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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焰尾14

江洲漓雖然沒有回答,但看她淡然的表現,就知道答案是八九不離十。這下子連巫馬定瀾也被驚到了,他低頭去看江洲漓,只覺得說不清心裏什麽滋味。

他原先只以為她是道姑之類,再者頂多也就是個捉妖師,卻沒想到她竟然就是陰陽師,傳聞能通天曉地的陰陽師。

所以之前假裝成普通百姓去石山尾,住進王府後的表現也一直半遮半掩,其實一直都是有意為之的吧,她想私底下悄悄解決了這件事。

若不是這次遇上過于強大的傲因且受了傷,她是不是打算隐瞞下去?難怪狐貍說到陰陽師的時候,她表現得很平靜,似乎早已知曉一點也不好奇。那狐貍所說的陰陽師是她,還是另有其人?

“我不會害人,也不會害你的。”江洲漓擡頭與他對視,眼眸因着之前的疼痛還泛着閃閃淚光,看起來卻非我見猶憐的嬌柔模樣,而是很平和很幹淨。

巫馬定瀾下意識的就點頭,她說不會害人的時候,他竟然心頭一松。也許心裏一直就不願懷疑她,擁有那樣幹淨眼睛的人身心也該很幹淨才對。于是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我信,你的身份也不會再有這裏之外的其他人知曉。”

江洲漓欣慰的笑了,她不擔心趙炎和樓初心。

傲因懼火,已經被朱雀逼得四下逃竄,被收服是早晚的問題,自然沒有機會再同別人說。她知道巫馬定瀾指的是趙炎和樓初心。

而趙炎和樓初心在朱雀出來之後,就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自然沒見到巫馬定瀾和江洲漓在輕聲交談,那模樣,仿佛有情人交頭接耳的厮磨。

傲因的舌頭是他的死穴,他一直在避免将舌頭伸出來被朱雀的火焰灼傷,但因為朱雀渾身帶火,所過之處都被點燃燒起,連空氣都變得燥熱了。所以,他有時還是會忍不住将舌頭伸出來散熱,但越是這樣就越難受。

除了舌頭和利爪,傲因并沒有什麽其他過人的攻擊力,但朱雀是火焰,利爪無用,舌頭就更不能用,沒堅持多久,就被朱雀弄得十分狼狽。

而朱雀似乎還和他玩捉迷藏玩膩了,最後猛的騰起飛到傲因的上空盤旋了一圈,降下的火焰瞬間就将傲因給團團圍住。

沒一會兒,便聽火牆中傳來凄慘的喊叫聲,聞者悲戚。江洲漓使盡最後一份力氣從袖兜裏掏出一張符咒擲了過去,聲音很快平歇消失,她卻也因此昏了過去。

江洲漓暈過去之後,朱雀的火焰也慢慢變小變淡,最後又變回如輕煙般的幾縷,飄回到她左手腕上的珠子裏。

巫馬定瀾掃了一眼傲因方才在的地方,那裏的袅袅黑煙已經散盡,只剩下一顆黑亮的珠子躺在地面上。他輕輕的把江洲漓橫抱起來轉身就往外走,頭也不回的交代道,“趙炎,把那東西撿起來。”

“啊?哦。”趙炎反應了一下撐着地面爬起來,先把樓初心扶起才小跑過去将那顆珠子給撿起來,然後趕緊跟上巫馬定瀾。

等在林子外的人見巫馬定瀾抱着人出來,突然一陣騷動,都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看巫馬定瀾沉着臉,又不敢問出口。

巫馬定瀾看也不看他們,抱着江洲漓就躍上馬背,策馬馳騁回城。

趙炎跟在後面扶着樓初心出來,見手下都怔住不知道要怎麽辦,等有人過來幫他扶住樓初心,得了空便擺了擺手,吩咐下去,“今天都先回去吧,已經沒事了,但有些話不該說的記得不亂要說。”

“是!”都是跟着巫馬定瀾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對巫馬定瀾也有了解,當下齊齊開口做了保證。

巫馬定瀾匆匆忙忙抱着江洲漓回了城,顧忌着江洲漓的身份,還将她向胸膛的方向抱得嚴實,然後城門的守衛便只見一陣黑影掠過,剛才還遠遠策馬過來的平王爺已經錯過他們,進了城門口。

這平王府的小厮聽見馬蹄聲響起,趕緊把門打開來,就見自家王爺抱着一個白衣女子進了門,還一邊走一邊喊,“快派人去找太醫來!”

老管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被這麽一下吼,也急得顫顫巍巍的安排人去請太醫,然後趕緊跟上巫馬定瀾。

巫馬定瀾把江洲漓抱回之前住的偏院,杏子本來是在堂屋繡花的,見到這副情景,吓得手裏的籃子都掉了,驚慌失措的站起來,“爺,江姑娘這是怎麽了?怎麽才出去一會兒回來,就——就——”

“沒事,你去燒點水吧。”巫馬定瀾沒管杏子,把江洲漓抱回卧室裏放在床上平躺好,又給她蓋上了薄毯,見江洲漓滿頭盜汗,也是急得不行。

好在杏子很快就回來了,手裏端着臉盆,“爺,廚房正好有在燒熱水,我就給端了過來,給姑娘擦擦汗吧。”

“嗯。”巫馬定瀾很順手的接過她手裏端的臉盆,然後端着三兩步走回床邊,把臉盆放在床踏板上,伸手去試了試水溫,感覺正好,便擰了裏面的毛巾來,細細的幫江洲漓擦拭臉頰和雙手。

杏子站在邊上張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甚至呼吸都放輕了。

王爺竟然親自給江姑娘擦臉?而且動作和神情都還那麽溫柔那麽小心寶貴的感覺?她不敢置信的回頭望了望外邊,見太陽還是從東邊升起的才放下心。

正好見管家領着太醫匆匆忙忙的進來院子,她趕緊提醒了一聲,“王爺,太醫來了。”

巫馬定瀾輕手輕腳的放下毛巾,站起來讓出位置,沉着臉對進屋來的太醫道,“給她看看有沒有事。”

這老太醫是平王府的常客了,見識過巫馬定瀾各種各樣的冷漠,每次都戰戰兢兢的十分怕他。如今聽到巫馬定瀾這樣說,趕緊小心把藥箱放桌子上,走過去給江洲漓把脈。

摸着胡子微微搖頭晃腦的,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收回手,走回桌子旁坐下,提起筆就要往紙上下筆,“這位姑娘受了內傷,損及五髒六腑,蓄血瘀于體內,再加上又耗費心神,故體虛薄弱才暈倒的。

所幸沒有什麽大礙,老臣開個活血化瘀的藥方給這位姑娘,只需每日早晚煎熬服用,再卧床靜心修養半月,定能痊愈。”

“順伯去送送張太醫,順道讓人去把藥抓回來。”巫馬定瀾聽太醫說江洲漓無事,這才放下心來,回頭朝杏子道,“去廚房讓人煮點清淡點的粥過來吧。”

“是。”杏子轉身出門,提着裙角小步疾跑。

打發了杏子去廚房,巫馬定瀾便又坐回床沿。見江洲漓睡着似乎也不甚安穩,眉頭一直輕皺着,他靜靜的看了會兒,給她掖了掖被角後,放下蚊帳,轉身走出房間。

趙炎和樓初心緊随其後也回了王府,巫馬定瀾剛走出院子就碰見兩人走來,因為受了傷,走得不是很快。

他停下來叫住了趙炎一起去書房處理公事,又吩咐樓初心,“剛才請太醫來看過你家小姐了,說是沒有什麽大礙,只要好好靜心休養半個月。我已經讓杏子去廚房煮粥了,現在房間裏沒人在,你過去的話順便幫看着點,有什麽事讓人到書房來找我。”

“好的。”

難得巫馬定瀾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簡直是破了平日裏的記錄,樓初心只能呆呆的點了點頭,推開院門走進院子裏。

她只聽到說江洲漓沒事,需要靜心修養,這就夠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再說樓初心也受了傷,說是讓她看着江洲漓,其實她自己都要人看着。所以等杏子回來之後,就變成了她一個人照顧着兩個病患。當然,她也很疑惑,為什麽樓初心一個丫環竟然能受那麽嚴重的傷。

但她不知道的是,樓初心現在這個樣子還是已經服了江洲漓給的藥丸後了,若是更之前的話,傷口血肉模糊連路都路不了,還不把她這小膽子給吓破。

***

巫馬定瀾讓趙炎和他去書房,說是有公事要辦,其實也就說說而已。

雖然趙炎的傷情沒有樓初心嚴重,但巫馬定瀾也還不至于狠心到會繼續壓榨他。只是因為案子要結案了,但案情太過于不可思議,他需要找個合乎常理的理由去同皇帝交差。

進了書房後,巫馬定瀾指指椅子讓趙炎坐,“你今天也受累了,待會兒直接回去休息吧,手頭上的事暫時交給張謹去辦。”

“爺——”趙炎聽說要讓自己休息,還把事情交代張謹去辦,瞬間就急了。

巫馬定瀾知道他想說什麽,直接揮了揮手阻斷他開口,“又不是要奪你的權,着什麽急呀,養好了身體才好回來繼續做事,我可少不了你這任勞任怨的得力幹将。”

“是!”趙炎這才放下心來,“那爺找我來是?”

“我待會兒要進宮一趟,這件案子已經拖了那麽久,總該要有個結局了。”巫馬定瀾頓了頓,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只是這事要怎麽開口呢,還是思嫔的事——”

巫馬定瀾沒有明說,但趙炎懂他的意思。

且先不說作亂的是不是妖孽,單是思嫔死後,宮裏少個嫔,還是現在正受寵的嫔,這就不好和皇帝交差。

“那可否讓思嫔認了這罪?”趙炎斟酌着開口。

思嫔已死,自然不可能是讓真的思嫔的屍體起來說話,趙炎的意思是說找個人來易容成思嫔,再讓她認了罪。如此重罪的話,定下來後必是要判問斬的,那只要思嫔“死”了,就可以一舉兩得。

如若皇帝貪戀美色舍不得痛下殺手,他們也可以讓“思嫔”畏罪自殺……

“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巫馬定瀾沉思了片刻才開口,“你先回去休息吧,接下來的事我會安排妥當,就讓翎羽去好了。”

翎羽是巫馬定瀾培養的女暗衛,最擅長易容和縮骨,能根據要求最大程度的向目标的身形靠攏,若非仔細查看,幾乎可以以假亂真。而且翎羽的功夫也是數一數二的,遇到預料外的情況能及時做出反應逃跑。

趙炎點點頭,表示沒有異議,“沒有其他事的話,那屬下就先回去了。”

他站起來往外走到書房的門前,手剛搭上門扉要拉開,突然想起了什麽,往兜裏掏了掏,然後轉身走回巫馬定瀾面前,把東西放到他桌前,“這個是剛才爺讓我撿起來的東西,差點就忘了。”

黑得發亮的珠子大約小半個拳頭大小,依稀可見珠子裏有縷縷白絲在流動。

巫馬定瀾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只覺得它出現在傲因消失的地方,很可能和傲因有什麽關系,而他之前答應江洲漓所有東西都給她處理,這個自然也不能落下了。

但趙炎就不同了,他看見這個東西的第一眼,就知道這個是妖物的內丹。

梨酉

第 23 章 焰尾13

江洲漓與巫馬定瀾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沉重,宮裏有個隐藏很深的人在操縱這盤棋局。

陰陽師是否歸來暫且不說,但這個消息散發出去後引發的後果可想而知。妖魔鬼怪會不會都像狐貍一樣,會想要獲得更強大的能力,然後去做些惹得人心惶惶的事情,到時候外憂還未到,內亂就已經先開始了。

自己鬥得你死我活後,對方再來坐收漁人之利,真是高明又狠毒的計謀,“知道是誰嗎?”

狐貍搖搖頭,“消息是通過各種渠道間接散發出來的。”

江洲漓知道關于陰陽師的事情,應該是問不出來更多的了,對方也不可能暴露太多出來,于是轉了個話題,“城隍廟的皂隸和你是什麽關系?”

