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沉魚11
第二天清早,江洲漓和巫馬定瀾在堂屋用膳的時候,守夜的官兵神色慌張的跑進來,“王爺,那個小女孩的屍首不見了!”
“你說什麽?”巫馬定瀾眯了眯眼睛,似乎沒有聽清楚他說的什麽。
來報的官兵戰戰兢兢的回答,“就是王爺昨天從雙澗村帶回來的那個小女孩,今早起來看的時候,發現她的屍首不見了!”
巫馬定瀾唰的站起來,椅子被往後移,重重的拖出了一聲刺耳的摩擦聲。他下意識的回頭去看江洲漓,江洲漓也同樣在看他,兩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讓人看不出到底是個什麽心思和想法,好似之前的激動只是自己一時眼花。
江洲漓早些時候還看見陸爾鳳跟在陸子龍身邊,照舊出去後門的湖邊發呆,那自然不會是陸爾鳳去取回了自己的身體。
想到那團藍光一直都沒有再出現,江洲漓大膽猜測可能昨夜裏藍光就趁機占了陸爾鳳的身體,并借此離開陸莊。
只是,她為什麽這樣做呢?
占誰的身體不好,偏選了個死人的身體,還是個備受關注的屍體,這不是在給自己找麻煩嗎。
“有什麽天大的理由,讓她一定要冒險取走陸爾鳳的身體不可呢?”報信的官兵出去後,江洲漓盯着門外放空着思索道。
随即好像想到什麽,突然坐直身子與巫馬定瀾異口同聲的驚呼出來,“陸子龍——”
這個時候,照看陸子龍的一個侍女也慌慌張張的提着裙擺跑進來,喘着粗氣緊張地顫抖着聲音道,“王爺,陸子龍不見了!”
“怎麽不見的?”巫馬定瀾沒有預想中的那麽生氣,也許是從剛才接受陸爾鳳失蹤起,他就知道會有這樣一次經歷,早晚而已。若那團藍光真是為了陸子龍才冒着會被發現的風險活動,如今又怎麽會輕易放過機會。
“剛才屬下像往常一樣陪着陸子龍在後門外的亭子裏坐着,忽然刮起了一陣大風,屬下就只是擡手擋了擋眼睛,等風停了再看人就沒了。”那侍女低着頭,完全不敢擡頭去看巫馬定瀾,“屬下辦事不利,還請王爺責罰。”
“你是說你擋了擋眼睛,陸子龍就不見了?”巫馬定瀾眯了眯眼睛。
“正是。”那侍女猛地點頭。
巫馬定瀾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椅子扶手,“除了一陣風,沒有聽見其他的任何動靜嗎?”
“沒有,也沒有落水的聲音。”開始發現人不見的時候,她也擔心過是不是被風給吹落到湖裏了,但湖面上連點漪紋都沒有。
“看來應該是那團藍光施法将陸子龍給擄走了。”江洲漓支着下巴微微點頭,随即淺淺的笑起來,“有道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還在想辦法找她呢,她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江姑娘想到找那團藍光的方法了?”巫馬定瀾挑眉。
“陸爾鳳。”江洲漓回頭看他。
陸爾鳳一直跟在陸子龍身邊,她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哥哥被壞人擄走而無動于衷。要麽會跟上去保護陸子龍,要麽會回來尋求她的幫助。
總之,她十分肯定陸爾鳳會知道那團藍光的去處,也樂意告知她。
果然,用完早膳後江洲漓回房間裏等着,沒等多久就見到陸爾鳳跌跌撞撞的跑進來她房間裏,淚光閃閃的一邊哽咽一邊哭訴,“姐姐,哥哥被壞人帶走了,你去幫阿鳳——幫阿鳳救救哥哥好不好!”
“慢慢說,哥哥被帶到哪裏去了?”江洲漓拍拍她的背。
陸爾鳳小手往外一指,“就在鎮子外面那片大草地,她變成了阿鳳的樣子,說要帶哥哥回家。哥哥走得慢,所以阿鳳才偷跑回來。”
江洲漓點點頭,把左手伸出來,露出了腕上的鏈子圓珠。她将陸爾鳳收進去珠子裏藏起來後,準備去找巫馬定瀾。誰知打開門才發現巫馬定瀾就站在回廊上等她,見她出來,直白的開口問道,“在哪?”
“鎮子外那片大草地。”江洲漓應着話,便從袖兜裏掏出幾個折成三角的符紙遞給他,“帶着這個,能看見平常看不見的東西。”
“有什麽需要提前去準備的嗎?”巫馬定瀾了然,收起符紙沒有再多問。
江洲漓搖頭,“現在準備那些東西都已經來不及了,會被她發現的。這次就抓住她的機會看來不是很大,當務之急是先把陸子龍救回來。”
“嗯,那我先去準備一下出行的事宜,帶些人過去打打掩護,待會兒準備妥當讓趙炎過來接你。”巫馬定瀾毫不猶豫的轉身,往前院方向走去,長袍的衣擺随着步子微揚,散開淡淡的龍涎香。
趙炎來敲門的時候,江洲漓已經換了身低調不顯眼的侍衛便服,黑灰色的男式長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愈發顯得身形嬌小瘦弱。來時所帶的琵琶,也再次被她用麻繩在布料外綁得嚴實,斜背着。
只是一個晚上不見,江洲漓能明顯感覺到趙炎看她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頻頻有意無意的瞥過來,惡意是沒有的,就是不敢置信表現的太過。
雖然已經知曉他的身份,但江洲漓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或者,應該說是不敢相認,只勉強扯了抹笑意回應。
趙炎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江洲漓,神情有些欲言又止。最後想到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候,略帶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把原來要說的話全給吞回了肚子裏,恭恭敬敬的道,“王爺已經等在門口,隊伍即刻出發,江姑娘會騎馬嗎?”
江洲漓掩上門扉轉身,“略通,還請趙侍衛在前面帶路。”
此時整座後院都已經空蕩下來,前樓也進入正常的午休時間。兩人悄悄從後門繞了出去,轉過牆角就看見一支大約二三十人的隊伍,整裝待發的停在茶樓前。
環顧前後左右,沒有見到翎羽的身影。
巫馬定瀾已經騎上毛發黑亮的駿馬,目光好似随意的往隊伍後一瞟,見到江洲漓和趙炎出來,給了兩人一個微微颔首的動作,便雙手甩了甩缰繩,高聲喊道,“出發。”
聽到巫馬定瀾發令,衆人迅速翻身躍到馬背上坐穩,動作利索毫不拖沓,可見都是精心挑選過,訓練有素的士兵。
隊伍浩浩蕩蕩的向着鎮子外出發,趙炎回去巫馬定瀾身邊,江洲漓則繼續混在衆士兵中。
路過水神廟的時候,只見屍體的打撈工作已經接近尾聲,有官兵陸陸續續的往那塊空地上運送柴火,架起高高的火堆來。
出了陸莊後,馬蹄踏上黃泥路,卷起了一陣陣的塵土。右手邊廣袤的草原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巫馬定瀾率先掌控馬頭拐彎踏入草地裏,後邊的隊伍緊随其後。
水草豐沛的福澤之地,江洲漓來時從遠處看感覺到的是一片生機盎然,美如畫卷。但真正踏上了才發現,洛清江竟然在汛期進入了枯水期,河水漫不到草原的大多數地方,只有幾天蜿蜒的小溪還潺潺的交錯流淌。
河床幹燥松軟,茂盛的青草剛沒過馬匹的腳踝,藍天白雲吹着微風,若是沒有煩事擾心的事來這裏,還真是個适合放松心情的好地方。
江洲漓用神識與陸爾鳳交流,聽她指點藍光所在的地方,擡眼望去果然看見了隐隐的陰氣環繞,似乎是感覺到有人過來,陰氣還被刺激着波動了一下。
巫馬定瀾帶人在草地裏做出一番大動靜,假裝是為其他事而來,做足了掩護。
見陰氣又穩定下來,知曉藍光是被唬到了,江洲漓趁機猛地飛身上前,在“陸爾鳳”訝異的目光中,穩穩的落到了地面。
江洲漓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殘暴的獵食者。先理智分析外部環境和內在條件,然後找出符合要求的敵人,再不動聲色的埋伏靠近,等待最佳時間,進行收割。
她舉起的右手食指與中指間,悠悠的捏着一張符紙。
而“陸爾鳳”在見到江洲漓落下時,就已經在瞬間反應過來了,心知大事不妙,忙做害怕狀去拉扯陸子龍的袖子,尖起孩童的清脆嗓子嚎啕大喊,“哥哥!哥哥!這裏有壞人,這個是壞人!”
江洲漓不知道這個假冒的陸爾鳳,到底對陸子龍懷有一種怎樣的情愫,見她哀嚎,無奈的搖搖頭,“他不會搭理你的,別徒勞了。”
陸子龍自己關上心智,現在的他和剛出生的孩童沒什麽區別,聽不見周圍吵鬧的聲音,也不懂得搭理人,饒是“陸爾鳳”喊破嗓子,他也不會有反應的。
兩人相持着,江洲漓表現得太随意悠然,這讓“陸爾鳳”的臉色變得難看,都沒有言語,便直接擺出了攻擊的态勢。而江洲漓敢這樣大刺刺的接近,也是算準了“陸爾鳳”無論如何都不會将陸子龍當做人質威脅她。
第 34 章 沉魚10
回廊的燈籠随夜風輕輕搖晃,映出無數的殘影搖晃。江洲漓路過陸子龍房門的時候,從袖子裏拿出了一道的黃色符紙輕輕挂在門環上,然後才無聲無息的靠近房間的窗子。
陸子龍住的房間窗子開着,可能是侍女離開的時候沒注意,被風吹着還留有細縫,江洲漓悄悄的靠近過去。透過細縫,月光從房頂的亮瓦照在房間裏,床榻上的蚊帳合得嚴嚴實實,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床上的動靜,但有急促又不安穩的聲音從床上傳來。
“阿鳳——阿鳳——你在哪裏?別捉迷藏了,快回答哥哥呀,哥哥來帶你回家——”
“你不是阿鳳——你不是——你到底是誰——快走開!”
陸子龍大概是在做噩夢,翻來覆去的動作撩動了蚊帳,偶爾還使勁踢響床板。江洲漓靜靜的站着等了一會兒,便見到一個小女孩從陰影處走出來,慢悠悠的走到陸子龍的床前兩步,想伸手去碰蚊帳,又猶豫着收回來。
女孩穿着喜慶的紅色綢衣,渾身濕噠噠的淌着水,腳下一步一印蜿蜒出一排小小的腳印。原本可愛的丱發垂散開來,結成一縷一縷貼在臉頰兩邊,樣子看起來很落魄。
正是死去的陸爾鳳。
陸爾鳳的裝扮和江洲漓白日裏在後門外見到的時候不同,卻和從河裏打撈上來的屍體驚人的相似。或者,應該換句較通俗易懂的話說,眼前這位才是真正的陸爾鳳。
死在河裏的可憐孩子,死後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沒有去投胎,而是變成了鬼魂留在人間徘徊游蕩。白天出現時因為被頭頂那團藍光附了身,所以受到一定的影響變了樣。夜裏藍光消失後,她自身靈力不足,才顯現出了死去時候的狼狽模樣。
江洲漓輕輕敲了敲窗臺,聲音雖然很小,但在寂靜無聲的夜裏,果然立即就引起了陸爾鳳的注意。
她警惕的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見窗戶外站着個眼神平和,卻莫名讓她很有壓迫感的黑影,吓得倒退了兩步。但很快,陸爾鳳又想起她已經死了,已經不再是人,就是感覺害怕,那也該是別人害怕她這副鬼樣子才對。
于是又找回些勇氣,直視着江洲漓的眼睛狠狠瞪了一眼。
“爾鳳是嗎。”江洲漓微笑,看着俏皮的女娃娃聲色輕柔的開口,“姐姐能看見你,很特別是不是?我還能幫你抓住害死爹娘的壞人,讓你哥哥好起來,所以你能不能過來和姐姐說幾句話,告訴姐姐一些事情。”
陸爾鳳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眸亮了亮,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并非是因為江洲漓說能看見自己,而是聽她說能讓哥哥好起來。她心動,但又有點舍不得,猶豫着往床榻看了看。
江洲漓沒有絲毫的不耐煩,繼續鼓勵的引導她,“小爾鳳想留在這裏也可以,但是等下我們倆說話的話,很可能會吵到哥哥睡覺哦,這樣不好的對不對?”
