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沉魚05

“常言不是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嗎,唉——”老漢嘆了口氣,氣氛突然變得有些沉重起來,“要說這陸莊呀,美則美矣,卻也真的是多災多難。”

店小二撓了撓腦袋,“這話是怎麽說的?”

老漢在桌上敲了敲煙鬥,倒出幾點灰來,“那可就要說到十年前的事了。傳聞十年前陸莊也曾遭遇過百年難遇的洪澇,穿過鎮子的河水洶湧不止,卷去了不少人命。後來,也幸好有位雲游的相士路過,算出來是他們得罪了河神才引起的災禍,就給鎮子裏的百姓出了個主意,果真平息了河神的暴怒,洪水才退去。”

“是個什麽主意?”這回連掌櫃也忍不住好奇,開口問道。

“這個我可就不知道了。”老漢搖搖頭,“這是陸莊人的秘密,怎麽會随意說給旁人聽呢。”

江洲漓朝樓初心遞了個眼神,裝起剩下的兩個包子又喝了口茶,然後便如來時一般,輕手輕腳的離開了茶棚。

這條官道方圓幾十裏都是偏僻的小山村,荒涼程度可想而知,四下最熱鬧的地方就屬這些稀稀疏疏開在路邊小茶棚了。

待福老漢吃飽喝足告別了店小二和掌櫃後,見還是沒有客人來,便離開茶棚牽起馬匹準備走一段路去看看。他揚了揚鞭子,馬車在前面路口轉了個彎後,就見方才遇見的兩位公子攔在路中間,年長的那位直視他有些嬌蠻的開口問,“你去陸莊嗎?”

福老漢堪堪拉住馬匹缰繩才沒撞上去,他剛才在茶棚裏說到陸莊的時候,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他知道他們肯定也是聽到自己說的話了,故而不由得疑惑,“陸莊現在是一座死鎮,兩位公子要去陸莊做什麽?”

要不是因為日夜趕路馬匹已經受不了,她何必花這閑錢雇車,還要聽人問東問西的。樓初心皺了皺眉頭卻不做解釋,只上前幾步掏出錠銀子,“你不去也會有其他人去的。”

福老漢覺得自己看人不說十分準,但至少也有七八分。這兩位倒是他看走眼了,并不是窮苦人家,更不是流浪賣藝的,“公子請上車吧。雖說勇氣可嘉,但老叟還是想奉勸一句,有時候不要太執拗才好。”

等人坐上馬車後,福老漢在官道左邊的路口轉向,馬車沿着小道一路南下,卷起滾滾黃沙漫天塵土飛揚。

颠簸的亂石小道上沒有其他過客,兩邊盡是低矮的灌木林,福大伯哼着哼着,忍不住開始高聲唱起歌謠,“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江洲漓本在車內閉目養神,聽聞歌聲後眼皮微微顫動。

傍晚,西天還挂着彩霞金邊的時候,福老漢終于把兩個人平安送到了陸莊。雖說是陸莊,但其實不過是陸莊的外圍而已,石界碑孤獨的立在老槐樹下,陸莊兩字已經斑駁慘白,荒涼油然而生。

“兩位公子,陸莊到了。”停穩馬車後,福老漢回頭朝馬車裏喊道,“這附近有官府的衙役把守,老叟只能送你們到這裏了。”

樓初心聞言,撩開車簾利索的跳下馬車,左右看看見沒有任何不妥,這才回頭去扶江洲漓,臉色難得的多了幾分笑意。

福老漢搖了搖頭,指着界碑邊上的砂石小路道,“兩位公子要去陸莊的話,沿着這條小路往裏走大約半盞茶的功夫,翻過這個小山頭就能看見鎮子了。”說罷,揚起缰繩駕着馬車在夕陽中慢慢遠去。

江洲漓與樓初心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見他走遠才轉身往界碑左邊的小路走去。

路邊兩側是平緩的小山丘,被青翠的荻草覆蓋住,風一過就如同碧浪翻湧,那幅景象可謂是美不勝收。

江洲漓和樓初心往裏走了沒多遠,就被人給攔了下來。穿着盔甲的五六個男子突然從路邊的草叢裏跳出來,把她們倆團團圍住,領頭的中年将士硬聲開口質問,“你們是什麽人?來此所為何事?難道不知道陸莊現在已經不許随意進出了嗎?”