她對狐貍沒多大興趣,倒是比較好奇狐貍是怎麽說服皂隸的,竟然幫她做這樣有違正道的事情。畢竟皂隸位居仙班,即便只是個小仙,也總該有自己的高傲才對,怎麽會願意與妖孽同流合污。

“你怎麽會知道他?”狐貍猛地擡頭,驚訝的看了江洲漓一眼,然後又低頭若有所思般,“難怪,他那晚會和我說那樣的話,原來如此——”

“其實,要真說起來的話,我們只能算是互幫互助的關系吧。”狐貍嘆了口氣,因為臉色越來越不好看,輕嘆了口氣便幹脆放棄手臂的支撐,直接躺倒在枯枝落葉上閉着眼,慢慢将回憶道來。

巫馬王朝大興土木修建寺院,百姓燒香拜佛,導致城隍廟的地位一直下降。

石山尾的這座城隍廟,因着位置偏僻,便又顯得更凄慘更顯著一些。百姓都不再到這裏來供奉香火,缺少維護和修葺,城隍廟漸漸變得越來越冷清,也越來越破敗。

久而久之,就只有乞丐過來廟裏聚集居住。他們住在廟裏,但卻不懂得什麽是愛護,對于廟裏很多的東西,包括塑像都是随意的使用和毀壞。

塑像被毀壞之後,那些神靈的靈識都回歸了天上,也不再護着這片土地。

可偏偏皂隸的塑像沒有被毀壞,他就這樣被迫留下來了。但留下來卻又沒有香火,每日守着髒亂破舊的城隍廟,皂隸的元神一直在消散,已經有要徹底消失的勢頭。

狐貍走進這片林子的時候,皂隸面臨的就是這樣一個生存狀況。

其實,她當初也只是誤入而已。初來雲城,在獵場被皇帝給直接帶回了宮裏,但又不好在宮裏修煉,于是就趁着夜晚的掩護,從宮裏偷跑出來想找點精氣。因為不熟悉,所以也不知道這裏有座城隍廟。

到了石山尾之後,她見林子裏有火光,還以為是路過的行人在露宿,興致勃勃的沖過去,沒想到卻是乞丐們在廟裏生火。

第一反應就是逃走,但皂隸可能是壓抑得太久了,也受不了這樣的生活,更接受不了自己即将要凄慘死去的事實,所以突然開口留下她。

後來,她将廟裏的乞丐的精氣都吸盡之後,便和皂隸達成了協議。

她将城隍廟打掃幹淨,并每日過來供奉香火,再帶些野果供品來,保着皂隸元神不散。皂隸則給她提供消息,然後替她打掩護。讓她吸食借宿在城隍廟的行人的精氣,再利用城隍廟的神威,将妖氣壓制住。

兩人就這樣相互扶持着,平平安安的過了一年多,倒也沒人發現異樣。

直到年前,傳出陰陽師要來的消息,她驚慌失措的跑出來想到廟裏找皂隸商量,卻不想那次會遇到傲因。

傲因似乎是受過傷,對精氣的需求很大。而恰逢那時春試将至,進京趕考的書生很多,路過城隍廟借住的書生也很多,他們就忘了節制的不停殺人,終于引來官府的關注。

巫馬定瀾接受調查之後,她是想過要收手的,但傲因大人比她強大太多,也很殘暴,她根本不敢違逆他的旨意,只能不停的服從不停的殺人,最後就變成了如今的這樣,再沒有後悔餘地。

“所以之前在石山尾,從背後襲擊我的就是傲因?”江洲漓皺了皺眉頭。

“是的。”狐貍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語氣毫無起伏道,“我們配合着捉到獵物後,我食心,傲因大人食腦。”

江洲漓心頭突然有不好的預感,“那傲因如今在哪?”

“你們方才不是見到了嗎?”

“真是糟糕。”江洲漓難得不文雅的輕咒了一聲,臉色也變得有些不太好看。她不再與狐貍廢話,右手迅速的往前一抓,将狐貍的內丹逼出體內,再吸到掌心裏握在,然後轉身往來時的方向飛快躍去。

身後,狐貍痛苦的悶哼了一聲之後,突然溫柔淺笑起來,定定的望着清澈的天空,眼神慢慢渙散,“終于可以解脫了——”

巫馬定瀾追在江洲漓身後,見她只随意看了眼,便将狐貍的內丹捏碎。

內丹裏迸出來的精氣,如煙般萦繞在江洲漓的手邊,再很快的被她吸收進體內。因為之前已經答應過,狐貍抓到之後會交由她來處置,所以巫馬定瀾明智的當做什麽都沒看見,只是沉聲問道,“怎麽了?”

“趙炎和樓初心有危險了。”江洲漓腳下不停,反而提力加速。

巫馬定瀾皺了皺眉,跟上她的速度,心中回想了一下狐貍的話,“你是說方才那個乞丐,就是傲因——”

“嗯。傲因的長相類人,還總穿破爛的衣服,但手卻是利爪,且喜食人腦,應該不會錯。我們之前聽狐貍和皂隸的對話時有提到大人,還以為只是她侍奉的主子,也沒到會一起在這裏,是我大意了。”

“趙炎和樓初心的功夫不低,為人也機靈,暫時應該還不會有事。”

“希望能趕得及吧。”

兩人沿着來時的路回到石山尾,從山頂的缺口跳返回到狐貍的洞穴裏的時候,洞穴裏面已經沒有人在了,但一眼看下來打鬥過的痕跡非常明顯。很多布置好的物件被毀嚴重,亂石碎片撒了一地。

仔細找了一圈下來,沒有發現任何的血跡,說不準趙炎和樓初心到底怎麽樣了,但至少說明兩人是發現了傲因的,還與他從正面起過沖突交過手。江洲漓稍微松了一口氣,這樣總好過一無所知,那才是真的危險,傻傻的等着對方收拾。

巫馬定瀾顯然和她是一個想法的,同時也不希望她為此而産生心理負擔,所以在洞穴裏沒發現什麽線索後,便提議道,“他們兩人素來機靈,可能是看情況不對就逃了,去外面看看吧。”

“嗯。“江洲漓點點頭,又和巫馬定瀾從洞穴頂部的缺口跳出去,以洞穴為中心,開始在石山尾附近的林子裏搜尋。

趙炎和樓初心不如傲因熟悉這裏的地形,肯定是不會選擇從進來的通道逃跑,那裏面彎彎繞繞對他們來說太危險,從這個缺口出去的可能性最大。

江洲漓也慶幸,之前布下欲用來防狐貍的結界,雖然說抓狐貍的時候沒用上,但此刻倒是派上了大用場,傲因沒辦法離開,搜尋的範圍就小了,而趙炎和樓初心能逃脫的機會也更大些。

找了半刻鐘不到,兩人終于在發現屍首的林子上空聽到了打鬥聲,沒有猶豫的直奔下去,正巧見傲因用舌頭卷着趙炎的脖子,像是要将其活活勒死。

樓初心也受了重傷躺在旁邊喘氣,腰間被血染紅了一片,看起來非常狼狽。

這緊要關頭,晚一步可能趙炎就會死去。巫馬定瀾完全沒有多想,拔出長劍就往傲因的舌頭揮去。

傲因感覺到殺氣,猛的在瞬間就收回了舌頭,很輕松的躲開巫馬定瀾的攻擊。

沒了舌頭在空中的支撐,趙炎徑直重重的降落,摔在了地上。他和樓初心在得以喘氣的間隙擡頭,看清楚來人是巫馬定瀾後,略帶擔憂的驚呼道,“爺——”

方才江洲漓追着狐貍離開洞穴後,巫馬定瀾吩咐他們去救那個乞丐,然後便也轉身追着出去。

他們原先沒多想,只覺得這個乞丐還挺幸運的,剛巧遇上他們來捉狐貍,能免于一死。豈料,等他們越過水池才剛靠近石床,就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估摸着是因為狐貍方才下榻時沒注意,青紗帳被她掀開來有些沒關緊,他們便從那掀開的一角看進去,然後猛的發現,那躺着的乞丐的手竟然不是人的手,而是像野獸般利爪的模樣。

兩人的心都提起來了,默默的轉頭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們也沒敢多停留,同時躍起就往後飛快的退了幾步,然後從缺口跳出去。

他們本來是打算往林子外跑的,但傲因的反應也不慢,知道自己被發現之後就立即追了出來。而且作為異獸,傲因的強大實在不是凡人能比的,所以才跑出去沒多遠,就被傲因攔了下來。

他們與傲因交手後發現,兩人聯手起來也不是傲因的對手,當時心中還感到慶幸,幸好巫馬定瀾追着江洲漓都走了,否則該多危險。

但沒想到,巫馬定瀾和江洲漓竟然那麽快就解決了狐貍,還回來找他們。趙炎很想開口說讓他們趕緊走,不要管他和樓初心了,但又知道巫馬定瀾這麽驕傲的人,即便是戰死,也不會當逃兵。

至于江洲漓的身份,樓初心會甘願跟在她身邊,肯定也不簡單。

“傲因?”江洲漓挑挑眉念出來那個名字,邊掏出個細頸的白色瓷瓶,往趙炎和樓初心身邊走,給兩人服了藥丸。

“又來了倆。”傲因眼睛裏冒出貪婪的光芒,見到他們就好似又看見了兩送上門來的獵物,于是不由得發出尖銳刺耳的笑聲。對上巫馬定瀾也變得心情很好,毫不留情的發動攻擊像逗弄寵物一樣。

那邊巫馬定瀾和傲因打得火熱,但明顯巫馬定瀾是處于劣勢的,趙炎有些激動的看向江洲漓,“江姑娘——”

傲因大約也是看出來巫馬定瀾沒有異能,所以越發的無所顧忌,步步緊逼,甚至還舔了舔嘴唇做出陶醉樣道,“可真是鮮美的腦髓,迫不及待呀。”

江洲漓皺着眉頭擲了兩張符咒出去,将傲因揮向巫馬定瀾的妖力化解掉。但這一擊出去她就暴露了自己,傲因知道她要保護巫馬定瀾,反而更不理會也不攻擊她,就是一直追着巫馬定瀾打。

眼見巫馬定瀾的長劍被纏住,傲因又伸出舌頭出來要攻擊他了,趙炎和樓初心的心簡直屏息提到了嗓子眼。

符咒沒用,單純的武力對傲因影響又不大,江洲漓一邊思考着對付他的方法,腳下已經躍起來沖去将巫馬定瀾給推開,哪知傲因在聲東擊西,目标一開始就是她。

江洲漓胸口被傲因的舌頭重重撞擊到,瞬間就感覺到鑽心的疼,好像五髒六腑都要炸了一樣。

而巫馬定瀾在被她推開後,馬上就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回頭見江洲漓被擊中飛出去,趕緊轉身奔過去接住她,将其摟在懷裏落回地面。

江洲漓臉色蒼白的躺在巫馬定瀾懷裏,悶悶的咳了兩聲,嘴角流出鮮血。

巫馬定瀾皺了皺眉頭,将她摟得更緊些,真氣也源源不斷的輸送進江洲漓體內,“沒事,都會好的,馬上就不疼了。”

江洲漓想扯出一抹微笑安慰他,但真的很艱難,只能輕輕的搖搖頭,“我沒事。”

擡眼看去,傲因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笑意盈盈的,似乎十分悠然随意。對于現在這個結果好像也一點都不意外,甚至不擔心他們能逃走,完全不防備。

但因為容貌本就生得并不好,所以傲因那笑容看起來很駭人醜陋。

江洲漓也笑,看着傲因笑,然後慢慢将食指擡起到撫上唇邊,點染到鮮血。再将食指移到眉心位置,按下去的同時啓唇道,“以主之名,喚吾神侍,七殺之烈火朱雀!”

她的左腕間戴着一條用稻草編織的精致手鏈,半寸多寬。鏈子上編串着七顆圓滑的珠子,每顆珠子的顏色都不相同。而在她念出了密語之後,其中的暗紅色珠子突然變得鮮紅生動起來,好似有生命一般,慢慢牽扯出縷縷火焰。

火焰燃燒得越來越紅,也越來越盛,隔着十幾米外的趙炎他們都能感受到炙熱。

那團火焰膨脹得越來越大,最後只聽聞當空一長嘯,從中現出了一只渾身帶火的大鳥,正是四大神獸中代表了南方的神獸,朱雀。

朱雀出來之後傲因的神情就變了,盯着江洲漓不敢置信的開口,“你是陰陽師?”

梨酉

第 22 章 焰尾12

走了有小半個時辰,通道前方傳來亮光,四人警惕的停下腳步,相互對視了一眼,才繼續往前走。

盡頭是一處洞穴,洞穴非常寬敞空曠,連輕微的腳步聲都有清脆的回響。大概是位于山體中心位置,頂上有個圓形的空缺可以看見藍天,漏下大片的光線,映着正下方的水池波光粼粼。

池裏怪石林立,荷葉亭亭,還有幾個花苞冒出了頭。對面便是狐貍起居的床榻。平坦的巨石上鋪着厚厚的皮毛,粉色的青紗帳柔柔的垂在四周,兩邊還有幾盞油燈。

穿着華服的狐貍此時正俯身面對床榻,仔細看去,她面對的榻上還躺着一個衣衫褴褛難辨男女的人。狐貍陶醉的鼻翼煽動,似乎是在吸食對方的精氣。

“因為昨晚的襲擊沒成功,竟然已經淪落到連乞丐都不放過了嗎?”趙炎低聲輕哼。

這不大不小的聲音,在安靜的山洞內聽來異常清晰,狐貍瞬間猛地翻身下榻,面對他們站好,皮笑肉不笑的開口,“倒是我小瞧你們了,能找來這裏,還有幾分本事的嘛。”

江洲漓也不惱,嘴角挂着淺笑,“真巧,又見面了。”

前次在石山尾那僅有的一面之緣,她因為大意,被這小狐貍和同夥傷了。這有備而來的再見面較量,她可是一直都很期待的。

“巧?我可不這麽覺得。”狐貍鄙夷的冷笑一聲。

再說巫馬定瀾,在洞口看見狐貍後就開始皺着眉頭打量她。他總覺得狐貍的樣子看着很眼熟,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但又實在是想不起來,對于不太重要的人他一向吝啬給予過多的關注。

最後還是趙炎在旁訝異的開口,“思嫔?”