單純的小孩子好忽悠,聽到和哥哥有關的事就什麽都不想了,轉身決絕的穿牆出了房間,安安靜靜站到江洲漓身邊。
知道陸爾鳳擔心陸子龍,江洲漓沒有帶她走很遠,就在隔壁回廊憑欄邊的長椅上坐下來。見她可憐兮兮的低着頭對手指,心中不由得一軟,将聲音放得更輕,“小爾鳳害怕嗎?”
陸爾鳳點點頭,鼻音濃濃的哽咽開口,“怕。”
“那等姐姐抓到壞人後,哥哥的病也好起來了,爾鳳去和爹爹娘親團聚好不好?有爹爹娘親陪着,爾鳳就不會害怕了對不對?”江洲漓心想着,陸爾鳳再這樣孤魂野鬼的游蕩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未免她日後失了本性化為厲鬼作惡,只能盼她早日去輪回轉世。
豈料陸爾鳳聽了她的話後,竟然如撥浪鼓般猛的一直搖頭,“阿鳳不去找爹爹娘親,爹爹娘親已經不要阿鳳了,他們要把阿鳳淹死送給水神爺爺。”
果然和祭祀水神有關,陸爾鳳的話證實了他們之前的猜測。江洲漓知道有些偏遠落後的地方篤信神佛,也會用活人祭獻祈求保佑,但在陸莊這樣民風開化的鎮子,竟然也會發生此等謬事,真是不可思議。
“只有哥哥對阿鳳好,哥哥想要救阿鳳,所以跟着阿鳳跳下河裏。”陸爾鳳說着說着就忍不住啜泣起來,“都是阿鳳害了哥哥,所以哥哥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江洲漓安慰的輕輕撫摸她的頭,“哥哥是不會怪爾鳳的,因為爾鳳是妹妹,哥哥喜歡爾鳳想保護爾鳳才會跟着跳下去河裏的。而且,要是哥哥沒有去救爾鳳,就會和鎮子裏的人一樣,已經被壞人害死了對不對?所以是爾鳳救了哥哥。”
“真的嗎?”陸爾鳳終于擡起頭,滿懷期待的望着江洲漓。
江洲漓淺笑着給予了她肯定,“爾鳳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哥哥怎麽會舍得怪爾鳳呢。”
見江洲漓态度很好,陸爾鳳終于不再那麽拘束,點點頭放開了許多,也很配合的有問必答。而且小孩子不會憑主觀評斷對錯,言語中只有陳述,所以江洲漓輕易的就把整件事情的經過串了起來。
今年入夏沒多久,有幾日天氣特別的炎熱,鎮上的小孩子便耐不住下水去嬉戲。
石板路邊的河道水淺,又清澈見底,平素時常有烏篷小舟通過,照理說是不會有什麽問題的,所以大人們都很放心。
誰知道才不過三四天的時間,竟然接連發生了孩童溺水身亡的事情,弄得是人心惶惶。甚至在大人已經明令禁止自家孩子下水後,還是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孩子偷偷去了,然後再沒有回來。
族長為此十分的着急上火,趕忙召集每家的男丁到祠堂商讨。
鎮上的老神婆說,水神大人已經十年沒有發威了,恐怕是因為感到寂寞,所以想喚些伶俐的孩童前去作伴。靠水生活的百姓對水神很敬畏,連連稱是,在接下來商議将誰家孩子送去侍奉水神時,陸爾鳳的爹主動站了出來,請求把陸爾鳳送去。
于是,鎮上開始張燈結彩的準備辦喜事,還樂呵呵的請了戲班來唱大戲。陸子龍偷聽了爹娘的對話後,哭鬧着要留下妹妹,這才有了祭祀那天,跟着跳下水被沖到下游的事。
可惜陸爾鳳的體質沒那麽好,沒撐到被人發現,就已經一命嗚呼了。變成鬼魂跟在哥哥身邊還被那團藍光附了身。她夜裏去找陸子龍說話,想告訴他真相,沒想到把陸子龍吓了個瘋瘋癫癫。
江洲漓聽完後皺了皺眉頭,覺得事情肯定沒那麽簡單,陸爾鳳的父親為什麽會主動把孩子送出去?她相信天下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爹娘。
對于那團藍光的身份,陸爾鳳也是一無所知,只知道她沉下水底的時候曾見過。
送走陸爾鳳之後,江洲漓按原路返回。經過陸子龍房門的時候,順手神不知鬼不覺的将黃符給帶走,以免被察覺到異樣。
此舉是為了防止那團藍光發現她,沒想到那團藍光竟然不在。難不成它是白天活動,夜裏去修煉?
回房時路過巫馬定瀾的房間,房裏亮着燈,與她出門時黑漆漆的模樣剛好相反,但裏面沒傳出任何動靜。江洲漓腳下頓了頓,還是走到隔壁推開了自己房間的門扉。
圓桌邊上坐着一個人,因為背對着窗外的月光,所以面容不明,但整個輪廓隐約可見。江洲漓十分自然的走過去坐在他旁邊,就着暗淡的月色提起茶壺給自己斟了杯茶,沒想到茶水還冒着袅袅熱氣。
她輕抿了口笑道,“王爺不請自來,可是有違賓客之禮。”
“本王與江姑娘之間,似乎從來都不是賓客關系。”巫馬定瀾意有所指的輕笑起來。在外人看來溫潤恭謙,實則對誰都疏離有禮的平王爺,此刻笑意直達眼眸深處。
兩人間的某些默契就像是與生俱來,江洲漓無聲又無奈的笑了,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的說,“剛才我去見了一下陸爾鳳。”
“有什麽發現嗎?”巫馬定瀾挑挑眉,意外又不意外。
“鎮上辦的喜事确實是祭祀水神,只不過這樣的慶祝不要也罷。至于那團附身在陸爾鳳鬼魂上的藍光,很遺憾,陸爾鳳也不知道它的身份。”江洲漓搖搖頭,與巫馬定瀾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簡單說了說。
巫馬定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世人愚昧,若神明變成了只會讓人感到害怕的存在,那還算是什麽神明呢。”
江洲漓點頭認可,“我也覺得這件事情沒那麽簡單,恐怕和那團藍光脫不了關系。還有全鎮百姓死亡的事,陸爾鳳被主動送出去的事情,真相到底是什麽樣的,看來只能把那作怪的東西抓住之後才知道答案了。”
“怎麽抓?”若是有實體存在的妖物,巫馬定瀾還能想些招,可這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他除了苦笑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想辦法把那團藍光藏身的地方,給找出來——”
第 33 章 沉魚09
“江姑娘能不能和這陸氏的先人對話?問問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趙炎上過戰場,手裏沾滿了鮮血,對宗祠這樣的地方全然沒有害怕之說,站在堂屋裏是落落大方的指着堂屋裏的靈牌開口。
江洲漓不知道他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好笑着搖了搖頭,“要是能和這陸氏先人對話,那我為什麽不直接和那些屍體對話,還來得更為迅速?”
“額。”趙炎緘默,樓初心偷笑。
“只有在死後,擁有強烈怨念或是死不瞑目的鬼魂,徘徊在人間久久不去,化成怨鬼才能被溝通。這裏供奉的不過是陸氏後世子孫對先人的念想罷了,那些人死了以後早就去投胎轉世了,哪裏還有什麽鬼魂在。”江洲漓往前走到香案前,仔細觀察起這供奉的牌位,都是陸莊的歷任族長,并無怪異之處。
“這裏。”巫馬定瀾打開了香案右邊的抽屜,拿出來一個黑色的小匣子,匣子樣式很精致,雕刻着繁美的花紋,上邊還挂着一把小金鎖。
宗祠裏已經沒有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巫馬定瀾把匣子拿到了外面涼亭的石桌上放着。衆人跟出來圍過去,觀察了半晌,除那把小鎖外,匣子似乎沒有什麽其他的機關,樓初心想了想,從發髻上抽了一根鑲有珍珠的細簪子。
說是簪子,其實就和納鞋底的粗針一般大小。樓初心把簪子往小金鎖的孔裏掏了掏,只聽見啪嗒一聲輕響,小金鎖被打開了。
打開匣子,裏面鋪着的紅綢布上靜靜的躺着一本泛黃的藍色線裝本:陸莊陸氏族譜。
“沒想到這族譜不交給族長妥善保管,竟然直接放在了這樣顯眼的地方。”巫馬定瀾不是很認可的搖了搖頭淺笑,他拿起來随手翻了翻,面上的笑意慢慢變淡,神情也變得越來越沉重。
直到他把族譜重新放回石桌,衆人看去,發現他食指所指的地方,赫然寫着陸爾鳳三字。
正統之道推崇男尊女卑的思想,女孩不得入族譜已成傳統,陸爾鳳的名字出現在這上邊,真是令人吃驚,聯想到這次的案子,難道只是湊巧?
四人仔仔細細的又翻閱了一遍這陸氏族譜,發現除了陸爾鳳外,被記錄在族譜上的女子竟然還有一人——陸月色。
根據陸氏族譜裏的記載,陸月色出生在陸莊的書香世家,是個标準的大家閨秀,但是卻只活了短短十五載,死于十年前,死因未寫。
“要說這女子入族譜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江洲漓左手支着下巴沉思道,“若是有卓越的成就能光耀門楣的,女子也是可入族譜歌功頌德的,令其佳話流芳百世。只是這陸月色與陸爾鳳,既然能入得了族譜,生平記事卻一片空白……”
江洲漓突然想起趕路時經過茶樓,那個趕車老漢的話,“那可就要說到十年前的事了。傳聞十年前陸莊也曾遭遇過百年難遇的洪澇,河水洶湧不止,卷去了不少人命。後來,也幸好有位雲游的相士路過,測出來是他們得罪了河神才引起的災禍,就給鎮子裏的百姓出了主意,果真平息了河神的暴怒,洪水才退去。”
“聯系陸爾鳳發生的事情,恐怕這能讓她們錄入族譜的事情,并不是什麽風光之事。就好比,被做了活人祭祀。”巫馬定瀾沉着臉接下話。
樓初心戳了戳趙炎的手臂,“那附身于陸爾鳳的,會不會就是這陸月色?”
趙炎被她突然的動作吓了一大跳,掉了把冷汗瞪着樓初心,“我說姑奶奶呀,您能不能別這樣突然,很吓人的。”
樓初心撇了撇嘴,嘟囔道,“我都不知道你還怕鬼呀,剛剛不是還很鎮靜。”
“這裏确實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我們先回去吧。”江洲漓把陸氏族譜合上,重新鎖回了匣子裏。延續千百年的大家族一朝覆滅,族譜若是還想要得以延續,唯有帶回去交給陸子龍了,“至于那團黑氣是不是陸月色,還得求證。”
畢竟,如果那黑氣是陸月色的話,因為被祭祀而生有怨氣是可以理解的,回來報複鎮上百姓也說得通,只是她死後有了怎樣的機遇呢?