嘴上這樣問着,眼神也十分的警惕,就沒從兩人的臉上離開過,左手更是握在刀鞘上随時準備着拔刀。

樓初心上前一步,有些不是很開心的回答,“我們是平王府上的,接到平王爺的書信後,特意從雲城趕過來,還望軍爺給通報一下。”

怕這個中年男子不相信她的話,樓初心還直接将從老管家那裏得來的随身攜帶着的腰牌拿出來給他看。半個巴掌大小的黑色腰牌,看着就很寒氣冷硬,腰牌上刻着一個不認識的人的名諱和職務。

從四品的将軍腰牌,也不知道老管家從哪裏得來的。

“原來是左使大人親臨,下官多有冒犯,還請見諒!”中年男人看了樓初心的腰牌後,立即收了勢,恭恭敬敬的抱了抱拳,其他人也都将架勢收斂起來。

巫馬定瀾神武将軍的威名,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傳聞他征戰在外時,身邊肯定會帶着兩位将軍,稱左右使。

如果說左使是這個腰牌的主人,那右使不用想也知道,自然是趙炎。

中年男人側身讓了讓路,以為樓初心就是所謂的左使,也不問她為何要以男裝示人,“王爺就駐紮在鎮子裏,兩位大人還請随下官來。”

“麻煩了。”樓初心點點頭。

留下四個人繼續蹲守,中年男人随手招呼了兩個手下陪着一起往鎮子的方向走。餘光見江洲漓神情坦蕩,似懷抱着閑情逸致在游山玩水,感覺十分的疑惑,但因為不清楚江洲漓的身份,他也不好多問。

翻越山丘不到半裏地的路程,路上零零散散分布着不少官兵在執勤巡邏,由此也可見上面對此事的重視程度。

那些執勤的人穿着盔甲,臉上深情剛毅,像是軍營裏調出來的,而非府衙捕快。

這些人和中年男人顯然很熟識,見他帶了兩個陌生人過來,都忍不住好奇的多看幾眼,順帶打趣着問候幾句家長裏短,“祝大哥,今晚上家裏喝酒去呀!”

“晚點再說了。”中年男人揮了揮手。

荻草海只連綿了半個低矮的山頭,幾人翻過緩坡之後,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馬平川的水澤豐沛的青草窪地。藍天白雲下,洛清江支流交錯蜿蜒其中,五彩的蛱蝶翩翩飛舞,還有大大小小的鳥兒展翅起落。

再沿顯眼的黃泥路看過去,窪地的盡頭是河流和茂密的竹林,在樹梢間若隐若現的宛如世外桃源般的小鎮,就是她們此行的目的地——陸莊。

他們一路走過去,走了有一刻多鐘的時間,長滿雜草垛的黃泥路慢慢被鵝卵石路代替,然後再是大塊大塊被雨水沖刷得平滑的青石板鋪成了平坦的街道,這就算是真正踏進了陸莊的地界。

鎮子口刻着陸莊兩字的高大門樓,雕花镂空,彩漆豔麗如新。

可能是之前陸莊辦過全鎮都慶賀的喜事,門樓上還系着大大的紅絹花,布料被陽光暴曬後有些褪色了,發白的下擺可憐兮兮的迎風招展。

青石板堆砌而成的石拱橋,看起來大約有一丈多寬,靜靜的矗立在門樓的正後方,中間是九級高的臺階,能容行人從上面往來,左右兩邊才是恰好能通過馬車的木橋。

河道短短幾米的距離,橋下的石墩就架了有三四個,看起來無比的結實。

“陸莊是這附近十裏八村中有名的水鄉。全鎮的地勢都很低窪,穿鎮而過的河流在這裏停留,然後再發散出去,所以鎮子裏的道路都比較狹窄,說是巷子更為貼切些。倒是因為水系四通八達,往來的話搖着小舟比走路還方便。”中年男人一邊走一邊跟她們介紹。

陸莊只能往高處住人,帶閣樓的木質房屋林立在河道兩側,如今房子外還有不少沒收起的衣裳挂着。

而鎮上唯一一塊較大的空地,是位于水神廟前的平地。水神廟旁搭了一座戲臺,這塊空地想來就是留給鎮子裏的百姓觀戲用的。

洪澇過後,河流已經恢複清澈,陸莊也安寧祥和,只是地面上鋪了一層薄薄的泥沙。官兵們往來河流和平地之間,從河裏撈起一具具濕漉漉的被泡得發脹發白的屍體,然後再擡到水神廟前陳列好。

江洲漓随中年男子走上石拱橋後,擡眼瞧見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

她面色沉重的看着人來人往,屍體被擡着走動,水從用來擡屍體的竹篾下流出來,濕噠噠的浸濕了腳下路過的地方。屍體擡到平地上放下後,用竹篾墊在地上,拿白布蓋着身子,既沒有人哭訴,也沒有人來祭奠。

此生已了卻。

巫馬定瀾是臨危受命,接到皇帝的命令後連夜趕到陸莊,也沒做什麽準備,在仔細查看周圍後發現陸莊離最近的村子也很遠。

案子事關重大,為了不把時間浪費在路上奔波,他下令把辦公的地方定在陸莊裏。讓大夥沒事不要随意離開,連做飯的廚子都是從軍營裏調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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