“哎喲,這不是趙侍衛嘛,怎麽平王也來了呀,那寒舍今日可真是蓬荜生輝了。”狐貍捂着嘴巴嬌笑道。

她本随心所欲的游走于大江南北,誰料兩年前誤入皇家獵場,差點就被正在狩獵的侍衛捕獲,無奈之下便化作了如今的模樣假裝落難之人。因着貌美年輕,第一眼就讓老皇帝看上帶回了宮裏,封作貴人。

這兩年她在宮裏受盡恩寵,要不是身世不好,也不至于現在還是個嫔。

巫馬定瀾對她印象不深也是必然的,嫔位不算高,很多正式的宴會都不能出席,而巫馬定瀾又是除了必要的宴會,其他都不出席。

會對思嫔有隐約的印象,還是因為那回在毛發上發現靈麝香後,他進宮的時候注意了一下周圍,然後在禦書房見過,思嫔當時就陪在皇帝身邊幫泡茶。

“蓬荜生輝不敢當,今日之後,這洞穴生灰的可能性比較大。”巫馬定瀾完全沒想給她任何面子,直言不諱。

狐貍很無所謂的聳聳肩,回眸一笑道,“那光是嘴上說說可不行哦,平王要拿出本事來才有威懾力,否則我怕明日該你父皇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巫馬定瀾沒回她,視線引向江洲漓的方向,然後便見江洲漓輕輕的笑道,“真不好意思,你的對手似乎是我呢。”

“想報仇?”狐貍揚揚眉,“也好,給你一個機會。”

語畢一個跳躍,就從洞穴頂部的缺口跳了出去。江洲漓二話不說,只見衣袂淩亂的飛舞飄過,再定睛人也已經不在洞穴裏。

“你們把那人帶出去。”巫馬定瀾指了指躺在床榻上生死不明的人吩咐趙炎和樓初心,然後便施展輕功緊随兩人之後離開。雖說林子有結界,狐貍應該跑不出去,但他還是有些不太放心江洲漓一個人。

追着兩人的身影落到了三裏地外的竹林裏,江洲漓和狐貍已經在半空中打得難舍難分,只見一白一粉的影子劃出各種曲線。

江洲漓手上拿着根竹子當劍,狐貍則直接使用妖氣。竹林被她們兩人劃出來的劍氣擾得左歪右倒,沙沙作響。竹葉也被震得揚起漫天都是,宛若飛花久久無法落下。

狐貍發現,無論她怎麽掙紮,江洲漓都能輕易避過她的攻擊,但江洲漓手上的竹枝卻好是有生命有意識一樣,韌性非常的好,還會随着她的攻擊前後左右避讓,所以不管她怎麽打,竹枝都不會斷,仿佛只是打在棉花上無力的很。

反倒是竹枝甩出來的劍氣總克她,讓她心頭隐隐氣血翻湧。百來招之後,狐貍終于落了下風,單膝落在地上跪下,悶悶的吐了口血。

她擡頭有些慌亂的看着江洲漓,“你到底是什麽人?”

“什麽人啊——好人?壞人?這還真是不好說,你覺得是什麽就是什麽吧。”江洲漓收起竹枝輕輕落到地面,衣袂也随着緩緩垂下。

“好人,你是好人!”狐貍卻突然激動起來,“還求好人放我一條生路,我也是迫不得已才這樣做的!只要好人放我一條生路,我願為你做牛做馬!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江洲漓默默的看了她兩眼,沒有回答,而是轉頭去看巫馬定瀾。

巫馬定瀾之前一直踏着竹稍頭站在一旁觀戰,見狐貍已經求饒便準備下去,豈料狐貍的求饒只是權宜之計,竟然還抱着想要殺江洲漓的念頭。

她看江洲漓放松警惕,正是個動手的絕好時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右手聚力猛的躍起來朝江洲漓撲過去——

江洲漓虛閃一招躲過狐貍的攻擊,直接站到了巫馬定瀾的身後。

而巫馬定瀾早在見到狐貍的動作之後,便皺着眉頭拔了劍出來迎了上去。狐貍本就在和江洲漓的交手中受了傷,有妖力也不是巫馬定瀾的對手,被重重的刺傷了右邊的肩膀。

狐貍這次是真的再無還手之力了,跌坐在地上捂着傷口直大口喘氣,臉色有些發白發青,臉上也汗津津的,顯得十分狼狽。

“為人,貴在有自知之明。顯然,你沒有。”江洲漓波瀾不驚的淡淡開口,似乎絲毫不在意方才狐貍一邊想博取她的憐憫,又一邊借機置她于死地的做派,而只是告訴她,她的做法是在不自量力。

巫馬定瀾把劍回鞘後,站到江洲漓身邊,冷着臉問,“為什麽這樣做?”

“為什麽?妖殺人還需要——有為什麽嗎?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狐貍話說得斷斷續續,可見傷勢嚴重。

巫馬定瀾理解的點點頭,“你若不這樣頻繁作案,想來也不會引來諸多關注,而為此步入險境。之前平靜低調了那麽久,為什麽突然變得很急躁,這總該有個緣由吧?”

“平王果真是名不虛傳。”狐貍笑了,然後擡頭望天長嘆,“因為,陰陽師要來了——”

“陰陽師?”巫馬定瀾眯了眯眼盯着她,想知道她話裏有幾分真假。

他曾在古籍裏見過關于陰陽師的記載。據載,陰陽師不但懂得觀星宿相人面,還會測知災異,畫符念咒施行幻術。對于人們看不見的命運、靈魂、鬼怪,也都深知原委,并具有支配這些事物的能力。

位居高位,統治者誰不想千秋萬代,保國運昌盛而自己也洪福齊天。

這造就了陰陽家族的繁盛。傳聞陰陽師曾為統治者所用,但不知為何,幾百年前其卻被當時的統治者迫害,就此沒落消亡。

難道,陰陽師只是沒落,而并沒有消亡?

巫馬定瀾想了想,覺得這個解釋是最合理的。既然陰陽師有預知未來的能力,那又豈會預知不到自己的下場,早早做好萬全準備留得傳承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這幾百年來他們躲到哪裏去了,如今又為什麽要回來,回來是想做什麽?

他想不明白,但卻非常不認可狐貍的心态,“為自保去害人倒不如從根源下手。因為無論你變得多強大,始終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根源?王爺是說打敗陰陽師嗎?”狐貍好似聽了很好笑的話,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笑着笑着又忍不住閃出了淚花,委屈不甘的瞪着巫馬定瀾吼道,“你以為我不想嗎?但陰陽師的強大你沒見識過,打不過就是死,或者生不如死——”

可我想現在連你們這兩個凡人都打不過,還談什麽與陰陽師敵對,“弱肉強食是這個世界的絕對定律,人類為了活下不也會殺生?我這樣做有什麽錯——茍延殘喘實非我所願,卻不得不為——”

江洲漓神色無常的聽完,然後只淡淡的接話道,“為活命殺人是沒有錯,但既然你也明白弱肉強食的道理,那如今為何會不滿?”

“為什麽不滿——為什麽不滿——是呀——為什麽不滿呢——”狐貍低聲呢喃複述,鑽牛角尖瘋魔了感覺。

江洲漓冷眼看着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陰陽師要來的這個消息,你從哪裏聽來的?”

“宮裏。”狐貍已經自暴自棄,倒也不再隐瞞,幹脆利落的回答了。

梨酉

第 21 章 焰尾11

孫子涵抛了抛背上的書箱,僵着身子裹緊外衫繼續趕路。

中午在前一個鎮子上稍作休憩後,他聽從了店家的意見,早早上路想着能趕在天黑前進城。豈料到底還是小看了自己的腳程,竟然還沒能見到雲城的影子,天色就已經徹底的黯淡下來。

他素來膽小,所以自入夜後趕路便一直提心吊膽的,這一路上也不敢左顧右盼,很有幾分草木皆兵的感覺,深怕哪裏突然就冒出來什麽奇怪的東西。

幸好店主提及過這附近有座城隍廟。孫子涵下定決心先到那裏去歇個腳,然後等天亮再重新上路。他只顧着埋頭朝這個目的地前進,想着到了城隍廟後能生火取暖再眯一下,倒也少了幾分懼意。

跌跌撞撞的穿過林子看得城隍廟後,透過窗布映出來的昏黃火光遠遠就吸引了孫子涵的注意。廟裏已經有人!這個認知讓他心情愉悅,能有個伴真是最好不過了,這樣想着便大步邁進院子。

正殿的門是掩上的,孫子涵輕輕推開,一邊往裏走一邊出聲道,“小生夜裏趕路途徑此地,欲借住一宿,打擾兄臺還望見諒。”

無人理會,孫子涵疑惑的擡頭看去,沒想到廟裏借宿的不是兄臺,而是位年輕漂亮的姑娘。那姑娘正坐在火堆邊上警惕瑟縮的看着他,孫子涵羞澀無措的趕忙擺手,“姑娘莫怕,小生不是壞人。”

“真的嗎?”那年輕女子柔柔弱弱的瞄了他一眼,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孫子涵雙手抱拳,“不才小生孫子涵,錦城人士,年後因病未能上京趕考,此番是要去投奔同窗好友,也就是新科狀元李濟正,并非惡人。”

年輕女子仍是猶豫的看了他幾眼,最終下定決心道,“那公子進來吧,夜裏趕路多有不便,待休息了明日再上路。”

“多謝姑娘。”許是城隍廟一直有人來停歇,所以廟裏到處都堆着幹草。孫子涵小心的把書箱放下,然後又攏了攏火堆邊的幹草妥善鋪好,這才坐下來。再擡頭看對面的女子一直低着頭,孤男寡女的似乎确實有些尴尬,于是悻悻的開口搭話,“姑娘怎會一人在這荒郊野外?”

“小女子與家仆走散了,好不容易找到這城隍廟,想等天亮後家人找來。”年輕女子悶悶回答他,似乎心情低落。

孫子涵不太懂得要如何安慰人,深怕說錯什麽讓兩人更尴尬,只好賠笑了一下,便沒有再開口。一時間氣氛沉重下來,只聽見外邊風聲和屋裏的火星噼啪響。

晚些時候,孫子涵已經合衣躺在草堆上熟睡,而原先在火堆另一頭躺下的年輕女子突然坐起來看他,神色不明。

“巫馬定瀾帶來的那個女人已經懷疑到這裏了,這個時候你最好克制一下,別惹事。”空蕩蕩的大殿內突然有聲音響起,竟然和白天裏同江洲漓交談的皂隸的聲音如出一轍,或者說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怕她做甚?她要是真有能耐,早來捉我了何必等着。”年輕女子很無所謂道,“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大人也等不了。”

說到大人,皂隸似乎也頗為忌憚,沉默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道,“你自己小心點吧。”

年輕女子沒了顧慮,輕輕站起來走到孫子涵邊上,慢慢下腰看了眼還在睡夢中的青年,“長得可真俊呀,可惜了。”

言罷,右手猛的亮出犀利的長指甲,徑直朝孫子涵的胸口襲去,卻在觸及衣物的瞬間,突然被無形的屏障的反彈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而孫子涵胸口有什麽東西正一閃一閃的發出金光。

“可惡!”年輕女子咬牙切齒的捶了捶地面。

那邊孫子涵被這番動靜弄醒,睜開眼睛見到年輕女子的模樣,趕緊站起來想過來扶她,“姑娘這是怎麽了?”

