被誰操控,在皇宮之上飛快盤旋,不過眨眼間就形成了一個中空的圓筒,那中空的部分正對皇宮,雨水如珠簾般向四外撤去,空出皇宮的上空有一束光穿過雲層照到宮殿上。

天降異象,非兇即吉,皇宮裏人人感嘆也人人自危。可随着一支魚骨箭悄無聲息地射中宮城上的一名禦林軍,所有人即刻明白今日這異象絕非吉兆,而是兵起蕭牆的象征。

因為,魚人來了,他們終于殺過來了。

大臣們匆忙進宮,與太後商議對策。

更多的人則是埋怨:“……早就說過那魚人街就不該租出去……這是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

可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

現在是要商量出一條對策,如何應戰。

偏偏這時候太後不在,只年輕的皇帝主持大局。不少太後黨,當即就想到眼下的魚人暴動會不會是皇帝為了奪回政權聯合魚人故意選在這時候發起的戰亂。

如果這個前提成立,那麽太後不在的原因可就不太好猜了。

因為會有太多種可能。

最壞的一種是太後已被皇帝控制,往後的朝政全都落回皇帝手裏,那麽他們這些往日的太後黨的日子可就要難過了。

所以,眼下可能是皇帝給他們的最後一個機會。若是抓不住那才叫蠢材。

于是,為了保命,往日那些太後黨今天的表現就特別令人匪夷所思,他們竟然拼命贊美皇帝,不但皇帝提出的決策他們全都贊成,還一個個争搶着去殺敵。

滿朝文武看得傻眼,就連看透他們心思的周無悔,也覺得可笑。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年輕的皇帝陛下并沒有說破,反倒允了他們的請命。

于是,沖在最前面抗擊踏月魚人攻擊的大周兵将全都是太後蕭烈的人。而蕭烈本人此時甚至還不知道外面已經天翻地覆,他此刻還在地下那間巨大的囚室裏,正懷着扭曲的心理等待着他和先皇的第十個孩子出生。

十三年來,先皇周奈良就在這個地下空間裏為蕭烈懷了八次身孕。這是他們的第十個孩子,這孩子生得尤其困難。周奈良已經昏過去三次了。每一次周奈良生子,蕭烈都在一旁冷漠地看着。

他看着他痛苦哭叫,內心會産生一種詭異的快·感,這種感覺令蕭烈上瘾。

之前的七個孩子生下來後就被蕭烈抱走了,至今生死不明。但周奈良卻因這些孩子們而不得不受限于蕭烈。

十幾年過去了,他沒有反抗,那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蕭烈背着他都幹了些什麽。也或許是就算知道了,他已無能為力。

可事情走到今天,一切似乎都到了終點——

整座皇城暴雨傾盆,唯有皇宮火起狼煙。

大火是一道驚雷劈中樓閣引起,一陣風過,火就風勢越燒越大,很快就蔓延到了整座宮城。皇宮裏一時間兵荒馬亂,本來應付魚人攻擊都捉襟見肘的兵力再分出一部分去救火,結果可想而知——

很快皇城被攻陷了。

踏月率領着魚人族沖了進來。

皇帝周無悔手裏沒有兵符,因此他調不動援軍。兵符在太後蕭烈的手裏,眼看着魚人就要殺進金銮殿,所有人都急了,他們開始瘋狂地尋找太後蕭烈,因為他再不出現,援軍再不來,所有人今天都要死在這裏。

而此時的周無歸,正在薩迪的保護下沿着水路飛快地往大周而來。

魚人在水裏游行的速度到底有多快,那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出來的驚人神速。至少周無歸和薩迪一起從東海的魚人島游到大陸內的運河,只用了不到兩刻鐘的時間。周無歸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在水裏游得這樣快,這還是才恢複人魚身體不久,若是再給他幾天時間,等他适應了人魚的身體,那速度不得快到天上去?

周無歸光是想想就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

周無歸正高興着呢,薩迪告訴他:“人魚族在水中的游行速度是所有魚人中最快的。而且人魚族的戰鬥力也是所有魚人中最強的。當然,人魚的數量也是所有魚人中最少的,不過他們憑借着以一抵百的戰力,依舊是這片海洋的霸主。”

周無歸邊聽薩迪說,邊默默開解自己:沒關系,我雖然是半人魚,但我是人魚族的戰神踏月的兒子,我的血管裏流着踏月的血,所以我也是很強的。

我一定是很強的。

周無歸這麽想着,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心事重重。

薩迪一眼就看出他的顧慮,安慰道:“你不用擔心,就算你才變回人魚不到兩個時辰,你依然是踏月的兒子,你依舊很強。”

周無歸的一顆心慢慢落回了肚子裏。同時自信心一點點冒出頭來。

他問薩迪:“我們現在回去,你有什麽計劃嗎?”

薩迪道:“沒有計劃,我們見機行事。我本來以為這場暴動是倭寇策劃的,現在看來它真正的策劃者是踏月。因為只有他才能想出這樣絕妙的計策。”

周無歸:?

薩迪道:“用魚人島拖住倭寇;用鯊族拖住千島;用暴風雨控制大周皇城,只留下一束光給皇宮,那是他和蕭烈最終決戰的舞臺。”

這下,周無歸聽明白了。

他也知道他該幹什麽了。

他對薩迪說:“你一定要帶我找到踏月,我知道我父皇在哪裏。”

薩迪應了一聲,立刻提速,向大周的皇宮飛速游去。

周無歸緊随其後,速度不知不覺間又提升了一層。

此時的大周皇宮裏,被數道雷電引燃的大火正在亭臺樓舍間肆虐,人們慌亂奔跑,有救火的,也有逃命的。侍衛們根本抵擋不住踏月的人魚軍,面對魚人的攻擊,大周的抵抗頃刻即碎,皇宮幾乎眨眼之間便淪為了魚人族的屠宰場。

一時間,鮮血遍地,屍堆成山。

周無歸和薩迪趕到的時候,整座皇宮處處都是嚎哭之聲,凄慘無比。人們都忙于奔命,根本沒人顧得上理會周無歸和薩迪。

尤其是薩迪那一看就屬于魚人的高大身形,被踏月殺怕了的宮人們遠遠看到躲還來不及,又哪裏會往他們跟前湊呢?

也因此,周無歸本想抓個人問一下踏月的所在,一時竟都找不到人。可他很着急,薩迪也看出了他着急,便一把扛起他,跳到了房頂上,兩人舉目遠眺,很快就發現在熊熊大火之間,有一道幽藍的光影在火焰中不斷穿梭。

“那應該就是踏月。”薩迪指着遠處那道幽藍的光影。

周無歸看清方向後二話不說,立刻就從房頂是上跳了下去。

薩迪似乎有話要提醒他,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只聽‘哎呦’一聲,周無歸不出意外地摔倒了。

腿上傳來一陣巨疼,周無歸卻顧不上管,掙紮着還想站起來。

好在薩迪及時從房頂上跳下,他蹲在周無歸面前,捏住他的關節小心翼翼地來回推動了兩下,才說:“好在關節沒受傷,應該就是擦破了點皮,滴上藍藥水就可以恢複。”

“我沒帶藍藥水。”周無歸說。

薩迪默默地掏出一瓶藍藥水,滴在他的腿上。

效果立竿見影,周無歸立刻爬起來,大喊:“我要去找踏月!”說完就向前方跑了出去。

薩迪緊随其後。

兩人往那道幽藍光影所在之處飛奔而去。

可就在他們趕到的時候,那道光影竟然消失了。

與此同時,蕭烈所在的地下巨大空間內,一顆如螢蟲般大小的金色閃光浮在半空中,正在一點一點變大。

那一點金光漸漸變為一道金絲,浮在空氣中好像是有誰用手撕開了這個空間,就那樣不管不顧地憑空制造出了一道空間的裂隙。

這一刻,太快。

快到蕭烈根本來不及回頭去看,他的脖子已經被一只手給掐住了。

而那只手正是從那道裂隙中伸出來——十指的指甲又長又尖,如鋒利的刀刃。手背上隐隐浮現出魚鱗的紋路。

看到這只手的那一瞬,正在生産的周奈良突然淚崩。

他一眼就認出這是踏月的手,雖然他們已經将近二十年沒見,可是踏月身體的每一處特征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哪怕僅僅是踏月手背上的魚鱗紋路,在周奈良眼裏也是那樣的與衆不同。

“踏月!!!”

周奈良用盡渾身最後的力氣,發出了仿佛生命最後一次的吶喊,人就那樣昏了過去。

與此同時,金色的裂縫在蕭烈眼前不斷擴大,一個人從裂縫中走了出來——

正是人魚踏月。

此刻他的下半身不再是魚尾的形狀。他化成了人形,依舊高大,俊美。只是,他的臉上與數年前相比,沒了笑容,多了一股陰郁和冷厲。

他單手掐着蕭烈的脖子,直接将人拎了起來。随即他根本連看都沒看蕭烈一眼,就直接将他甩到身後。

整套動作,幹淨利落,仿佛被他扔出去的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團無足輕重的垃圾而已。

蕭烈被甩到陰冷的牆壁上,磕到了頭,直接暈了過去。

踏月根本看也沒看。

他此時整個人正處于震驚中,他僵硬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人,不敢相信這個蒼白脆弱的男子的是他的愛人。

周奈良此刻擺出的是一個生産的姿勢,形容狼狽,十分不堪。若非他昏過去之前喊了一聲踏月,踏月甚至不敢多往他身上看一眼。

雪白的床單已被鮮紅的血液染透。

周奈良的情形十分危險。

意識到這一點,踏月幾乎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他也顧不得多想,立刻化出魚尾拔下一片魚鱗,在掌心中碾碎,再将粉末一點一點送入周奈良的口中。

柔軟的唇瓣卷着他的指腹,美好的回憶就如潮水般一浪推着一浪,前赴後繼湧了上來。

踏月緊緊抱着周奈良,眼眶濕潤呼喚着他的名字——

他說:“奈良奈良你再忍忍,我一定會救你……”

金色的光再度出現,踏月抱起周奈良撕開那道金色的縫隙,邁了進去。

沒人知道他把他帶去了哪裏,金光在這個空間漸漸消失,一如空氣中那一抹潮濕的海風,漸漸化為了虛無。

周無歸沒能見到他的父親們,他和薩迪甚至還沒來得及趕到通往地下空間的大殿,天上的金色光柱便消失了。

暴雨頃刻而下,烏雲厚的幾乎像是就壓在人的頭頂上,連皇宮的屋頂也被一層厚厚的水霧吞噬了。

皇宮裏的大火被暴雨撲滅。

薩迪扛着周無歸在暴雨中站了兩息,就對他說:“踏月離開了這裏,他帶走了一個人類。”

“那應該是我的父皇。”周無歸說:“他一定是帶走了我父皇。”

“我們追不上他的。”

片刻後,薩迪遺憾地說。

周無歸沒有回答,他似乎在考慮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小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去哪兒?”薩迪問,見周無歸不回答,他嘆息了一聲,說:“我送你去人魚之鄉。”

“為什麽?”

