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蛇食06
臺下鬧哄哄的, 有小二模樣的人不停在各個桌子間來回走動,給添滿茶水, 走到他們這一桌的時候, 巫馬定瀾直接把人攔下來問道, “這裏有沒有舞蛇的節目?”
“回王爺的話,看排表下一個節目就是了。”在雜耍苑或者煙花之地做事的人, 認人的功夫那都是要練過的, 這小二自然也是一眼就認出來巫馬定瀾的身份,恭恭敬敬的回到。
“嗯。”巫馬定瀾掏出一錠碎銀子放在茶盤上,小二一邊說着感謝一邊退後。
“希望今晚不白來, 能找到個合适的人選。”江洲漓望着臺上悠悠說道。臺上疊羅漢的節目已經在收尾了, 站在最上邊的小姑娘已經一步步有些打顫的翻下來,其他人也在收拾道具和場地了。
等到臺上東西清理幹淨後, 在衆人以為下一個節目馬上就要開始的時候,又有人擡來了幾卷紅色的地毯,将地板仔仔細細的全部鋪滿。
臺下看官都在猜測這是要做什麽,就聽有笛聲袅袅,從臺子側邊的小門裏傳出來。
然後走上來一個身姿婀娜曼妙的少女。
這少女的手腕和腳踝上都帶着璎珞和鈴铛, 纖纖素手持着短笛,正微低着頭投入的吹唱着悠揚的笛聲。她腳邊跟着扭上來幾條顏色各異卻都鮮豔的小蛇, 脖子上還挂着一條手臂粗的黃金蟒。
衆所周知,越是顏色豔麗的蛇,攜帶的毒性可能就越強。
臺下的觀衆在少女出來時發出了驚呼聲。以往舞蛇之人都是用竹甕把蛇裝着,到了臺上才緩緩引導它們出來, 所謂的舞蛇也不過就是做出動作去試探蛇,讓它們以為收到攻擊而前後動起來。
更不要說,她把蟒蛇給挂在脖子上,那麽粗的蛇身,襯得她的脖子十分纖細和脆弱。還要防着蟒蛇一個不注意,将她纏着窒息。
但顯然觀衆的擔心是多餘的,少女悠然自得的完全沒有半分害怕,在她的笛聲的控制下,這些蛇沒有攻擊她,甚至連攻擊的動作都不曾有,反而是很享受般的跟着節拍在左右搖擺起身子和頭部,好像真的在跳舞一樣。
驚豔的開場結束後,少女收起短笛,微微朝臺下點頭,然後把脖子上的黃金蟒托起來放在地上,引得臺下一陣小小的騷動。
“這是小金,它很和善,各位大人想嘗試的可以來摸摸它,抱起來也行。”少女蹲下來安撫的摸了摸黃金蟒的頭,黃金蟒乖乖的把尾巴盤成像圓盤一樣的圈圈。
她這句話說出來之後,臺下爆出了更哄鬧的聲音,有膽大的小夥子已經躍躍欲試。
少女見他們可能是顧忌着旁邊的幾條小花蛇,便把小蛇拎起來放到了自己的手臂上看着,這下子沒了不确定的後顧之憂,幾個結伴的來的小夥子果斷撐着臺子便跳了上去,還回頭朝臺下支持他們的人笑着點了點頭。
少女低聲和他們說了幾句,大概是在教他們怎麽下手。
然後便見那幾個上去臺上的小夥子把黃金蟒提起來,小心翼翼的放到脖子上耷拉着,甚至在衆人的慫恿下去親吻蛇的嘴巴。
臺下響起陣陣掌聲。
想要打賞的人很多,但為了不驚擾到黃金蟒,他們克制了一下沒像之前一樣直接扔上去,而是遣丫環小厮跑到臺前放上去。
等臺上的觀衆下去之後,少女道了謝,也不再那麽拘束。
她讓黃金蟒在地上盤成了圈,把自己手臂上的幾條小花蛇放進去圈裏,然後拿出短笛開始繼續吹。
幾條小蛇很有節奏的爬上黃金蟒的蛇身,用尾巴立着,然後頭一直在左搖右晃。最後爬到黃金蟒的頭上,借勢飛起來撲到少女的身上,變成環挂在少女的脖子上。
“好!”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表演也在陣陣喝彩聲中結束了。
微聲表演結束後,領着小蛇退回到後臺,還沒來得及把幾條寶貝毒蛇給裝回竹甕裏,就有雜耍苑的管事找到了她,“微聲,平王爺找,這邊來一下。”
“平王?”被喚作微聲的少女有些驚訝的問出來,還在邊上沒有其他人,她錯愕的邊把小蛇塞進竹甕裏放好邊站起來,“平王爺是想看表演嗎?可是我今天的表演結束了,你看能不能換個時間——”
“王爺能看得上你的表演,那是福氣,演一場就夠了你努力好久的了。”管事的沒有和她廢話,反手招了招,“走吧。”
微聲嘆了口氣,帶着小竹甕跟上去,只希望這位平王爺不會為難她。
等她走到後院的時候,管事的點點頭把她交給等在拱門處的侍女就走了,微聲被迫放下竹甕,這也讓她疑惑。
沒有蛇,她要怎麽表演?