年輕女子躲了躲,扯出一抹笑意,“小女子夜裏睡不着,看公子衣着單薄,怕公子着涼,想加把火,誰料絆了一下……”

“麻煩姑娘了,這事讓小生自己來吧。”孫子涵倒也沒有多想,往火堆裏添了把柴,便又躺回去睡下。

再說平王府裏,巫馬定瀾和江洲漓正坐在桌旁,聽着面前飄着袅袅青煙的寶鼎裏傳出來的對話,各自神色不明,直到最後一縷青煙也散去。

孫子涵身上帶着的那個符文,和寶鼎裏正在燃燒的符文是一對,這種奇特的符文除了能防妖魔近身外,還有能單向傳聲的功能,這是江洲漓有意下在他身上的。

要說起來,孫子涵還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他确實只是李濟正的同窗,但因恰好出現,所以也恰好被當了餌。

為免意外,江洲漓沒有告訴他真相,甚至沒同他見過面,只是在中途悄悄将這符文同孫子涵母親給他求的平安符給調換了,神不知鬼不覺。

天亮之後,巫馬定瀾帶着一隊人馬先出了城,江洲漓則乘坐馬車慢慢跟在後面。他們在城外五裏遠的官道上先後與孫子涵錯身而過的,孫子涵看起來神色無異,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江洲漓也沒有停下來同他說話,只是讓人去請李濟正到城門候着。

她晚了片刻到石山尾,留下守衛的兩個捕快說巫馬定瀾已經帶人進去,她便和樓初心等在外面的小道上。大約等了有兩刻鐘左右,見巫馬定瀾帶着人匆匆從林子裏撤出來。

早間露重,衆人的衣擺都已經被浸濕,但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顯得很激動,似乎有感在今日,這個持續近半年時間的詭異案子,将會結束。

“照你說的位置都放好了。”巫馬定瀾朝江洲漓堅定的點點頭。

樹欲靜而風不止,江洲漓遠遠的眺望顧視了一圈林子,裏面隐隐醞釀着暴風雨,她長長的舒了口氣後,淡淡的開口道,“讓他們退出去吧,絕對不要踏進這個林子的範圍裏,小心惹急了對方,喪命于此。”

巫馬定瀾轉身和張謹交待幾句,讓他帶着人先出去外面候着,自己和趙炎還有樓初心随江洲漓進去就行。

眼見着人都走遠了,江洲漓啓唇喃喃低語,朱唇一張一閉也聽不見在念的什麽,但能感覺都眼前有刺眼奪目的亮光一閃而過,“俗話說得好,狡兔三窟,狐貍是這林中的主宰,逃跑的路徑肯定也不少,為避免它呆會兒逃出去,還是做個結界困住比較好。”

“方才去放的樁子就是做這個用?”巫馬定瀾挑眉。

江洲漓也沒回頭看他,只輕輕應了一聲表示默認,便率先邁步往林子走進去。

巫馬定瀾負手大步跟上去,趙炎和樓初心在兩人後面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也趕緊跟上去,這還是第一次,除皇帝外有人敢對王爺發號施令。

妖氣之所以顯現不出來,是因為有城隍廟的氣息給壓制住了。江洲漓沒有在林子裏亂轉去找焰尾狐貍,而是直奔城隍廟在的地方,站在門外擲了幾張符咒過去,正正的封印在城隍廟的大門上,然後才閉上眼感受了一下周遭的壞境。

微微皺了皺眉頭,提力就往石山尾背靠着的那座山躍去。那裏妖氣最重,地形也正合适,應該就是狐貍的洞穴了。

動作幹淨利索,身形飄逸優美,看得出功夫不弱。巫馬定瀾看着江洲漓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扯了一抹微笑,他的貴客似乎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輩,而且還藏有很多秘密。

等他慢悠悠的追上去,見江洲漓站在一處洞口前,“有什麽發現?”

“這裏。”這裏就是那狐貍的洞穴了,狐貍狡詐,洞穴裏又有洞穴,果然彎彎繞繞非常多,并不好判斷具體的位置。

巫馬定瀾擡頭看了眼這座只能稱為石丘的小山,山表草木稀疏,岩石也裸露在外,“這處山體并不大,狐貍要想打通很多暗道相連,就必須要往四周深入去才行,那工程量有些重。”

“這是有溶洞的山體,它會不會借助暗河打穿的暗道?”趙炎突然插話。

江洲漓深深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有可能。”

“那往與水流相反的方向走。”巫馬定瀾走前面開路,如果狐貍真的用溶洞來做洞穴,為避免自己的屋子被水淹掉,它應該會選用暗河改道後廢棄的溶洞,那只要走與水流相反的方向,應該能找到。

其餘三人誰也沒說話,只是信任的跟着他,在漆黑的暗道裏右拐右拐。

沒有任何猶豫,巫馬定瀾不停的走,而他選擇的暗道也确實很幹燥,完全沒有水流經過的痕跡。這一次兩次可以是碰巧,但不可能每次都是碰巧。江洲漓不由得對巫馬定瀾更留意起來,這個男人不簡單。

梨酉

第 20 章 焰尾10

義莊在東邊,而屍體發現的地方基本都在南邊的石山尾附近。

馬車走了兩刻鐘左右,終于到達那片她遇襲的樹林。

等江洲漓下車後,巫馬定瀾指了指一個方向,“你應該看過了,就是發現毛發那裏,第一具屍體被上山打獵的老漢發現時就在那兒,靠着樹幹。”

因為這兩日接連下雨,所有痕跡都被掩蓋了,看不出有什麽不同,也沒有奇怪的氣息。

第二具屍體是在小溪邊被發現的,在林子的另一邊。

因為第一具屍體的出現,附近莊子裏的獵戶有幾天都不敢上山,所以還是被搜查的捕快們發現的,靠着一塊大岩石。

江洲漓沉思了一會兒,其他人也都沒有開口打擾她,然後便見江洲漓突然回頭,問巫馬定瀾,“有這附近的地圖嗎?”

趙炎跟捕快來過幾次進行搜查,邊從懷裏掏出地圖邊問她,“搜查的捕快不太熟悉這附近的地形,故請老獵戶幫忙畫了簡單的地圖帶着,江姑娘需要嗎?”

“嗯。”江洲漓接過圖紙随手攤開,其他人不明所以,但也都圍過來看。

江洲漓在圖上指了指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還有方才去看過的發現屍首的地方,然後問巫馬定瀾,“還記得其他屍體在哪嗎?”

巫馬定瀾什麽也沒問,伸出修長的食指在圖紙上一一指出那些點,仔細看可以發現,那些屍體差不多是規律的分布在這個林子附近,他皺了皺眉頭。

江洲漓觀察到他的神情,贊賞的點了點頭,手指在根據屍首分布圈出的範圍裏比劃了一下,“這一片區域,大概就是它的領地了。”

“它的領地?”趙炎下意識的重複了她說的話。

江洲漓環顧四周,“動物都有很強的領地觀念,它們會選擇一片相對固定的區域,作為自己的活動範圍,吃住在這片區域裏,不能輕易去其他動物的地盤上,否則會引來争鬥。”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我們要找的東西,就在這區域裏。”

巫馬定瀾看了眼圖紙,皺着眉頭得出結論。

“是,但又不是。在林子裏走了一圈下來,卻沒有察覺到任何的妖氣,這很反常。”

江洲漓搖搖頭,低頭繼續琢磨手中的圖紙,突然被中間一處特別标記出來的紅點給吸引,指了指問,“這是什麽?”

趙炎湊過去看了眼,“這個啊,這是老城隍廟,廢棄很久了,聽獵戶們說已經很破舊。”

“廢棄了?”

江洲漓頗為不解的挑眉,城隍神作為護一城周全的神仙,作法辦事都要去請城隍神的,怎麽廟宇會被廢棄掉。

巫馬定瀾看出她的疑惑,稍稍給解釋了幾句,“這處城隍廟供奉的是巫馬王朝的開國将軍,巫馬璟華。當時欽天監推算風水好,便主張把城隍廟給修建在這裏。後來城南又新修了座城隍廟,供奉前朝名臣趙歸陽,而這裏實在是偏僻,久而久之百姓也不太願意來,就給徹底荒蕪廢棄了。”

江洲漓聽了後皺了皺眉,“過去看看。”

“有不妥之處嗎?”

祝豫慶向來心直口快,直接問出了衆人的心聲。

“按理說,既然有城隍廟坐落于此,就算如今被廢棄了,餘威也應該尚在,妖物不會敢這樣頻頻作案的,或者說,最初它都不會選擇來此居住。”

衆人面上一怔,皆顯得驚慌卻謹慎起來,有些害怕又有些欲言又止,“難道說——”

“到底如何,要去看了才知道。”

江洲漓打斷他們的胡亂猜測,興許狐貍居住于此早過城隍廟建成也不是沒可能。

她不會只因為可能就下結論,真相需要的是證據,而不是簡單的主觀臆斷。

城隍廟坐落在林子中央的空地上,四面大樹參天,遮天蔽日般圈出了一片冷寂之地,也顯得十分的黯然陰森。

踩着亂石和枯木走進院落,院子裏亦是冷冷清清的,讓人全然想象不出曾經這裏的盛世輝煌和熱鬧。如趙炎先前所說的,這座城隍廟真的已經很破敗了。

瓦礫搖搖欲墜,牆板窗框也都斑駁腐朽,雜草快要長得及膝高,蛐蛐在草下放聲高歌。

擡頭看去,正殿門上懸挂着“城隍廟”匾額,但蒙了厚厚的塵,左右的楹聯依稀可見文字殘影,“為好心正身安魂夢穩,行善天知地鑒鬼神欽。”

兩個士兵小跑上臺階推開門扉,只聽見門扉摩擦着門檻吱呀一聲,幾縷光線露出來,然後有穿堂風忽的吹過。

江洲漓邁步走進去,其他人提着心緊随其後。

塑像幡布都不是完好無損的,但廟裏沒有蜘蛛網也沒有灰塵,甚至香案上還擺着幾份新鮮的供品,香燭散發着袅袅青煙。

這城隍廟裏面與在外邊看到的大相徑庭。既不髒亂破舊,還幹淨整潔得纖塵不染。

“有人來這裏打掃嗎?”也不知是誰呢喃了一句,然後大夥變開始喊話,“有人嗎?有人在嗎?有沒有人啊?”

除了涼風呼聲,得不到任何的回應,衆人面面相觑,開始在廟裏四處找尋,左邊看看右面瞧瞧,可惜都一無所獲,似乎還對廟裏的布置感動頗為不解,“這裏供奉的配神為何與城南城隍廟的有些不同?”

江洲漓随他們的指點看過去。

這廟裏祀奉的巫馬定瀾已經說過,是巫馬王朝開國将軍巫馬璟華的坐像,未坍塌前一身正氣凜然。配神則依次是左首的文判官,右首的武判官,次為牛頭與馬面,再次為黑白無常、鐘鼓神及十殿閻王,然後還有陰間十八司、日巡和夜查、皂隸等。

她出聲替他們解惑,“城隍大神是剪除兇惡,保國護邦之神,并管領陰間的亡魂,凡有城池必有城隍。而因着城隍廟的規格不同,配神的數目也會随之加減。”

回頭正好與巫馬定瀾對視到,兩人默契的微微點頭,然後神情無常的錯開視線。

江洲漓在廟裏轉了一圈,再輕輕踱步過去無人注目的角落,那處有個青色布衣的皂隸塑像并未被損壞,她将手搭上去,用神識與其交談,“在嗎?”

“閣下能看見小仙?”

有些輕飄虛浮的聲音略帶訝異的響起,在廟裏的其他人卻像是什麽都沒聽見一樣,繼續各自的事情,只有樓初心多看了兩眼。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請教一下皂隸大人。”

皂隸嗤笑一聲,“姑娘可真是太看得起小仙了。只因塑像未倒,小仙才無奈留守在此處,但廟裏早已無人供奉香火,小仙都快元神散盡了,哪裏還能知道什麽事情。”

“皂隸大人可知近半年來在石山尾發生的殺人事件?”

“小仙不知。”

“那皂隸大人有沒有見到過什麽妖怪出沒在石山尾附近?”

“沒有。”

“這石山尾在城隍廟庇護下的區域裏,皂隸大人不會真的兩耳不聞外邊事吧?”

“姑娘這是什麽意思?小仙都說了不知道,姑娘還是請回吧,麻煩順便把那些吵鬧的人也帶走。”皂隸的語氣變得很不耐煩,說完這句話之後也不再搭理江洲漓。

江洲漓頓了頓,收回手就轉身往門口走,與巫馬定瀾錯身的時候給了他一個眼神。

巫馬定瀾沒有任何猶豫的回頭,朝帶來的官兵下令,“走吧。”

然後追着江洲漓出去,留下後面一群還摸不着頭腦的手下,疑惑了一會兒便趕緊跟上去。

回程的時候,巫馬定瀾騎馬放慢速度與馬車并行,果然聽見江洲漓輕輕的聲音隔着簾子傳出來,“廟裏還剩着一個皂隸,那皂隸有問題。他說即不知道石山尾發生的事,也沒有在附近見過任何的妖怪,回答得太快且不加思索,這并不合常理。”

“廢棄的城隍廟也不該是這個樣子。”

顯然巫馬定瀾亦感覺到了異樣。

“死的那些人的身份查了嗎?”

“嗯,多是從下面各州府來京準備參加科舉春試的書生,最近有兩三個獵戶。”

“書生啊。”

江洲漓複述了一遍,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巫馬定瀾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瞬間明了他的意思,也想通了之前疑惑的事情,為什麽死的都是書生。那些書生出事在科舉前,來京的途中若是夜裏趕路路過城隍廟,選擇借宿在裏面不是沒有可能。

“該怎麽辦?”