“因為,我估計踏月最後會回去。”

薩迪并沒有告訴周無歸,人魚之鄉之所以被魚人們如此命名,只因那裏是人魚陵園。

而周無歸只是聽說踏月最後會回到人魚之鄉,便答應了薩迪。

兩人返回東海,根本沒有關注千島國和魚人島兩處的戰火,也自然就沒有關心誰勝誰敗。

周無歸聽說丁乙王妃被元王絞首示衆的消息已經是七日之後了。

此時,周無歸已經和薩迪來到了人魚之鄉,面對這片黑色的海域,周無歸只有一個感覺——陰冷。

然而在這樣陰冷又黑暗的海水裏竟然孕育出了世界上最大的一顆水晶球,足足有一間房子那樣大。這顆水晶球可以預知未來,查看過去,深受熱愛占蔔的人魚族喜愛,被他們叫做人魚族的‘三生石’。

而能操控這顆水晶球的人魚叫做追月,他既是人魚族陵墓的守墓人也是踏月的哥哥,還是人魚族的現任大族長,深受人魚們的愛戴。

因此當薩迪将周無歸帶到這裏,追月僅看了周無歸一眼就斷定他是踏月的孩子。

追月打量周無歸,看了許久後,才感慨萬千地道:“沒想到,你真的長成了人魚。”

周無歸自己也沒想到他真的長成了人魚。他也一肚子感慨,只是眼下他卻顧不上,只急急地問追月:“我父皇和踏月有來過嗎?”

追月搖了搖頭,說:“他們沒有來。事實上,人魚只有預感到自己快要死去,才會提前來到這裏。”

“預感?”周無歸皺眉。

追月說:“水晶球會給我們提示。”

周無歸點點頭。

見他又低頭不語,追月也沒再多說。轉而問薩迪:“你來這裏是想知道魚人島的情況嗎?”

“是的。”薩迪說:“我想請你用水晶球占蔔一下魚人島對戰的最終結果。”

“最終結果?”追月意外道:“用逆戟族的推演之術竟然推算不出來?”

“是。”薩迪嘆息道:“事實上,幾日前,水族便再也沒有送來有關魚人島對戰的消息了。”

“那好吧,你們随我來吧。”

追月轉身沖進那片黑水深處。

薩迪緊随其後,也一頭紮了進去,只留下還在發怔的周無歸。

直到片刻後他清醒過來,才連忙追了上去。

追月帶着他們來到一扇黝黑的巨門前。巨門的中央鑲嵌着一顆巨大的水晶球,流光溢彩,緩緩滾動。

周無歸趕到的時候,水晶球在追月的催動下,正呈現出一片火海。周無歸看着赤紅的火海中那些被焚燒的街道,認出那裏正是魚人島。

“怎麽會這樣?”他喃喃自語。

薩迪雙眼含淚,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唯有追月還能冷靜地道出真相,他說:“大智者和倭國蟲蠱對戰,不用火攻無法取勝。但是,火可克蠱也可克魚,這是玉石俱焚的法子。”

周無歸的腦海裏浮現出了在津州太守府時,那個渾身纏滿紅綢的女人。他聽元王說過,那人很可能是丁乙王妃的祖母,是丁乙家唯一活下來的蠱人。要燒死那個女人,想必一般的火焰恐怕還不行,所以——

“這是什麽火?為什麽用海水都潑不滅呢?”周無歸望着水晶球上魚人島民拼命救火的畫面,心裏很不是滋味。

追月也嘆息了一聲,才道:“這是天雷引燃的天火。那天踏月引天雷襲大周的皇宮,這火也是在那時落到魚人島上的。”

周無歸忙道:“踏月呢?這水晶球可不可以告訴我他在哪兒?”

追月還沒來得及回答,水晶球上的畫面突然一變,竟出現了踏月那憔悴又焦急的臉龐。

追月顯然是沒想到水晶球竟然會脫離他的掌控,不由愕然地向周無歸看去,嚴厲問道:“你剛剛做了什麽?”

“我什麽也沒有做。”周無歸攤手。

“那你怎麽搶走了我對水晶球的控制?”追月雙目微凝,似是不信。

周無歸聽他這麽說,只覺得莫名其妙,說:“我真的沒有要搶水晶球的控制權,我只是在心裏想着‘踏月’,這水晶球的畫面就變了。”

“難道……”追月不敢置信地問:“你會‘窺心之術’?”

提到這個,周無歸便不再隐瞞了。他将自己的情況如實告訴了追月。

追月似乎極其震驚,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族已有近千年未出擁有‘窺心之術’的人魚了。”

周無歸:“……”

他正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水晶球上的畫面又發生了變化——

那是一條幾近腐爛的魚尾,傷痕累累,觸目驚心。它在海水中奮力擺動,沿途留下一串串腐肉的殘屑以及鮮紅的血液。

周無歸看得揪心,他知道那是踏月的魚尾,而魚尾之所以會爛成那副樣子,全是這些年在大周的皇宮中被日複一日地拔掉魚鱗所致。

而那些被拔掉的魚鱗全都被蕭烈享用了……

往事不堪回首,周無歸甩甩頭,問追月:“他這是在哪兒,我要去找他!”

“你不能去。”追月十分嚴肅地點了點水晶球,說:“他已經在這扇門裏了。”

“什麽?”薩迪先是一驚,随即感慨萬千地說:“不愧是踏月,也只有他才能如此自由地進入聖地了。”

“他應該是為了救他的伴侶。”追月盯着水晶球的畫面,無奈又帶着無限遺憾地說:“可惜他的伴侶不是人魚。”

“那,能救活嗎?”

這是周無歸最關心的問題。

“當然可以。”追月說:“聖地的七彩池水有無限的能量,可以滋養世間萬物,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能救活。”

周無歸終于放心了。

關于聖地、關于七彩石,他沒有再追問下去,他所關心的也只是他的兩位父親而已。現在,他得知父親們沒有生命危險,便打算告辭離開。

但追月顯然不準備就這樣放他離開,就說:“你知道‘窺心之術’該如何運用嗎?”

周無歸搖搖頭,道:“我只會觀心。”

“那你就留下來吧,我來教你。”追月說。

周無歸看向薩迪。

薩迪道:“我不能陪你,我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解決。”

兩人就此道別。

薩迪離開了黑水海域,直往千島國而去。

經過了數天的戰亂,千島國都此時已經恢複了平靜。丁乙王妃的勢力被徹底鏟除,連她的兒子千島的太子也因此下獄。

千島國王已經透露出要改立元王為太子的意思,這兩天正在與群臣商議。

海風蕭蕭,海浪喃喃。

百羽元坐在海邊的礁石上,望着在夕陽照耀下的金紅色海面,風吹起他的發絲,也吹澀了他的眼。

但他依舊一眨不眨地盯着海面,好似哪裏會突然冒出什麽東西似得。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身後響起了腳步聲,踩在礁石上,帶起水澤的回響。

“你來啦。”百羽元沒有回頭,他知道來人是誰,因此他的聲音中才會帶着顯而易見的失望。

來者聽出了這種失望,微微嘆息,在百羽元身旁坐下,略歉意地說:“有一些事情耽擱了,他還不能回來。他托我轉達給你一句話,‘人類的壽命很短暫,去過你的日子吧,不要浪費’,他——”

“我知道了。”百羽元打斷了薩迪接下來的話,就像知道他要說什麽似得。

兩人一陣沉默。

又不知過了多久,百羽元吸了吸鼻子,終于看向薩迪。

他難得友好地笑一次,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再之後,他站了起來,低頭走了幾步,又停下來。

他揉了下眼眶,再回首,見薩迪還在原地,只是擔憂地望着他,他終于準備将一直藏在心裏的那句話說出來,哪怕讓薩迪轉達呢——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之間整個海岸地動山搖。

兩人不知發生了什麽,連忙往高處跑去。

薩迪跑得快,見一個巨浪來襲,眼看就要将百羽元吞沒,忙又折返,撈起百羽元的胳膊,架在肩膀上,帶他一起跳往高處。

震動停了。

夕陽漸漸沉沒,海天一線處,卻突然出現了一片耀眼的鱗光。

“那是——”

兩個站在高大懸石上的人,不約而同發出驚嘆。

是的,那是一群人魚。

“是他!”

百羽元激動地說。

至此,他終于不在忍耐,放任淚水流了下來。

薩迪望着他笑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百羽元激動地向越來越近的人魚群揮手,薩迪卻縱身一躍直接跳下懸石,落到了白色的沙灘上。

人魚群們上岸來,臉上是喜悅的笑容。

百羽元的目光卻只落在其中一人身上,依舊揮着手,邊哭邊笑,高興得不像往日的那個元王。

周無歸回頭看向追月,追月卻輕拍他的背,自己走向一旁。

周無歸雙手攏在唇邊,沖懸石上的人大喊:“別動!我去找你!”

他現在有了人魚的力量,不過幾個縱躍就跳到了百羽元身邊。

百羽元一把抱住他,早已顧不上自己什麽形象了,只伏在他肩上,湊在他耳邊不住重複一句話:“沒有你,我的日子似乎過不下去,現在說愛你還來得及嗎?你快告訴我,還來得及,好不好?”

周無歸笑得眼睛彎成了兩道縫,故意‘嗯’了一會兒,才點頭,又擔心只點頭這傻瓜沒看見,便一把搬過他的臉,輕輕貼上了他的唇。

夕陽徹底沉落。

明月自海平面上升起,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銀亮的圓盤裏映出一對戀人熱烈親吻的輪廓。

遠處是一片碧波蕩漾的海,以及,人魚們在唱歌。

薩迪遠遠望着那銀亮圓月上的一雙影,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也學着周無歸将雙手攏到唇邊,對百羽元大喊道:“原諒我剛才的自作主張。你們一定要幸福啊!”

于是,這個黃昏,整個海灘上都充滿了‘……你們一定要幸福……’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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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032魚人島

千島國的都城說到底也就是一座面積較大的海島, 皇宮所在往往都是整座島的至高點,四面皆有崖,崖下為海, 所謂‘吊到海崖刑場’就是将人發配靠近海崖的刑場, 再用一根細繩捆住雙手将人挂到高臺上的巨型魚竿上,以人為餌,抛到海面上。

如果只是這樣, 此刑罰也還算不上酷刑之首, 它最可怕的一點在于‘挂餌’之前會用小針先刺破犯人的腳底,讓血以極慢的速度一點一點往下流, 血液滴落自然入海, 也必然會吸引來海裏那些食人魚——

比如,鯊。

巨大的食人鯊時常盤旋在刑臺下方, 宛如海中的一抹黑影,不知它何時會蹿出水面的恐懼才最折磨人。

聽說這頭食人鯊對血液的味道十分挑剔, 不喜歡的味道,哪怕那個人血流如泉水, 它也根本不會冒頭。當然也有人用針是根本紮不出血的,比如,周無歸。

他腿上的薄膜已經完全包住了腳踝,并且以滴膠狀像外延長,隐隐已經顯現出了尾鳍的雛形。與此同時, 周無歸渾身的皮膚也在發生着變化——

皮膚上細小的魚鱗若隐若現, 那針刺上去竟也紮不出血了。

這種情況簡直百年不遇, 最後連負責挂人的侍衛們都無奈了, 只得回宮裏弄了一袋香芋粉沖的水綁在周無歸的腳踝上, 又在袋子上紮了一個小孔, 這才把人吊起來。

香氣四溢的水從袋子裏一滴一滴的漏出,滴落在海面上,片刻後沉寂在海面下的巨大黑影明顯躁動,引得水花四濺,波濤層疊,整塊海域都跟着它躁動起來,然而它卻沒有就此躍出來。

而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漸漸沉入了海底。

而此時的周無歸甚至還在昏迷,他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

這一天的夜晚似乎來得特別快。

當太陽沉入海平面之下,海上的風突然變得強勁。風卷着海面上的水汽,撲面而來是鹹澀的味道。

風雨欲來的傍晚,天上的烏雲也越積越厚。片刻後,電閃雷鳴,氣溫驟降,不過眨眼功夫,豆大的雨滴就從天而降。

負責看守周無歸的侍衛也不得不撤回宮裏避雨。

一時間,處刑臺上只剩依舊在昏迷的周無歸被高高吊在巨型魚竿的盡頭。海浪在他的腳下拍打礁石,濺起的水花一次比一次高,一如呼嘯而至的這陣雨,詭異又神秘。

雨越來越大。

雨滴如鐵珠砸在人的身上生疼,周無歸在這樣的暴雨捶打下依然未醒,直到一人冒雨來到巨型吊杆前——

百羽元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手裏舉着一把黑色的雨傘。那雨滴噼裏啪啦砸在傘面上,蓋住了他低聲念出的咒語。

沒人知道他到底念了什麽,而周無歸卻因此睜開了眼睛。

他望着他,在他的眼睛再次讀出了愧疚的神色。周無歸撇開臉,于風雨中大吼一聲:“你不用同情我!”