疑惑的跟着侍女往裏走,在後院的廂房裏,見到了傳說中的平王巫馬定瀾,還有一名帶着面紗卻掩蓋不住氣質的年輕女子。
“民女微聲,見過王爺和小姐。”她落落大方的行了禮。
“微聲姑娘請坐。”巫馬定瀾給她斟了杯茶,微微一笑露出不那麽冷硬的表情,“微聲姑娘不必緊張,本王今天找姑娘過來只是有件事情想請姑娘幫忙而已,并無惡意。”
“若是有能幫得上王爺忙的地方,民女自當盡心盡力。”微聲斟酌着開口,她想不通巫馬定瀾會有什麽事情,需要她一個無權無勢的賣藝女來幫忙。
巫馬定瀾先是沖着江洲漓笑了笑,然後才問道,“說實話,本王很好奇,微聲姑娘年紀輕輕的,但這一手漂亮舞蛇的技藝卻是練得出神入化,也不知道姑娘是從哪兒學來的。”
“舞蛇之技,是民女祖上傳下來的,民女自幼便與蛇為伴,也親近它們。”微聲說起這個的時候,臉上露了一抹笑意,手上也沒閑着,輕輕撫了撫挂在脖子上的黃金蟒的頭。然後被黃金蟒吐出來蛇信子弄得臉上癢癢的,差點就笑出聲來。
“既然如此,那想必微聲姑娘是什麽蛇都能馴服的吧?”巫馬定瀾繼續追問道。
微聲搖了搖頭,“民女不敢誇下海口,但絕大多數是不成問題的。”
江洲漓在邊上看了良久,見微聲說話時眼神堅定,便朝巫馬定瀾點了點頭,然後接話,“那黑水玄蛇呢?”
“你說黑水玄蛇?你是不是在哪裏見到它了!”微聲聞言有些激動,拔高了音調反問,要不是顧忌着巫馬定瀾在,興許就直接往後推翻凳子站起來了。
江洲漓和巫馬定瀾對視了一眼,眼中皆有異樣的光芒閃過,“聽微聲姑娘的意思是——”
“民女此行離家,就是來找它的。”微聲也不隐瞞,很爽快的就認下來。她知道此事事關重大,如果自己不坦率些,可能就要錯過機會,名滿天下的平王誰不知道,她不會傻到在他面前耍心機。
再說平王一向風評很好,這次會專門來雜耍苑找舞蛇人,想來應該不是抱着壞目的,好比馴服利用玄蛇。
“那微聲姑娘可否說說事情的經過?”
“嗯。”微聲點點頭。
原來微聲正是九州神秘境地,夢來土生土長的百姓,再說得細致一些的話,她其實是夢來一個古老部落的族民。
這個部落很特殊,生活的地方也很隐蔽,很與世無争,在西方大沼澤沿邊的森林裏,向來不與外界過多來往。而且自上古以來,這個部落蒙神明選中,就一直是擔任着守護黑水玄蛇的重任。
大約是在兩個月前,黑水玄蛇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發起怒來,在把大沼澤攪弄一番後,就逃離了大沼澤。
因為玄蛇的攻擊力不是常人能承受的,而且存在實在特殊,族長擔心玄蛇跑出來後一切都變得不能控制,會引得天下大亂,就派了族裏優秀的族人出來尋找,力求把玄蛇順利帶回去。
她自小與玄蛇親近,又是族裏最能與玄蛇溝通的,所以一路追着玄蛇的氣息找來了雲城。
但到了雲城之後,玄蛇的氣息卻突然憑空消失了,而且之後更是時有時無,她找不到确切的地方,沒辦法,就只能留下來,在這裏當了個舞蛇的賣藝者,希望借着掩護邊賺錢,邊暗地查找玄蛇的下落。
氣息突然消失?應該是被容秋鴻封印起來了。至于時有時無,想必是給玄蛇投喂的時候,解了封印的緣故。江洲漓暗想。
餘光發現巫馬定瀾在看她,果然兩人都想到了一處去。
“那找到玄蛇之後,你能确保把它給隐秘的帶回去嗎?畢竟它那個體型,我怕走一步都得地動山搖。”
“可以的。”微聲又激動起來,“我們族人從小就有的天賦,就是能吹着笛子把玄蛇帶回家。玄蛇在聽到特殊的笛聲後,體型會變小的,我可以裝在口袋裏就把它帶走。”
江洲漓點點頭,然後看向巫馬定瀾。
“今晚我會先找個理由把微聲姑娘接到府上去住,等明天京都府尹那裏處理好,我就悄悄帶微聲姑娘過去,你到時候負責把玄蛇帶走,剩下的事情我會處理的。”
第 44 章 蛇食05
“食塵到食肉, 這轉變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巫馬定瀾沒有嫌棄的捂着鼻子,只是皺了皺眉頭, 想起剛才救下的那些百姓。
黑水玄蛇這個體型, 只一口就能吃下半個村子的人了吧, 每天都要吃這麽多百姓的話,那沒幾日周邊的村民就該被抓光了。剛才那些村民, 如果他們沒有及時施救, 是不是也會變成這陣惡臭中的一員。