能瞬間覆滅整個鎮子的百姓,卻又為什麽獨獨留下陸子龍……
巫馬定瀾給江洲漓安排入住的廂房,在整個後院中是離陸子龍房間距離最遠的,但在後院這巴掌大的小片地方,就算離得再遠,其實也不過是隔着天井的兩端而已。
為了避開陸爾鳳,免得她突然見到生人生疑,江洲漓不會随其他人到堂屋裏去用膳,午飯和晚飯都是廚房專門派人來,直接送到她房間裏的。
所以從祠堂回到茶樓後,江洲漓進了房間就把自己關在裏面不出來,誰也不知道她在裏面做些什麽,直到晚飯後天色已經将要黑了,朦朦胧胧的不掌燈還能勉強視物的時候才有動靜。
夏天的夜晚天氣清爽,天上只有稀疏的星辰散發光輝,院子裏安靜得能聽見草叢裏傳來的蛙鳴聲,還有魚兒躍起又落入水中的沉悶聲。江洲漓輕輕推開窗子,搬了把椅子放在窗邊閉着眼睛靠着。
等到亥時人靜,回廊上有黑影一閃而過,然後門扉就被人從外面輕輕的扣響。她似乎一點也不驚訝,開口應了一聲,“請進。”
翎羽推開房門進來,見到滿室的月色清寒。江洲漓背對着她坐在窗子邊,小巧的琵琶靠着梳妝臺上。
她反手帶好門扉,然後往前走了兩步,神色複雜的盯着江洲漓的背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江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江洲漓嘴角微微揚起,慢慢睜開眼睛遙望夜空,“找人?”
清麗婉轉的女音,冷清又悅耳抵心。她雖然說的是問句,但語氣篤定。
“是。”翎羽也不相瞞,沒有猶豫的點頭。
“有些事情是講究随緣的,刻意去尋,反而難得。”江洲漓長嘆了一口氣,“而且有些事的結局,其實我們早已經知道,偏不願去相信和接受罷了。”
“雖然知道希望不大,但總是抱有一絲僥幸的想法。”翎羽臉上褪去了白天的冷漠,神情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
江洲漓送走欲言又止的翎羽後,很快到樓初心找上門來。
她知道這件事要解決的話,如果有江洲漓出手的話那肯定算不上是難事,只盼不要太棘手就好,所以一進門就問,“小姐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嗎?”
房間裏很昏暗,即便是面對面相距得很近,樓初心也很努力了,但還是看不清楚江洲漓的表情,只能聽見一如既往波瀾不驚的語調,懶懶又冷靜的開口,“是迷霧就終會慢慢散開,然後變得明朗起來。我再去陸子龍那兒走一趟,應該會有所收獲的。”
“主子的意思是,陸子龍現在這個瘋癫的樣子,是因為他知曉了某些事,因而……”被那怨靈控制,樓初心遲疑着,沒有直接問出口。
“因而?”江洲漓挑挑眉,在黑暗中視若無物的邁開步子往門口走,“即便再堅強,他到底也不過只是個七八歲大的孩子,當人不願意去相信一些事情的時候,他就會選擇用逃避來麻痹自己,這也未嘗不可。”
“主子的意思是,陸子龍是在逃避——”
“嗯。”江洲漓站起身來,身上還是白日裏的一襲簡單的男子布衣,三千青絲用木簪松松束起,只是臉部輪廓較之白日裏要柔和了許多。
“那主子去找他的話,能得到想要的消息嗎?”樓初心急急地開口,但下一刻又開始懊惱自己多嘴,她怎麽可以質疑江洲漓的決定,真是大逆不道,“我不是——不是在懷疑主子的決定,只是——只是——”
江洲漓已經拉開了門扉,沐浴在月光下微微側頭看她,笑得十分溫婉,“誰說我要去找陸子龍了?”
樓初心反應過來江洲漓說的什麽,再追出去的時候,江洲漓已經不見了身影。她不擔心江洲漓會遇上危險,也知道江洲漓不說可能是因為自己幫不上忙,于是輕輕的嘆了口氣,轉身往回走。
她記得自己出門的時候,房間是熄了燈的,但現在遠遠的看過去,卻發現房間裏通明透亮。完全不用想也知道會是誰在裏面,她無奈的搖了搖頭推門進去,果然見趙炎坐在桌子邊,“去找江姑娘了?”
“嗯。”樓初心也不反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我想你應該會有話要跟我說。”趙炎氣悶,因着趙家和樓家某些牽扯不斷的關系,兩人可謂是自小在一起長大的。從什麽時候起,樓初心竟然也已經學會有事隐瞞他了,這讓他感覺很不爽。
樓初心眉梢微揚,好笑的看着面色微微沉重下去的趙炎道,“真生氣了?那麽大火氣果然對得起趙伯伯給你取的名。”
“你還敢說?”趙炎瞪了她一眼,這是算準了自己不會生她的氣呢,真是冤家。
第 32 章 沉魚08
離他們十多米外的小戲臺,寬有五六丈高三尺,正對着水神廟,彩漆的木板已經斑駁,但還隐約能看見上面木版畫的痕跡。底部被腐蝕了的半空的圓臺柱上挂着藍色的風幡,上面寫着大大的黑色楷體字“大舞鄉小鼓樂戲班在此作場”。
風幡的料子還很新,聯想到門樓上飄着的紅绫,風吹雨淋的顏色也沒有很慘白,江洲漓微微側着頭,問與她并肩而立的巫馬定瀾道,“看樣子近期陸莊辦過大的喜事,王爺有找這個戲班子了解過情況嗎?”
巫馬定瀾聲色低沉的嗯了一聲,“說是半個月前受邀到陸莊來的,當時鎮上的百姓都表現得很正常,也沒有透露出是為什麽事慶祝。他們當晚表演完就趕去另一個場子了,已經派人去核實過。”
沒有什麽很明顯的線索,五人回茶樓悶悶的用了飯。
席間巫馬定瀾問是否能找到陸爾鳳的屍首,“全鎮百姓就只有陸爾鳳成了鬼魂,找到她的屍首後,興許會得到一些線索,幫助我們找到案子的突破口。”
“可以找到大概的位置,但需要死者的生辰八字。”江洲漓答得幹脆,她想這對于巫馬定瀾來說,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果然,第二天清早,江洲漓才起來在堂屋裏用膳,就看見巫馬定瀾和趙炎從外面大步走進來,并将一張紙條遞給她,紙條上寫的正是陸爾鳳的生辰八字。巫馬定瀾問她,“還需要準備什麽嗎?”
“這樣就行了。”江洲漓搖搖頭,把紙條壓在桌子上繼續未完的早飯。
飯後,陸子龍照例被侍女帶出去茶樓外散心。江洲漓便沒有顧忌的在後花園裏,擺了個香案淨手焚香祭天。
黃色符紙被她高高抛起飄在空中,指尖筆走龍蛇般的亂舞一陣後,符紙上慢慢的顯現出了朱紅色的符文。除樓初心能大概看出來上面有寫陸爾鳳的生辰八字外,其他人是完全不知道畫的什麽。
江洲漓接住掉落下來的符紙,将其放入鼎內點燃,升起一陣青煙。
她輕輕閉上眼感知,縷縷青煙逆風起起伏伏的沿着河流的方向一直往下游飄去。約摸半刻鐘後,江洲漓慢慢睜開眼睛,“河流下游,距鎮子五裏地的地方。”
“在鎮子下游五裏的地方?那是雙澗村附近!”趙炎熟悉過附近的地圖,對這個記得非常清楚,稍稍一回憶就想起來了。
翎羽也點頭,“确實,我馬上帶人去搜查!”
“嗯,你帶一隊人過去,沿着河道仔仔細細地的搜查,別漏了小地方。”
巫馬定瀾交代好鎮子裏的事,趕到雙澗村的時候,河邊已經聚集了許多從附近村子來看熱鬧的村民。
“有什麽發現?”翎羽聽到動靜走過來問候,巫馬定瀾便順口問道。
“回王爺,還沒有。”翎羽搖搖頭,有些失意。
江洲漓擡眼望去,過了汛期後的河道還有百來米寬。渾濁的河水悉數變回了清澈,官兵們撐着竹筏在河上來來回回搜查,也有好心的村民過來幫忙。
“在這裏!在這裏!頭發被灌木叢別住了。”沿着河岸搜查的官兵招着手高喊,沒一會兒附近的竹筏都靠近過去。
衆人齊心協力的把人打撈起來,等他們把屍體送回岸邊的草地上,江洲漓見到了和她昨日在後門外見到的鬼魂一模一樣的女孩。穿着喜慶的紅色綢衣,被泡的發脹,渾身濕噠噠的淌着水,原本可愛的丱發垂散開來,結成一縷一縷的貼在臉頰上。
“怎麽腳上還綁着石頭?是被人故意沉水溺死的嗎?”
“真是造孽呀,是誰能下的這樣的狠心!”
“認識這是誰家的孩子嗎?怎麽會死在這裏?難道是被洪水從上游的陸莊沖下來的?”
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的議論開來。是的,陸爾鳳的雙腳被人用麻繩捆綁起來,還系上了大石塊,顯然是沒想讓她活下來。
“紅衣?”