——我本來是要殺你的!

後半句話周無歸沒來得及說,手腕上的繩索便不知被什麽割斷,整個人向下墜去。他想喊,卻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嘴裏就被一物塞住了——

是他的骨哨。

此時,周無歸也顧不上琢磨骨哨為何直接飛到他嘴裏,他已經用力吹響了骨哨。

薩迪說過,只要他吹響這枚骨哨,無論他的哪裏都會有魚人族前來接應。

而此時,他就要墜海了。

暴雨傾盆的海面上,周無歸吹響骨哨,哨聲如一記尖銳的刀鋒劃破長空,随之而來的是海平面突然隆起的一道巨浪。

那巨浪不斷向上,如大海伸出的手掌仿佛是要承托起什麽,努力地向上……

直到,周無歸落入那道巨浪裏,那浪花才像是帶着無限的滿足退了回去。

周無歸這一生做過無數的夢,從來沒有夢到過大海。因為他想象不出來大海是什麽樣子。而今天,他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墜入了海裏,終于體會到了大海的神奇。

海水中原來還蘊含着這樣大的能量?他不過是泡在了海水中,竟然就渾身發熱,還能感覺到力量源源不斷地湧向四肢百骸。

如此神奇的力量與藍藥水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藍藥水的力量要更強,相比之下,海水給周無歸的感覺反而更舒服。

當周無歸自然而然在海水中翻了一個身他才猛然意識到,他竟然可以在海水中自如地呼吸?!

所以他真的是魚!

就在周無歸驚詫不已之際,遠處的海面上出現了一片閃動的波光粼粼。

要知道,此時可是烏雲壓頂,電商雷鳴的夜晚。海面上這片波光便顯得越發不同尋常,周無歸也被這片亮光吸引緩緩浮出了水面。

而後他聽到海崖上一人正在奮力大喊:“……顧好他!薩迪!”

周無歸猛然向海崖上望去,就見百羽元雙手攏在嘴邊,正向海平面吶喊。而他吶喊的對象正是那片越來越近的銀光。

——那銀光是薩迪和他的魚人族夥伴們。

周無歸驚訝地看着這一切,由于過度震驚他甚至沒有注意到他之所以能夠浮上水面,是因為他腿上的那層膜如今已經化為了魚尾,而此刻那魚尾正飛快地擺動,以維持他在水中的活動自如。

此刻在周無歸的腦海中一個答案正緩緩浮現——剛剛莫非是百羽元救了他?!

可是在丁乙王妃的宮殿裏時,百羽元明明無視了他投過去的求救眼神。

所以他現在來救他是為什麽?

周無歸想不明白,他甚至想得出神,整個人盯着海面發呆。

而這時,薩迪和魚人族的夥伴們已經将周無歸包圍了起來,薩迪向高崖上的人揮了揮手,便簇擁着周無歸向大海深處游去。

百羽元站在風雨中,目送着那一片銀光遠去,眼波流轉間能看到不舍擔憂以及更深層的陰郁的怒氣。

那怒氣慢慢在他眼底翻騰,如慢火煮開的水,令他整個人看起來越來越陰郁。

當銀光消失在海天相接處,百羽元轉身往回走。此時的他,整個人的氣質,已經完全變了——他好像被那天上的烏雲籠罩,整個人化身為一團行走的怒火,用意志狠狠控制着才沒有爆發。

一道巨大的閃電劈開天上的烏雲,落在前方的皇宮裏,不知劈到了什麽,百羽元聽到了一陣慌亂的尖叫聲。

他沒有心情去管這些,而是徑直走到了整座皇宮最大的一座宮殿前,他要拜見他的父親,千島國的國君。

國君似乎知道他會來,幾乎就在他剛到門口,便有人引領他向殿內走去。

而此時的王妃殿內,丁乙王妃因沒有吃到人魚肉正在大發雷霆。她是有肉瘾的人,如果定期內沒有吃到足夠量的魚人肉,她體內的蠱蟲就會躁動,那種痛苦非常人能忍,發作起來場面十分駭人。

丁乙王妃這一生,也只有五歲時發作過一次,那一次的恐怖經歷至今仍然記憶尤新,那一次丁乙雖然只有五歲,但蠱蟲發作起來使她變得力大無窮。在白眼翻起,只剩眼白的情況下,她被扔到了一座無人島上。年僅五歲的小女孩,只差一點便毀掉了那座小型海島。

後來,若非丁乙家的人抓到了魚人,及時投喂成功,丁乙很可能就和那座小島一起沉入海底了。

此後再也無人敢阻止丁乙食用魚人。

直到今天,她想要吃掉周無歸,被百羽元那小子給攔住了。丁乙王妃心中不服,加上她的肉瘾又犯了,心火加上心魔的雙重攻勢下,丁乙王妃根本不可能扛得住。沒有人能扛得住這股滔天的怨氣。

因此王妃殿裏亂成一片。

丁乙王妃蠱氣大發,心腹侍女忙去小廚房儲存食材的地窖查看是否還有剩餘的魚人肉可供丁乙王妃食用。

可廚房的大廚卻說:“與其拿那些快要爛掉的肉,不如趁着風雨将那條人魚偷偷綁回宮來……”

侍女們一聽這話瞬間覺得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立刻找到相熟的侍衛去辦。這一下便發現周無歸已經不在那巨大魚竿上吊着了。因無人看守,也就無人知道他到底是掉進了海裏還是被鯊魚給叼走了。

侍女們無法分辨周無歸到底怎麽了,也沒有人看到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所以她們想要的兩全其美的辦法直接落空,只好回去繼續搞地窖裏的那些腐肉。

而這些動向已經一絲不漏地同步傳到了千島國君的耳朵裏。國君聽完太監的禀報,只揮揮手讓他下去,并未多說一句。

此時百羽元就在國君面前,同樣在此的還有太子。父子三人正在商議當前與大周的戰情。但是國君聽完太監的禀報後便對太子說:“你去看一看你母親。”

太子知道,但凡國君聽了太監的話後叫他去丁乙王妃宮裏都是因為丁乙王妃發肉瘋了。那等癫狂的樣子他從小見過不止一次,早就麻木,自然是不怕。只不過,任誰也不願見到自己母親那般失态,像個怪物一樣,不似活人。

太子滿臉郁色地退了下去。

臨走前,他還特地多看了百羽元一眼,眼中充滿警告。

元王殿下面無表情,他根本沒給太子任何眼神。只待太子走後立刻對國君道:“千島眼下的國情實在經不起戰争的消耗了,所以兒臣懇請父皇能為千島的數萬百姓考慮,不要再挑起兩國争端。”

這話雖是實話卻并不中聽,因此千島國君聽他說完就立刻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讓朕不追究他們送假公主來給你和親的事了?”

元王說:“您這樣理解也可。總之,兒臣的意思——”

“朕不同意。”

國君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就直接否決了他的提議。

國君愛面子的脾氣元王很清楚,聽到這個答案他并沒有太意外,只是繼續剛剛被打斷的話,道:“依兒臣之見,在與大周開戰前,我們要滅掉倭寇,否則他們定然趁虛而入。”

“這聽起來還有幾分道理。”國君慢慢地說,邊沉思起來。

……

而此時,周無歸跟随薩迪,正向着一座海島奮力急游。

這一路上,周無歸已經不知是第多少次問薩迪:“我竟然真的能在水裏呼吸、游泳、說話了?這簡直太神奇了!”

薩迪不厭其煩地說:“因為你是踏月的兒子啊!你的身體比剛才看起來又結實了許多。”

“我有感覺。我感到力量在源源不斷地冒出來。這簡直太棒了!”

周無歸實在太驚喜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次墜海他的身體會有這樣巨大的變化。他實在高興得有些過頭,根本沒發現,他們不知不覺游到了一座島嶼的海岸線。

“這裏是哪兒?”周無歸問薩迪。

“現在是魚人島。”

“以前呢?”周無歸好奇地問。

“十幾年前,人們都管這裏叫東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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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031盤中餐

周無歸聽見這個聲音, 眼眶瞬間濕潤。同時‘腿尾’上的巨疼停了,令他産生一種安心的錯覺。

丁乙王妃收回如彎刀一樣的指甲,在周無歸粉紅色的小腿上留下一道深紫色的紅痕。

皮明明沒有破, 疼感卻宛如撕裂。周無歸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疼, 控制不住淚水圍着眼眶打轉,可憐兮兮的樣子活像一只被主人遺棄的小狗。

百羽元的目光在周無歸的身上只停留了一瞬就立刻移開,他望着丁乙王妃道:“兒臣聽聞大周的公主在此處惹了母後不快, 特地來替他賠罪, 還望母後高擡貴手原諒她這次。”

“你說的是他嗎?”

丁乙王妃不為所動,挑眉指着趟在餐車上的周無歸, 問百羽元:“你好好看看這是個什麽東西?”

此時, 周無歸的下半身被充血膨脹的薄膜包裹,那膜已經脹成了一條魚尾的形狀, 表面布滿紅血絲,密密麻麻, 遠遠看去像一條被剝了皮的魚,鮮血淋漓噴薄欲出。

百羽元并沒有看向周無歸, 他甚至面不改色的說:“母後說笑了,她除了是大周的公主還能是誰?”

丁乙王妃眼微眯,百羽元說這話的意思就是擺明了要人,他不會管周無歸是人還是魚,只要他還擔着大周公主的名號, 他就要救他, 原因恐怕也是因為百羽元需要與大周和親來平定戰亂, 穩住朝局。

這種情況下, 百羽元是完全可以不在意和親對方是誰, 不論是人還是魚, 只要和親還在,就萬事大吉。

但是丁乙王妃的立場顯然和百羽元不同,她不希望戰争就此平息,而且她想要吃掉眼前這條魚,所以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根本不是什麽公主,他不但不是女人,他甚至根本不是人!”

百羽元道:“在我眼裏,他就是大周的公主。”

丁乙王妃雙眼微眯,露出危險的光,冷笑道:“來人!去請陛下來。”

“等等!”

百羽元叫住向外跑的宮女,回頭對丁乙王妃道:“為如此小事就要驚動父皇,沒必要,母妃想要吃魚兒,臣可着人奉上東海最鮮美的魚類,不知母妃意下如何?”

“最鮮美?那哀家想要魚人也可以嗎?”

丁乙王妃明知故問。百羽元從來就不支持她吃魚人。

這些年,她只要一想起當年被百羽元放走的薩迪,心口就憋悶難忍。當年若非百羽元橫插一腳,放走了十歲的小薩迪,令她沒吃成魚人大智者的兒子,當時的戰争肯定早就鬧大了。千島肯定也早就滅國了,整個東海都會落入她們倭國的手裏,哪兒還至于像現在這般繼續窩在這座皇宮裏伺候那男人?!