“先想想怎麽把它弄走吧。”江洲漓嘆了口氣,“它出現在這裏,無論是容秋鴻的作為, 還是另有原因, 都不安定。”
巫馬定瀾自然明白她說的意思,黑水玄蛇體型如此巨大, 又存在有上萬年之久,光是那張蛇皮應該就堪比銅牆鐵壁的堅硬了,就算把軍隊弄過來可能都沒用,容秋鴻應該也是治不住它,才不得已給封印起來。
若是放任黑水玄蛇在這裏, 萬一哪天它發起怒來,沖破這裏逃出去, 那後果就是不堪設想。只要它那尾巴掃幾下,整個雲城可能就要沒了。
“有什麽辦法嗎?”巫馬定瀾思考着把它弄走的可行性,正面交鋒肯定不行,只能找些迂回的辦法。
容秋鴻還真是不簡單, 竟然弄來了這麽大一個麻煩。
“辦法有是有,但動靜會很大,能秘密弄走最好還是不要太強硬。”江洲漓搖了搖頭,“我看今天就先回去吧,我找找資料看有沒有別的記載,你也想想辦法看怎樣才能阻止他們繼續抓無辜百姓。”
黑水玄蛇暫時似乎沒有要攻擊他們的意思,只是靜靜的看着,吐着蛇信子。巫馬定瀾想了想,當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來處理這件事,點了點頭拉起江洲漓就往右手邊奔去。
這邊路段沒有玄蛇的身軀拖動過,所以地面上還是較多凹凸不平的砂礫和碎石,偶爾甚至有些尖銳的突出在路中間。峽谷暗道也沒有剛才那邊寬敞,裂縫從底部慢慢往上收縮,形成三角形的空間,他們只能半彎着腰慢慢前行。
因為峽谷是在山體中央,而剛才他們在外面目測這座山就綿延了好幾裏長,更不要說加上裏面的彎彎繞繞還多,又是抹黑前行,所以也不知道要走多久能出去。
越走通道內越潮濕,但沒有了濃重的陰氣彌漫,寒氣也散去了不少。江洲漓突然開口,打破了安靜得只有腳步聲回想的沉默,“蛇類是冷血動物,雖然喜歡曬太陽,但居住地卻多選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裏,常年見不到光,所以陰氣寒氣會聚集很多。”
“嗯。”巫馬定瀾只悶悶的應了一聲,更多的注意力是集中在江洲漓身上不移開,見她踢到石頭踉跄了一下,趕緊虛扶一把。
暗道裏雖然黑,也會有些蝙蝠出沒,但總體來說沒有什麽危險存在,兩人相互扶持着走了半個時辰左右,終于離開峽谷裏面,站到了一處平緩的長着灌木的山坡上。
山坡的四周稀稀落落的散布着一些大石塊,因為天黑看不見路,兩人對這邊地形又不熟,原打算找塊石頭的背風處坐下來,等着天亮再回城,但不想走了半圈下來,卻在山坡的背面發現了火光。
竟然是剛才他們救下的村民。
那些村民聽了他們的話,沒有立即下山回村,而是仗着熟悉地形和掌握着打獵技巧,在山破背後暫時找了個大山洞住下來。
見是巫馬定瀾和江洲漓過來,這些村民也沒有防備,很熱情的招呼他們坐下來。
山裏的夜裏十分涼爽,甚至還有些寒意,但有了山洞擋風,又坐在火堆邊烤着火,暖意還是非常的明顯,驅散了不少的驚慌失措。
巫馬定瀾和江洲漓聽着他們的感謝,還有絮絮叨叨說起被抓來的事,被救起的事,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誰都睡不着,就這樣相互倚靠着等到天亮。
黎明之後天一亮,巫馬定瀾就和村民中的青壯年到林子裏打了不少吃的回來,然後才在熟悉地形的村民的指導下和江洲漓回城。臨走之前也是仔細的吩咐了一番,交代他們暫時不要回村子,也不要在山裏到處亂走,小心被人發現。
在山下取回自己的馬匹,兩人策馬揚鞭很快回了雲城。
江洲漓要找資料,自然是要回清風津的樓府去的,所以約定好下次見面交頭的事宜,就在西城門處和巫馬定瀾分開了。巫馬定瀾等她走後,并沒有直接回平王府,而是一個利落的轉身,直奔城外的百花園去。
百花園是雲城有名的花樓,修在城外的青山綠水間,毗鄰觀花臺,是達官貴人頗為喜愛的去處。
他今天早朝沒去上朝,估摸着暗地裏已經有人在猜測他的作為,甚至是派出人手調查他了。巫馬定瀾嘴角揚起一抹笑意,那他便給他們一個交代好了。
