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003膜的秘密
滑板怎麽可能撞得過輪椅?更何況,那輪椅上坐得男子身材高大,至少比周無歸要大上兩號。若是真被他迎面撞上,周無歸覺得自己絕對會直接散架。
這怎麽行,他不能死!
情急之下,他拼盡全力往旁邊猛地一滑,但輪椅已經沖到近前,雖然錯開了些許,到底還是沒能全部避開。周無歸心想完了!下意識閉上眼,卻突然覺得胸口一緊,他忙睜眼一看,竟是一雙有力的手臂直接從他腋下穿過,把他給抄了起來?
等——他驚呼一聲,忙抱住自己的滑板!
前方又是一排攤位,兩人撞到一起,方向已經無法調整,馬上就要撞上,周無歸再次閉眼!耳邊是一陣叽裏咣啷的亂響,身體卻沒有預料中的疼痛,竟是那輪椅的主人和他一同翻倒在地時用身體給他當了肉墊。之後,他們倆抱在一起如一團雙色球般咕嚕嚕在街道上滾出去好遠!
而此時,飛魚騎也終于沖進街口。
周無歸甚至聽到飛魚騎們不屑地喊道:“兩個殘廢,沒了輪子,看他們這回往哪兒跑?!”
他連忙掙紮着想爬起來繼續跑,就聽到被他坐在身下的人‘嘶’一聲,問他:“你腿上帶刀了?”
“沒有。”周無歸詫異卻顧不上多問,連忙又催他:“快跑吧。”
“不用急,我會讓他們知道他們的想法有多幼稚。”
那男子說完這句話後,周無歸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就連人帶板被男子輕松扛到了肩上?!
這個剛剛還坐着輪椅的男人,竟然站了起來。他邊扛着周無歸邊不慌不忙扶正了輪椅,邊再次坐了上去,并且很自然地把周無歸放在他腿上,邊囑咐周無歸:“你最好把你腿上的刀片卸下來,別剌着我。”就再次操控着那輛輪椅,飛奔起來。
後面追趕的飛魚騎,有人破口大罵:“竟然裝殘廢,好不要臉!”
那男子卻回過頭,挑釁地沖身後那幾名飛魚騎吹口哨,還哈哈大笑着道:“想抓你爺爺,還早了一萬年!”
此舉惹得不少看熱鬧的路人跟着哈哈大笑,而飛魚騎們哪兒被這樣羞辱過?當即集體變臉,一個個瞬間化身成怒氣拉滿的公牛暴躁如雷地追在兩人身後狂奔洩憤。
周無歸越過這人的肩膀往後看,見此情景,急得直拍他:“這樣下去不行,我們遲早會被追上!你還是放我下來,我們分開吧,我不想連累你!”
男子聽他這樣說,臉上露出意外的神情,然而轉瞬即逝,他還是那個嬉笑怒罵地調調,道:“沒事的。你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就行,将來你發達了可別忘了關照哥哥。再說,我一個專業鬥牛士怎麽可能被瘋牛抓到。”
“你在胡說些什麽?什麽鬥牛士?”
周無歸被男子跳躍式的思維搞懵,但很快他明白這男子所言确實不虛,因為他帶着周無歸直接闖進了四番國驿館!而飛魚騎貌似真的沒追上來。
更讓人意外的是,他們進了驿館,裏面竟然沒人阻攔——确切的說,是一個人影都沒有。
“怎麽會沒有人?”周無歸緊張地四下張望,“人都去哪兒了?”
“今天都進宮赴宴去了。”男子把周無歸放下來,又問他:“想看怎麽調戲瘋牛不?”
周無歸哪兒有那個心情,他這會兒滿腦子都是‘跑跑跑’,就搖了搖頭,倒是更關心:“要是飛魚騎追來怎麽辦?咱們躲起來?要不還是趕緊從後門跑吧?”
男子大笑道:“放心吧,他們不敢進!”
“為什麽?”
“從十年前起,每當大朝貢宴會日,大周的皇帝會宴請四番諸國的使團,為表盟約誠意,這一天番國驿館不留人;同樣的,大周諸衛不進館;這是約定俗成的禮儀,任何一方破壞盟禮都有可能成為引發戰争的借口。如今這種盟禮已融入民間,百姓為和平祭甚至會在這一天避免見血……”
避免見血嗎?
周無歸微垂着腦袋,想起今天早上的‘掀魚鱗’,想起冷宮地道外的胡公公,想起魚人街被撕扯的飛魚騎——那些血難道是不能避免的嗎?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這驿館竟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那我們趕緊走吧,我可不想做千古罪人!”