“喜事。”
巫馬定瀾和江洲漓異口同聲的開口,然後相視一笑。
将陸爾鳳的屍體運回陸莊,已經是快中午的事。同所有打撈起來的屍體一起,陸爾鳳的屍體也被放在水神廟前的空地上排列好。先前打撈起來的屍體已經分幾批運出去外面火葬了,新打撈上來的照慣例會先晾兩天。
等官兵們安置的時候,江洲漓在鎮口轉悠了一會兒。
見水神廟的門扉并未合上,便跨過紅漆門檻進到水神廟的正殿裏。正殿空蕩蕩的毫無人氣,有些莫名的冷意,但打掃得幹幹淨淨,左右兩側各立着兩根高大的柱子,房梁上挂着流蘇黃布,氛圍有幾分肅穆。
正殿中央供奉着水神的塑像,手執笏板,衣紋流暢,神态自得。
前方的香案上擺着百姓供奉的水果和酒水,果皮已經幹癟發皺,三足寶鼎被香火燃燒後剩下的木條塞得滿滿當當,香灰掉在香案上無人清理。
殿內四壁牆上繪滿了壁畫,都是些很平常的生活場景,上了學堂的孩童在奔跑蹴鞠,白發老者相對盤腿坐着下棋,販夫走卒們吆喝着賣魚,婦女對鏡梳妝。感覺內容完全與求雨無關,似乎根本不該出現在水神廟裏。
“為什麽這水神廟的壁畫與其他地方的相差甚遠,其中有什麽深意嗎?”趙炎跟着看了一圈下來,略微摸不着頭腦,雲城的龍王廟他去過不少回,牆上畫的都是祈雨圖。
江洲漓回頭看他一眼,然後神色淡淡的指着壁畫,耐心做了簡單的解釋,“取諧音是先人在祈福中常用的手法,就好像葫蘆寓意福祿,這幾處壁畫也是取了它們的諧音。從每幅壁畫各取一字,鏡、棋、球、魚,也是敬祈求雨之意。”
“看來我們找的這全鎮的喜事,很有可能就是祭祀水神了。”巫馬定瀾突然開口。
陸莊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全鎮有二三百戶人家,世代在此臨水而居,要真想把鎮子一處處逛下來,這半天說什麽也是需要的。而與全鎮人相關的地方,除了水神廟,便只剩下陸氏宗祠。
若喜事真的是祭祀水神,那想必肯定會錄入宗祠大事記裏,緣由也應該記載一二才對。
“王爺知道陸氏宗祠在哪裏嗎?”出了水神廟後,站在通往茶樓的岔道口,江洲漓望着左右兩條青石路問道。
江洲漓停住的時候,巫馬定瀾便也停下來在她身邊等着,聽她突然發問,完全不意外的淡淡的應了一聲,然後率先左轉走進一條小巷子裏。
剛來陸莊的那兩天,他就帶人把鎮子都走了個遍,宗祠那樣特殊的建築物自然也是印象深刻。只不過當時他沒有想那麽多,所以只是簡單的走馬觀花的看了看有沒有活人和線索,沒有進去看過。
陸氏宗祠在的地方比較偏僻,四人跟着巫馬定瀾在小巷子裏左轉右轉了快一刻鐘,才終于走到那附近。
巷子兩邊都是低矮的民宅,并不臨水靠河,路面也不同于外面平滑的青石板路,而是鋪砌着大小不一的鵝卵石,縫隙間已經長出了些許雜草,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經過。
巷子右手邊兩座相鄰的房屋間,有空出了一塊兩丈長寬的平地,平地中央非常顯眼的矗立着一座古井。井沿是用在整塊青石板鑿成的圓環式樣,正面牆壁則刻着碑文,上書:槐花井。
碑文後面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大段話,大致的意思就是在頌揚這口槐花井,井水清冽甘甜,隐隐有槐花香飄散,故得槐花井之名,并名傳十裏八鄉。
江洲漓往井裏看了眼,黑乎乎的深不可見底,別說是飄着槐花香的井水了,就是井水都已經沒有半點。靠近井沿的地方已經長出茂密的蕨類雜草,空氣中彌漫的是一股綠苔腐爛後的腥臭味。
“陸莊是水鄉,說來并不缺水呀,周圍還河水遍布着,怎的就只這口老井的水幹了呢?”樓初心看了後表示不解。
“也許是這井水的源頭與河水沒有想通的地方吧。”趙炎做出猜想。
陸氏宗祠就在這口井的斜對面,高高大大的門樓很顯眼,雕梁畫棟的色彩很鮮明豔麗,勾勒着祥雲瑞獸,大紅燈籠和紅绫挂起在牌匾上。
江洲漓邁開步子往那邊走,順帶解答樓初心方才的疑惑,“河裏死人了,沒人敢用這井水,井眼叫人給堵住了。”
走過門樓後,入眼是個挺大的庭院。院子裏常年走人的小徑上的草已經枯黃,上面還殘留有爆竹的紙屑,褪了紅色後幹巴巴的趴在地上,六角涼亭靜靜的立在一邊,空蕩蕩的寂寥又蕭索。
主屋的門扉斑駁老舊,也沒有上鎖,趙炎先一步上前推開門。
雖然有天井透光,但陸氏宗祠內依舊光線暗淡。地面是夯實的黑土,牆壁泛黃掉粉,天井中的假山池內種植着不會開花的綠植。
堂屋的四周貼滿了陸氏先人的畫像,還有寫着密密麻麻族人名字的紙張,香案上供奉的靈牌也羅列得整整齊齊。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氛圍,光是走近看着就十分的陰森滲人。
第 31 章 沉魚07
慢悠悠的站起來,江洲漓動作輕靈的背好包袱,神情依舊冷清,但隐約可見沉重,“還麻煩王爺前邊帶路,先讓我去看看那個幸存的男童,順便确定一些事情。”
江洲漓這樣說,算是間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陸莊這事有古怪。
什麽人可以在一夜之間輕松滅了一個鎮子?連軍隊開過都需要留下點痕跡,何況是在不見血也不動用暴力的情況下。
其實,巫馬定瀾在到陸莊後見了鎮子的景象,心裏也是瞬間就冒出來和她相同的想法,否則也不會飛鴿傳書,特意讓江洲漓從雲城趕來繡城。只不過,這悄然而來的無力感還是讓他感覺到了挫敗。
五人相繼離開堂屋,巫馬定瀾走在前面帶路,江洲漓和翎羽并肩慢他兩步,趙炎則沉着臉和樓初心殿後,愈發疑惑的看着走在前邊的江洲漓。
樓初心對他的表現感到奇怪,但估摸着和自己脫不了幹系,所以明智的什麽都沒問。
翎羽幾乎知曉一切關于那個幸存下來的男孩的事情,她一路上自覺的擔負起解困釋疑的任務,條理分明的和江洲漓說道。
她是在巫馬定瀾他們到陸莊後的第二日來的。
當時整個鎮子已經是座名副其實的死鎮,沒有一個幸存下來的百姓。
那些屍體全泡在水裏,仵作來過做了檢驗之後,說是大概已經死去有□□天的樣子,而且确定都是溺死的。屍體被泡的發白發脹,随水流漂浮到鎮子的各個角落,有些甚至飄出了鎮子飄到下游。
他們一行人便騎馬,帶着木樁趕往下游,想在屍體到達下一處村子前,在河道裏打樁,擋住屍體的流動。
陸莊下游有一片很大的沙洲,沙洲上都是些雜草灌木,已經枯黃了,附近有什麽根本就掩藏不住,他們就是在那裏救起幸存的小男孩。
那男孩只有七八歲大,當時全身衣服都是濕的,整個人凍得渾身冰涼僵硬,嘴唇也已經發紫,天上沒有太陽可以取暖,他就緊緊蜷縮着。帶回來後,因為受了寒發起高燒,折騰了好幾天才勉強撿回一條命,可也是到鬼門關前轉了一圈。
那孩子醒來後,剛開始還開心挺正常的,很懂事也很禮貌,問什麽就答什麽,也是因為這樣,他們才知道了孩子的身份,說來也是真巧,正是他們現在住的茶樓主人家的孩子,叫陸子龍。
江洲漓方才在堂屋裏所見的男人是這裏的府尹,年前還曾來過陸莊,當時就住在陸子龍家的茶樓,與其有過一些接觸。
府尹說茶樓老板還有個女兒,與陸子龍是難得的龍鳳雙胞,妹妹名陸爾鳳,但屍首暫時還沒有找到。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這兄妹倆大約是被父母賦予了很高期望的。
問起鎮上發生了什麽事,他為什麽會出現在下游的時候,陸子龍才開始變得不太正常,神神叨叨的自說自話。會哭喊着妹妹的名字,但又似乎很害怕想起陸爾鳳,半夜還時常驚醒叫喊。
沒辦法,他們只能留下兩人照顧陸子龍,希望他趕緊好起來,能提供一些對案子有用的線索。因為平日裏都忙着案子的事也沒有時間,巫馬定瀾還特意從雲城找了兩個會點招數的侍女過來照顧起居。
江洲漓邊聽邊點頭,面色依舊沉重,看不透到底在想什麽。
茶樓的後院是個只巴掌大的地方,巫馬定瀾他們白天要辦公,經常會有人進出往來,而醒來後的陸子龍又怕生,當然也不方便暴露他的存在,所以巫馬定瀾就吩咐兩個侍女帶他在後門外玩。
後院的圍牆是白牆灰瓦的,看着就樸素大氣,這個季節,院牆的角落裏還盛放着幾朵嬌豔的月季,小小的紋理簡單的木質門扉就鑲立其中。
巫馬定瀾沒有端什麽王爺的架子,走在前面就順手要去開門。
他手已經搭上了門闩,卻突然聽見江洲漓在身後開口,“我在這門裏看兩眼就好了,動靜別弄得太大,也還請王爺暫時不要告訴任何人我的存在,也包括那個孩子。”
巫馬定瀾聞言,輕微的皺了皺眉頭,但手上的勁小了許多。
他把門扉拉開來一條半尺多寬的縫隙,剛好夠看見外面的景象,又能較好的做掩護。
門外是一個很小的湖泊,修築有亭臺水榭曲橋,湖邊幾棵垂柳的枝桠随風微微飄蕩,亭子裏挂着架秋千,面上英氣初現的男孩,坐在秋千上既不動也不言語,有些癡癡傻傻,嘴巴也張張合合的。
男孩對面憑欄旁的長凳上坐着位和他面貌極其相似的小女孩,小女孩面色很不好,但一直神色溫柔的看着他,笑意不消減,也不在乎男孩搭不搭理。
照顧陸子龍的兩侍女遠遠站着,雖不上前但眼睛追逐着,片刻都不放松警惕。
原本該是很美好的畫面,其他三人卻發現江洲漓的臉色突然變得很不好,眉頭緊緊皺起了起來,神情沉重,是種擔憂的感覺。
其他人看不見怪異所以不覺得有什麽,可江洲漓眼中能看見的世界,畢竟是和他們不一樣的。
那個可愛柔弱的小女孩,看相似的容貌,江洲漓可以确定她是陸子龍的胞妹。陸爾鳳柔柔弱弱的面露笑意,表現出與哥哥極其的親昵還有依賴,但卻是只有她才能看見的存在。
因為,陸爾鳳已經是一個無根的鬼魂。
而能在白日裏走動的鬼魂,除了厲鬼沒有其他的可能。
本就只是小小的孩子,随着全鎮的百姓一同死去并不奇怪,但怪就怪在,為何獨獨她死去之後成了厲鬼?江洲漓心中十分疑慮。
更何況陸爾鳳本就已經是鬼魂,頭上還詭異的又籠罩着一團黑氣。
盤繞在小小軀體上的黑氣,末梢散開成淡淡的薄霧,好似張牙舞爪的一張大網,緊緊纏繞着逃不開的獵物,還由內而外幽幽的泛着冷藍色的熒光。
江洲漓突然想笑,這畫面真的是怎麽看怎麽違和,被裹在一團黑氣裏的軀體,拼命的擠出美好的微笑,着實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若是陸子龍能看見自己前面的景象,估計就算不瘋癫,也會被吓得半死吧。
現在還令她比較在意的是,陸爾鳳究竟是被什麽人殺害,附身在她鬼魂上的又是誰?有什麽目的,陸莊的人會不會就是這團藍光的主人害的?
“走吧。”各種念頭一股腦的冒出來,江洲漓深吸了口氣暫時把疑問都壓了下去,然後輕輕的退後兩步,朝四人道。
五人默契的如來時一般,輕悄悄的關上了門離開,等轉過兩個彎之後,樓初心先按耐不住開了口,打破安靜,“小姐,有什麽發現嗎?”
江洲漓點點頭,“我看見陸爾鳳了。”
“江姑娘的意思是說……”趙炎快速的接了話,語氣中有明顯的不敢置信的遲疑。剛才外面沒有多餘的人,江洲漓卻說看見陸爾鳳,那就是看見鬼了?
但随即又想到江洲漓的職業,便沉默下來緘默不語。
“就在陸子龍對面坐着,可以确定是陸爾鳳的鬼魂。而且——”江洲漓長嘆了口氣,心情突然有些低沉,為所有年紀輕輕就離世的孩子。
他們該多麽渴望能好好感受下這個美好的世界,“她的鬼魂被東西附身了,對方的身份和目的還不清楚。”
“會不會就是殘害了全鎮百姓的兇手?附身陸爾鳳的鬼魂跟着陸子龍,難得是想趕盡殺絕?”翎羽經歷石山尾事件後,對詭異案件的接受能力有了很大進步。她一直就懷疑陸莊這件事有蹊跷,當下斟酌着開口闡述自己的觀點。
江洲漓沒立即回答,而是問了另一個不相關的話題,“能帶我去看看那些打撈上來的屍體嗎?”
天色比之前又暗淡了幾分,晚風開始送來陣陣涼意,巫馬定瀾獨自走在前邊,袍子衣袖被吹拂起飄逸的弧度。聽到江洲漓的話,好看的側臉神情依舊冷冷淡淡,但腳下方向已經轉換往茶樓外走。
屍體陳列在水神廟前的空地上,江洲漓随祝開慶進來鎮子時就見過了。
将士們已經結束了今天的打撈工作,但沒有全部回去茶樓休息,而是分作了好幾波人手,留在水神廟附近輪班看守。
巫馬定瀾才領着他們走近,此起彼伏的問候聲就響了起來。看得出來巫馬定瀾在将士們中的聲望極高。而江洲漓也發現自己越發看不透巫馬定瀾,明明好似對什麽都不在意,卻又什麽都能處理得當。
近來天氣涼爽,屍體雖然在水裏泡了幾天,但并沒有什麽異味散發出來。
江洲漓半蹲下去,掀開覆蓋在屍體上的白布的一角,仔仔細細的觀察起屍體的臉部,看完一具又換一具,直到看了七八具後,才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站起來。
巫馬定瀾若有所思的皺了皺眉,他方才也注意到了怪異的地方,“是什麽讓他們臨死前還能笑出來。”
“也許,死對于他們來說是一種解脫吧。”江洲漓輕輕開口,目光開始環顧四周。
第 30 章 沉魚06
在死氣沉沉的鎮子裏找個統一的駐紮地方并不容易,所以大夥合計之後,把原先鎮上最寬敞的茶樓收拾出來,共三層還加個小院子。茶樓裏桌椅管夠,大夥忙活回來後,吃飽喝足将桌子一拼,鋪上褥子就能睡。
五人走到茶樓的時候,正值晚上的飯點時間。
從門外看進去,幾個廚子正在有條不絮的把飯菜擺上桌,周圍也陸陸續續的開始有将士歸來。門口放着的兩個大水缸裏灌滿了清水,有人拿着瓜瓢不管不顧的豪飲,也有三三兩兩吆喝着招呼同伴沖洗的。
“祝将軍好呀!祝将軍回來了!”看見中年男人走近,衆人紛紛開口。
面對這熱情的問候,被喚做祝将軍的中年男子也不吝啬,回以爽朗豪氣的大笑聲,走路間身上的盔甲相互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大夥今天辛苦了,待會兒可要多吃點,好好補充□□力!”