到達百花樓的時候,悄悄從後門進去,趙炎已經等在他房間裏,似乎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有些焦急的走來走去。
“誰來了?”巫馬定瀾一邊解外衣一邊問。
趙炎見他回來,終于放下心來,“是二皇子派人來了,說是今早皇上問起王爺為什麽又不去上早朝,便讓他來問一下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嗯,讓他等着,我先去沐浴一下。”巫馬定瀾聞了聞身上的衣服,先是惡臭裏洗滌了一番,然後又熏了一晚上煙,任誰聞了都知道他不是夜宿在花樓呀,完全沒有胭脂水粉味。
趙炎點點頭準備離開,“換洗的衣服已經放在裏面。”
巫馬定瀾回來他就放心了,也不怕被人硬闖進來,正松了口氣要去外面回話,說是王爺已經醒了,巫馬定瀾突然開了口。
“清風津樓府那事,是你做的吧。”
趙炎頓了頓,回頭見巫馬定瀾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裏暗罵了一句樓初心害死他。肯定是她和江洲漓說了後,江洲漓又不小心說漏給了巫馬定瀾聽。尴尬的呵呵一笑,“爺——”
“去吧。”巫馬定瀾也不是真的想為難他。
如果不是今天分開的時候,江洲漓說要回去清風津,他都沒想到這一步的,樓初心竟然就是那個樓府的,而江洲漓和樓府的關系,似乎也并不簡單。
那樓府的存在,确實就有不能讓人知道的必要。
趙炎抱拳躬了躬身,趕緊趁着巫馬定瀾沒有追究他的時候,轉身大步退了出去。
再說江洲漓回到樓府後,吩咐下人去書房找出關于黑水玄蛇的書籍,這可把樓方啓吓了一跳,怎麽出去一趟一夜未歸,回來就找這麽個難惹的東西,匆匆忙忙的跑來問是怎麽回事。
“碰到了,在漢陰山,那些抓去的百姓就是給它吃的。我需要在它還沒發怒前,找個隐秘的辦法把它弄走。”
“碰到了黑水玄蛇?”樓方啓的白胡子抖了抖,“那麽個大東西怎麽跑雲城來了,竟然還要抓了百姓去養着它?這是誰造的孽呀——”
“那些人可能是容秋鴻的,至于玄蛇是不是他弄來的,這個暫時還不清楚。”江洲漓一邊回他一邊拿起古書籍,很快的翻閱起來,但這些書裏所有的記載都差不多。
“國師?”樓方啓也聽過容秋鴻的大名,想不明白他竟然會和這樣龌蹉的事情有關聯。
沉默了一下,樓方啓突然想起了什麽,快步走到書架的另一端,翻出來一本黃色的線定本,“也許這個能幫到小姐。”
江洲漓疑惑的接過來一看,“夢來游記?”
“嗯,這是著作之人在游歷夢來歸來後所做的游記,裏面記載着他在夢來的所見所聞,裏面有一篇叫舞蛇人。”樓方啓給她翻出來,“夢來地區一向神秘,裏面存在不少奇怪的東西,其中就有個傳統又古老的職業,舞蛇人。”
蛇,在夢來是種令人畏懼和崇敬的動物,夢來人自古就崇拜蛇,尤其是毒蛇。而舞蛇人,字如其意,就是“善蛇”的人。
舞蛇人在毒蛇小的時候就将其捕捉,然後通過馴服和教化,讓它們配合着自己的笛聲行動,做出各種表演來博取百姓的喝彩,借此謀生。就像街上雜耍的其他賣藝人一樣,只是舞蛇人這個職業更危險而已,因為一不小心被蛇咬上一口,就是丢命的事。
“笛聲?”江洲漓感興趣的挑挑眉,“樓伯認識這樣的人嗎?”
“雲城有個雜耍苑,那裏面住着各種各樣的人,小姐不妨去那裏找找看。”樓方啓和藹一笑,然後負手離去。
雜耍苑在雲城的煙花場所內,能進去的都是在雲城有頭有臉的人物。
翌日晚上,江洲漓讓樓初心聯系趙炎,然後約着巫馬定瀾一起去,有着巫馬定瀾這尊大佛在,就相當于是有了個保障的通行證,路上完全沒有遇到阻攔。
雜耍苑裏很熱鬧,兩人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着。
這裏的雜耍和外面街邊的雜耍很不同,因為看雜耍的都是權貴,對于表演的要求就高了,自然不能太俗套。
江洲漓看着臺上正在進行的疊羅漢,已經疊了七八個人高,最上面站着的小姑娘竟然還在臺下觀衆的要求下臨空翻了個跟鬥,然後再穩穩的站住,博得一片喝彩。
也有看得滿意的貴婦,退了手上的镯子,或者耳垂上的環子,直接抛擲到臺上……
第 43 章 蛇食04
“饒命啊!求大人饒命!”