他這樣說道。
說完,他扭頭就要往外走,卻被男子一把按住肩膀。
“不要急,飛魚騎不會進來的。”男子邊說邊為他拆開一直蒙在頭上的小披風,“你這樣打扮太古怪,出去後目标太明顯,太容易被認出來,而且你一直引起騷亂就永遠都跑不掉,出門在外要學會喬裝和隐藏自己。”他見周無歸不吭聲,突然話鋒一轉:“小兄弟你可以叫我元哥,你呢,叫什麽?離家出走也總要有個理由吧?”
“叫我無歸就行。”
“什麽,小烏龜?”
周無歸:……
“呃,”他反應很快,馬上想到一個諧音,道:“不是龜,是乖!叫我小乖就行。”
“哦。”
元哥臉上笑意漸濃,顯得意味深長。
周無歸卻低着頭沒看到,還在說:“我一開始并沒有想過離家出走,我只是想看人魚……但是現在,我确實只能離家出走了。你呢?”他這時才發現,元哥竟然又從輪椅裏站了起來,此刻正蹲在一只木桶前,小心翼翼地洗着手——
地上的水是紅色的,又是血?!所以,他也受傷了?!
周無歸連忙操控滑板靠過去,想幫忙,一伸手才發現自己竟滿手糊滿了幹枯的泥巴,渾身上下比元哥可狼狽得多。
“你什麽時候受得傷?”
最終,周無歸将小泥爪兒背到身後,問了這麽一句。
元哥道:“撞車的時候,被你腿上的刀片劃得。”
“我腿上沒有刀片。”
周無歸簡直無奈了,為了證明自己沒說謊,他還撩起袍子給元哥看。
——他的褲子是在冷宮地道裏就報廢了,他就将重要部位用袍子遮着,剩下的就是兩條纖細修長的大白腿和腿上一層淡淡的粉紅色透明的膜,除此之外,光溜溜地啥都沒有。
那膜将兩條大腿中間的空隙都連在一起,以至于周無歸能動得只有膝蓋以下的兩截小腿。元哥掃了一眼,說:“保鮮膜捆綁嗎?抽真空?”
周無歸沒管他又在胡言亂語什麽,只戳着這層膜給元哥強調:“看到沒?是軟得!”
元哥洗好了手,從衣服上撕下白布包裹傷口,邊擡手把周無歸的袍子拉下來:“看到了,果凍一樣軟。”又語重心長地囑咐:“男孩子也要注意安全,以後別随便露腿給別人看——嘶!”
他才剛說完,為周無歸拉袍子的手又立刻縮回來。只見那手背的指骨關節處,赫然一道新傷。顯然就是剛剛被割破的。
兩人驚愕地看着彼此。
周無歸一把掀開袍子,一連戳了好幾處地方,确實是軟得呀!
他急得要哭,“我的腿……”
“稍等我一下。”元哥說着反身推開一間房門,在屋裏拿出一張薄毯子,對周無歸道了聲‘得罪’,便用毯子裹着他,把他打橫抱了起來。
“幹什麽呀?”
“先進屋再說。”元哥把周無歸放到一張竹塌上,再抽出那張薄毯拿到光下細看,那毯子挨着周無歸腿的地方,果然被劃開了好幾道弧圓形的口子。
之後,元哥又把毯子遞給周無歸,道:“在腿上蹭蹭看。”
周無歸蹭了,那毯子完好無損。
“行了,現在已經很明顯了。”元哥道:“你腿上這層膜就是你的武器。只能你碰,別人不給碰。這樣也好,你記住,如果有人欺負你的話,你一定不要客氣,就踢他、踹他,刮花他的臉!”
周無歸:……
他突然想起出冷宮地道前,那個抓住他腳踝的侍衛叫得特別凄慘,現在想來,那會他這層膜已生了出來,那個侍衛應該就是被這層膜給剌到了手吧。
今天若沒遇到元哥,周無歸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發現腿的秘密。這令他突然覺得元哥這個人古怪又有趣兒。于是,又問:“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離家出走呢?”
元哥嘆了口氣,說:“我在家裏是個垃圾桶,也沒人真心待我,那樣的家我一天也不想多待。浪跡天涯多好,無拘無束。”
他說完又站起身:“我也給你打桶水吧,你也洗洗。不是急着走嗎?時間差不多了!”