“既然山不來就我,那我們就将計就計去就山。”

夜黑風高,冷月一輪高高挂在中天,靜靜的照着石山尾這片森林,将層層疊疊的幢幢暗影映在地面上。

白日的喧嚣已經退去,在萬籁俱寂的夜裏,路邊除草叢裏有各種蟲鳴傳出外,只兩側山林還偶爾有幾聲鹧鸪聲回響,襯托得寂靜的空山越發陰森凄楚。

梨酉

第 19 章 焰尾09

翌日出門前,巫馬定瀾到偏院同江洲漓用了早膳。

也不知道林紫是打哪兒聽來了他們今天要一起出門的消息,竟然急切的突然來訪,還直賠笑着拐彎抹角的表示想要同行,想要巫馬定瀾能多看她幾眼,奈何被無視得非常徹底,巫馬定瀾仿佛沒看見她一樣。

所以走出平王府大門的時候,江洲漓能感覺到有股帶着強烈恨意的目光一直在死死的盯着她,強烈得恨不得像是要把她看穿。

坐上馬車後,江洲漓隔着馬車的簾子開口,揶揄在外邊騎馬的巫馬定瀾,“王爺,如此對待美人可不好。”

巫馬定瀾扯了扯嘴角,風輕雲淡的帶過這個話題,“只是不得不留在身邊,給自己添堵的人罷了,你也不必挖苦我。”

江洲漓沉默不再開他玩笑,她看得出來林紫是皇帝放到巫馬定瀾身邊來的,即便他把她貶為了侍妾,但還是要看在是皇帝賜婚的面子上不能随意把人給弄走。

如今這個案子的源頭,每條得到的線索指向的都是皇宮,是是非非,看來宮裏也不平靜。

巫馬定瀾又怎麽會看不明白,只是不願去想罷了,自古帝王多疑,哪怕是至親至愛的人,也不會給予絕對的信任。

此次出行他們并沒有刻意的隐瞞,但也不刻意宣揚。若是狐貍擔心自己被暴露,那必然就會想方設法除掉江洲漓,而江洲漓越高調參與案子的調查,她肯定就會越緊張越急躁,失誤破綻也就會越多。

這是江洲漓和巫馬定瀾很希望見到的。既然敵人在暗我在明,那就要創造條件把握住主動權。

雖說是一大清早,但等着城門處排隊進城做生意的百姓已經很多。江洲漓畢竟是個女子,并不太好在外邊抛頭露面,所以巫馬定瀾除給她準備馬車外,還準備了紗巾。

馬車一路不快不慢的由兩匹馬拉着走,歪歪扭扭的車痕一直從城門處延續到了城外的義莊。

祝豫慶和趙炎昨夜就得了消息,興奮得差點一夜沒睡着,今天更是早早的就出了城等候在義莊的院子外,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

趙炎還不知道江洲漓的身份,只是那回在石山尾見過一回,後來在平王府裏又見過兩三回,容貌已經驚豔過了,這次對她的本事比較在意。

倒是祝豫慶,那回因着沒去石山尾錯過了見到江洲漓的機會。又聽趙炎說是個大美人,誇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便迫不及待想要見見,“趙炎,我說你這小子可真沒騙我吧?到時兄弟丢了臉可不饒你。”

趙炎挺了挺胸膛,“兄弟是那樣的人嗎!待會見了你便知道我是所言不虛。”

言罷,聽得轉角處傳來了馬車轱辘滾動的聲音,兩人渾身振奮的打起精神來。只見巫馬定瀾騎着他的愛駒鴉青在前邊開路,後面跟着輛馬車。

巫馬定瀾下馬後,在此執勤的官兵過去牽走缰繩,趙炎給了祝豫慶一個眼神後,趕緊笑臉迎上去,“爺,江姑娘呢?”

馬車合時宜的停下來,巫馬定瀾便沒有直接回他的話,而是側了側身往馬車的方向看去。

白淨的手撩開了馬車的簾子,然後是負責江洲漓周全的樓初心利索的跳到地上站好,等站穩後才轉身去扶江洲漓,“小姐,義莊已經到了,下車吧。”

江洲漓還是昨日的打扮,因為蒙了紗巾所以看不見下半張臉,但水靈靈的眼睛看着就頂漂亮了。祝豫慶偷偷扯了扯趙炎的袖子,比着口型問,“就這姑娘了吧?可這擋得嚴嚴實實的,我又不是神眼,看不見臉呀!”

趙炎見到樓初心的時候頓了頓,随即反應過來,假意聳聳肩表示他也很遺憾,“看來你不太走運,許是人品不行。”

這處義莊是雲城官府所有,三四間屋子圍成了一個小院,院子裏還長着一棵早已掉光了葉子的枯樹,樹梢上邊時時都停着幾只烏鴉。

周圍一片翠綠生機,也荒無人煙,卻唯有這幾間屋子突兀的矗立在矮丘上,鴉聲陣陣,黑影撲騰,顯得十分凄涼陰森。便是不消明說也無人敢随意靠近。

義莊平素用以集中停放官府接手的案子涉及的屍首,好方便仵作檢驗,偶爾也短暫的停放些處決後無人認領的案犯。

因着這次石山尾案子的影響太大,所以停放屍首的義莊一直有官兵日夜輪班換守,之前的老倌便回家去了。

巫馬定瀾陪在江洲漓身邊,兩人亦步亦趨的穿過院子往屋裏走,趙炎和祝豫慶跟在他們後面。考慮到江洲漓到底只是個女子,見到那些屍首有可能會被吓到,趙炎還叫來了兩列官兵站在屋裏添人氣。

義莊的屋子翻新得很好,并不像廢棄的破舊老屋,既沒有蜘蛛網也沒有灰塵,每個角落都打掃得幹幹淨淨。大堂中間整整齊齊的擺放着幾十口棺材,多數都蓋着棺蓋,唯有最靠近門旁的十幾口棺材,蓋子是翻開立在邊上的。

等在裏面的官兵見到巫馬定瀾進來,齊聲喊道,“王爺!”

巫馬定瀾點點頭,轉身就見江洲漓旁若無人般朝離她最近的那口棺材走過去,他張了張嘴想喊住她,但見她面上似乎沒有什麽異樣,便又忍住了。

江洲漓很淡然的往棺材裏看了一眼,伸手去輕輕戳了戳屍首的腦袋,微微頓兩秒,又再走到另一口邊上去看一眼,仿照之前的動作戳一戳。然後就這樣在衆人目瞪口呆的訝異中将所有屍首全部看完。

等她走回到原地,見她雖然面色沉重卻不是面如土色,巫馬定瀾不知為何提起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有發現嗎?”

“嗯。”江洲漓接過巫馬定瀾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那些屍體确實如巫馬定瀾說的,枯癟如柴好似陳年幹屍,心髒被掏空了,腦袋也被抽空了,“之前同你說的想法是對的,若只靠你們自己,估摸很難破案。”

衆人先前得了消息知有人要來協助他們辦案,心情還是十分雀躍的,當見巫馬定瀾帶進來的是個年輕的女子時,便變成了幾分不解和幾分質疑。

但剛看江洲漓見了屍體還能面色如常,甚至下手去碰,心中已是信了幾分。現在又聽她說有發現,語氣很是肯定,于是不由得紛紛好奇的開口,“姑娘有何發現?仵作已經反複檢驗過好幾次,并無奇怪的發現呀?”

江洲漓好笑,視線看向屍體的方向,“仵作沒有發現,是因為有些東西,平常人看不見,也摸不着的。比如,妖魔鬼怪。又比如,這些屍體上都覆着一層淡藍色的寒氣,大約盤旋有半尺高。”

聽聞她安靜說完,衆人頓了一兩秒時間,突然就哄鬧開來,有人顫抖着聲音問出了衆人的疑惑,“姑娘的意思是,這些人是死在妖孽手中,而非是人作案?”

“是這個意思。”也不管衆人奇怪的眼神,江洲漓看向巫馬定瀾,見他皺了皺眉,“可知這些寒氣是何物?”

“萬物講究陰陽調和,寒氣即陰氣,陰氣會散發出來,無非是失了陽氣沖和,也就是所謂的精氣。”巫馬定瀾不質疑她的看法而只問寒氣是什麽,江洲漓還是挺開心的,回答起來比之前樂意。

趙炎負責收集情報這一塊,對于各種傳言都多少有些了解,也聽說過關于捉妖師之類的傳聞。傳聞捉妖師能畫符念咒降妖除魔,見到平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是很厲害的存在。

只是他沒想到傳聞竟然會是真的,而且還有一個現在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于是忍不住斟酌的開口,“既然姑娘有能耐看見我們看不見的東西,是否也能看見這些去世的人的鬼魂?問問他們是誰殺了他們?”

江洲漓遺憾的搖搖頭,“只要人一死,鬼差便會來帶他們去投胎,如今還能被招來的都是些怨氣深重的冤鬼了。他們在世間游蕩飄忽不定,久而久之失了本性就會變成厲鬼,你不會想見到的。”

“那還有別的方法能找到作怪的妖孽嗎?”祝豫慶耐不住性子聽江洲漓傳道,只想要知道結果,畢竟皇上給的時間不多,雖然妖孽存在這個說法還是難以讓人信服。

“去發現屍體的地方看看吧。”江洲漓沒有明确的回答他,她還需要确定一些東西,之前都沒有細看。

巫馬定瀾沒說什麽,只是率先走出院子,衆人也陸陸續續跟着離開。江洲漓回到馬車後,沉默着從微風卷起的車簾一角往外看去,四周是平坦的原野,此刻東邊旭日破白而出,金光落在林間,遠處的林子高出個層次,迷離虛幻。

“小姐,剛才趙炎那家夥問我你的身份了,我沒想好怎麽說,所以還沒告訴他。”

“那就先不說,等找到合适的機會再說。”

梨酉

第 18 章 焰尾08

“知道了。”江洲漓并不在意,這是巫馬定瀾的府第,他想在哪用飯就在哪裏,哪裏輪得到她決定去留,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沒什麽好驚奇的。但看丫環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是心念一動多問了句,“還有其他事嗎?”

“回姑娘,王爺——王爺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奴婢先去廚房了。”那小丫環說完就趕緊退了出去,明明不敢編排主子的壞話,但又忍不住想提醒她,還真是個可愛。

江洲漓正好笑着,巫馬定瀾已經大步走進院門,神情依舊冷硬淡漠,但确實是帶了幾分素日裏沒有的寒意陰沉。

看他不言不語的直接走到主位上落座,江洲漓便問了句,“王爺這是怎麽了?”

也許是她今日的主動太不尋常,巫馬定瀾擡頭定定的看了她好幾眼,然後才揉了揉眉頭頗為疲憊的說起前因後果。

原來是昨日天張謹彙報了清風津的事之後,他也覺得事有蹊跷,但看着當時天色已晚,就決定讓趙炎和張謹先下去準備,等第二天一早再趕過去。

誰知道等他們今早趕到清風津後,見到的卻已經是一片還在冒着黑煙的廢墟,別說是樓府的人了,連個鬼的影子都沒有。

聽住在附近的百姓說,樓府是在入夜後起火的,當時火勢燎原沖天,濃煙也滾滾升空,染紅了一大片天。就像是澆了火油一樣,完全不受雨水的影響,越少越猛烈。他們也不敢去救火,就只在離着遠遠的地方挖了條隔火帶,然後一直看着樓府燒到今早。

最重要的是,沒有見到有任何人從樓府裏跑出來,這就說明了這次起火不是無意中引起的,而是有預謀為之。

“這件事張謹沒有和別人說過,當時在場的也都是府裏的人,也不知怎麽走漏的風聲。”事情好不容易才有了一點線索,竟然那麽湊巧的就斷了,巫馬定瀾不得不懷疑他身邊是不是有細作。

江洲漓餘光瞥了一眼樓初心,見她在努力的憋笑,也不好揭穿趙炎這“卧底”的身份,“我倒有個發現,只是不知道說了王爺會不會信。”

巫馬定瀾挑眉看她,江洲漓則錯開他的視線看向樓初心,然後巫馬定瀾很識趣的開口,“初心杏子,你們倆去外面守着,暫時別讓人進來。”

“是,小姐。”樓初心點點頭,沒有任何的遲疑就邁出門去。

等樓初心和杏子出去後,屋裏就只剩下他們兩人了,巫馬定瀾重新把視線投向江洲漓,“不知道江姑娘有什麽發現?”

江洲漓淺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問道,“王爺對于妖魔鬼怪之事是如何看的?覺得這些東西是确實存在的,還是認為只是愚民的無稽之談?”