他這句話才說出去, 洞穴裏立即又響起來此起彼伏的哀嚎,比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是沒人理會哀嚎的百姓, 三子走過去那邊的暗道, 揭了符紙, 拿出鑰匙開了鎖,而跟着他進來的幾人則走過去打開其中一個牢房的門, 虎着臉喊道, “快出來吧!別扭扭捏捏的,臨死之前還有再受次罪。”
被趕出牢房的人一邊走一邊哭,其他牢房的人被吓得縮在角落裏, 完全不敢再開口。
江洲漓注意到那句臨死之前, 又看三子過去揭了打開了鎖,回頭與巫馬定瀾對視了一眼, 當下就什麽都明白了。這些人是被抓來給封印在門後的東西吃的。
容秋鴻之前應該是從其他地方送了人過來,所以沒人發現異常。
但最近可能由于某些原因的牽制,容秋鴻沒能把人給及時送過來。而門後的那東西又等不及了,這些守衛的人害怕東西逃出來,或是害怕東西弄出什麽大的動靜, 所以不得已扮賊匪到山下去抓老百姓。
“因為年前騰雲之約的簽訂,所以在皇祖母生辰即将到來之際, 為了表示兩國友好,近幾日北漠國已經派了使團來朝祝賀。東瀛國那邊的公主也緊随其後過來,容秋鴻現在應該正在幫着父皇處理朝中之事,甄選黃道吉日祭天祭祖。”巫馬定瀾稍一思索, 得出了較為合理的推測。
所以無暇顧及這裏的東西。
前面三子一行已經推搡着百姓走進暗門裏,哀嚎震天,凄凄慘慘的,任誰聽了都會不忍心。
江洲漓時刻緊盯着那邊的動作,見他們顫抖着身子走進去後,并沒有掌燈,暗門裏面的光線也很暗淡,她回頭和巫馬定瀾默契的對視了一眼,雙雙提力躍進去。
邊上牢房裏的百姓只見有兩道黑影從他們眼前一閃而過,再認真尋找起來,卻又什麽都沒聽見,也什麽動靜都沒發現,還只以為是自己被關起來餓了幾日,眼花了。
在暗門外沒多大感覺,等進去之後江洲漓才發現,暗門裏面的妖氣非常濃烈,她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怎麽了?”巫馬定瀾眼神犀利,即使是在光線暗淡的情況下,他還是能清楚的看見江洲漓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這裏面妖氣太濃烈了,你應該能感覺到,陰氣也很重,可能有很不好對付的東西存在。”周圍的溫度很低,在七月天裏開口說話嘴邊竟然還能冒白氣,好不怪異。
巫馬定瀾也感覺到了異常,點點頭小心謹慎的注意着周圍。
這暗門裏別有洞天,竟然是一片位于地下的峽谷。岩石黝黑堅硬,棱角分明,地面落着厚厚的細沙,荒涼幹燥得很。
前方盡頭能看見石壁,再沒有前路,但石壁下似乎是一處斷崖,三子他們壓着一群百姓顫顫巍巍的往前走,直走到斷崖前,然後把第一個人給推了下去。
這群百姓的手臂是用一根粗繩子綁在一起的,第一個掉下去之後,後面的也在驚叫聲中,接二連三的跟着掉了下去。
江洲漓剛想出手,但巫馬定瀾已經快了她一步,從袖子中掏出一把短匕首扔出去,在最後一秒,把粗繩索的端頭定在了地面。
三子他們可能也是不忍心看着,所以見到人已經被推下去之後,就沒再停留,轉身匆匆忙忙的離開,加之這裏面本就光線暗淡不顯眼,他們也就沒注意到巫馬定瀾的匕首。
聽着外面落了鎖,江洲漓和巫馬定瀾這才從暗處出來,趕緊往斷崖處跑過去。
往下看了一眼,心裏頓時松了一口氣。幸好,這斷崖并不是什麽萬丈深淵,只有大約三丈多高,因為巫馬定瀾出手的速度夠快,所以繩子也還沒落地。
江洲漓拿出來兩塊黑色面紗,順手遞給巫馬定瀾一塊,巫馬定瀾挑挑眉,“那麽周到?”
“只是不小心拿多了而已,王爺不要多想。”江洲漓沒有承認是因為她拿的時候,腦海中突然閃過巫馬定瀾的身影,然後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拿了兩塊。
蒙好面紗,兩人小心謹慎的足尖輕點跳下去。
“請救救我們!”
“請來個人救救我們啊!”
見到有人出現,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好是壞,但對于已經半只腳踏進鬼門關的百姓來說,這是唯一的曙光,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大喊起來,有膽小一點的婦孺早吓得淚流滿面,嚎啕大哭了。
“知道這裏有什麽其他的出口嗎?”江洲漓和巫馬定瀾一邊注意着周圍動靜一邊給衆人松綁,還邊詢問道。
峽谷很寬,兩頭黑乎乎的完全看不清盡頭,還隐隐有惡臭散發。如果确定沒有其他出口的話,那就算現在救了他們,等隐藏在未知黑暗中的東西出來後,她和巫馬定瀾也不一定能顧得了他們。
“有的——有——有——”有個上了年紀的大伯哆嗦着開口,然後指了指峽谷右手邊,“我聽祖父說,這個峽谷很久之前就有,他們來過,說是從右邊一直走能出去。”
江洲漓和巫馬定瀾對視一眼,巫馬定瀾往右邊走了幾步,然後探查動靜,回頭沖江洲漓點點頭,“沒有感覺到異常。”
“那好,你們趕緊從這裏出去吧。”江洲漓給最後一個人松了綁,然後仔細囑咐道,“這裏面黑,你們出去的時候注意着點,年輕人多照看老人和小孩。”
“出去後也不要立馬就回家,可以先在山裏找個地方躲一下,等這裏的事落定,會有人去接你們離開,恢複你們的身份。”巫馬定瀾補充道。
江洲漓看他似乎是已經有了打算,胸有成竹的模樣,想着可能在來之前就已經安排過後事,所以沒有說什麽,算是默認了他說的話。獲救的百姓一邊應下來一邊感謝萬分,觀世音菩薩再世都說出來了,然後才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那我們這邊看看吧。”江洲漓指了指左手邊。
沒了要照顧人的後顧之憂,兩人又都不是什麽手無縛雞之力之輩,做起事來自然不必再那麽小心翼翼。
地面還是幹燥的沙子,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兩人輕手輕腳的往前走,但才走了幾步巫馬定瀾就停了下來,蹲下來看着地面沉思,江洲漓也停下來看他,“有什麽發現嗎?”
“這個痕跡,你說像什麽造成的?”
江洲漓聞言也蹲下來細看。地面并不是凹凸不平的,而是像被什麽東西刮過去一樣,非常平滑的一個連貫痕跡,她擡頭看巫馬定瀾,有些不太确定,“蛇行?”