“是!”
門前臺階被水濺到,濕了一大片,中年男人看也不看就大步踩過去,江洲漓和樓初心沉默的跟在他後面。
樓上有人在來回走動,陳舊斑駁的木質樓板受力後,咯吱咯吱的作響。
茶樓左手邊被布簾子擋住的小門,是通往後院的,因為廚子剛去送飯出來,所以簾子被撩撥着還搖擺不定,中年男人吩咐兩個手下在外面等候,只領着江洲漓和樓初心走進去。
隔着一塊薄薄的碎花布料,前後腳才跨進後院,整個人身處其中的感受,卻好似空間上已經隔了千重山水萬裏路,連聲音都被神奇的一同隔離開來,環境與前樓的雜亂喧嚣大相徑庭,清幽安逸。
後院其實并不大,但布局非常的秀氣玲珑,除去坐落在四周的堂屋廂房,天井只有一兩分田地的大小。
穿梭小鎮的潺潺河水,同樣調皮不意外的漫過這裏,留下伶仃的歌聲。
九曲回廊環繞着天井和水池,由憑欄護住分隔開,奇形怪狀的太湖石壘成了假山立在水池中,假山上邊花卉青蔥。用竹子通心後做成的溝渠節節相接,水流由高到低流淌,恰似山澗溪水在循環奔騰。
河水清澈見底,各色各樣圓潤的鵝卵石靜靜躺在水底,還有叢生的搖曳綠藻,色彩豔麗的錦鯉來回從旁邊路過,怡然自得不識愁滋味。
但想到這水裏曾泡過整個鎮子的百姓的屍體,有些甚至現在還沒撈起,江洲漓就突然沒了繼續感慨下去的欲望,連帶着看那些游來游去的肥美錦鯉,都好似是汲取了屍體的養分才長成這樣,陰森森的很慎人。
堂屋在回廊的左手邊,高堂本該正對着天井假山的,但主人家不知道怎麽想的,在廊檐上挂起了一張竹質的卷簾,遮擋着廣闊的視野。
江洲漓随中年男人走到門口的時候,頗不經意的往卷簾的方向看了眼,視線一晃而過間,假山石塊的陰影構成的景象,隐隐約約的竟然像朦胧的人臉五官。
而但等她再仔細看去,卻又什麽都沒發現,只是塊普通的石頭。
堂屋被打掃得十分幹淨整潔,兩側的椅子上或坐或站着好幾個人,但誰也沒有說話,氣氛有些沉悶。
巫馬定瀾就坐在主位上,繡着金絲雲紋的黑色蟒袍加身。修長而骨節分明的右手正執着白棋沉思,在尋找最佳的位置落子,輪廓深邃美好的側臉讓人一眼難忘。
堂下左邊的太師椅上坐着兩位身穿官服的男人,在他們對面坐的是趙炎,還有位長相明研端莊的陌生女子。
中年男人跨過門檻後,微微颔首,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禮,“王爺。”
衆人都随他的聲音看過來,但更多的視線是放在他身後的江洲漓身上,有疑惑有打量。年輕女子冷冷的投過來餘光一瞥,然後又轉過頭去。
“開慶今天回來得早了,發生了什麽事嗎?”巫馬定瀾執白棋的手頓了頓,等落了子這才坐直了身子看過來。
中年男子叫祝開慶,正是之前在義莊同江洲漓有過一面之緣的祝豫慶的胞弟。
祝開慶側了側身,将身後江洲漓和樓初心的身姿全然展現出來,“回禀王爺,屬下在路口附近攔下了左使大人還有一位公子,兩位公子說是王爺有請,屬下就帶他們過來。”
祝開慶說到左使的時候,剛才的陌生女子動了動。
偏廳的圓桌上擺放着廚房送來的飯菜,正冒着熱氣,碗筷還整整齊齊的沒有被人動過,看衆人正在讨論事情,誰都沒有心思吃飯。
“原來是江姑娘來了啊。”巫馬定瀾聞言突然笑了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本王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屬下告退。”祝開慶再次抱了抱拳,轉身毫不拖沓的離開。
“既然事情沒有什麽進展,王爺也有事要忙,那下官就先告辭了。”祝開慶前腳一走,坐在巫馬定瀾右手邊,那兩個穿着官服的男人也站起來說要離開,“衙門裏已經堆積着不少瑣事等下官去處理,改天下官再找時間過來。”
聽他說的話大概可以判斷是轄區衙門的府尹。
巫馬定瀾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更沒有開口挽留,只是等他們雙雙退出去堂屋的門後,擡了擡手沖着進門後就站着的江洲漓和樓初心道,“坐吧。”
“多謝王爺。”江洲漓也不扭捏推脫,把背着用布包裹住的東西小心的取下來放到椅子旁,這才規規矩矩卻又毫不顯拘謹的雙手交疊置于腿上端坐好,見對面的女子還在直直的打量看她,也不惱怒,平和友好的回了抹微笑。
巫馬定瀾褪去了方才的精神氣,左手支在桌上雙指捏揉了揉兩眼之間的穴位,疲憊無力的開口,“路上辛苦了。”
江洲漓看向上方的男子,淺笑着搖搖頭,“有什麽發現嗎?”
“除了一名七八歲的男孩幸存外,全鎮百姓無一生還,但那男孩現在有些神志不清,什麽都問不出來。”巫馬定瀾遺憾的搖了搖頭,然後指了指她放在腳邊的包裹,“怎麽?還帶了道具來?”
江洲漓點點頭,随即挑眉,“有人幸存?”
“因為還不清楚此事是人為還是其他——”巫馬定瀾意有所指的延長了聲調,“未免意外,所以對外封鎖了消息。”
“依屬下拙見,還是認為此番陸莊怪事的發生,并非人力就可為,也不可能只是一場天災就能造成。”那名陌生的女子率先接過話,在江洲漓看過去的時候,微微點了點頭自報家門道,“翎羽。”
巫馬定瀾詫異的用餘光瞥了眼翎羽,然後好笑道,“這位是我們的左使大人。”
“借用左使大人的名諱,還望見諒。”江洲漓瞬間就明白了為什麽祝開慶在誤會她們就是左使的時候,說到左使大人的時候,這位女子投來的目光了。
原來是正主就在這裏,見自己的名諱被人朝其他人叫出來,确實怪異。
“青城樓氏初心,多謝左使大人的腰牌。”樓初心很上道的把腰牌拿出來,走過去遞到翎羽邊上的茶幾放着。
巫馬定瀾挑挑眉。外表看似柔弱的樓初心整日跟随着他們進出,見了屍首污穢從來沒有表現出過害怕,有時更是大膽的去仔細打量,加之身上的功夫也不弱,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她的身份。
但想着江洲漓不說,可能是因為有什麽難言之隐,比如為了保護小姐不得不這樣做。只要是不妨礙破案,他也就睜只眼閉只眼沒有過問。
如今看來,倒是不那麽簡單。
誰家的丫環還能冠以原來的姓氏,甚至與人介紹的時候也是越過主子的。
別說巫馬定瀾的心裏想的七彎八繞,就連坐在翎羽邊上的趙炎心裏也是波濤洶湧。他沒有想到樓初心竟然會這樣直白的自報家門,還是報的青城,即便如此卻也不見江洲漓有什麽怪異的表示。
她是知道?還是不在意?
想到江洲漓陰陽師的身份,趙炎微微皺眉,看來得私下找時間去問問樓初心,她們究竟是什麽關系。
巫馬定瀾沒錯過樓初心一瞬間的失态,也沒錯過趙炎的困惑,心中愈發的覺得有什麽他不能掌控的事情在悄然發生。
“嗯。”翎羽冷冰冰的應了一句,拿起腰牌往兜裏一放,給人頗有些不近人情的滋味。
她已經從巫馬定瀾那裏知道江洲漓的身份,甚至思嫔的事也是她交由親自去解決的,故而聽說這個作男子打扮的人就是江洲漓後,就開始細細打量起,然後在江洲漓的淺笑中也揚起了一抹笑意,“聽說江姑娘是除妖降魔的個中高手,對陸莊此事不知道可有什麽其他的看法?”
江洲漓輕輕點頭,“這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們不能因為了解少,就不願相信有肉眼看不見的東西存在。”
巫馬定瀾左手支着下巴,慵慵懶懶的好似置身事外,卻真切清楚的聽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往來的對話。等堂屋內再次陷入靜默時,他才直視着下方的江洲漓開口,“這樣說,想必江姑娘心裏對這件事已有了想法吧。”
江洲漓白皙纖細的右手輕輕擡起,袖子下滑露出一截嬌小圓潤的手腕。她将食指中指和拇指輕輕捏在一起,然後眉頭很快就皺了起來。
第 29 章 沉魚05
“常言不是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嗎,唉——”老漢嘆了口氣,氣氛突然變得有些沉重起來,“要說這陸莊呀,美則美矣,卻也真的是多災多難。”
店小二撓了撓腦袋,“這話是怎麽說的?”
老漢在桌上敲了敲煙鬥,倒出幾點灰來,“那可就要說到十年前的事了。傳聞十年前陸莊也曾遭遇過百年難遇的洪澇,穿過鎮子的河水洶湧不止,卷去了不少人命。後來,也幸好有位雲游的相士路過,算出來是他們得罪了河神才引起的災禍,就給鎮子裏的百姓出了個主意,果真平息了河神的暴怒,洪水才退去。”
“是個什麽主意?”這回連掌櫃也忍不住好奇,開口問道。
“這個我可就不知道了。”老漢搖搖頭,“這是陸莊人的秘密,怎麽會随意說給旁人聽呢。”
江洲漓朝樓初心遞了個眼神,裝起剩下的兩個包子又喝了口茶,然後便如來時一般,輕手輕腳的離開了茶棚。
這條官道方圓幾十裏都是偏僻的小山村,荒涼程度可想而知,四下最熱鬧的地方就屬這些稀稀疏疏開在路邊小茶棚了。
待福老漢吃飽喝足告別了店小二和掌櫃後,見還是沒有客人來,便離開茶棚牽起馬匹準備走一段路去看看。他揚了揚鞭子,馬車在前面路口轉了個彎後,就見方才遇見的兩位公子攔在路中間,年長的那位直視他有些嬌蠻的開口問,“你去陸莊嗎?”
福老漢堪堪拉住馬匹缰繩才沒撞上去,他剛才在茶棚裏說到陸莊的時候,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他知道他們肯定也是聽到自己說的話了,故而不由得疑惑,“陸莊現在是一座死鎮,兩位公子要去陸莊做什麽?”