百羽元聽到丁乙王妃的要求,便猜到今天的事情想要解決可能沒那麽容易。他不由看向周無歸,雖只掃了一眼,卻正好對上周無歸望過來的視線。

四目相對,那一刻,百羽元在周無歸的眼裏看到了由‘震驚、被騙、恍然’等情緒糾結在一起而組成的複雜至極的眼神。

周無歸也百羽元的眼裏看到了好似流星一般穿透冷漠夜空的那一線一閃而過的愧疚。周無歸的眼眶再度濕潤,他知道百羽元應該是不會再救他了——

百羽元要在這裏放棄他了。

——周無歸心口疼。

可是這疼痛根本沒有道理。他和百羽元本來就是敵對的立場,他身上甚至還背負着刺殺他的使命,百羽元不救他‘是好事’,這樣他就不用欠人情,等有機會刺殺,他才下得去手!

可他的心口為什麽會這麽疼?

周無歸閉上了眼睛。

百羽元移開了視線。

他沒有正面回答丁乙王妃的問題,而是道:“千島國再也經受不起任何一次大戰。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再打千島的注意。”

丁乙王妃沒想到百羽元突然撕開那層紙要跟她硬碰硬,一時間只冷笑了一聲,還沒來得及開口,大殿門口就又傳來了一人的說話聲——

“丁乙,出了什麽事?為何急急派人來尋朕啊?”

來人竟是千島的國君。他身後跟着另外一名丁乙王妃的心腹宮女,可見在這宮中丁乙的勢力滲透得是多麽深。

丁乙王妃一見國君,立刻收起了剛剛那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她千姿百媚地撲向國君,撒着嬌道:“陛下可算來了,臣妾不過想吃條魚,被元王說了呢?”

真是惡人先告狀。

百羽元心裏想着,臉上閃過一絲不屑,見國君看過來便道:“是母後非要吃大周的公主。兒臣以為,這親既然已經結了,公主便動不得,否則戰亂必起!”

國君依舊沒說什麽,只沉吟着又看向了丁乙王妃。

丁乙王妃道:“要戰便戰。我們有百萬蟲兵在手,莫說只是大周,就算是大周和魚人一起來襲又有何懼?還怕他們不成?”

她态度張狂,與剛剛在百羽元面前時的小心翼翼簡直判若兩人。

如此表現很難不令人想到她此刻是在虛張聲勢,可她說的話又不得不令人忌憚。最起碼,百羽元和國君就不得不掂量一番。

父子倆迅速交換一個眼神,國君這才開口。他顯得極其為難,唏噓了好一會兒才道:“依朕看,此事合該通知大周,要一個說法。要麽大周送一位真的公主來,要麽再戰。”

丁乙還想說什麽,百羽元立刻上前一步,行禮道:“兒臣遵旨。”

他又立刻轉身沖門外喊道:“來人,将冒牌公主帶走。”

“慢着!”

丁乙王妃早看出這對父子是在她面前演戲,目的就是想要将這事壓下去。這跟她的目的正好相反,她怎麽可能就這樣善罷甘休?

當然是要繼續把事情鬧開,至少要在千島鬧得人盡皆知,好叫大周安插的探子知道,他們的‘公主’受虐了。這樣一來,她們那些常年潛伏在大周的探子就能用起來了——只要戰争不停,他們倭國便可持續獲利。

所以,丁乙攔下了侍衛,對國君說:“和親這樣重要的事,大周竟也敢送來一個冒牌貨?這簡直是不把陛下您放在眼裏,他們如此無禮,我們也要讓他們知道,千島可不是好惹的。因此,臣妾以為,就該把這冒牌貨吊到海崖刑場以儆效尤!”

百羽元皺眉,正要說話,國君卻已撫掌笑道:“王妃說得有理。那就這樣辦吧。”

百羽元:……

他忍不住去看周無歸——

大概是之前淋的湯水裏有什麽藥,少年此刻已經昏了過去。他腿上的膜已經顯出了金紅色,襯得他渾身的皮膚都泛起了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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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030下半場·(十)

丁乙王妃的侍女很快就在禦花園裏找到了周無歸。兩名侍女因為常年在丁乙王妃身邊伺候, 在後宮中的地位也比普通宮女要高一些。因此,跟随在周無歸身後的那些宮女一見她們兩個就立刻垂下頭。

她們這般反應,自然引起了周無歸的注意。他側目遠眺, 就見兩個十分眼熟的侍女向他走來, 那兩人到了近前連行禮都十分随便,态度明顯敷衍,說話更是傲謾:“王妃殿下要見你, 跟我們來吧!”

周無歸自她們的态度中本能地察覺出危險, 他忙搖頭道:“我不去。”

那兩個宮女似乎早有預料,聞言立刻給身後的侍衛打眼色, 侍衛兩步上前捂住周無歸的嘴, 周無歸連一個音節都沒發出來就暈了過去。

侍衛們将周無歸擡走。

跪了滿地的随從們假裝視而不見,且寂若寒蟬。

丁乙王妃身邊的侍女卻還不放心, 上前兩步,冷笑着囑咐她們:“若是有人亂說, 小心你們的腦袋。”

所有人都應‘是’。

但等她們走後,元王派來的兩名侍女, 還是飛快跑回去向百羽元通風報信了。

……

周無歸再次恢複意識是在兩個時辰之後。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眼睛上蒙着布,可他的嗅覺卻異常靈敏,他聞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周無歸渾身的寒毛瞬間炸起。他渾身緊繃一動都不敢動,而後他聽到有人說:“……怎麽會這麽醜?!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麽醜的人魚……啧啧, 看這腿, 這就是傳說中的侏儒吧?”

聽到這樣的話, 周無歸很難過。但他依舊沒有動, 他的神經高度緊繃, 完全把自己當成一條死魚。

緊接着, 他聽到又有人說:“再沖兩遍就給王妃送過去吧?王妃喜歡吃生魚片。”

周無歸:!

好變态的丁乙王妃!竟然要生吃他?!好害怕,怎麽辦?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之後,周無歸感覺到有溫熱的水澆到他身上,從頭頂到腳跟,細小的水流順着唇縫流入他的口腔內,是甘甜的味道,緊接着他的皮膚開始發熱,一股芳香的味道自他的皮膚中散發出來,就連他自己聞着都忍不住口水橫流。

“好鮮美的味道,王妃一定會喜歡。”

說笑聲漸漸遠去,周無歸聽見了關門的聲音,他終于可以睜開眼睛了。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應該是一間廚房,而他此刻正躺在一輛推車上被五花大綁根本動憚不得。

怎麽辦?!

周無歸心裏正着急,門外再次響起了腳步聲,他連忙閉上眼假裝自己是一條死魚。

這次進來的人沒有說話,卻推動了車子,将周無歸直接推了出去。

耳邊的風似乎都透着徹骨的陰寒,周無歸開始擺動雙腿,企圖利用他腿上那層鋒利的膜割開繩子。可他失敗了。不知是繩子的原因還是他身體的原因,繩子沒有割開,他的腿還疼了起來。

周無歸急得隐隐冒汗,可他越着急意識越模糊,直到全身的力氣一點一點散盡,餐車也被推到了丁乙王妃面前。

這一刻,周無歸真覺得自己成了板上待宰的鹹魚,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他再也沉默不下去了,瞬間睜開眼睛,大喊:“我是大周公主,你們誰趕動我?”

大殿裏無人回應,只有主座上那人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嗤笑,之後是光腳踩在石板地上發出來的‘吧嗒吧嗒’的聲音。

丁乙王妃赤足走到周無歸面前,她那一身鈴铛随着她的動作發出了一陣清脆的響聲。

周無歸屏息凝氣,待丁乙王妃走到近前,兩人四目相對,他才開口:“放我離開。”他說:“我是大周的公主!”

“呵呵呵,”丁乙王妃的笑沒有任何的溫度,她尖尖的指甲浮在周無歸的臉側輕輕地游動,漫不經心地說:“哀家可從來沒聽說過大周還有你這樣的公主?!你不過是一條魚,勸你死前好好認清自己。”

丁乙王妃說着,那尖尖的指甲已經游走到周無歸的雙腿上。

她問他:“你喜歡什麽樣的死法?千刀萬剮喜歡嗎?”

周無歸開始劇烈的掙紮,然而那繩子在他身上越箍越緊。

他不想死!

他還不能就這樣死去啊!

可是尾巴已經被丁乙王妃一把抓了起來,同時一股巨疼自被抓住的地方傳了出來——

那是丁乙王妃如彎刀般的指甲在一點點切開他腿上的薄膜。

周無歸之前在廚房裏被淋過藥水,那藥水似乎有軟化薄膜的作用。

眼看薄膜就要被切開,周無歸疼得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嘶吼——

“不!!!”

“母後這裏好熱鬧啊。”一人推開殿門,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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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029下半場·(九)

這裏不在是大周!

得出這個結論後, 周無歸飛快地做了另一個決定,他要開始進行他的刺殺計劃了。他要用元王的首級,去換取他阿父的自由。

下定了這個決心後, 周無歸再無畏懼, 他喊了兩遍來人,立刻就有一隊侍女走了進來。打頭的還是之前伺候過他的那兩個,但是她們身後還有一串。

周無歸能感覺到, 後面那一串侍女, 從一進門開始就在審視自己,那目光好像是在審視一盤菜, 令人十分不适。但眼下, 他要見元王,對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暫時沒心情計較,也就沒當回事, 直接忽略掉了。

他說:“元王呢?我要見他。”

打頭的兩個侍女互相看了一眼,恭敬地回道:“殿下正忙于公務, 恐怕沒有時間見您。或者您再等一等,殿下晚上可能會回來。”

周無歸甩了下頭,說:“那你們把我的輪椅推過來,我想到院子裏走走。”

這個要求并不過分,侍女們連忙把他扶進了輪椅中。

一行人推着他往外走。

一出宮殿的大門, 周無歸就聞到了海風的味道, 那是風卷着海礦的甜味撲面而來, 仿佛能帶給人無限的力量。他甚至感覺到被這股海風一吹, 他腿上的膜微微開始發熱, 好像是有人悄悄往裏吹氣一般, 微微地鼓了一些。

周無歸覺得這些海風好神奇,他的注意力也因此轉移到了自己的腿上。根本就沒在意,在那一串侍女種,最後的兩名侍女悄悄脫離了隊伍,一轉眼就不見了。

周無歸哪裏能想到,這些多餘出來的侍女,正是千島國這座宮殿中,各方勢力派來打探消息的。而剛剛離開的兩名侍女正是千島國丁乙王妃派來的侍女,這兩個侍女本身也是丁乙族人。

她們兩個飛快穿廊過柱,回到了丁乙王妃的宮殿中,立刻被丁乙王妃招進了主殿內。

本以為生了千島皇太子的丁乙王妃年紀應該很大了,卻沒想到,她保養得十分年輕,若非知道她的兒子今年已經二十幾歲,單看她本人,仿若妙齡少女。

王妃穿着一身暗紫色的長袍,赤着腳,腳踝和手腕上一共戴着九九八十一顆小金鈴,動一下就叮當亂響,她的指甲很長,還修剪成了月牙的形狀,遠遠一看好似一把把鋒利的小刀,令人望而生畏。

兩名侍女,在王妃面前跪拜行禮,額頭抵着地面道:“我尊貴的殿下,您要奴婢查的事情已經查清楚了,那女人的身上四處都是魚腥的味道,她應該不是人類。”

丁乙王妃輕笑道:“我就知道,大周的皇帝怎麽會舍得真把親生女兒送給百羽元那小畜生糟蹋?還有那個蕭烈,那個表态,卑鄙的小人也肯定不會把真正的公主送來的!他不會允許大周的弱點,掌握在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手裏!”

“不過,”丁乙王妃看起來心情不錯,她聲音愉悅歡快,明明聽起來像是海之精靈的聲音,卻偏偏說出了這世間最殘忍的話:“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品嘗這鄰國公主的味道了!”