“你是想說這件案子和妖魔鬼怪有關?”巫馬定瀾皺了皺眉頭。

江洲漓不加思索的點點頭,“今天我閑來無事在貴府後花園裏逛了一圈,發現府上有很多游魂野鬼的存在。就是昨夜紫夫人到偏院來的時候,背上也站了一個。”

林紫到過偏院的事,她沒問巫馬定瀾知不知道,因為相信肯定已經有人告訴他了。

果然巫馬定瀾聽了她說的後,着重點并不是在林紫來沒來過偏院,也不是在府裏有沒有游魂野鬼,而是直視她一針見血的開口,“你能看見這些東西。”

沒想她回答,因為不是疑問句,而是淡淡的陳述句。

若是在半個月前有人和他這樣說,說這世上有妖魔鬼怪作亂,他府上也有鬼怪出沒,巫馬定瀾肯定是不會相信的,說不定還會将妖言惑衆的主謀給抓起來。

但去了錦城回來後,他就開始正視起這個問題。案子那麽久了都沒有絲毫進展,也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會不會真的不是人為的?某些奇怪的東西會不會真的存在?只是肉眼凡胎看不見,所以才說沒有。

所以,當聽到江洲漓這樣說出來的時候,他反倒是松了口氣,沒有理由的相信她所說的,同時心裏也松了口氣。

她沒有猜錯,巫馬定瀾會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夥伴,至少在這個案子上是這樣的。江洲漓微微一笑,但也沒有說自己看不看得見,“這些游魂野鬼應該是被人刻意放進來府裏的,他們隐藏在府裏的各個角落,随時偷聽,然後将消息傳遞出去。”

“難怪本王的行動總是慢了一步,就感覺對方知道我的心思一樣。”巫馬定瀾點點頭,突然又想到,“那我們現在說的話?”

江洲漓沖他搖搖頭,“王爺是累糊塗了吧,我既然能看見他們,又怎麽會制不住放任他們随意進出呢?”

江洲漓都這樣說了,巫馬定瀾自然也不再瞎擔心。知道了一些事情,又吃了劑定心丸,連心中之前的那點小煩悶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往椅背上懶懶的一靠,又懶懶的開口,“江姑娘說的是,是本王考慮不周。只是這事聽起來似乎和石山尾的案子存在着某些聯系,也不知道洲漓有沒有解決的辦法?本王會盡力滿足你的任何要求。”

其實也不怪巫馬定瀾會這樣想,覺得江洲漓有所求。

畢竟她都已經在平王府裏住了兩三天了,之前或沉默或一問三不知,卻選在這個艱難緊要的關頭突然出聲,很難不讓人懷疑。

至于,為什麽在認為江洲漓是有所求之後,還寧願随便讓她開條件也不再另請江湖志士來降妖除魔,除去江洲漓的名字讓他有些忌憚外,最重要的是案子已經發生了那麽久的時間,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或者找上門,他很有理由相信到時候找來的多半都是江湖騙子,沒有真才實學。

既然早知道結果會是如此,他又何必再去彼此的浪費時間。

江洲漓大概能猜到幾分巫馬定瀾的想法,她也不惱怒,因為設身處地的想,換做自己是巫馬定瀾的話,恐怕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我想王爺是誤會了,我這樣做并不是想要得到什麽承諾。”

“哦?那你的意思是無償提供幫助?”巫馬定瀾挑挑眉,似乎頗為驚奇。

江洲漓笑着搖搖頭,“王爺只說對了一半。我提供幫助即是無償的,但又是有償的。無償是為感謝王爺的救命之恩,希望能盡一己之力幫助王爺早日交差。有償則是希望在抓到疑犯後,王爺能将其交由我來處理。”

她現在在平王府裏,行為舉止處處受人限制,就算她想單獨去解決這件事情,恐怕也沒有辦法,做個順水人情而已。

“這個有償要求,怎麽看都是對本王有利,有何不可呢?”巫馬定瀾嘴角微翹,心情愉悅的拿起茶盞輕抿了一口。

要是真如江洲漓說的,案子的疑犯不是什麽平常普通的百姓,而是妖魔鬼怪的話,那捉住之後他們看不看得住還不一定,又談什麽處置,倒不如做了這個順水人情,交給江洲漓來解決。

“那就先預祝未來幾天裏,合作愉快。”江洲漓也舉起茶盞笑笑,兩人算是就此達成了合作的共識,但各人心裏有的小九九,誰知道呢。

有些事情談開後,之前的隐瞞自然就不能再存在了。巫馬定瀾将案子自發生到現在,他們所有調查後掌握到的結果和線索,以及情報都細細說了一遍,末了問道,“我們第一回 交談時,江姑娘沒全說實話吧?”

被人這樣問,江洲漓倒也不覺得不好意思,“那時只是覺得有些事情,王爺知道的越少就于你的平安越有利,所以不打算說。如今王爺仍有不解之處的話,我一定知無不言。”

杏子和廚房的丫環已經在門外等了很久,巫馬定瀾瞥了一眼出去,吩咐樓初心先讓他們進來。飯菜端上桌後兩人也很默契的暫時中止了交流對話,在丫環的服侍下無聲的用完膳,然後移步書房。

偏院因為一直閑置無人居住,所以書房之前是空空蕩蕩的,是江洲漓住進來後才譴人到巫馬定瀾的書房去借了幾本書籍過來,但也都是些生硬晦澀的史書。

巫馬定瀾一邊随手翻閱江洲漓從他那裏借來的書籍,一邊聽江洲漓說起那日她在石山尾遇上的事情。

“我那天聽到路上傳來馬蹄聲後,知道你們要回程了,就從藏匿的灌木叢裏出來,然後又回到石山尾的林子去,想要親自探查一下,看能不能發現點什麽東西。

做标記的幾個地方我都重複走過去看過,前面都沒有異樣,知道最後樹幹那裏時才有點發現,也就是王爺幫忙收起來的那根毛發。可能是因為樹幹邊上正好有幾支灌木長出來,給刮拉到了留下來的。

我剛把毛發撿起來,還沒來得及細看是什麽,就察覺到身後有掌風襲來,險險的躲開了卻沒來得及意識到背後還有個同夥,所以在感覺到腦袋一陣頓痛後,眼前一黑就暈了。

也幸好我時刻警惕着,所以在暈倒之前那千鈞一發的關頭,還把護身咒語給念了出來。可能這也是他們最終沒能下手成功,而讓我僥幸留下了一條命的原因,然後又湊巧被王爺給救了回來。”

巫馬定瀾皺了皺眉頭,完全可以想象當時的驚險程度,若是江洲漓的反應慢了半分,可能他去到後看見的就是一具新屍首,“意思是你正面見着了偷襲的人的相貌?”

江洲漓點點頭,“先下手偷襲的那個倒是見着了,可能她也沒到我還能活下來,所以沒掩飾容貌,但後一個沒見着。”

“那依你所見,偷襲的人是個什麽身份?”巫馬定瀾擡頭,面上正經了許多。

“焰尾狐貍。”

江洲漓把之前收起來的帕子拿出來,“這根是屬于狐貍的毛發,顯紅最大的可能性是因為這只狐貍來自三尾狐一族,也就是俗稱的焰尾狐族。通常我們所知道的狐貍都是白灰色的,或者褐色。但三尾狐很特別,它們的三條尾巴都是紅色的,像極了燃燒的火焰,所以被叫做焰尾狐貍。”

“那狐貍的容貌就暫且不說了,畢竟只要她想,就能随意幻化。”江洲漓把帕子推到巫馬定瀾面前,“可是有些東西,好比靈麝香,就不是誰都能有得起的東西了。”

巫馬定瀾錯愕的挑挑眉,捏起毛發細聞,然後長吸了一口氣,沉下聲來,“宿覃國進貢的靈麝香并不多,我會讓人去調查一下它們的具體去處。猜測的對象有幾個,但宮裏不是動手的好地方——”

“我明白。”江洲漓把帕子連同毛發一起點燃燒掉,才接着波瀾不驚的開口,“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找到她的窩。”

梨酉

第 17 章 焰尾07

吳媽媽走後,江洲漓吩咐粗使丫環去擡了熱水進屋。在杏子的服侍下沐浴洗漱好,便松松垮垮的挽着一頭青絲,懶懶的斜躺回矮榻上看書。

樓初心安安靜靜的站在她身後,做足了丫環的模樣,“初心,你先去休息吧。”

“那小姐,我先下去了,有事你叫我。”樓初心沒做過這些伺候人的事,從下午收到江洲漓的信後便過來,這半天站下來,确實累得慌。

“嗯。”

過了約半個時辰,在江洲漓馬上就要把書籍看完的時候,見杏子突然小步疾走的從外屋進來,躬身在她耳邊低聲通報,語氣有些着急,“姑娘,紫夫人來了。”

“紫夫人?”江洲漓疑惑的擡頭,她不記得自己有聽過這個名字,也不記得她認識這樣一位人物。

杏子及時給她解惑,“是禮部尚書林志遠的嫡次女,林紫。半年前被聖上賜婚給王爺做側王妃的,後來因為兇惡潑辣打死了府上的丫環,被王爺一怒之下貶為了侍妾。”

大戶人家裏的勾心鬥角和罪惡醜陋,江洲漓早有耳聞,也有所接觸。知道這些醜陋的思想根深蒂固,是不會随着歷史的推移就消失殆盡的。所以,她大概能猜到這位紫夫人今晚前來的目的了,無外乎是想炫耀一番,并威脅幾句。

今晚的客人還真多呀。不過,皇帝賜婚的女人,又不受巫馬定瀾待見的女人,江洲漓挑挑眉,她倒是很有興趣去見見。

已經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林紫不耐煩的坐在堂屋裏等着,想到江洲漓竟敢讓她等那麽久,心裏就非常的不高興,右手舉着茶盞,左手則重重的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長長的指甲把漆都給刮花了。

她的大丫環千喜小心謹慎的陪在一邊,聽見刺耳的摩擦聲,別說是提醒了,是大氣也不敢喘,深怕一不小心就被當成出氣筒。

江洲漓撩開簾子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名美豔年輕的女人毫不客氣的坐在了堂屋的主位上,努力克制住因生氣而猙獰扭曲的面目。再打量幾眼,想不到竟然還有頗為驚奇的發現。

暗暗好笑的搖了搖頭,這極力掩飾對她來說,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識面能知幾分骨,乃她的長處。

“民女不知道紫夫人前來,有失遠迎,還望見諒。”江洲漓走過去林紫對面的位子坐下。

林紫聞聲擡頭,對上江洲漓的模樣,心裏頓時被重重的刺激到。雖然之前就聽丫環們議論說,偏院住進了一個大美人,還是王爺親自接進來的,她本來不信,沒想到确實是美得很的大美人呀!

心裏恨得咬牙切齒,面上卻還是扯了扯嘴角,勉強的挂住一抹笑意,做出溫良的模樣笑了兩聲,“是姐姐不請自來,還要請妹妹不要見怪才是。”

妹妹?江洲漓輕輕搖了搖頭也不解釋,“怎麽會,紫夫人言重了。”

“王爺近來忙于公事,可能會有些疏于照顧,妹妹住在府上要是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千萬要記得和姐姐說,姐姐來府裏的時間早一些,懂的東西也多些,能幫到的地方一定會搭把手。”林紫笑意盈盈的努力做出真誠的模樣,“府裏已經很久都沒客人來了,姐姐都沒個伴,無趣得很。”

“這雲城裏往來那麽方便,紫夫人可以常請些娘家的姐妹過來聚聚,怎麽會無趣呢。”只怕是到時姐妹争寵,生活會更熱鬧些罷。

林紫沒想到江洲漓會一語就道破了關鍵,尴尬了一下後很快又挂上笑容,“妹妹真是說笑了,家中适齡的姐妹都已經出嫁,身為婆家人哪裏還能随意出門團聚。對了,這樣說起來還不知道妹妹是哪裏人呢?”

拐彎抹角的,可算是問到了想打探的消息。江洲漓只當是不知道她的意思,有禮而疏離的回答,“民女祖籍青城。”

“原來妹妹家在青城呀,那地方離雲城可是隔着千山萬水,妹妹獨自一個人北上會不會很辛苦,也不知道家中令尊令堂怎麽放心得下呀。”林紫心中有念頭升起,笑意漸濃。

江洲漓也微笑的直視着她,“家父家母早已仙逝。”

“哎呀,都怪姐姐不好,竟然提起妹妹的傷心事。”林紫安慰的笑笑,但看眼神說是幸災樂禍顯然更合适。

江洲漓搖搖頭,“沒關系。”

林紫來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等就等了半盞茶,剛才還怒氣沖沖的想着要怎麽怎麽對付江洲漓。但現在說了也不過只幾句話,她卻突然看了眼門外,像是才發現天黑了一樣,站起來急急忙忙的就要告辭,“姐姐來的真不是時候,打擾到妹妹休息也不知道。姐姐今晚就先回去了,改天再來找妹妹玩可好?”