要不是因為日夜趕路馬匹已經受不了,她何必花這閑錢雇車,還要聽人問東問西的。樓初心皺了皺眉頭卻不做解釋,只上前幾步掏出錠銀子,“你不去也會有其他人去的。”
福老漢覺得自己看人不說十分準,但至少也有七八分。這兩位倒是他看走眼了,并不是窮苦人家,更不是流浪賣藝的,“公子請上車吧。雖說勇氣可嘉,但老叟還是想奉勸一句,有時候不要太執拗才好。”
等人坐上馬車後,福老漢在官道左邊的路口轉向,馬車沿着小道一路南下,卷起滾滾黃沙漫天塵土飛揚。
颠簸的亂石小道上沒有其他過客,兩邊盡是低矮的灌木林,福大伯哼着哼着,忍不住開始高聲唱起歌謠,“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江洲漓本在車內閉目養神,聽聞歌聲後眼皮微微顫動。
傍晚,西天還挂着彩霞金邊的時候,福老漢終于把兩個人平安送到了陸莊。雖說是陸莊,但其實不過是陸莊的外圍而已,石界碑孤獨的立在老槐樹下,陸莊兩字已經斑駁慘白,荒涼油然而生。
“兩位公子,陸莊到了。”停穩馬車後,福老漢回頭朝馬車裏喊道,“這附近有官府的衙役把守,老叟只能送你們到這裏了。”
樓初心聞言,撩開車簾利索的跳下馬車,左右看看見沒有任何不妥,這才回頭去扶江洲漓,臉色難得的多了幾分笑意。
福老漢搖了搖頭,指着界碑邊上的砂石小路道,“兩位公子要去陸莊的話,沿着這條小路往裏走大約半盞茶的功夫,翻過這個小山頭就能看見鎮子了。”說罷,揚起缰繩駕着馬車在夕陽中慢慢遠去。
江洲漓與樓初心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見他走遠才轉身往界碑左邊的小路走去。
路邊兩側是平緩的小山丘,被青翠的荻草覆蓋住,風一過就如同碧浪翻湧,那幅景象可謂是美不勝收。
江洲漓和樓初心往裏走了沒多遠,就被人給攔了下來。穿着盔甲的五六個男子突然從路邊的草叢裏跳出來,把她們倆團團圍住,領頭的中年将士硬聲開口質問,“你們是什麽人?來此所為何事?難道不知道陸莊現在已經不許随意進出了嗎?”
嘴上這樣問着,眼神也十分的警惕,就沒從兩人的臉上離開過,左手更是握在刀鞘上随時準備着拔刀。
樓初心上前一步,有些不是很開心的回答,“我們是平王府上的,接到平王爺的書信後,特意從雲城趕過來,還望軍爺給通報一下。”
怕這個中年男子不相信她的話,樓初心還直接将從老管家那裏得來的随身攜帶着的腰牌拿出來給他看。半個巴掌大小的黑色腰牌,看着就很寒氣冷硬,腰牌上刻着一個不認識的人的名諱和職務。
從四品的将軍腰牌,也不知道老管家從哪裏得來的。
“原來是左使大人親臨,下官多有冒犯,還請見諒!”中年男人看了樓初心的腰牌後,立即收了勢,恭恭敬敬的抱了抱拳,其他人也都将架勢收斂起來。
巫馬定瀾神武将軍的威名,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傳聞他征戰在外時,身邊肯定會帶着兩位将軍,稱左右使。
如果說左使是這個腰牌的主人,那右使不用想也知道,自然是趙炎。
中年男人側身讓了讓路,以為樓初心就是所謂的左使,也不問她為何要以男裝示人,“王爺就駐紮在鎮子裏,兩位大人還請随下官來。”
“麻煩了。”樓初心點點頭。
留下四個人繼續蹲守,中年男人随手招呼了兩個手下陪着一起往鎮子的方向走。餘光見江洲漓神情坦蕩,似懷抱着閑情逸致在游山玩水,感覺十分的疑惑,但因為不清楚江洲漓的身份,他也不好多問。
翻越山丘不到半裏地的路程,路上零零散散分布着不少官兵在執勤巡邏,由此也可見上面對此事的重視程度。
那些執勤的人穿着盔甲,臉上深情剛毅,像是軍營裏調出來的,而非府衙捕快。
這些人和中年男人顯然很熟識,見他帶了兩個陌生人過來,都忍不住好奇的多看幾眼,順帶打趣着問候幾句家長裏短,“祝大哥,今晚上家裏喝酒去呀!”
“晚點再說了。”中年男人揮了揮手。
荻草海只連綿了半個低矮的山頭,幾人翻過緩坡之後,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馬平川的水澤豐沛的青草窪地。藍天白雲下,洛清江支流交錯蜿蜒其中,五彩的蛱蝶翩翩飛舞,還有大大小小的鳥兒展翅起落。
再沿顯眼的黃泥路看過去,窪地的盡頭是河流和茂密的竹林,在樹梢間若隐若現的宛如世外桃源般的小鎮,就是她們此行的目的地——陸莊。
他們一路走過去,走了有一刻多鐘的時間,長滿雜草垛的黃泥路慢慢被鵝卵石路代替,然後再是大塊大塊被雨水沖刷得平滑的青石板鋪成了平坦的街道,這就算是真正踏進了陸莊的地界。
鎮子口刻着陸莊兩字的高大門樓,雕花镂空,彩漆豔麗如新。
可能是之前陸莊辦過全鎮都慶賀的喜事,門樓上還系着大大的紅絹花,布料被陽光暴曬後有些褪色了,發白的下擺可憐兮兮的迎風招展。
青石板堆砌而成的石拱橋,看起來大約有一丈多寬,靜靜的矗立在門樓的正後方,中間是九級高的臺階,能容行人從上面往來,左右兩邊才是恰好能通過馬車的木橋。
河道短短幾米的距離,橋下的石墩就架了有三四個,看起來無比的結實。
“陸莊是這附近十裏八村中有名的水鄉。全鎮的地勢都很低窪,穿鎮而過的河流在這裏停留,然後再發散出去,所以鎮子裏的道路都比較狹窄,說是巷子更為貼切些。倒是因為水系四通八達,往來的話搖着小舟比走路還方便。”中年男人一邊走一邊跟她們介紹。
陸莊只能往高處住人,帶閣樓的木質房屋林立在河道兩側,如今房子外還有不少沒收起的衣裳挂着。
而鎮上唯一一塊較大的空地,是位于水神廟前的平地。水神廟旁搭了一座戲臺,這塊空地想來就是留給鎮子裏的百姓觀戲用的。
洪澇過後,河流已經恢複清澈,陸莊也安寧祥和,只是地面上鋪了一層薄薄的泥沙。官兵們往來河流和平地之間,從河裏撈起一具具濕漉漉的被泡得發脹發白的屍體,然後再擡到水神廟前陳列好。
江洲漓随中年男子走上石拱橋後,擡眼瞧見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
她面色沉重的看着人來人往,屍體被擡着走動,水從用來擡屍體的竹篾下流出來,濕噠噠的浸濕了腳下路過的地方。屍體擡到平地上放下後,用竹篾墊在地上,拿白布蓋着身子,既沒有人哭訴,也沒有人來祭奠。
此生已了卻。
巫馬定瀾是臨危受命,接到皇帝的命令後連夜趕到陸莊,也沒做什麽準備,在仔細查看周圍後發現陸莊離最近的村子也很遠。
案子事關重大,為了不把時間浪費在路上奔波,他下令把辦公的地方定在陸莊裏。讓大夥沒事不要随意離開,連做飯的廚子都是從軍營裏調派來的。
第 28 章 沉魚04
這一等,就是五天。
到了第五天傍晚才終于有巫馬定瀾的親筆書信傳回平王府來。樓初心捏着書信走回偏院的時候,江洲漓正在因為錢棠的咄咄逼人而煩悶不已。
說來也奇怪,往日裏看她最不順眼的林紫沒有來找她麻煩,反倒是沒有過任何正面交流的棠夫人來了。
要說之前顧忌着巫馬定瀾在,亦或是因為什麽其他緣由,錢棠對她還維持着表面上的禮貌,甚至路上見了也會點頭笑着致意的話。那自她和巫馬定瀾赴了巫馬定瀚的約,去觀看了龍舟賽事回來後,錢棠就突然撕破笑臉和她卯上了。
而且現在巫馬定瀾還遠去了繡城,錢棠似乎更加的有恃無恐,覺得江洲漓沒有了巫馬定瀾做依仗,便三天兩頭的就到偏院來冷嘲熱諷一番。
這讓江洲漓頭疼不已。
她無端惹了這麽個粘人的禍事,自己卻完全沒有頭緒是在哪裏招惹到了錢棠,每天趕也趕不走,又不能動手打罵,整天被煩得腦袋生疼。
擡頭見樓初心急急忙忙的走進來,似乎是有要緊事要同她說,江洲漓無奈的揉了揉眉頭想趕緊打發走錢棠,“棠夫人,我今天有些累了準備去休息一下,你要是沒有其他事的話,請回吧。”
“江姑娘要真是累了就休息去吧,這裏是平王府,我在自個兒家裏走動,應該還輪不到江姑娘來操心吧?”錢棠低頭把玩自己的指甲,似乎只是毫無惡意的随口應道,若無視她嘴角挂着得意的笑,“而且,江姑娘前幾日外出去觀看龍舟賽事怎麽就不累呢,聽說還相談甚歡。”
“棠夫人有什麽想問的請明說吧,這幾日遮遮掩掩的下來,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你也沒得到想要的答案,都怪累的。”江洲漓懶得再敷衍她,給了樓初心一個眼神,讓她先進去房裏等着。
聽江洲漓談起這個事情,錢棠臉色微變,随即鎮定下來,“江姑娘真是生了一顆七竅玲珑心,難怪深得王爺器重。”
江洲漓聽錢棠的意思,知道其中肯定是有自己不知道的內情,而她也會全部都告訴自己,當下反而不再着急,慢慢悠悠的拿起茶盞輕抿了一口。
錢棠本是想借着這個臺階,讓江洲漓問話她好繼續說下去。
豈料等了半晌都不見江洲漓開口,看江洲漓似乎并不在意的模樣,心裏有些許着急,也顧不得那麽多,直接開口問,“你和秋圖哥哥有什麽關系?”
“秋圖哥哥?”江洲漓挑挑眉,然後笑道,“若是棠夫人只是想問這個的話,那我只能說,我并不認識這個人。”
“你怎麽說不認識!秋圖哥哥不是還和你說起他外出游歷的事嗎?”錢棠語氣有些着急,語調也比較急。
江洲漓想了想,很快就想起來,“你是說容公子?”
她那日聽巫馬定瀾是這樣稱呼的,還真不知道原來全名叫容秋圖。錢棠若是一開始就直接說,哪裏需要轉那麽多彎彎繞繞。
錢棠點點頭,“你看,你還說不認識,別想狡辯!”
江洲漓對她這個思維也是無語,扶了扶額頭,“我和容公子僅僅是點頭之交而已,會說起游歷之事只是因為我是青城人士,容公子便順口接了話說他曾到過青城游歷。且那日在場的人還那麽多,棠夫人真的誤會了。”
“真的嗎——”可能是最後一句讓錢棠信了大半,洶洶的氣勢弱了不少。
江洲漓忍住笑意故意反問道,“棠夫人身在平王府卻不關心平王怎麽樣,反倒十分在意其他男子,這才真的說不通吧。”
“額,有什麽說不通的,我們又沒什麽。”錢棠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樣炸毛的貓,站起來有些拘謹的反駁了一句,然後頭也不回的匆匆忙忙的走了。
江洲漓讓杏子去關上院門,轉身往卧室裏走。
樓初心站在房間的窗戶邊等着,聽見她進來的動靜,也不廢話,直接從腰帶裏拿出書信來遞給她,“小姐,這是平王剛從繡城寄來的飛鴿傳書。”
江洲漓走到桌旁坐下,接過書信很快的看了兩眼,然後皺了皺眉頭道,“你去準備一下吧,我們這兩天出門一趟。”
“去繡城嗎?”樓初心沒有看過書信,雖然已經認定,但還是想确認一下。
江洲漓沒有猶豫的點點頭,“嗯。”
“是。”樓初心也沒有細問,轉身就往門外走。巫馬定瀾離開的時候沒有帶上江洲漓,說是先過去看看情況再決定,這會兒卻突然飛鴿傳書回來,看來多半就是在繡城遇到棘手的事情,需要借助江洲漓的力量來解決了。
她心裏想得通透,辦事效率也很快,等晚上掌燈時分便回來偏院,然後告訴江洲漓一切都已經打點安排妥當,随時都可以出發。
第二天一大清早起來,江洲漓讓杏子去找來老管家,借口說巫馬定瀾不在府裏,她同幾位夫人有些誤會因而鬧得彼此都不太愉快,自己一個外人不好繼續借住在平王府了,要去城外的寺廟小住靜養幾日,等巫馬定瀾回來再做決定去留。
然後就有模有樣的雇了馬車,帶上幾件行李,潇潇灑灑的和樓初心出發了,而目的地自然是繡城。
兩人夜以繼日的奔波,終于在第四日進了繡城的管轄範圍。
還沒到正午時分,官道旁的茶棚裏冷冷清清的,落座的客人就只有在等候路人雇車的趕車老漢。
富态的掌櫃站在櫃臺後記賬,年輕的店小二在端了飯菜上來給老漢後,閑來無事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就趴在空桌子上睡覺。
江洲漓和樓初心走進茶棚的時候,掌櫃最先看見了他們,停下打算盤打得噼啪響的右手,擡頭笑臉盈盈的開口詢問,“兩位公子想吃點什麽?”