兩人同時轉頭看向黑暗的方向。
就在他們疑惑的時候,黑暗裏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響,同時伴随着地動山搖的晃動。
巫馬定瀾率先反應過來,一把抓起江洲漓的肩膀就往他們下來的地方躍上去,待站定後,江洲漓扶首,“說了我可以自己上來的。”
巫馬定瀾笑了笑,沒有說話。
峽谷的震動越來越明顯,江洲漓的注意力也轉了回來,緊盯着左手邊細看。黑暗中有個龐然大物在靠近,也是黑色的,遮遮掩掩看不清楚全貌,只能感覺到蠕動的動作,還有前端燈籠般大小的綠油油的眼睛。
“好像真給你說對了。”巫馬定瀾感嘆一句,看這個形狀,除了蛇他也想不到還能是什麽。
只是,這條蛇是不是太大了點?
巨蛇很快到達他們正下方,龐大的蛇身将峽谷堵得滿滿當當,嚴絲合縫的貼到了兩側崖壁,好似這就是為它量身打造的。
巨蛇似乎有些惱怒,用蛇身不停撞擊崖壁。
江洲漓皺了皺眉,她能感覺到巨蛇過來後,這裏的妖氣和陰氣都在急劇增加,“難道那些老百姓搶來,是為養着這條蛇?可不見食物,它為什麽不變身去尋找——”
猛然記起什麽,江洲漓趕緊掏出火折子點燃,往峽谷扔下去,昏黃的火光照亮了一小塊地方,但足夠她看清楚蛇身。
“黑水玄蛇!它怎麽會到這裏來?”江洲漓沒想到竟然是黑水玄蛇,頗為吃驚的喊了出來。如果是玄蛇的話,那她就能明白為什麽妖氣濃重,卻不見玄蛇變身。
因為玄蛇是天生體型巨大,也是天生的異獸,并不會因為年齡的增加或者修為的增加,就像尋常精怪一樣修成人形。
如果抓了百姓是為給玄蛇食用,那容秋鴻和玄蛇之間,又會有什麽樣的關系——
“黑水玄蛇?”巫馬定瀾不解的看過來。
江洲漓簡單的給他介紹了一下,“根據山海經的大荒南經中記載,在黑水之南,有玄蛇,食塵。有巫山者,西有黃烏。帝藥,八齋。黃烏于巫山,司此玄蛇。”
正說着,黑水玄蛇突然擡起頭來,身子立起來好幾丈高,露出白色的腹部,頭都快要頂到這個洞穴的頂部了。眼睛瞪圓了看着他們,給人陰森森的感覺。鮮紅的蛇信子也不停伸出來,陣陣惡臭随着這一張一合散發出來。
第 42 章 蛇食03
院子裏人來人往的, 似乎一點都不嫌熱,還架起了篝火在烤肉, 星星點點的亮光從木屋的屋頂透出來。
因為離着距離太遠, 所以聽不清楚灰衣人們在說什麽。
而剛才他們注意到的那間房子, 乍看之下和其他的房子沒什麽區別,也亮着燈, 但仔細看還是不難發現, 那間房子的亮光暗淡不少,在靠近山體這邊的牆面,完全沒有一點光透出來。
沒有窗子?
江洲漓擡頭, 和巫馬定瀾對視了一眼, 然後堅定的躍了下去,如同兩只展翅的燕子, 身姿翩翩,卻又輕盈無聲。
順利降落到地上之後,兩人輕悄悄的靠近木屋朝向這邊的窗戶,緊隔着牆壁能聽見裏面傳來的嘈雜的對話聲。似乎正是這些灰衣人的飯點,屋子裏有酒香和飯菜香飄出來。
“三子, 待會兒到你帶人去接老六的崗。”好像是有人在門口喊了一聲,聲音聽着有點遠, 然後屋子裏的人高聲應了一聲,“好!”
等到外面說話的人走了,剛才在屋裏應聲的男人才低聲抱怨了一句,“國師也真是的, 那麽久都沒有送人來,弄得兄弟們只能下山去搶百姓,這幾天驚了官府查得嚴,可別暴露了才好。”
“誰敢來查呀?你也別多想那些有的沒的。”
“就是,該吃吃,該喝喝,只管做好分內之事就行。同情別人的時候先想想自己,要是不去搶能怎麽辦?總不能把自己賠進去吧。”
“唉~”
江洲漓從窗戶外面偷偷看了眼,見幾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圍坐在桌子旁吃飯,剛才說話的也是他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最後開口的人說的話觸動其他人了還是怎樣,一時間都沉默下來不再開口。
江洲漓回頭朝巫馬定瀾比劃了一下口型,“國師?”