“紫夫人慢走,路上注意安全,杏子去送送。”江洲漓站起來目送她悠悠的走出去,嘴角挂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翌日清晨。

江洲漓起來後杏子就去把窗子給推開了,涼風習習瞬間吹進房間裏,把一晚上積蓄的悶熱都吹散開了。

江洲漓閉着眼睛站在窗邊,深深的呼吸了口清新的空氣,頓時整個人的心情都變得舒暢暢快。梳妝洗漱好後,剛解了禁令的她就迫不及待的在杏子和樓初心的陪同下,去閑逛平王府的後花園。

偏院離後花園有一小段距離,通往後花園的小路兩側綠植青蔥,花兒也朵朵盛放飄香。

三人慢慢踱步走到後花園,放眼望去是亭臺水榭,映着湖面水波粼粼,還有大片新荷如銅錢般長出來,稀稀疏疏的花骨朵冒出水面,迎風招展。

後花園雖說地方不大,但勝在布局精致,所以也是十分的小巧玲珑惹人喜愛。

這是江洲漓到平王府後,第一次離開偏院出來走動,沒有了束縛,看什麽都覺得新奇。渾身舒爽的繞着後花園走了一遭,又到湖心亭去坐了會兒,直到快要到吃早飯的時間,三人這才身心舒暢的準備折返回偏院去。

回去的時候,她們是沿兩邊的抄手回廊走的,卻不曾想會在這裏遇上巫馬定瀾的另一位侍妾。

遠遠看見有人過來的時候,杏子就已經低聲在她耳邊提醒道,“這是淩雪雁,雪夫人。兄長是翰林院學士。”

因為說起這些,杏子便幹脆把江洲漓還沒見過面的另一位侍妾的背景也給交代了,“王爺還有一位叫錢棠的侍妾,棠夫人,是丞相送來的胡人歌姬。”

江洲漓略一思量,就明了巫馬定瀾會收下這幾個侍妾的原因。雖然說表面上看這幾個侍妾的背後都有家族在支持,而且官職地位也不算低。但深入了解就會發現,這些官員都是些閑差或者文官,所以并沒有什麽實權,皇帝應該會很放心,還可以一石二鳥,絕了給他指婚的心思。

丞相是其中最位高權重的,但胡人歌姬原本地位就低,是無論如何都坐不上側妃的位置的,所以不管是對巫馬定瀾還是對丞相的影響都不大。

倒是淩雪雁的身份不上不下,既沒有非常有力的依靠,又不是尋常布衣。這樣的女人沒有野心就罷了,如果真想要往上爬的話,那麽必定會是精于算計,隐忍而勃發的狠角色。

江洲漓并不想同這樣的人有過多的交集,說句話都需要深思熟慮,步步為營太累。

因為侍妾的地位不高,而江洲漓又是巫馬定瀾的貴客,所以見了面她是不必向淩雪雁行禮的,只有杏子和樓初心恭恭敬敬的欠身問候,然後又微低着頭,顯得十分本分的站回江洲漓身後兩側。

“這位妹妹就是王爺請來府上做客的貴客吧?長得可真是下人所說的天仙般的模樣。”淩雪雁半掩着帕子輕笑,“昨天原本是想找個機會到偏院去拜訪妹妹的,哪裏料到今日就在這裏見到了,還真是有緣分哪。”

江洲漓心裏暗嘆,真不愧是翰林學士家出來的小姐,面容只算得上清秀,但嬌柔的一颦一笑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措辭也讓人難以挑剔。

倒是有幾分文官的模樣,內裏彎彎繞繞多得很,“雪夫人客氣了。”

“妹妹這是去哪兒回來呀?要是嫌在府裏待着無聊了,姐姐正要出門上街去,妹妹要不要和姐姐出去走走。”淩雪雁微笑着遞出橄榄枝。

“我剛從後花園回來,正要回院子用膳,就不打擾雪夫人出行的雅興了。”江洲漓不欲與巫馬定瀾的女人有過多是交流,回答都是三言兩語的敷衍過去。

淩雪雁自然也聽得出她的疏遠,很自覺的找了個借口,率先告辭,但面上依舊挂着得體的笑容。

回到偏院之後,江洲漓同杏子問起自己疑惑的事情,“杏子,近日來平王府裏有沒有發生什麽大事?比如有沒有哪位夫人出門,去了些什麽比較特別一點的地方。”

“紫夫人半個月前曾經進宮過,這算不算是特別的地方?”杏子沉思了片刻後才回答,倒也沒問江洲漓為什麽突然對這個好奇。

江洲漓敲了敲椅子扶手,繼續淡淡問道,“就只有紫夫人一個人嗎?”

“正是。因為紫夫人的胞姐,也就是禮部尚書家中的嫡長女,林靜進宮為妃,所以時常會邀請紫夫人進宮小敘,王爺的其他兩位侍妾都是沒有這個殊榮和機會的。”

“原來如此。”江洲漓了然的點點頭,正要開口再問巫馬定瀾調查案子的事的進展,卻見到外院的丫環提着裙擺匆匆忙忙的小跑着進來。

“姑娘,王爺回來了,說是要在偏院用飯。”

梨酉

第 16 章 焰尾06

屋裏比起外面正因刮風下雨而冒出的寒意要溫和許多,但丫環們還是趕緊拿了面巾過來,擦拭巫馬定瀾身上的雨水。

張謹跟在他後面進門,左手一手扶着別在腰間的長劍的劍柄,“爺,還真有發現!”

“坐吧,說說看。”巫馬定瀾坐下喝了口熱茶,示意趙炎也坐。

張謹沒有推脫的坐下來,提起打探到的消息時也有些喜上眉梢。欣慰奔波多日終于有了收獲,“按爺的吩咐,派出去的兄弟們在雲城周遭明查暗訪,說起詭異的事件,有不少人都一致談起城外十五裏地的清風津。”

清風津坐落在寒水邊,因為渡口而得名。原本只是個偏僻貧苦的小漁村,後來經過幾朝幾代的盛衰發展,清風津憑着其優越的位置,從事河運和漁業,慢慢的就發展成了如今商貿繁榮的大鎮子。

“聽說鎮上有一戶樓姓人家,不管是災荒還是饑年,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清風津,也沒人知道他們在此居住了多少年。”

巫馬定瀾手指磨蹭着茶盞,神色不明,半晌才開口,“繼續。”

“是。”說起這個,張謹臉色突然端正起來,“這戶樓姓人家從不與周圍的鄰裏往來,甚至也不見有人出門,幾十年來白紅喜事都沒有辦過。沒見府上的主人雇工修葺過,但幾百年的老屋子卻也無大的變化。

有膽大的毛賊潛進去行事,出來後就變得瘋瘋癫癫的。住在附近的百姓都說,那樓府明裏暗裏都透着怪味,平日裏都沒人敢靠近五丈內,路過也盡量目不斜視。”

“确實很詭異。爺,那咱要不要去看看?”趙炎把抹頭發的面巾放下,盯着巫馬定瀾等他做決定。

“去。”巫馬定瀾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如今已經不是他想不想去的問題了,而是根本就由不得他選擇了。皇上給出最後的破案時限,是七日之內。

但看着門外的天色,時辰不早加之下雨有些陰沉,隐隐的就要暗下來,于是又開口道,“不過不是今日。你倆馬上去兵營裏挑選兩百機靈點的将士,帶上些火油燒折子類的東西,明日天一亮我們就出發。”

趙炎和張謹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嚴肅,還有隐隐澎湃的期待,重重的朝堂上抱拳,“是!”

等兩人出去之後,巫馬定瀾靠在椅子靠背上,右手支着椅子扶手捏了捏眼角,有些疲憊的開口問堂屋裏的丫環,“江姑娘呢?”

雖然偏院只是讓杏子伺候着,但他一點都不懷疑下人們的能力,對後院的消息肯定比他要靈通得多。估摸自己帶了個女人回來的消息,早就傳遍王府了,甚至有可能已經傳遍雲城,只是沒人敢當面來問他而已。

候在一旁的小丫環唰的就跪了下來,戰戰兢兢的答道,“王爺恕罪!奴婢——奴——”

“起來好好回話。”好不容易應付完宮裏那位只知道下命令的主子,巫馬定瀾實在是累極了,懶得再多費口舌。後院這些小動作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放在眼裏,誰家高門深牆裏會幹幹淨淨。

小丫環畏畏縮縮的站起來,餘光偷看巫馬定瀾一眼,見他只閉目養神,這才小心翼翼的開口,“江姑娘沒有出門,應該還在偏院。”

“那就讓廚房把晚飯擺去偏院吧。”言罷,巫馬定瀾起身走出堂屋。

但他不知道,就是他的這随口一說,将會在府裏引起多大的轟動。誰不知三王爺巫馬定瀾秉性剛直不阿,還曾被傳言過說是不近女色,如今帶了位姑娘回來不說,竟然還要遷就那位姑娘用膳。

這可真的不得了了。

巫馬定瀾尚未娶親,雖然有幾房侍妾,但王府真正意義上的女主人的位置,暫時還是空缺着的。他常年在外行軍打仗,難得回來幾次,所以平素府裏也沒有聚在一起用膳的習性,都是各自在院裏的小廚房解決。

偏院一直閑置無人居住,所以也是沒有廚房的。自江洲漓住進去後,巫馬定瀾派了杏子去服侍她,吃穿用度都吩咐下人照着他的份例送去。

所以府裏的下人早就在私底下猜測,猜這位江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使得動巫馬定瀾這尊冷神屈身移駕。

回房換好幹燥的衣服後,巫馬定瀾問了管大廚房的丫環,知道晚飯剛已經按他說的給偏院送去了,便大步跨出院子徑直往偏院的方向去。

此時站在偏院的門口,看着屋裏已經掌了燈,昏黃的燭火透過紗窗冷布映出來,竟然莫名感到有種淡淡又溫馨的家的氣息。

杏子站在桌旁給江洲漓布菜,有個他不認識的年輕女子候在一邊,見巫馬定瀾進門來,眼神有些警惕。

杏子福了福身問候,往桌上添置了一副碗筷。

“江姑娘今日感覺怎麽樣了?要不要再請太醫來看看。”巫馬定瀾落落大方的坐下,半分拘謹也不見,倒真是自己家就不一樣。

江洲漓向來食不言寝不語,但巫馬定瀾作為一名戎馬在外的将軍,再差在殘酷的環境都見識過了,自然沒那麽多的講究。她只好客随主便,輕輕放下碗筷回答,“身體已無大礙,勞煩王爺挂心了。”

“那就好。江姑娘是貴客,本王也不是要束縛你的行動,若偏院待着閑得慌了,可以到王府的後花園去走走,想上街也行,帶上幾個下人注意安全就行。”

“嗯。”江洲漓不明白他是客套,還是真心,或者有什麽其他的想法。但有了這句話,确實能方便她走動,總歸對自己是沒有壞處的,也就穩妥的應承下來,指了指旁邊站着的樓初心,“這是我的丫環初心。”

“嗯。”巫馬定瀾看了兩眼,沒說什麽,飯後也沒有馬上離開。

江洲漓管不着,看着天晴了一會兒,就讓樓初心陪着在院子裏來回走動消食。

這王府片隅不大不小的偏院,有蟲子夜鳴,還偶爾有蛙聲,頗似農家小院,悠然恬靜。

“杏子姐姐在嗎?杏子姐姐在不在?”偏院的門扉是輕掩起來的,有丫環在外面敲門高聲說話。

杏子本來是在屋子裏服侍巫馬定瀾的,聞言走出來,看向江洲漓,得了她的眼色之後才小步疾走過去打開門,見是前院管事媽媽的女兒,“是寶兒妹妹呀,這麽晚了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小丫環面上笑意濃濃,“是麗裳坊的繡娘吳媽媽來了,讓我來問問姑娘現在有沒有時間,她馬上過來給姑娘量身裁衣。”

“麻煩寶兒妹妹來走這一趟了,等我去問過姑娘後,再來回複你。”杏子沒有自作主張替江洲漓應下來,轉身走到江洲漓身邊,詢問她的意見。

離着這麽近的距離,江洲漓哪裏會聽不見她們的對話,剛才沒有直接開口回話,也不過是想要走個形式而已。她還住在王府裏,自然要擺出幾分客人的架子倆,否則被人輕視小看去,什麽阿貓阿狗都找上門來,麻煩就多了。

所以等杏子過來詢問,她就讓杏子去回了那寶兒,然後進屋裏同巫馬定瀾說。巫馬定瀾自然不好留下來看着,借口說還有公事沒辦完就去了書房。

約過了一刻鐘左右,穿着華麗寶氣的婦人跟在寶兒的身後,捏着帕子扭着腰身進了門。和媒人的做派非常像,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能看得出來她一直用餘光餘光不停的打量屋子裏的物件。

雖然說只是個繡坊的媽媽,但這吳媽媽露出在外的肌膚看着就很珠圓玉潤,身邊還亦步亦趨的跟了個供她使喚的小丫環,替她提着量身需要的物件。各方面打量下來,看着比平常富貴人家裏的婦人還要氣派上幾分。

江洲漓一直不太喜歡這類人,吃着百家錢,說的也是百家話。總見風使舵還不說,最惱人的就是她們愛對別個兒評頭論足,背地裏編排些沒有的說法傳揚出去。

杏子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心眼不少,向來都很機敏靈活,否則巫馬定瀾也不會放心把她弄來照顧江洲漓。

她與這繡娘打過幾次交道,知道她愛慕虛榮喜歡被人捧着,所以看見她走進來趕忙笑着迎上去截住她的視線,“我瞧瞧,這位是誰家的大姑娘呢?是不是走錯門了呀!”