“哦。”
周無歸望着元哥的背影,只覺得這人身上應該有很多故事。于是,鬼使神差地,他雙手抹眉調出了紅圈影,低聲念了元哥兩個字,紅圈中出現了許多很高的房子在一塊黑色邊框的板子裏,那板子裏面還有金屬的車子在飛馳,人們穿得也不是長袍……
這一看就不是大周。
所以,他一定是外番人。
等元哥打水回來時,周無歸已經給他下了這樣的定義。他甚至覺得元哥還很有可能原本就住在驿館中,不然怎麽會對這裏如此熟悉?
可是,如果元哥原本就是這驿館的人,那他們豈不是就違反了‘不留人’盟約?
這下,周無歸更坐不住了。他匆匆洗漱幹淨,都沒仔細看清楚就換上了元哥為他拿來的裙子,然後就開始催促元哥趕緊走。
元哥卻又換了張新毯子墊着胳膊,把他抱起來放進了輪椅裏,而後給他頭上扣了頂幂籬,說:“從現在起,你扮演我的、妹,算了,就弟弟吧。記住,咱們是從遙遠的東方大夏國漂洋過海而來,就為一睹大周人魚舞的風采。要是有人問你為何身為男子卻穿裙子,你就告訴他,這是遙遠東方大夏國的傳統,明白了嗎?”
“好吧。”
周無歸着急離開,指甲一直在扣幂籬的紗,已經扣出兩個洞,再不走,那紗很快就會被他扣爛了。
“別扣了,馬上出發。”元哥發現後,哭笑不得。
他也換好了衣裳,頭上還戴着一頂兩邊翹起的帽子,高大英俊又潇灑的樣子像是一名富裕的浪客。他拾起周無歸的滑板,對折後和那塊墊手的毯子一起收進輪椅地下的置物架。
而後,元哥推着周無歸從驿館後門離開。
後門外是一條巷子,兩邊高牆間的距離,大概只有四尺。就是這麽一條狹窄的甕巷,幾乎在他們剛出來的同一刻,兩頭的路口就被瞬間湧現的飛魚騎給堵住了。
周無歸的一顆心也因此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兒,他又一次小聲和元哥商量:“要不還是分開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見有人被我連累送命。”
“那你可得溫柔一點,別讓他們死了。”元哥輕笑道:“知道怎麽逛超市嗎?”
“什麽超市?你在說什麽?”
飛魚騎們從兩頭湧進來,巷子裏瞬間被人頭填滿。
周無歸全神戒備,就聽元哥笑道:“亮腳吧,弟弟!是時候讓他們見識一下你真正的本領了!還有——”
他一腳踩到輪椅的後杠上,像推着一輛超市購物車那般,把前半身的重量下壓,臉貼近了周無歸說:“逛超市的精髓就是,掃貨!來拉!購!”
周無歸才把腳伸出來,身下的輪椅就如同離弦之箭般彈了出去。
元哥一手推着輪椅左沖右突,一手不知拿着從哪個飛魚騎手上搶來的大刀,揮舞得虎虎生風。而周無歸緊緊閉着眼,只感覺到小腿一直在被各種東西撞擊,他倒沒有多疼,反而是那些飛魚騎們似乎疼得不行,一直在‘啊啊啊’地叫。
元哥嘴裏還一直念着‘鑽地無影、跺沙無痕、劈磚帶勁’等武功招式,把周無歸聽得直想笑。他發現,元哥每念一句口訣,對方就會大叫,就好像是被元哥言語攻擊到似得,簡直太荒謬了。
等到腿上再無撞擊,周無歸連忙睜開眼,這時,在他們身後,整條街上遍地都是東倒西歪的飛魚騎!
很難想象那些人都是被他們打倒的,而且看這數量少說也有上百人了!這回不用元哥誇他,他自己都覺得他的腳實在太厲害了!打敗了飛魚騎這種事,放以前他根本想都不敢想,可今天他不但打敗了,還一下打倒了一大片!
周無歸暗自感慨着,元哥已經推着他滑行在另一條寬敞的大街上了。
“這就出來了?”周無歸簡直不敢相信。
“是啊,‘超市’好玩兒不?”元哥笑着問他。
“還行吧。”周無歸檢查自己的腿腳,竟然啥事沒有,他自己都覺得簡直太神奇了。
元哥也誇他:“腳是真好使!砍瓜切菜,嘎嘎的!”