巫馬定瀾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他往剛才覺得特殊的木屋那邊走過去,江洲漓也跟上。這件屋子朝山體這邊是沒有窗子的,細聽了一下也沒有動靜,隔音效果不錯。
“國師容秋鴻,我們那日在端陽節所見的容秋圖正是他胞弟。容秋鴻是在上任國師仙逝之後繼任掌管欽天監的,但并非上任國師的血親,而是很看重的關門弟子。傳言容秋鴻不止能與上天對話,還很精通煉丹以求長生之術,所以深得父皇喜愛,在宮中有自己的獨立住處,威望很高。”
“長生之術?”江洲漓挑挑眉。
巫馬定瀾對此也是無奈,長嘆了一口氣,“父皇是越老越糊塗了,一心想着追求長生不老,誰的勸誡都不聽。五弟生前曾當着父皇的面怒斥過容秋鴻妖言惑衆,然後就被父皇狠心關了禁閉,沒過兩天被人發現在王府的書房裏自缢而死。都說五弟是因為受不了父皇的責罵,但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江洲漓在市井中聽過五皇子的事,當時傳言說是暴病而亡,如今結合內幕來看,似乎确實并不那麽簡單。
“所以你才明智的選擇早早離開朝廷,躲到邊疆去逍遙自在?”她揶揄巫馬定瀾。
巫馬定瀾露出了一抹笑意,“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我對這皇位最後落到誰手裏又不在意,何必要趕這趟渾水。”
“王爺倒是看得通透,那何不直接詐死,然後遠走高飛呢?胸懷天下卻不想争奪權力,那可是很危險的喲。”江洲漓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走過去木屋的牆角邊,側頭小心的往外看。
巫馬定瀾眼裏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可惜江洲漓沒看見。
寨子的巡邏兵主要集中在前面,左右兩側只是偶爾來兩個人交接班,江洲漓回頭朝巫馬定瀾做了個下劈的動作,然後趁着守衛不注意,兩人默契的很快沖出去,捂住守衛的嘴巴将人砍暈拖到屋後。
側面的院牆不是很高,江洲漓和巫馬定瀾仔細聽了聽裏面的動靜,感覺到院子裏沒人,便才輕輕躍了上去,也不敢有所停留,立即就閃進屋子裏。
屋子空蕩蕩的,連張桌子都沒有,靠近山體那邊的牆壁下,有個暗道的入口,裏面發出昏黃的光線。
江洲漓回頭朝巫馬定瀾看了眼,“會不會人就關在裏面?但是弄這麽隐蔽複雜,容秋鴻平日裏到底要送什麽重要的人到這地方來,竟然斷了一段時間不送,還要去山下搶人——”
巫馬定瀾皺了皺眉,“既然都已經來了,進去看看吧。”
江洲漓回頭看了眼院子的方向,因為還沒到換班的時間,灰衣人又都在吃飯,所以沒人注意到他們,退了兩步趕緊跟在巫馬定瀾後面走下去,“看樣子這暗道是通到剛才我們下來的那座山裏。”
暗道并不寬敞,只兩米不到的寬度,也沒彎彎繞繞。靠近頂部的地方隔幾米就點着一盞燈,若前方有人走來的話,必然能撞個正着。
好在他們運氣不錯,直走了三四十米的距離也沒遇到人,倒是隐約聽見遠處傳來哀嚎和哭喊聲,走在前面的巫馬定瀾停了下來,回頭朝江洲漓點點頭示意有情況。
兩人貼着牆壁慢慢靠近,走了五六米遠,發現前邊赫然就是暗道的出口,規規矩矩的方形出口,連接着一個地面凹凸不平的大洞穴,洞穴正中央擺放着一個小桌子,桌子旁坐了個灰衣人在喝酒。
如果灰衣人這時候回頭看,那一眼就能看見他們。
江洲漓正想左右看看有沒有地方可以躲藏一下,巫馬定瀾已經扯了扯她的袖子,指了指洞穴入口處左右兩邊的鐘乳石柱。
這幾根鐘乳石已經垂到地面,小的一人合抱,大的兩三人合抱那麽大,完全可以遮擋他們的身形。
江洲漓點點頭,從腰帶上拔了一根銀針出來,然後擲過去那灰衣人的頭頂方向,銀針打落了一小塊石塊。那灰衣人果然很謹慎的轉頭去看,巫馬定瀾趁着這個微妙的間隙,拉起江洲漓的手就一閃而過,躲到了鐘乳石的後面。
那灰衣人回頭見沒什麽異常,還是不放心的走近去看了看,發現是塊岩石的碎片,只當是自然脫落了而已,也就沒有在意,慢悠悠走回桌子旁坐好,還往暗道入口看了眼。
順利進到洞穴以後,兩人終于可以好好打量裏面。
洞穴左右兩邊用栅欄分隔出了好幾間牢房一樣的隔間,地上鋪着厚厚的稻草,裏面關着神色或絕望或驚慌的布衣百姓。
“求求你大慈大悲,發發善心放了我們吧~”
“爹爹~娘親~寶兒不想死呀~”
“求求你放了孩子吧!孩子還小,她還什麽都不懂~”
剛才在暗道裏聽見的哀嚎聲,應該就是這些人發出來的,看穿着打扮,應該就是山下寨子裏的村民。江洲漓不忍繼續看下去,就在這時,感覺到巫馬定瀾捏了捏她的掌心,送來鼓勵。
她擡頭扯了抹不太好看的微笑,回頭的瞬間,餘光瞥見對面竟然還有條暗道。
說是暗道似乎也不太準确,因為那條暗道很短,就三四米長,沒有點燈。但認真看還是能發現,而且還能一眼就看見裏面盡頭處的一扇大門,被上了鎖的玄鐵門。
鎖上還貼着黃底紅字的符紙。
外人只看到符紙的話,肯定都會以為那是道家的東西,用來制服妖魔鬼怪,但江洲漓作為陰陽師,如何會認錯自家的東西。那張符紙分明就是五行封印陣的陣眼,符紙拿起來陣法會有瞬間的失效,貼上去後,陣法又會自行啓動。
難道那扇門後關着什麽強大的妖怪嗎?沒辦法除去,竟然需要靠下了結界來暫時封印。那為什麽不設一個更難破解的封印陣,而是弄一個這樣可以随時關閉又開啓的陣法?