她好像迫不及待,說完這句話,還伸出長舌,卷了一圈嘴唇。

那舌頭若非前端沒有分叉,只看長度真的很像蛇類。

兩名侍女伏在地上不敢說話,丁乙王妃眼波掃過她們的脊背,淡淡地道:“趁着百羽元那臭小子手忙腳亂的時候,你們趕快把我的口糧帶過來吧!”

“是。”

兩名侍女連忙應下,匆忙出殿,去找周無歸了。

此時的周無歸還不知道,他已經被人盯上,且那人真把他當成一條魚,準備吃他了。他現在還由元王留下的那兩個宮女推着他的輪椅在千島國的禦花園裏閑逛。

周無歸這裏看看,那裏摸摸,好像看什麽都很好奇,這些下意識的舉動,其實引起了身後那些宮女的鄙夷,覺得這位公主怎麽這樣沒見過世面一樣忍不住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卡文太痛苦了,我只能盡力一點一點擠出來,我會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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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028下半場·(八)

周無歸趕到中軍帳內, 就見元王被一群将士圍着,正在研究那幅水域圖,他只聽見他們說了一句什麽‘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再晚後果不堪設想’。

周無歸心中咯噔一聲, 暗想難道又有什麽變動?

他怔愣間,一雙大手向他伸過來,一把将他抱了起來, 就聽元王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他說:“即刻下令,三軍拔營, 速過津州, 返回都城。”

周無歸下意識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沒想到元王竟然回答了他:“國都被襲,我父王失蹤, 我們必須速速歸城。”

周無歸雖未說話,心中卻自有盤算, 他覺得津州太守和李家軍未必會讓元王部隊順利過關。到時候可能還是免不了一場混戰,百姓難免也要受到牽連, 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不過,如果元王兵貴神速,不給津州軍任何反應的機會,那麽津州軍自然也就沒有反擊的機會了。

只要戰火不在津州,大周的百姓就不會受到牽連。

只要出了大周, 他想要刺殺元王就可以随時動手了。

周無歸出神之際, 整個大營的士兵已經迅速調整, 藏無、黑、白二舫主以及各路将軍率領旗下将士竟然開始了井然有序的撤軍。

整支隊伍的行軍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結舌, 一開始周無歸真以為這支軍隊被施了什麽魔法, 直到他發現士兵們的腳下有一層金光閃爍時, 他才納過悶來,這或許不是魔法,可能是某種蠱蟲。

後來,他看到薩迪盤腿坐在一顆金球上從他身旁飄過,他才徹底确認了自己的猜想。由于他一直被元王抱着,此時好奇也就順勢問了元王:“薩迪坐着的是什麽?”

元王面具下的唇角微勾,淡淡道:“金蟲之光。”

“原來這就是金蟲嗎?”周無歸嘟囔道:“可以加速倒是很方便呢。”

元王低笑一聲:“即便是金蟲之光也不只是這點威力。加速只是最基本的。我啓動金蟲不過是因為三軍之前都中了蠱蟲,只靠道長拔蠱到底還是來不及。有金蟲之光在就方便很多,這光可以直接殺死将士們體內的蠱蟲,恢複他們的元氣。還能托着這支軍隊日行千裏。不信的話,你現在睡一覺,再醒來我們肯定已經到千島國都了。”

“我不想睡。”

話雖如此,周無歸卻打了個哈欠,緊接着,他就感覺到了眼皮沉重,困意就像是随着元王的話被感召而來。周無歸就那樣一邊念叨着‘我還去看小谷子’一邊眼皮千斤重,睡了過去。

這一覺他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再睜開眼,是被耳畔的一聲巨響給震醒的。

周無歸一個機靈爬起來,就見窗外的高空中一朵巨大的禮花正在應聲綻放,帶出了無數小的禮花也在空中綻放。禮花映照下傍晚的城市能一眼看到遠處的海岸線,白色的沙灘,黑色的礁石和深藍色的海水——

周無歸一愣,心想我還真的到了一個新地方?

難道真像百羽元所說,這裏是千島國的都城嗎?

而後周無歸就發現他所在的這個房間位置很高,像是一座尖頂高塔的頂層。屋裏很安靜,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他試着喊了兩聲‘小谷子’,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正暗自心驚,突然身後的門被人推開,進來的是兩名低眉順眼的侍女,她們半彎着腰,對周無歸說:“公主殿下,元王殿下說,如果您醒了,就請您過去。”

“我這是在哪兒?”周無歸癱在床上戒備道。

“殿下,這裏已經是千島國的都城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真的太痛苦了,緣更,但會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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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027下半場·(七)

道長笑眯眯道:“自然是希望公主能以自己的安危為重, 不要執意涉險。”

“哦,說了半天,你就是不想我去黑市?!”

金光道長淡笑不語, 卻深深看周無歸一眼, 再望向元王,搖了搖頭。

“你們倆打什麽啞謎?”周無歸不滿道。

元王道:“你不準去黑市,這事我會安排給別人。”他說着就吹了聲口哨, 一只大鳥從天而降, ‘吧唧’掉在了他們面前的地面上。

“叫我什麽事?”大鳥不耐煩地說,懶洋洋地只擡了個頭, 身體掉下來時是什麽樣, 如今還保持着什麽樣,動都懶得動一下。

百羽元卻飛快寫好了一封信, 根本沒跟它廢話,直接将信封塞進了它嘴裏。

他臉上保持着那種紳士假笑, 彈了大鳥腦門,道:“報酬去找薩迪要, 反正我這裏也沒有你喜歡的小魚幹。”

大鳥:“……”

它飛走了,嘴裏還唔唔着‘百羽元是小氣鬼’。

周無歸已經猜到百羽元是将去黑市買鳥蛋的任務交給薩迪了,他心裏微微松了口氣,想着薩迪也行吧,至少人靠譜。

“我得去看着小谷子。把輪椅給我。”

周無歸昂望着百羽元, 語氣帶着不容拒絕的堅定。

“正好, 我也要去檢查一下祭蠱鼎。”百羽元說着, 抱起周無歸就走, 就好像沒有聽見周無歸的要求。

金光道長起身道:“元王殿下, 貧道要為三軍将士驅除蠱蟲。”

“可以。對了, ”百羽元問:“林太守身上的腐蛆蠱可有拔除?”

“已除。”

“辛苦了,道長。”

金光道長微微欠身,出了大帳立即着手除蠱。

百羽元抱着周無歸來到另外一間大帳內,還沒進門,周無歸就聽到了裏面的鐵鏈聲。是有人在掙動,在呻【吟】。

周無歸連忙撩開了帳簾,他擔心是小谷子疼得受不了,結果卻發現小谷子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根本沒動,反而是那個蟲師掙紮的十分厲害,好像要死了。

蟲師被鐵鏈一圈圈捆在一根木樁上,因骨相消耗太過厲害,渾身的肉都垂了下來,看起來實在恐怖。周無歸看了一眼,就扭過頭,問百羽元:“能不能給小谷子換個帳篷呀?這個人看起來好可怕!”

百羽元道:“這裏有金光道長的法陣,你不用害怕。”

“我想帶小谷子走。”

“他還是在法陣裏更安全。”

周無歸:“……”

他當然能據理力争,不過這種時候難道不是‘撒嬌大法’更好用一些嗎?于是,周無歸臉不紅心不跳,見元王不答應突然抱着他的脖子直起上半身,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求求你,你就給小谷子換間帳篷吧?好不好?”

百羽元:!!!

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啊!

于是,他就聽到自己為難地說:“好吧。”

周無歸:!

撒嬌大法好!沒有什麽是撒嬌一下不能解決的問題。

“謝謝!”周無歸笑語晏晏,看得百羽元默默撇開了視線——他覺得自己可能沒救了。

不過,當金光道長聽說要給小谷子換地方時,即便提出這個要求的是元王本人,他也沒妥協,直接拒絕了。周無歸詫異極了,問他:“為什麽?我只是要求給他換個帳篷而已!”

金光道長理由充分,他說:“或許在公主眼中只是換一個帳篷,可是貧道卻需另外開設一個新的法陣,這對貧道來說是一種消耗,況且若今晚能将雪燕丸拿回,貧道就要即刻施法替換祭品,公主也不希望貧道替換儀式突然法力不支了吧?”

周無歸:……

他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為了小谷子好,周無歸沒有堅持換帳篷,而是寸步不離地守在了小谷子床前。此舉在軍中引起了不少關注,許多士兵紛紛羨慕起小谷子來,都覺得能讓公主這麽牽腸挂肚的小太監,其實很幸福。

午夜時分,周無歸眼看就要趴在小谷子的床邊睡着了,突然聽見外面一陣人聲,緊接着帳篷外響起了腳步聲,還不只一個人,是一行人走到了帳篷門外,簾子被掀開的那一瞬,周無歸一眼看到了元王的臉,松了一口氣!不過,當他再看清元王身後跟進來的薩迪時,那剛放下的一顆心突然又提了起來——

他急急追問:“怎麽樣?東西到手了嗎?”

薩迪臉色有些蒼白,卻還是對周無歸笑了并揮了揮手裏的一只紫銅盒:“當然拿到了。”

聽他這樣說,周無歸明顯又松了一口氣,可是,當薩迪在一旁坐下後,周無歸看清他脖子上多出來的那一圈白布,一雙小眉頭不由又皺了起來:“這是怎麽回事?”

薩迪故作不在意,道:“沒事,只不過被一只狡猾的老貓抓了而已。”

“老貓?”周無歸不解。

還沒等薩迪說話,金光道長就說:“請二位到外面稍等,容貧道給這兩人施救。”

“你一定要好好救他們!尤其是小谷子!”周無歸出去前還語重心長地叮囑金光道長。

道長微笑點頭,卻拉住元王請他幫忙。

周無歸和薩迪一前一後出了帳篷,兩人回到周無歸的帳篷內,一進門,沒等周無歸問,薩迪就主動說道:“津州城恐怕要出大事,我們必須要盡快離開!”

“什麽意思?”

周無歸皺眉。

薩迪将脖子上的繃帶一圈圈解開,露出的皮膚上根本就沒有貓咪的抓痕,而是一段暴起的紫色經脈。周無歸看得一愣,下意識擡手要摸被薩迪眼疾身快的躲開了。

“這是什麽?”周無歸問。

“在黑市的拍賣行,有人在撒蠱種子,那蠱隐秘的很,若非我的靈魂之力足夠強,在經脈中便将這顆小小的種子控制住,放任它生長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你的意思是說,整個拍賣場的人但凡進去的,就都被種了蠱,卻沒人發覺?”周無歸驚訝地問。同時,他倒抽一口氣,只因就在他眼前,薩迪徒手在脖子上滑開了一道半寸的口子,将鑲嵌在肉內由靈氣泡包裹住的紫色小球拿了出來。而後,他又拿出一瓶藥水,請求周無歸幫忙滴在傷口上,那傷口立刻肉眼可見的閉合了。

“這到底是什麽蠱?”