“哎喲,杏子姑娘的這張小嘴喲——”吳媽媽果真一聽就樂呵呵的笑彎了眼,用指甲染了紅色金鳳花汁的食指輕輕戳了戳杏子的腦袋,“怎麽每次見都跟吃了蜜一樣,說出來的話能把人甜膩死去!”

“吳媽媽可不要冤枉杏子,杏子說的可都是大實話,您心裏就可勁的樂吧,趕緊來給咱姑娘量量尺寸!”

吳媽媽順着杏子所指的方向,笑靥如花的回頭往高堂上一看,江洲漓正端莊的坐在那兒細細的品着茶,眉目柔順,也不說話。

當下是驚為天人的模樣,所以不免又仔細的多看了兩眼,然後不住的微笑着點頭,“真真是位标致的姑娘呀,比咱雲城的第一美女都有過之而無不及,看着就讓人喜歡。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有如此福氣,能得了王爺的青眼。”

這番說辭,若不是在平王府裏說的,江洲漓還以為是哪個教坊的媽媽在挑瘦馬,先是全面的打量一番,然後誇獎一番,最後收回去教養幾日送去給金主。

她假裝沒聽明白,故意問,“福氣?這是什麽意思?”

杏子已經和江洲漓處了一兩天,多少有點摸清了她的性子,看她平日裏不是這樣刻薄,就知道她現在多半是有點氣惱吳媽媽把不住嘴的言辭,有意想敲打她別亂說話。

所以她趕緊在吳媽媽沒回話之前,就上前一步打了圓場順便暗示她別亂說話,“王爺可是早就吩咐下去了,讓吳媽媽您來給姑娘量量尺寸,您現在已經是晚了很久了,再借着說話的份偷懶可就該罰了!”

吳媽媽不是個愚人,聽出來江洲漓的不高興之後,自然是不會拂了杏子給她找的臺階,收斂起拍馬屁的手段賠笑道,“若是姑娘方便的話,咱這就開始吧。”

“嗯。”江洲漓輕輕的點頭,站起來配合的擡起了雙手。

她懂世故也世故,如何看相認人是她的看家本事。有時為了能低調度日,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煩,她也會圓滑的說話和人周旋,所以不會真心的想要為難誰,她只是不喜別人把小九九用在自己身上而已。

吳媽媽看江洲漓沒有因為之前的事情端着架子為難她,也很配合她工作,心裏暗暗的松了口氣。

招呼小丫環把量身的工具拿過來,很快開始幫江洲漓量身,記下了幾個尺寸後,滿意的笑着問,“姑娘對衣物有什麽其他的要求嗎?好比布料的材質或者顏色之類的,有什麽忌諱?”

“布料的話,以舒适為主就好,顏色素淡些吧。”江洲漓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其他的還有沒有忌諱我也不太清楚,你們去問問王爺的意思吧,一切照王爺說的算。”

吳媽媽聽江洲漓這樣說,只當她和巫馬定瀾是真的有些什麽關系,做什麽都要過問一番,臉上不由得笑容更盛。

眼見着一大筆生意談成,也用不着人趕了,喜滋滋的扭着腰身肥臀告辭離開,也帶走了香的能熏死人的濃濃的胭脂水粉味。

但其實江洲漓想表達的只是客随主便。

因為她還不太知道巫馬定瀾有什麽打算,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被要求跟着去什麽場合,需要什麽樣的打扮出門行事才會方便些。

梨酉

第 15 章 焰尾05

兩人都不多話,素日裏性子也冷冷淡淡,坐在一起冷場是必然的。但誰也沒想到就是這樣邊喝着茶,邊随意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幾句,最後竟然也能讓兩人相談甚歡,還憑空生出來分明萍水相逢,卻相見恨晚的感覺。

就好像是故友重逢敘舊。

說得累了,江洲漓給自己斟了杯茶水潤喉,巫馬定瀾就趁着這個時間,從袖兜裏掏出一方折疊整齊的白帕子,貼着桌面遞到她的面前。

單看帕子的外觀,這就是一方很簡單很樸素的帕子,在街邊找小攤小販随便一問,就能拿出幾十上百條這樣的東西,因為沒有任何的圖案和花紋,也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江洲漓不明白他是想讓自己看什麽。巫馬定瀾也不解釋,只不慌不忙的給了她個眼神,示意她自己打開來看。

江洲漓捏着帕子的一角,将其一層一層的掀開,直掀開到最裏面。帕子裏包裹的竟然是她在石山尾拾起的那根紅色毛發,火熱的紅色與清冷的白色,形成了強烈炫目的對比。

幸好沒有弄丢,江洲漓長舒了一口氣,之前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問巫馬定瀾,沒想到他會主動拿出來,“多謝王爺。”

“江姑娘難道不打算說說看,你在石山尾遇到了什麽事嗎?比如為什麽要不聽勸告偷偷回去,又因為什麽受了傷暈倒在那裏不省人事?”巫馬定瀾突然湊近到她面前,面上冷冷清清的,眼神卻滿是讓她逃避不開的壓迫。

江洲漓下意識的就挺起腰,想要和他拉開幾分距離。

但巫馬定瀾很快卻又像個無事人一樣,慢悠悠的坐回了原來的位置,變回之前那個風度翩翩的俏王爺。除去嘴角勾起的小小弧度的壞笑,暴露了他根本是有意為之的。

從醒來知道她是被巫馬定瀾救了之後,江洲漓就一直在等着他的問話,因為已有所準備,所以事到臨頭倒也不慌不忙。當下執起茶盞輕輕抿一口,眼角眉梢才皆微微挑起,看向巫馬定瀾,“那不知道王爺又為什麽會再回去石山尾呢?”

“歸途,随口問了守在外邊的官差。”巫馬定瀾十分簡潔的回答她,也算間接給出解釋。

回憶起昨天還心有餘悸。他在石山尾撞見江洲漓偷偷窺視後,暗裏試探了一番覺得構不成什麽威脅,而江洲漓看着也不像是作案的疑犯,眼瞅搜查工作就要接近尾聲,他也就沒有為難她,只是讓她自行離去。

誰知道江洲漓會那麽大膽,竟然偷偷躲起來沒有離開。

等到傍晚的時候,終于結束了一天的搜查準備回城。路上聽着下屬們在嘻嘻哈哈的交談,也不知為何,他突然就想起江洲漓來,就随口問了之前在林子外邊守衛的官差,有沒有見道一個年輕的女子離開,卻意外的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別說離開,他們根本就沒見到有人進去。

那瞬間他立即就感覺到了幾分不對勁。這裏只一條路,若是要離去不可能放着大路不走,還去挑小路走。那些守在路口的官差也沒有理由會看不見那麽大一個活人。

除非,江洲漓是在敷衍他,她根本就沒有離開。

想通前因後果後,巫馬定瀾不假思索的就調轉馬頭,帶着兩個下屬往回趕。但前後雖說才離開不過兩刻鐘的時間,等他回到石山尾的時候,看到的卻已經是倒在地上的江洲漓,後腦勺被鈍器砸傷,流了不少血。

林子靜悄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潛伏着沒有遠去的危險,也許此刻傷了江洲漓的人就正在某處注意着他的一舉一動,巫馬定瀾覺得不宜久留,匆匆把人抱起就回了平王府。

至于帕子裏包裹的東西,是杏子在給江洲漓擦拭身子換衣裳的時候,見她左手一直攥得緊緊的,費了很大力氣才拿出來的。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但見她都暈倒了還不放手,想來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就留心幫收着了。

江洲漓不知道自己被救起,其中竟然還有這樣的契機,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吧,恰巧不早不晚。

心裏暗嘆了一聲,也慶幸巫馬定瀾去遲了半步,什麽都沒見着,否則她都不敢确定他現在是否還能平安走出石山尾,“王爺的這份恩情,我無以為報。若是以後王爺有什麽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江姑娘還未回答本王之前的問題。”巫馬定瀾提醒道。先別說赴湯蹈火了,你如今似乎連問題都不願回答。

“如王爺所見,我在石山尾遇到了襲擊。”江洲漓無奈的搖了搖頭,“至于為什麽會不顧勸告回去,或者應該說為什麽不聽勸誡離開,又是為了什麽目的,這個中緣由我暫時還不能說,也希望王爺不要深究。”

你不會想知道的,因為涉及其中之後,就再難脫身,而我也不願拖累恩人。

巫馬定瀾面上淡淡的沒有任何表示,但卻沉默了良久才開口,“本王從來不會強人所難,姑娘不願說就算了。只是不知道江姑娘可有看清楚襲擊你的的容貌?”

“是從背後來的,所以沒有見到。”江洲漓神色清冷的望向窗外,她确實沒有見到背後偷襲的人,甚至還不知道那是不是人。

“那帕子裏的東西,和這件事有沒有關聯?”巫馬定瀾把視線放到帕子上,其實他私下裏已請仵作來看過,确認是動物的毛發,但除此之外并沒什麽異常的發現,也不知道是什麽動物的毛發。

“我也不知道。”江洲漓坦言,“這東西是從地上撿來的。”

看得出來江洲漓是不想配合,所以估摸着他一時半會兒什麽也問不出來。恰巧院門外有侍衛來找,似乎是有什麽要緊事,巫馬定瀾便幹脆站起來告辭,但臨出門前腳步頓了頓,頭也不回的交代道,“這幾日江姑娘就安心歇在府上吧,本王已經下令不許閑人來打擾,江姑娘可以安心休養。”

這算不算是變相軟禁?

江洲漓右手随意支着腦袋,看着這巫馬定瀾的背影漸行漸遠離去,突然露出了一抹玩味又無奈的笑意。

她不說實話是不想他卷入危險中,畢竟他雖然說身為王爺,也許在戰場上也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但總歸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可惜看巫馬定瀾如今的陣勢,加之他又負責這次的案件,看來是不會輕易放棄呀。

“姑娘若是身體還不大舒服,就回床上躺着吧。”杏子端了點心進來,剛才在外面突然間刮起了風,看起來是要變天下雨了。她走過去把窗子關起,想到江洲漓在這裏打瞌睡的模樣,又被回憶驚豔了一把,“繡娘估摸着要晚點才能過來,到時候奴婢會叫醒您的。”

“嗯。”江洲漓随意應下來,确實看着攤開在桌上的帕子,又輕輕拿起那根紅色毛發捏在手上左右瞧了瞧,然後湊到鼻尖前聞了聞。

在塵土清香的掩蓋下,毛發上還帶着一股極淡極易被忽略的胭脂香味,但不似杏子身上的味道,由此可見并非是在杏子經手後沾染上的,而是原來就有。

“杏子。”她回頭輕喚道。

杏子鋪床的動作頓住,疑惑的看過來,“姑娘怎麽了?”

江洲漓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就歇了要開門見山的想法,而是面上帶了淡淡的淺笑道,“你進王府多久了?”

本以為她是有要緊事才喊自己的,杏子還緊了緊心思,但見似乎只是閑聊,回過頭去一邊繼續抖被子,才一邊自然的回話,“王爺封王後,搬出宮裏住進王府,奴婢就被管家爺爺買回來了,已經有十年。”

“如此說來,想必你對靈麝香不陌生罷?”

杏子利索的鋪好了床,又過來伺候她更衣,“我朝不産靈麝香,素來是由宿覃國進貢的,因為數量稀少,所以極其珍貴。這天下能享用上的,怕也就是宮裏的幾位娘娘和公主了,連府裏的夫人都沒有,奴婢也只是聽說過而已,沒有見過。”

“宮裏嗎——”

朱漆色的莊嚴宮門在身後重重合起,震得門上鑲嵌的八十一個鎏金銅釘都好像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清早起來外邊便下着雨,并且雨勢還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巫馬定瀾穿着朝服正裝從宮裏走出來,雖然淋着雨,但他依舊不驕不躁的走着,眉目沉穩,宛若從水墨煙雨畫裏緩緩走來的俊朗人物,飄逸出塵。

而自他進宮後,就一直在外面拐角處等候的趙炎遠遠的就認出了巫馬定瀾的身影,匆忙打起了傘牽着馬迎上前,“爺——”

巫馬定瀾面色有些沉重,似乎還有些疲憊不堪的消沉感覺,擺手阻止他現在發問,“回去再說吧。”

言罷,接過缰繩利索的翻身躍上馬鞍,傘也未遮。

趙炎趕緊跟上他,毛色光亮的兩匹高頭大馬,冒雨在城中主幹道上一路狂奔,然後穩穩當當的停在了平王府門口。

看門的小厮很有眼色的上前來牽走了馬匹,兩人腳下步步生風的走進府裏。然後才剛跨進門內,就隔着庭院見到早先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張謹,正微低着頭站在主屋外的廊檐下焦急的來回走動。

“有什麽發現?”巫馬定瀾進屋的時候,與他錯身時随口問了句。

梨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