兩人說話間,已經來到舞魚廣場。這是一大片圓形的空地,中間有一個兩丈高的巨大圓形水池。此時,水池上有一柱水柱,元哥說那叫噴泉。人魚還沒出來,要到整時辰才會出來。又因今日是宴會日,正午時人魚還會唱歌。
傳說,那歌聲能讓人沐浴幸福,聽過的人會一生好運。所以今日舞魚池下的人特別多,幾乎接踵摩肩。
元哥推着周無歸來到人群外,四下看了一圈,湊到周無歸耳邊悄聲:“人魚在水池下方,那邊的應該就是入口,有人看守着,一會兒我把人引開咱們再進去。”
周無歸順着元哥指的方向,看到在廣場不起眼的角落裏有一扇門,門口有兩個侍衛模樣的人。
為了僞裝,元哥又坐回了輪椅上,周無歸坐回自己的滑板上。
“咱們分兩邊,我先過去,你看準機會……”
兩人商量好後,就迅速開始行動。
周無歸看到元哥和那兩人不知說了什麽,他們兩個立刻往一個方向跑去,他忙滑向元哥,并好奇問道:“你跟他們說了什麽?”
“我只是說請他們幫忙把我的錢袋撿回來,裏面有一百顆金珠。沒想到他們會這麽積極……”元哥眉頭微微皺了下。
周無歸卻佩服地給元哥豎了個大拇指。
“快走吧,一會他們回來時,我還得在這兒。”
“為什麽?”
“說好了作為交換,我得幫他們看門。”
門裏是兩折向下的臺階,如果沒有元哥抱着,周無歸自己滑下去可不太方便。走到樓梯的盡頭,已經能聽見前方嘩啦啦的水聲,還有如哮喘病人般幹啞的喘息聲,像一個破舊的風箱,随時都有可能斷掉似得,聽着就讓人心驚膽戰。
到了樓梯下,元哥把周無歸放回輪椅上,推着他緩慢前行。
周無歸小心翼翼地喊:“你在嗎?黑魚?我是周無歸,我有事想問你!我知道你在這兒,我——”
“呵呵,咱家就知道你會來,小畜生,這次我看你還往哪裏跑?!”
張濫?!
周無歸驚愕間,四周突然亮起一圈火把,刺眼的光線中,一群人把他和元哥圍住。而他卻只看到一個巨大的木桶上鐵鏈交叉懸吊着一名男子。那人此刻歪垂着頭,閉着眼。他的肩胛骨剛被貫穿,還有鮮血在往下流淌,那破舊風箱般的喘息聲,就是他發出來的,他的下半身隐在木桶中,透出水面上的顏色是一片金紅。
紅的?
——也或許是血的顏色。
又是血?周無歸的心莫名一沉。
此刻,他才看向坐在木桶前椅子裏的張濫以及把他們包圍起來的這兩層大內侍衛。
元哥的手不知何時輕輕按在了周無歸的肩上,他的手心溫熱,明明什麽也沒說,周無歸卻因此汲取到了力量。
張濫這個老太監,曾經一度是他兒時的噩夢,就在不久之前,也依然是。但此刻的周無歸卻并不怕他,只見他默默地攥緊袍角,似乎是準備亮腳給他致命的一踢。
張濫胸有成竹,似乎對周無歸的防備或反擊更加不屑一顧,他根本不打算再多廢話,直接一個手勢,兩層大內侍衛就立刻向周無歸撲來。
就在這時,誰也沒想到,這地下的小小空間中還會平地起飓風!那個瞬間,濕涼下來的空氣和急速旋轉的氣流把所有人都吹得睜不開眼喘不了氣,而飓風過後,則是‘噼啪噼啪噼啪’的巨響!
水滴從四面八方而來,噼啪、噼啪極富節奏地抽打在衆人的臉上,在周無歸的視野內,就見張濫等人一會被水流抽得臉向·左,一會兒又被水流抽得臉向·右,就像是在被誰狠狠地抽嘴巴,明明他和元哥還沒開始動手……
難道說,動手的人是——
他和元哥對視一眼,紛紛向鐵鏈上吊着的昏迷男子望了過去。
直到張濫的牙齒飛出去兩顆,所有人的臉都腫成了豬頭,甚至開始有人被抽打得當場昏死過去,那水和風才堪堪停下。侍衛們倒了一地,将張濫埋了起來。
飓風再起,像是帶着不耐和無盡的嫌棄将滿地的人全部吹飛到一角。将周無歸和大木桶前的空地清理得幹幹淨淨,像是一份無聲的邀請,像是讓他快點靠過來。
元哥見此,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對周無歸道:“我還是上去把風吧,你們聊完了記得叫我。”
他說完就走,沒給周無歸留下任何挽留的機會。
“诶?”
周無歸想伸手拽他也沒拽住,就在這時,那破風箱的喘息停了。
周無歸連忙看向鐵鏈,被吊着的男子終于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