薩迪搖搖頭:“我也不清楚。一會兒拿給金光看一眼,他對蠱蟲很熟。”

“驅蠱種蠱不是丁乙王妃家的秘術嗎?為什麽金光道長會熟悉呢?難道他之前是丁乙家的人?”周無歸沒忍住好奇心,還是問了出來。

薩迪卻說:“這事說來話長,不過你只要記住金光站在阿元這邊就好了。”

兩人正說着,突然門口響起了腳步聲,同時一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是藏無,他道:“公主殿下,元王殿下請您過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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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026下半場·(六)

元王借了周無歸的藍藥水, 加上自己的血兌了一鍋湯,給全軍将士每人發了一碗,以備對抗蠱蟲之用。周無歸十分好奇為何元王的血有對抗蠱蟲之用, 可他每次追問, 元王的回答都是‘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周無歸就很無語,因為他很想再問一問‘到時候’到底是什麽時候!他殺掉他之前嗎?其實,周無歸和元王相處這些時日, 他覺得元王應該已經知道自己想殺他了, 可他的态度很奇怪,似乎是在縱容……

就像剛剛, 他明明親了自己的臉頰, 卻還能轉臉就若無其事地指揮作戰,而自己就震驚得心頭怦動, 已經過了好半天還沒緩過勁兒來。

所以,對于‘親’這件事, 是我太認真,還是他太兒戲了呢?為什麽大家都是男子——等等, 對啊,大家都是男人,不過是被碰了下臉頰而已,我為什麽要這麽,這麽在意啊?就因為他不知道我是男子, 我也把自己當成女子了嗎?

這個念頭一起, 周無歸瞬間就冷靜下來, 他望着不遠處的元王, 擡手, 抹眉, 想要對元王開啓紅光圈,卻在即将成功的前一息,被元王瞬間近身,抓住了手腕。

元王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有些事情,不是誰都可以探究的,有些真相,還是不知道為好。”

周無歸認為元王是故意的,因為他越這樣說,周無歸反倒被勾起了好奇心,越想知道。可他的手腕被元王攥得有些疼,他敢肯定若他繼續堅持開紅光圈,元王可能會毫不猶豫把他的手腕捏碎——

這個男人前一秒還親了他的臉,下一秒就要捏碎他的手,果然善變,讓人捉摸不透。可即便如此,在兩個人的對視過程中,周無歸還是通過元王眼神的細微變化感受到了那份被隐藏在內心深處的猶豫、遲疑和矛盾。

百羽元似乎在非常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周無歸垂下眼皮,又掙動一下,把手腕收了回來,他正想說什麽,百羽元又突然一把将他抱起來,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乖乖的,或許我也會告訴你。”

周無歸卻搖了搖頭,說:“我忽然想起來,那些真相對我來說,其實沒有意義。”

之後,兩個人就都沒再開口了。

百羽元把周無歸放回了輪椅裏,叫來一隊神機營勇士護着他,就一言不發地繃着臉走了。

周無歸看着他的背影,越看越覺得他的身姿和自己內心深處的某個人好像,而某些真相也因此顯得更加可怕,至少令周無歸望而生畏……

神機營勇士們把大營翻了個底朝天,也沒發現與紅衣女子有關的新線索。倒是有一只小隊在河邊的蘆葦蕩中發現了被打暈的藏無和幾個先鋒營的士兵,忙施以援手,将人救了回來。

藏無于傍晚時分才悠悠醒來,一睜眼就立刻大喊着我要見元王,我有要事禀報!

中軍大帳內,藏無單膝點地,面色凝重地講述上午的那番遭遇——

原來,藏無從津州匆匆趕到城外大營,遠遠看到營內喊殺聲震天,他想着憑他帶來的這點兒先鋒軍想要把黑白二舫兩軍的人勸和幾乎是不可能的,就準備搞多點突破戰術。他将現有的人員分成了幾個小組,從不同的方向潛入大營,同時勸和,打算從點到面擴大影響。而他自己帶這隊人直接去勸和黑白舫主,計劃可以說非常完美,壞就壞在,他們連門都沒進對!

藏無部署好作戰計劃,因他負責的黑白舫主在正門打架,于是他就帶人從大營正門突破。可是,等他們來到大營門口,怪事開始發生——

明明眼睛看着營門裏打鬥正歡,一進門人就不見了。一個人都沒有的大營空空蕩蕩,跟靈異事件似得!但是,等他們退出營門,那打鬥的場面就又出現了,藏無意識到危險的那一刻,他們下一腳踩到的地面處出現了黑洞,他們掉了下去,再睜眼,就回到了大營!

百羽元問:“所以,你的結論呢?”

藏無一臉寒霜,特別嚴肅地說:“我認為,有妖怪!”

“行了,你可以退下了。先好好休息吧。”百羽元無奈地揮揮手。

藏無卻以為元王不信他的話,還不肯走,大喊:“殿下,真的有妖怪!真的,真的!您一定要小心啊!”

“那不是什麽妖怪,”百羽元道:“是丁乙家的妖姬。聽說過紅錦密咒嗎?”

藏無整個人都僵了,這表現,顯然是聽說過的,他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道:“真是那個傳說中的老妖婆?我說怎麽迷迷瞪瞪時,好像看到了兩道紅影在吵架呢……”

“兩個?”百羽元皺眉,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立刻吩咐藏無:“你現在帶人把跟你來大營的軍士都找回來,若有人跟你一樣看到過穿紅衣的女子,一定要問清楚,他們看到的是幾人。”

藏無領命剛要走,外面就有士兵來報,說大營門外有津州來的一隊兵馬求見元王,為首的是個穿金袍的道人。

“金光道長。”百羽元目露喜色,又道:“快請。”

金光道長騎着一頭黑豹,無人敢離他太近,只因那豹子似乎警惕極高,但凡有人離得稍微近些,哪怕是不經意間,那豹子也會龇牙咧嘴,低吼着警告讓人遠離。

黑豹後面跟着一輛馬車,馬車上載着兩人一箱,正是那假太子和祭蠱鼎以及小谷子。

周無歸一聽說小谷子也被帶來了,連忙搖着輪椅想要上前,卻在大帳門外被那黑豹給攔了下來,一人一豹就那麽互相瞪視,誰也不退讓。

“你讓開,我要去看小谷子!”

“吼嗚喵~!”

倒是坐在黑豹背上的金光道長,只看了周無歸一眼就雙眼一亮,急切地從豹子的背上跳了下來,兩步走到周無歸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左手,推開掌心,看他的掌內紋路。

“大膽!你這狂徒!”周無歸掙紮着要把手抽回來,可他說金光道長一句,那豹子就吼他一句。

反倒是老道長邊看周無歸的手紋邊恍然大悟邊耐人尋味地與他小聲說:“公子和公主,雖只一字之差,待遇卻天差地別啊?”

“你想說什麽?”周無歸戒備道。

金光道長笑呵呵地說:“另外一手也給貧道看看,勞煩公……”

周無歸沒用他說完,直接伸手,又問他:“你看我掌紋幹什麽?”

“貧道觀你頭頂金光,絕非凡子,純屬好奇你的命格而已。”道長倒是也不隐瞞。

周無歸聽得雲裏霧裏,但他現在也顧不上自己,只問:“小谷子怎麽樣?你怎麽把他帶來了?”

“那個小太監,如今已成了六魔之眼之匙,把他單獨放津州可就太危險了。”

道長說完,周無歸的臉色就沉了下來:“你別胡說八道!我用藍藥水給小六子治好了,”

“藍藥水确實可以除去六魔之眼的形,卻燒不掉祭蠱鼎刻印在他心尖上的紅錦咒文,只要他心尖上的咒文還在,那六魔之眼在他身上就随時都有可能再度顯形。”道長的聲音沒什麽起伏,好似這就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但是周無歸聽他說完,卻幾度心驚,忙追問:“那要如何才能除去他心尖的咒文,若是除不掉又會如何?”

道長松開他的手,輕聲道:“挖心剔骨除祭文,消毀祭蠱鼎也可除祭文,或者給他種上食咒蠱,從此蠱人合一,以蠱為心也可活命。若是不除,天下必因此大禍。”

“那你把他帶來是想幹嘛?”

周無歸神情嚴肅,他盯着金光道長,隐隐有要咬人的架勢。

道長就像沒有看見他那兇惡的小表情,卻對着他身後的某個方向行了一禮。周無歸連忙回頭,發現是元王出來了。

道長幾步上前,說話的神情也比跟周無歸交談要嚴肅許多,只聽他道:“啓動祭蠱鼎的人用移魂換體之法将反噬的風險轉嫁到了冒充太子這人身上,本尊金蟬脫殼,不知去向。現在,祭蠱鼎的祭品已經相當于是由太監換成了成年男子,這男子的陰氣已被蠱鼎吸盡了,天亮前若是不能找到破解的法子,蠱鼎開始吸收這男子的陽氣,恐會有大變!”

“道長的意思是?”百羽元問。

金光道長道:“以大局為重,貧道可現在施法,将祭品調換——”

“不行!”

道長的話還沒說完,周無歸就急得大喊,他氣得渾身發抖,根本顧不上什麽形象指着道長破口就罵:“你這老牛鼻子要是敢動小谷子一下,我絕不饒你!”

“公主不要動怒,請聽貧道把話說完!”

道長說話時,就見元王幾步走到炸毛的周無歸面前,不由分說将怒氣騰騰的周無歸一把抱起,扭頭邀道長:“進帳來說吧。”

周無歸掙不開百羽元的桎梏,只好退而求其次,越過百羽元的肩頭,沖身後跟着進來的道長比口型,威脅的意味十足,可惜效果出來後,威力不及可愛多。

道長直接被他逗得笑了出來。

周無歸卻還很嚴肅地跟他比劃,讓他不許笑。元王大概察覺到了周無歸的小動作,騰出一只手把他的兩只小爪子抓起來,按在自己胸前,這下周無歸終于老實了。

“你剛剛說,”落座後,元王道:“要把祭品調換成什麽?”

“換成至陰的活物。”道長道:“千島國北部的雪島上有一種雪鳥,所産的卵蛋是一種名貴的藥材,又名雪燕丸,據說婦人食之月內便可受孕。這一點大概很少有人知道。那蛋乃是天地間最最滋補陰氣之物,若是能求來一顆,以期充沛的陰氣足可頂替一條人命。”

“但此處距離千島國北的雪島尚有千裏之遙,如何能在天亮趕上替換?”元王淡淡地說。

金光道:“津州黑市素有各國奇珍,宋都尉已派人打聽過,近期黑市上有雪燕丸出售,若是實在求不來,貧道也就只好設法陣,強行将祭蠱鼎先行封印,之後再帶着它去東海六魔之眼處歸位。只是,這期間那兩個人會變成什麽樣子,貧道也只能是盡力而為。”

“我去!我去黑市買雪燕丸。無論如何,我都要救小谷子。”周無歸堅定地說。

百羽元輕輕拍了他一下,貼着他耳朵小聲說:“別鬧。”

“我要去!”

周無歸回頭看他,兩人離得極近,明明是很暧昧的距離,卻因劍拔弩張的氣氛搞得一絲暧昧也沒有,有的只是互相之間的毫不退讓。

金光道長見此,卻說起了另一件事:“貧道還有一事十分擔憂,這開啓祭蠱鼎的人,手法與丁乙家臣極其相似,而且紅錦咒文又與黑礁傳說有關,這些聯系到一起,貧道也只能想到一個人——”

“丁乙妖姬。”

元王這才将視線從周無歸臉上移開,向道長點頭道:“是她。”

“若真是她,那她現在的靈魂之力恐怕已修煉得極其可怕,否則她又怎麽能用本體與祭蠱鼎結契,之後又用靈魂帶着契約導入冒充者的身軀,待反噬發生,她靈魂抽離,那疼痛自然就全都留在了這男子身上。”

道長這番話,令周無歸心中一動,他想起他剛從水牢回到太守府,在自己的房間地板上發現了一塊會動的污漬,他當時以為那是污漬,現在想想那塊污漬很可能就是假太子真正的靈魂。而那個時候在假太子體內的靈魂很可能就是丁乙妖姬——

若這個推斷成立,那麽丁乙妖姬這個人,竟是一個極其好面子的自大狂嗎?

一定有什麽特殊的辦法可以對付這樣的人!