“吃飯。”為方便趕路,兩人都扮作了男子的模樣。樓初心遞上去幾顆碎銀子,“随便來點飽肚子的就行,趕路。”
掌櫃點了點頭,臉色卻已經不如之前好看,但也沒說什麽,只是扭頭沖店小二吼道,“你個天殺的二娃子!有客人了,還不趕緊起來招待客人!白天裏也就知道睡,惰性那麽大,夜裏不知是不是去偷人了!”
店小二不情不願的站起來,渾身無骨般眼神迷離得可以,沒給掌櫃任何回應,也不開口問問客人口味,就一臉不耐煩的往後院走去。
江洲漓和樓初心安靜的走過去桌子旁坐好,只當做什麽都沒聽見也沒看見,完全是一副不怒不争的模樣,惹得隔壁桌子的車夫老漢十分好奇的看了她們一眼。
很清秀的兩個年輕男子。年長的大約雙十年華,神情有些倦怠疲累;年輕的十七八歲,臉色有些蒼白,背上背着一個大包袱,看包袱的形狀,裏面似乎裹着一把像琵琶或胡琴之類的樂器。
很奇特的搭檔,但他也只當兩人是可憐的流浪賣藝者,甚至不敢同地頭蛇争論兩句。
店小二很快的從後院把飯菜端上來,然後唰的一聲重重的放在了江洲漓她們這一桌,也不等江洲漓和樓初心有什麽表示,就突然腳步變得輕盈起來,屁颠屁颠的跑去和趕車老漢搭話了。
“福伯,吃好了吧?給我說說最近出門有聽聞什麽新奇的事情吧?”
瓷碗碎了幾個口子,裏面盛着四五個冒熱氣的肉包,配有一碟鹹菜和一壺粗茶,樓初心看着皺了皺眉,江洲漓卻神色無常的輕輕捏起來伴着鹹菜入口。
即使因為趕路,肚子已經很餓了,她還是吃得安靜又文雅,端坐在位置上就如同貴族大家裏的公子。
“你這小子!”老漢好笑的指了指店小二,擡眼見掌櫃的也只是無奈溺愛的搖搖頭,沒有反對,便狠狠的抽了口旱煙,然後道,“說起這新奇之事吧,倒還真有那麽一件能稱得上,就發生在前不久。”
“那福伯你就別賣關子了,趕緊說來聽聽呀。”店小二移開長凳坐好,雙手放在桌上正襟危坐,做出一副十分好學的模樣。
福伯摸了摸下巴的一小撮胡子,“這事還要從半個月前說起,事情就發生在平封下的一個小水鄉,陸莊。”
“你說的陸莊我知道!我前年夏天還和爹娘去過那裏,那個鎮子裏到處都是水,還能乘船游樂,非常好玩,我十分想念呢。”說到熟悉的地方,店小二興致高漲。
老漢點點頭,“說的就是這個地方。也就在半個月前,陸莊忽然一夜之間,全鎮子的百姓都死了。”
“都——都死了?福伯你是在開玩笑的吧。”那店小二顯然不太相信。曾經的美麗小水鄉竟然成死城了?他問起話來都顫着聲音。
“這個可不是秘密了,陸莊那一帶現在被官兵團團圍起來,想要靠近幾步都難,福伯又何必騙你呢?”老人經歷了半輩子奔波,重情惜命,對此也只能是長長的哀嘆了句,“也真是造孽,聽聞是暴雨過後鬧內澇,所有人都被淹死了,老人小孩無一例外。”
“鎮上的人都熟識水性,怎的會被淹死?”
第 27 章 沉魚03
按照尊卑地位落座,巫馬定瀾和巫馬定瀚沒有懸念的居正中,江洲漓作為巫馬定瀾帶來的貴客又是在場唯一的女性,自然也是在他下首緊礙着,其他的世家公子則才在左右兩邊依次排開。
因為賽事還沒有開始,所以衆人落座後都在舉杯飲酒暢談,男人談論的話題無外乎是些家國政事,還有風花雪月的韻事。
興許是考慮到江洲漓在,倒也沒有特別過分,說的內容還挺委婉挺文雅的。江洲漓安安靜靜的聽他們說,也不主動參與讨論,只把聽到的有用的,或是沒用的信息都放在腦子裏篩選了一遍。
“還不知道江姑娘是何方人士?”
聽見旁邊有人在和自己說話,江洲漓回頭看過去,是昨日在平王府見過的。
礙于她大病初愈這個緣由,又被人私下傳言是巫馬定瀾的姘頭,還有巫馬定瀾在邊上“緊緊”看着,所以除他們剛進來的時候被巫馬定瀚打趣了幾句外,其他人都不敢和她開玩笑,話也不曾說過。
這位看起來溫柔少語的男子怎麽會突然和她說話?
想是這樣想着,但江洲漓也不會笨到問出來,嘴上十分禮貌的回了句,“青城人士。”
“青城?”男子似乎有些吃驚,随即又淺笑起來,“說來真巧,我幾年前曾随夫子去過青城游歷,那兒是個人傑地靈的福澤之地。”
江洲漓點點頭,沒說什麽。
幾年前她還不知道在哪個地方呢,若是男子繼續深究下去的話,指不定要暴露身份的,沉默才是最好的回應。
“在說什麽呢?”那名男子正想開口再說話,巫馬定瀾卻突然在這個時候扭過頭來,淡淡的問了句,恰好截斷了男子的話,同時不鹹不淡的看了他一眼。
江洲漓借着這個話接了下去,朝巫馬定瀾微微一笑道,“這位公子正在說他幾年前去青城游歷的事。”
“嗯。”巫馬定瀾哼了一聲表示已經聽見,然後看向江洲漓,“容公子确實學識淵博,師從翰林大學士不說,還是國師的胞弟,你有什麽感興趣的可以多向他交流取經。”
你這樣沒禮貌的開口打斷人家交流,話語中宣示的所有權還那麽強烈,這讓人家怎麽能繼續下去?巫馬定瀚離得近,聽到這邊的動靜後微微勾了勾唇角,想不到三哥還是個一肚子壞水的小氣鬼。
當然,他也就是在心裏默默的想了想,但卻萬萬不敢直接說出來。否則,倒黴的指不定就要變成他了。
“王爺謬贊了。”被喚容公子的男子笑了笑,神情有些許尴尬。他之後倒是也沒有再找江洲漓說話,側頭去和座位另一邊上的男子聊得愉悅,只是偶爾還是會忍不住往江洲漓這邊偷偷瞄幾眼。
這無法忽視的注目,江洲漓只當沒看見。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麽目的,但為了不惹麻煩,她是肯定不會去回應的。
估摸着等了小半個時辰左右,城牆下傳來一陣陣驚呼聲,知道可能是賽事快開始了,各位坐在大帳裏的公子小姐紛紛起身,往大帳裏靠着城牆的位置走。
這邊的位置和大帳中間的位置有些不太一樣,因為大帳裏是為了避風取暖設置的,而靠近城牆的則是為了觀看賽事方便。正面沒了油布的遮擋,雖說還不至于淋雨,但卻是真真切切的在灌風。
巫馬定瀾拉住江洲漓,拿了披風給她重新披上後,這才領着人往前走。
因為他的走近,周圍人自發的讓出來一片範圍,江洲漓得以松了口氣不必去擠,眉角上挑給了巫馬定瀾一個感激的笑容。
站在城牆上往下看,正下方流淌過的便是雲城的護城河——陂陵河。
此刻兩邊的河岸上已經站滿了前來圍觀賽事的百姓,男女老少們難得沒有太避諱,油紙傘撐開來,宛若見到一池的荷葉田田。
前來參加龍舟賽事的隊伍,全是從各州府經過層層選拔才選派上來的精英隊伍。為了能夠好好表現一展風采,奪得桂冠揚名立萬,他們在這麽冷的天裏一樣款式穿着短褂,頭上包着方巾,只是短褂和方巾的顏色各不相同,用來區分地區。
裁判是請了德高望重的已經從朝堂上退下來的宰相當擔,也由此可見大夥對賽事的重視。河岸邊裁判正在宣布賽事規則,等候在旁的隊伍已經躍躍欲試,開始熱身了。
眼見還有一刻鐘賽事便要正式開始,趙炎卻在這個時候急匆匆的找來。
他從大帳後面繞過來,靠在巫馬定瀾耳邊輕聲低語的很快說了幾句,然後便見巫馬定瀾的眉頭皺了起來,“你先到下面等我。”
“是。”趙炎抱了抱拳,又朝江洲漓點點頭,轉身毫不猶豫的離開。
江洲漓離巫馬定瀾很近,甚至可以說她是站在巫馬定瀾用胸膛和臂膀圈出來的一小塊空間裏,所以在趙炎走過來時,她立馬就發現了,且一直注意着他們這邊的交流。
雖然巫馬定瀾讓趙炎先行下去,但聽他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分明就是也要跟着離開的,便忍不住往後輕輕挪了挪,然後小聲問道,“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巫馬定瀾低頭,正好對上江洲漓投來的好奇目光,便壓低了聲音回答她,“繡城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有個鎮子出了點事,那邊官府不敢隐瞞所以上了折子過來,父皇剛剛下令,讓我啓程去調查一下前因後果。”
“需要我幫忙嗎?”朝廷放着刑部不用卻急招巫馬定瀾一個王爺去處理這件事,由此可見事情必不簡單。
江洲漓擔心又是因着陰陽師要來的那消息惹出的事情,所以皇帝才會指派剛剛圓滿解決了石山尾詭異案件的巫馬定瀾去處理。
“暫時還不必,我等下就要趕過去繡城,什麽都來不及準備,所以先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再說,你安心留在府上好好養病,沒人會為難你的。”巫馬定瀾搖了搖頭,“待會兒你跟着馬車回府就行了,或者我讓定瀚送你回去,你可以在這裏看完賽事。”
“我對這龍舟賽事也不是特別感興趣,要不還是和王爺一起走吧。”她是巫馬定瀾帶來的“貴客”,哪裏有主人家都走了客人還留下來的說法。
巫馬定瀾似乎也意識到了這樣做有些不妥當,就沒有再說什麽,“你先下去吧,初心應該在等着你,我和定瀚說一聲。”
“好。”江洲漓點點頭,轉身往大帳外走。
此時周圍大帳裏的人也都集中注意開始看賽事,連伺候的丫環小厮都不亂走動了,城牆上冷冷清清的。
見江洲漓出去,他們這個大帳裏倒是引發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巫馬定瀚疑惑的看過來,“三哥,江姑娘怎麽就走了?對着賽事不感興趣嗎?”