正好金光道長在這兒,周無歸便将自己之前的經歷說了一遍,又問:“……對付那種人,罵她有用嗎?或者找許多人一起罵她,激怒她,她應該會自己跳出來了吧?”

“會不會自己跳出來我不清楚,”金光道長雙眼放光地盯着周無歸:“但公主殿下果然是千島之光,東海之星這點應該不會錯了!”

“什麽意思?”周無歸懵了。

百羽元也皺起眉。

金光道長卻笑呵呵道:“剛才貧道看過公主手紋,也給公主推演了一卦,公主此次東行,身系萬民,是福是禍全在公主一念之間。如今,貧道觀公主行事,率真不僞,實乃萬民之福,想必日後千島有您和元王坐鎮也能千秋萬代……”

“你等會兒!扯遠了!”周無歸小手一揮,疑惑地盯着金光道長:“幹嘛把話題強行岔開,你到底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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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025下半場·(五)

百羽元從薩迪那而要來一把可以折疊的昆布輪椅, 給周無歸做備用。他依舊抱着周無歸上了馬。薩迪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守着裝滿這一艘巨艦的鹽樹花。

夜晚的月色下,元王快馬加鞭, 一騎絕塵。很快, 他就帶着周無歸趕到城外大營附近,他看了眼地勢,就打馬鑽進一片樹林。

周無歸側身坐在前面, 只覺得自從進了這片林子, 眼前景物就多了一層虛影兒。而後,他也不知元王是怎麽走的, 等兩人穿過這片林子時, 道邊正好停着元王的車辇。就是那輛從津州出來時,他們坐過的車辇。元王抱着他再度回到車上, 就好像他們中途從未離開過一樣。

和元王相處得越久,越令周無歸覺得這個人高深莫測, 也越發覺得想要刺殺談何容易?!這種情緒慢慢積壓多了,就會形成一種焦慮, 令周無歸坐立難安。

他的這些小心思,自然沒能逃過元王法眼,但元王似乎對此不甚在意,甚至他還拍了拍周無歸的手背,勸他:“別着急。”

周無歸:……

誰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被自己的刺殺對象安慰, 直接導致內心的負罪感成噸暴增。除此之外, 他還要承受來自其它刺殺競争者們随時可能把獵物搶走的壓力!更可惡的是, 做為被多方勢力刺殺的目标, 百羽元這家夥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他幾乎是哪裏危險就往哪裏鑽!

唔……

周無歸想到這些就好氣, 腮幫子鼓起來,特別像一只氣到不行的小河豚。

百羽元見此,也不問原因,竟然還笑呵呵伸出修長的手指戳他的腮幫。他那副悠閑的樣子,就像是掌握了一切,也看透了一切的老人,只想放下一切,享受當下觸手可及的樂趣。

好在車辇晃晃悠悠終于抵達大營門口,不然再任由百羽元戳下去,周無歸覺得,自己的腮幫子都要被他戳穿了。

百羽元站到車辇前的空處,遠遠向大營內看了一眼,只見營內燈火通明,喊殺聲此起彼伏,整個亂局的中央有兩個人鬥得難舍難分,正是左右兩翼軍的統帥黑、白舫主。他們本是一對兄弟,因心有靈犀出名,被元王委任翼軍統領,在作戰時兩人也總是配合的十分默契。

共事數載,百羽元還是第一次見這兩人打得如此兇狠。正如之前宋絲纖所說,他們兩打起來必有內幕。而此刻,他們也确實像仇人一般在決鬥,連帶兩舫的士兵們也鬥得你死我活。

亂局之中,百羽元沒看到藏無和他的前鋒軍精銳。一時更覺局勢恐怕遠比表面看到的還要複雜。他回到辇內,吩咐:傳令下去,列五指陣,吹鳳朝號。若營內暴動不停,便一舉攻入,全部拿下!

車辇後全是元王親兵,雖只有六千人,卻有百萬之勢,元王令出,絕無懈怠者。

直到號角響起,而大營內無遵從者,六千親兵一舉飓發,周無歸才明白,這些人竟然是個個都有大周皇家暗衛的實力。

元王見他看得入迷,還替他解說:“這六千人,皆是神機營的勇士。”

原來這就是神機營的實力——

勇士們在沖鋒的過程中完成了五指陣的陣型,瞬間六千如一,像一只強有力的巨人的手,悄無聲息又迅捷快猛地沖向大營!

第一掌拍下去,大營內打鬥的兩舫士兵立刻被沖擊得七零八落。

第二掌拍下去,被沖得七零八落的兩舫士兵全部倒地。

第三掌拍下去,兩舫主終于被震飛,各自躍上己側後方的高臺。

大地被震動得顫抖,餘波許久才平。

元王的吹鼓手再出手,五指陣就地變形,由一化六千,神機營的勇士們,迅速制住暴動的人群,打開營地大門,迎接他們的王,進營主持大局。

周無歸近距離看過這神乎其技的一幕,不由驚嘆,不愧叫神機營,原來還有這種聽音布陣的本事!有這個神機營在,一般人想要殺元王自然沒那麽容易,反倒是他這種‘榻上良臣’更容易碰觸元王的弱點,給他一擊斃命。

“好色之徒,命更短。”

元王不知是看透了周無歸的小心思,還是在感嘆別的,總之他非常應景地念叨了這麽一句。

大營內,黑白舫主已經從高臺上跳了下來,兩人滿臉疑惑,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正邊聽軍士彙報邊茫然四顧。

大營門口,元王車辇緩緩駛進來,兩舫主滿跪地行禮,卻在剛跪好後,立刻聽到車辇內傳出元王的聲音:“将這兩人捆了,吊上恥辱架,示衆三日。作為翼軍統領,你們聚衆鬥毆,致使三軍大亂,若敵方因此趁虛而入,後果不堪設想!”

黑、白舫主的臉色忽然一變,似乎終于想起了什麽。黑舫主忙道:“殿下容禀,今日我于晨起接到了您的密令,讓我助太子将左翼軍的指揮權回收。但我去找哥哥交涉,哥哥卻說他并未接到命令,軍權自然不能交接。也因此,我二人這才大打出手。”

白舫主道:“我看小黑上午時,神情異常,與平日大不相同,便留了心。本來沒想和他打成這樣,後來,不知怎麽就動了手,且一發不可收拾。”

元王問:“飲食可有問題?”

兩舫主同時一愣,又異口同聲道:“早飯後确有軍士跑肚!”

“去查炊事。”吩咐下去後,元王又看着這兩人嘆息:“你二人可甘願受罰?”

“心甘情願,無可厚非。”

黑白舫主又異口同聲道。

元王揮了揮手,自有神機營勇士将二人壓下,用繩子捆好,吊到大營恥辱架上示衆,以儆效尤。

很快,調查炊事的人去而複返,他身後跟着兩名擡擔架的士兵,擔架上躺着兩人,正是負責大營炊事的廚子們。如今,人已經在暴動中被打死了,無可追查。

百羽元在追查事因時,周無歸坐在他身邊,給在場的所有人都開了一個紅光圈。這會兒正一個挨一個的篩查,他聽說炊事死了,心中微微一動,正好也看到一人心中的紅光圈抖動得非常厲害,想來或許跟炊事死亡有關。

周無歸便擡手将那人一指,高聲道:“你!對,就你,你過來!”

等那人戰戰兢兢走出人群,在元王面前跪下,周無歸又道:“你說說,這炊事是怎麽死的?你肯定知道什麽吧?”

“不!我不知道。”

“你知道。”周無歸比那人還要肯定。

所有人都看着他們倆。

那士兵抖得更厲害,好一會兒,才抖抖索索說:“一個女人,穿紅衣服,會飛,吃、吃、吃人!”

“繼續!”是元王發話了。

士兵咽口水顯得極其緊張,又道:“昨晚我起夜時,看到一個紅衣女人和炊事在河邊的草叢裏,我以為他們是在行、行茍且之事,我好奇之下,前去偷看,卻沒想到他們不是在行茍且事,而是——”說到這裏,他咽了好大一口唾沫,才又道:“是炊事不知受了什麽蠱惑竟拿着一把刀剌開了自己的肚子……他,他還對那女人說‘任憑主人随意挑選’!”

“然後,那女人就伸手進了他的肚子裏,摘下了他的心髒……”

“她吃了他的心髒?”周無歸問。

士兵連忙搖頭:“不是,她只舔淨了心髒上的血,那心髒便像鍍了一層膜,又被她放了回去!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當時吓暈了,等我醒來大營已經打起來。我跑去看那炊事,他已經死了。他是被那女人害死的對不對?”

“驗屍。”元王再度開口,立刻有士兵去檢查兩個炊事的傷勢。

衆目睽睽之下,炊事的衣服一被揭開,正面的胸膛到腹部那道長長的切口就開始冒出紫紅色的煙霧,屍體在煙霧中一點一點化為灰塵,連骨架都沒有剩下。

周無歸小聲問百羽元:“這是腐煙蠱嗎?”

百羽元‘嗯’一聲,臉色凝重。

如果炊事被那紅衣女子控制了,今早的早飯恐怕也被動了手腳,那麽,所有吃過早飯的士兵全部都有被蠱蟲侵入的風險,也難怪兩營會打得這麽難舍難分了。

能同時控制這麽多蠱蟲的蟲師絕非凡人,那紅衣女子恐怕還真是丁乙王妃的·太·祖·母,傳說中從祭蠱鼎中唯一活着爬出來的活祭品,紅錦密咒的主人丁乙妖姬。

她可以利用紅錦密咒操控時間和空間,這一點十分難對付,似乎還沒有人能從她的操控下逃離,更不要提跟她對抗,戰勝她的可能了。

最糟糕的是,就算知道了敵人是她,也知道她此刻恐怕就身在大營,卻因無從下手,沒法精準地抓住她。衆人還在給元王獻策,商量着如何找出丁乙王妃,周無歸自己搖着輪椅跑到那兩具冒紫煙的屍體前,掏出藍藥水滴了兩滴上去,出乎周無歸意外的是,紫煙竟然沒有停止也沒有像小六子那次似得變成灰白色!

“這煙不對!”

周無歸回頭沖着元王大喊,就在這時,那趟在地上的兩具屍體突然坐了起來!肚子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愈合,而周無歸也在猝不及防下,被其中一具屍體掐住了脖子!

“啊啊啊!”

周無歸惡心得渾身發抖,大叫起來:“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他眼淚都急得流了出來,正想怎麽對付這怪人,一道金色的光從他眼前飛旋而過,向一只精巧的回旋镖似得,那金光打入了周無歸身後怪人的心口!

只聽‘噗’地一聲,像是一把小刀紮入了一只水囊,同時附着在周無歸脖頸上的束縛消失了,他忙回頭看去,就見剛才還卡着他脖子的怪人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只裝滿血的透明袋子。

那袋子的質地看起來非常眼熟,就像是周無歸的腿上最開始出現的那種膜,令周無歸忍不住就伸出手想要碰觸。這時,元王突然喊他:“別碰,小心剌手!那是靈氣泡!”

“靈氣泡?這就是靈氣泡?”周無歸驚訝地看着被元王紮懷的袋子,好奇地問:“你剛剛用的什麽,我只看到了一道金色的光。”

元王已經走了過來,從那兩只血袋子上小心地拔出兩根金色的毫針,在周無歸眼前晃了一下,沖他挑了挑眉,仿佛在說:看清了不?

周無歸點頭‘哦’了聲。又問:“那兩個炊事呢?”

“從一開始就死掉了吧,”元王擔憂地說:“能用靈氣泡制造人屍替身,再施加腐幻蠱,這些手法都是丁乙家死士的作風。而據說丁乙妖姬這些年一直掌櫃着丁乙死士。看來這次,她們來了不少人……”

元王說到此,頓了片刻後,下了一道令:所有人全部裝一荷包的石灰戴在身上,之後但凡發現自己或同伴有任何異常,立刻用石灰畫圈兒将其圈住。另外,神機營六千勇士,全力搜捕倭島蟲師,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抓到!