巫馬定瀾沒有解釋江洲漓為什麽離開,轉移了話題直接說自己為什麽走,“我有事急需去處理一下,要先走一步了。”
“既然這樣的話,那三哥先去忙正事吧。”巫馬定瀚倒也爽快,并沒有刨根問底,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巫馬定瀾微微點頭致意,轉身撩開大帳的門簾大步離開。
等到他下了城牆,見江洲漓已經在樓初心的服侍下坐上了馬車。因為馬上要趕着進宮去面聖,所以他只是吩咐了一下跟來的随從把江洲漓安全送回府裏,便接過趙炎遞來的缰繩,騎馬先行離開。
沒來得及和江洲漓說一句話。
因為算是早退,所以街道依舊是萬人空巷的景象,江洲漓順利回到平王府的時候不過是上午時分,巫馬定瀾的三個侍妾因為雨天都沒有出門去赴約,她很不巧的在回偏院的抄手回廊上遇到了林紫。
“哎喲喂,我們的大紅人怎麽就回來了呢?難不成七王爺都不留你吃午飯嗎?”林紫假意用帕子捂着嘴巴,陰陽怪氣的說道。
是人都能聽出來着她話裏的嘲諷意味。
江洲漓實在想不明白林紫為什麽還要來找她的不痛快,分明每次的結果都是把自己氣得要死,但還是一樣不明白相見不如不見的道理。
其實她也知道是因為她和巫馬定瀾的關系讓人産生了懷疑,所以才會引來平王府這些女人的嫉妒,其中以林紫為首。林紫是脾性火爆所以會直接說出來,其他人心思深沉,就不知道有沒有明裏暗裏的動過壞心思了。
只是,即使她說了和巫馬定瀾沒有關系,也沒人會相信吧,便不如不說。
“紫夫人好。”江洲漓停下來,微微點頭致意。林紫的本性不壞,只是為了巫馬定瀾才這樣針對她,她也不想為難她。
林紫頭傲氣的一揚,根本不直視她,“較之江姑娘,确實是好得很。”
難得林紫竟然沒有大動肝火,江洲漓挑挑眉,“那還真是值得欣喜的事,如果紫夫人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回院子去了。”
順利回到偏院,杏子立馬給她端了熱茶來,“姑娘回來得可真早,沒和王爺一起嗎?”
“嗯。”江洲漓心不在焉的應了一句。
她的病其實已經養得差不多,原本之前已經有打算說這幾天就和巫馬定瀾說一聲,然後回清風津的,沒想到竟然又生風波,實在是擔心繡城的事情有異變。
算了,便多留幾日,等巫馬定瀾傳消息回來再決定去留吧。
第 25 章 沉魚01
江洲漓醒來後,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平王府的偏院,她想過帶着樓初心離開,因為一直麻煩巫馬定瀾的話她不好意思,再者到樓府的這段距離也不算遠。
但是和巫馬定瀾說了之後,他沒同意,說她受傷比較嚴重,需要好好休養,這個時候不适合舟車勞頓。
江洲漓想起之前樓府失火的事,如果她堅持要回去,巫馬定瀾不可能不懷疑,到時候身份被懷疑不說,樓府和她的關系也不說,單是趙炎這個通風報信的“卧底”肯定就要被迫暴露了。
無奈,江洲漓只好答應留下來養傷。
石山尾這件拖了長達半年的案子到此正式結束,江洲漓雖然留了下來,但卻不太清楚巫馬定瀾是怎麽跟皇帝交差,然後定案入卷宗的。
她不好奇去過問,巫馬定瀾也不主動說,總之結果是沒有亂七八糟的人來打擾她,或者找她麻煩,這也就足夠了。
也是因為之前林紫來挑釁過,所以巫馬定瀾這次才特意下了禁令,在沒有他允許的情況下,除了下人外任何人都不得随意進入偏院來打擾到她休息。除了下人外的任何人,自然是指的他那幾個不安分的侍妾。
卧床幾日後,身心都得到了靜養的江洲漓,終于可以下榻走上幾步路,再不用整天躺着被約束這也不許做,那也不行幹的。
逢着天氣不錯的日子,她還會在杏子和樓初心的陪同下到王府的後花園裏去散心。
因為端陽節的臨近,受喜慶的氣氛影響,往日裏肅穆沉穩的平王府也難得熱鬧起來,時常有些客人到訪,巫馬定瀾要去接待,而他的侍妾也會應邀出門去赴宴,這倒讓江洲漓得以清靜了幾日。
根本沒機會碰面,自然就不會産生摩擦或者不愉快。
這天清早,江洲漓照例帶着樓初心和杏子到後花園散步,準備折返回院子的時候,杏子突然見到路邊有幾株石榴花開得正好,就鬧着要去折幾枝帶回偏院養着,說是紅豔豔的可以加喜氣,沖淡些病氣。
相處幾天下來,江洲漓對于杏子的小孩子心性多少有些了解,也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倒也沒有很強硬的攔着她,只是讓樓初心跟過去在邊上小心的看着點,別給摔了磕碰到哪裏,到時候三個人全變成病患可不好玩。
但她沒想到的是,只停下來這麽一會兒,竟然也能那麽巧的剛好就碰到巫馬定瀾正要出門的三位侍妾。
應該是要出門去赴宴,所以三人都穿得十分光鮮亮麗,身後跟着各自的貼身丫環。
林紫走在最前面,淩雪雁落後她半步跟在右手邊,左手邊則是江洲漓第一次見到真人的錢棠,杏子之前說過的棠夫人。
舞姬出身的錢棠天生尤物,看着體态輕盈千嬌百媚。
江洲漓心中不禁暗嘆,巫馬定瀾還真是坐享了齊人之福,淩雪雁和錢棠一純一妖,完全互補了彼此的缺憾。再從各自的性子上來說,林紫火爆直爽、淩雪雁文靜沉穩,錢棠則貼心柔暖,還真真是什麽都不缺了。
看着人正是迎面走來,又狹路相逢避無可避,江洲漓猶豫了一秒便坦然了。
再說林紫也是一眼就看見了她,想着那日聽下人說巫馬定瀾竟然抱着江洲漓回來,還急急忙忙的差人去請太醫來看便心裏不爽。
她扭着帕子走近,嘴裏陰陽怪氣的說道,“哎喲,這不是我們江大姑娘嗎?前幾日聽王爺說你得了大病,特意去請了太醫來看,還不許姐姐們去探望,說是怕打擾到你休息。那今日怎麽舍得出來了——”
“已經沒有大礙,勞紫夫人挂念。”江洲漓并不想和她起沖突,雖然能夠聽出來她話裏的不友好,但還是盡量平和回應,以靜制動。
“姐姐可沒有時間挂念喲——”林紫用帕子捂着嘴巴呵呵的假笑,“姐姐這幾日忙着到處去赴宴,累得是腰酸背疼的,感覺時間都不夠用了,實在是沒有多餘的時間用來想妹妹,還望妹妹見諒。”
江洲漓微微點頭,“那我不打擾紫夫人去赴約了。”
她側身讓了讓,意思是請你們趕緊走吧,其實我也不是那麽的想和你們有過多的交流。
林紫見江洲漓沒有生氣,還是一副天塌下來都淡然的模樣,胸堵得悶悶的。正巧杏子和樓初心聽到這邊的動靜,随意摘了兩支石榴花便匆匆忙忙的小跑過來。
樓初心不管不顧的站到江洲漓身後,杏子則恭恭敬敬的問候了一聲,“紫夫人好、雪夫人好,棠夫人好。”
淩雪雁和錢棠點頭致意,杏子是巫馬定瀾身邊的丫環,怎麽說看在巫馬定瀾的面子上也不能太過分。但林紫就不那麽領情了,冷哼了一聲,“江姑娘病着呢,你是怎麽照顧的,竟然讓江姑娘出來瞎晃蕩!”
瞎晃蕩?江洲漓意味深長的挑挑眉,“是我嫌在屋裏待着太悶了才讓杏子帶我出來走走的,沒有大礙的,多謝紫夫人關心。”
你說沒挂念我,你說沒關心我,那我就越要有意提起,好給你添堵。
杏子低着頭唯唯諾諾的的應下來,既不反駁也不多說話,以免多說多措。她作為下人是不能和主子對着做的,但江洲漓就不一樣了,她是王爺的貴客,除了王爺誰也不能拿她怎麽樣,更不敢責罰。
“哼!”林紫和江洲漓鬥的這兩回就沒贏過,氣得狠狠地跺了跺腳轉身走了。
自小被家人捧在手心裏護着,凡事都順風順水的,林紫哪裏受過這樣被人故意找不痛快的對待,除了自己生悶氣根本就不知道要怎麽辦。
江洲漓看着她的背影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在王府裏活下來的,虧得巫馬定瀾的侍妾不多……
淩雪雁和錢棠似乎見多了林紫這個模樣,倒是很平靜的什麽也沒說,錯身而過的時候還向江洲漓微微點了點頭。
待走出去幾步後,錢棠又回頭看了眼江洲漓,這才離開。
江洲漓正思考着錢棠這個舉動意欲何為,突然有略帶不滿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怎麽就這樣出來了?”
江洲漓聞言側頭看去,見巫馬定瀾剛轉過左手邊的小拱門,正站在回廊上微微皺着眉不滿的看着她,他身後還跟着幾個衣着華麗貴氣的年輕男子。
這幾日,巫馬定瀾的宴請有點多,他本人已經好幾日不曾到偏院去,有事情吩咐也只是交代人轉告給樓初心,然後樓初心再轉告她。沒想到平日都不常見的,今天竟然一并在這後花園裏遇上了,真不知道該說是緣分,還是說出門沒看黃歷。
杏子趕緊欠了欠身,低着頭輕聲道,“王爺。”
樓初心依舊沒什麽表示,倒是江洲漓微微一笑,“看天氣不錯,就出來散散心。”
“我說三哥,你可真的不厚道了啊,竟然偷偷藏了這麽個美人在府裏也不早說,瞞得可真緊呀!”巫馬定瀾身後閃出來一位長得有些妖媚的年輕男子,他先朝江洲漓的方向看了眼,然後又同巫馬定瀾擠眉弄眼的壞笑,“姑娘是哪家的呀,長得可真漂亮。”
巫馬定瀾淡淡的回看了他一眼,全無波瀾,轉眼同杏子和樓初心問話,“怎麽也沒給江姑娘披件披風就出來了?”
“是奴婢失職,還請王爺責罰!”杏子也沒辯解,猛地就想要下跪認錯,江洲漓卻在邊上輕拉了她一把攔住,“我只是出來走幾步,正打算回去了,沒事的。”
江洲漓都給杏子求情了,巫馬定瀾也不好多說什麽,輕應了一聲就算揭過此事,杏子趕緊順勢退回江洲漓身後站着。
而剛才問話的男子見江洲漓沒理會他,并未氣餒,追問道,“江?雲城貌似沒有哪戶人家是姓江的吧?”
說是這樣說,但他似乎也有些不太确定,所以這句話是回頭朝跟在他身後的那幾個人問的,那幾個人果真也點頭附和他的話,“回七王爺,是沒有。”
俗話說百家姓,若是尋常人家裏怎麽會沒有江這個姓,但這些官宦子弟說的人家自然不會是指平常人家,江洲漓只假裝沒聽懂他們說的,福了福身,“王爺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告退了。”
如果說剛才她真的沒認出來這個敢同巫馬定瀾嘻嘻哈哈的年輕男子是誰的話,那七王爺這稱呼一出來,她就是想不知道也難了,也終于明白為什麽他敢這樣無所顧忌的和巫馬定瀾說話。
巫馬王朝七王爺,思王巫馬定瀚,巫馬定瀾一母同胞的弟弟,為已逝的段貴妃所出。
巫馬定瀾十二歲時就被送到敵國去當質子,回來之後又奔赴戰場去建功立業,其實并沒機會照顧這個弟弟。後宮風雲的明争暗鬥一點不比前朝少,能在這步步為營的深宮裏獨自求生,巫馬定瀚的心思,想來也不如表面單純。
沒想到巫馬定瀾有如此正氣俊朗的容貌,他的弟弟卻生得像狐貍一樣。
“嗯,回去好好休息。”巫馬定瀾擡眼看了眼杏子手裏拿的石榴花,又擡頭看了眼不遠處開得紅豔的,“想要花枝的話,待會兒吩咐下人去折來就好了,杏子和初心還是跟在身邊較為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