之後,百羽元拉着周無歸進了中軍大帳,一進門,他就把周無歸從輪椅裏抱了起來,在周無歸的一陣驚呼聲中,他抱着周無歸走到書案前,把人往書案上一放,又困在他的雙臂之間,他盯着他的眼睛,特別鄭重地說道:“你想看到三軍将士就這樣不明不白憋憋屈屈地死去嗎?”

周無歸搖了搖頭。

百羽元又說:“那你願不願意幫我一個忙?”

“什、什麽忙啊?”

百羽元笑了,大概是特別欣慰,他極其自然地在周無歸的側臉上吻了一下,才說:“借你的藍藥水給我用一下。”

周無歸:……

他雙眼發直,木然地掏出藍藥水遞過去,心口卻嘭嘭嘭跳得厲害!

——百羽元他,剛剛是親我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緣更,沒有壓力我反而能寫得下去

人型代碼

第 25 章 024月色撩人人不知

等周無歸終于意識到元王不止盯着他看還離他越來越近時, 一切都晚了!

元王的臉已經近在咫尺,大手托在他的後腦勺上,周無歸都能感覺到元王灼熱的氣息噴在自己臉上, 他想躲, 卻退無可退!只能任憑元王越抱越緊,氣息撩撥帶起陣陣顫栗!

直到元王的鼻翼蹭到他的側臉上,引得周無歸心中一陣慌亂, 大喊一聲:“還沒成親, 你別這樣!”

元王動作一頓,卻也只是一頓!

他繼續往前湊, 周無歸無助地閉上眼——他有點想哭, 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正在被人欺負!可明明元王就只是在往前湊,別的也沒做, 但是,那種正在被欺負的感覺極其強烈, 他說不明白,也不知該怎麽形容……

直到, 元王的唇擦着他的側臉停在他的耳畔,以極低啞的聲音問他:“讓我看看你的腿,嗯?”

“不要!”

周無歸想也沒想,一巴掌推到他臉上!可惜,不但沒推動, 掌心還好像被什麽東西舔了下, 帶起的那絲癢意直擊心尖。這令周無歸震撼不已, 當即就愣住了!

‘……怎麽回事!一不留神……’

元王的聲音好似隔着一層膜被隔絕在周無歸的聽覺範圍之外, 周無歸此刻耳邊響起了許多氣泡音, 這聲音來自水中, 他聽到有人在咯咯地笑,有人在說:“……蠱鼎離位,六魔之眼将開,快走……”

“什麽?!什麽意思?!誰在說話?!”

周無歸頭疼欲裂,本來只在心裏大喊。可頭實在太疼了,他下意識就真得喊了出來,卻沒有人回答他,有的只是元王越來越清晰的聲音,那聲音帶着關切,他輕拍他的臉,想要喚回他的神智。

“我沒事。”

隔音膜消失後,周無歸攥住了百羽元放在自己側臉的手。

百羽元問:“你剛剛聽到了什麽?什麽六魔?”

周無歸還處在恍惚的餘韻中,微微出神,聽到百羽元的問題,就下意識回答:“有人說,蠱鼎離位,六魔之眼将開,讓我快走。我不知是誰在說話,聽聲音像是一個老爺爺,我看不見他,他只說了這一句,聲音是從水下傳來的!”

百羽元大步走到甲板邊緣,按着欄杆往下望。水中除了有一輪月亮的碎影,自然是什麽都看不見。

周無歸這時也回過神來,随着百羽元一起探身往下看,他說:“剛剛那聲音傳過來時,其他的聲音好像被什麽東西隔絕在外,我感覺自己被一層透明的膜包裹了起來……”

水中什麽都沒有,百羽元已經收回視線,此時聞言,眼中的驚訝絲毫也不掩飾,他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又追問周無歸,确認了一遍:“你真是感覺到了那層膜?”

周無歸點了點頭:“你知道那是什麽嗎?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今天我在救小谷子時,也受過這聲音的指點!”

百羽元點了點頭,臉色漸漸鄭重起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靈氣泡。”

“靈氣泡?”周無歸皺眉。

百羽元道:“靈氣泡是靈魂之氣聚集之後通過意念轉化而來的氣泡。水族、蠱族和獸族從一出生就帶有強大的靈魂之力,這種力量在它們成年之後能轉化為各種形态幫助它們生存下去。水族的靈氣泡不但可以傳音,還可以穿在身上,形成天然的保護層……”說到這裏,他飛快瞥了眼周無歸的腿,又飛快收回視線,繼續道:“相比之下,人類的生命要脆弱得多,靈魂之氣在人族身上是蟄伏的,必須通過後天不斷的修煉開發才能令其展現出一、二成威力——你剛剛聽到的話是‘蠱鼎移位’對嗎?”

周無歸點點頭:“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你還記得,紫煙全部被腐煙蠱那蟲師吸收後,許多侍衛被彈開,有人大喊‘是軟的’這句話嗎?”百羽元道,“我現在知道腐煙蠱反噬蟲師的後果是什麽了?”

“我沒聽懂。”周無歸皺着眉頭追問:“你再給解釋清楚些!”

“就是,”百羽元耐心地說:“如果蟲師能承受住蠱蟲的反噬之力而不死的話,那麽,他将獲得靈魂之氣的庇佑。就像那個假冒太子的蟲師一樣,他之所以能活下來,是他一早就知道,即使祭蠱鼎和腐煙蠱同時反噬,只要他能開啓靈魂之力獲得靈氣泡的護佑他就不會……”

百羽元突然愣住,沒再往下說。

周無歸顯然也想到了同樣的點,皺着眉頭問:“可是,真有人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嗎?一般人們在面對危險風險時不是首先會想出一個最穩妥的保全計劃嗎?就像,兩國交戰,為了更多的人不死,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和親……”

最後兩個字周無歸說得聲音很低,說完之後,臉上全是黯然的神色。因為在這之後還有一句話,他連說出來的資格都沒有——比和親更穩妥的辦法就是,用一個不太重要的皇室子弟,替換真公主和親——因為,他在這場和親中只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影子人!

周無歸說完,就聽百羽元長長嘆了口氣,道:“其實,這世上還有很多人挺傻的,總是幹那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傻X行為,或者為了別人過得更好,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我不清楚你是怎麽想的,但有的時候,我還挺佩服這種人的,就比如,為了大周的百姓,委屈着嫁給了我的大周公主?”

周無歸還是那麽低着頭,看起來依舊挺喪,話卻已經改口了:“你對我好點,就不算委屈。”

百羽元發現,周無歸在說在這話時指尖在發顫,這說明周無歸的心中有動搖有掙紮,也就是說他還藏着未盡之言——

周無歸當然有未盡之言,他的未盡之言就是:也不用對我太好,因為我早晚都會要了你的命。

百羽元似乎洞悉了一切,但他卻沒有點破。只笑了笑,又說起‘靈氣泡’,道:“你說得對,正常來講,是不會有人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的!所以,那個假太子很可能不是真正的腐煙蠱的蟲師。”

“那些煙是從祭蠱鼎裏出來的,”周無歸若無其事地接過話茬,就像剛剛那句‘對我好點……’他根本沒說過似得,可惜,他微紅的耳廓還是暴露了他此刻內心的懊惱——早知道,元王不接話茬,他剛才就不那麽說了,現在弄得好像自己在撒嬌似得,實在太羞恥了!

“對,煙是從祭蠱鼎裏出來的,”元王似乎是終于忍不住,輕笑出聲,問:“所以,你想說什麽?”

周無歸擡起頭,盡力将表情控制在鄭重其事的範圍內,說:“我看到過操縱祭蠱鼎的人,那雙手十分纖柔,應是女子。”

“嗯。”

百羽元沒有問周無歸是怎麽看到的,也沒有問他為什麽去看祭蠱鼎,周無歸說了,他似乎就信了,這一點令周無歸都十分驚嘆,因為這種情況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種感覺令周無歸總覺得十分熟悉,像他認識的一個人,有時候周無歸甚至想幹脆摘下元王的面具算了,又舍不得心中那唯一的留在他短暫人生中的一點美好。

“你既然聽到了靈氣泡傳音,說明有人想讓你知道,這祭蠱鼎來路不明又關系重大,如果真是與六魔之眼有關,就必須把蠱鼎歸位。”

百羽元說完,不遠處響起了腳步聲,是薩迪回來了。

薩迪的臉色不大好,一上到甲板立刻将手中的一縷紅綢遞給百羽元看:“剛剛有人打傷了我的兄弟把百羽傲雪和那個假冒你的人都帶走了。抱歉,阿元,是我沒看好他們。只在一個昏迷兄弟的手中找到了這個!”

“這是紅錦密咒?”

百羽元滿臉驚異。

“是。”

薩迪神色凝重,道:“紅錦密咒與六魔之眼有關,而六魔之眼又是黑礁傳說的一部分,他們是真沖你來的。百羽傲雪應該知道些什麽,可惜我沒看住他!”

“這不怪你。如果對方手裏真有紅錦密咒,你的那些兄弟肯定對付不了。”

“現在怎麽辦?”薩迪說着,整個人都有些頹廢,一屁股在百羽元身側的甲板上坐了下來,嘟囔道:“我也知道,紅錦密咒可以穿梭空間,改變時間軌跡不是我們輕易能對抗得了的,但是,我這才剛跟你約好要把這事辦漂亮,這才一轉眼就——”

“有沒有人看到那人的長相?”百羽元問。

薩迪說:“只聽說是紅綢纏身,只露出一雙手,那手纖細柔美,應該是個女人。”

“紅綢獻祭?”周無歸聽到這裏突然想起了祭蠱箱中的小谷子,道:“被放進祭蠱鼎裏的人都是用紅綢纏裹身體的。”

薩迪似乎想到了什麽,顯得非常激動,騰地站起來,道:“是祭品!傳說中被獻祭給祭蠱鼎唯一活下來的那個祭品!”

“丁乙王妃的□□母。”

百羽元臉上的神色漸漸淩厲。

周無歸不知他們在說什麽,但事到如今,有件事他非常在意,就說:“我把小六子從祭蠱鼎裏救出來後,他的後背上曾經出現過十二個銅錢一樣的黑點……”

薩迪和百羽元安靜地聽他把當時的情況說完,同時追問道:“你親眼看到那些黑點被燒成了灰色?”

“藍藥水滴上去後,好像是有黑色的火苗擺動,當時煙太大,我也沒看清……”周無歸道,“我只是擔心,你們說的那個六魔之眼會不會跟小谷子背上的黑點有關?”

‘只看數量,倒确實是一樣的……’薩迪喃喃重複。

“這件事,有沒有關系,找到當事人問一問就好了。”百羽元站了起來。

“但是現在去哪兒找人啊?”

周無歸和薩迪異口同聲。

百羽元微微眯眼,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此刻他們已經已經進了軍營。”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人是我弄丢的,我要把他帶回來。”薩迪強烈要求。

百羽元卻說:“你還是在這兒盯住這些貨吧!沒有了這批貨,咱們就真連翻身的機會都沒了。”

“我,”薩迪欲言又止。

周無歸看出來,薩迪非常想去,但他此刻最好奇的是:“你們要這麽多鹽樹花做什麽?這花也不能吃,除了長得快能長很高之外,似乎也沒什麽用吧?”

“它在海水中是不一樣的,”百羽元耐心地答道,他看了看周無歸,對薩迪說:“為他的安全考慮,還是給我一把輪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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