是誰下的封印?國師容秋鴻嗎?
江洲漓不知道巫馬定瀾能不能看懂唇語,拉起他的手在掌心一筆一畫的寫了幾個字,“容秋鴻是陰陽師?”
巫馬定瀾皺了皺眉頭想了一下,然後肯定的搖搖頭,用傳音入耳回答她,“這個倒是沒有聽說,但前任國師是師承五塔山。”
五塔山,那是道家的仙山。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事情就更怪異了,師承道家的國師,竟然會陰陽家的封印陣。
看來這位國師,身份不簡單呀。
這一個出神,來時的暗道裏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巫馬定瀾趕緊拉過江洲漓躲到鐘乳石的側面去。
進來的正是剛才他們躲在木屋窗子外見到的那幾個人,為首的叫三子的在門口就高聲喊了起來,“老六,我們來換班了!”
“三哥,你們來了呀,那我先出去吃飯。”灰衣人仰頭喝完杯子裏的最後一口酒,匆匆起身,路過三子身邊時,還面色沉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想開口說什麽,但是什麽都沒說。
三子站在洞穴口,環視了一圈裏面的牢房,“把五號牢的帶出來吧。”
第 41 章 蛇食02
漢陰山是漢陰山脈的主峰, 在雲城的北面,臨近皇宮的內城。整座漢陰山脈巍峨連綿, 被茂密高大的樹木覆蓋得嚴嚴實實。
江洲漓一人一馬從雲城的西門經過, 向北趕往漢陰山。路過城外的官道的時候, 見到路邊的茶棚客人爆滿,汗味夾雜着飯香味遠遠飄出來, 只聞着就讓人消減食欲, 她原本就用了飯才出來,此時聞到,更是只想趕緊遠離。
漢陰山附近有好幾個寨子, 這個時候正是稻子成熟, 需要農忙雙搶的時節,放在平時, 田地裏該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但江洲漓路過村口的時候卻發現,這一片的稻子完全沒人收,有些夜裏被風吹倒後,甚至已經在田裏悶得發了芽。而進到村子後也是連一點聲音都沒有聽到,更不要說孩童調皮的嬉戲而過了。
餓得虛弱的狗見了陌生人來, 也只是吐了吐舌頭消消暑,吠都不吠一聲。
江洲漓在村子裏逛了一圈下來, 并未見到什麽特別之處,也沒有發現異常。路上的腳步雜亂,屋子裏東西也是到處散落,明顯一副被人搶奪過的模樣。
她離開山下的寨子後, 繼續往山裏走,前半段還有些小路,後來就全是在雜亂的灌木叢中穿行了。沒辦法,江洲漓只能把馬綁在山下長有嫩草的林子裏,給它吃着草,然後獨自上山。
雖然山上有樹木有樹蔭,她也盡量選擇遮陽的陰涼地方走了,但是那些被曬到的樹葉或者草葉會散發出悶悶的濕氣,再一陣熱風吹過帶來,就是走在陰涼處的感覺其實也非常難受。
漢陰山之前沒聽說過有什麽賊匪出沒,而這幾次的舉措又是很大規模的出動,到處抓人上山,所以江洲漓一邊走一邊觀察周圍,然後慢慢沿着草木被人踩踏痕跡明顯的路徑追蹤着摸索過去。
走了大約有小半個時辰,終于見到了賊匪的寨子。就建在半山腰的谷地附近,看一排木屋的年頭還有周圍活動留下的痕跡,并不像是近來新建的。
寨子外面有專人把守,還有幾個小分隊交叉巡邏,都是穿的統一的灰色衣服,頭上包着方巾,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标志。甚至寨子的門樓上也是連個風幡都沒有懸挂,所以很難猜測到底是誰治下的領地。
江洲漓在寨子對面的山坡上潛伏下來,靜靜的等待天黑到來,順便觀察對面灰衣人的活動規律。
院子外穿灰色衣服的人時常要走來走出巡邏,相比在院子裏的就要放松很多了,吃喝豪爽且不羁,有說有笑的非常樂呵。整個院子總共就只幾間木屋,每間都有人進出,但是完全不見被抓來的村民。
江洲漓疑惑,難道她找錯地方了?
等天色剛朦胧的黑了下來,江洲漓準備從躲藏的灌木叢裏起身,想再到附近轉轉,看山裏還有沒有其他的寨子。
誰知道她才剛一動,身後高大的杉樹上竟然也有人動了。江洲漓根本來不及多想對方是什麽時候上去的,條件反射性的将右手摸到腰帶上,拔出了幾支銀針就擲過去。自從在石山尾遇襲過後,只要在外她就會時刻保持着高度警惕。
對方顯然也不是泛泛之輩,閃身輕輕松松就躲開了她的攻擊,然後退了兩步進到後面的林子裏。
這正好合了江洲漓的意,因為若是在外邊打鬥起來,那這邊的動靜很可能會引來寨子裏的人查看,行蹤必定暴露無疑。
顯然對方也是這樣考慮的,兩人的目标都是這個寨子,或者應該說是漢陰山奇怪的賊匪,但若是從各自的利益上來說,對方是敵是友就不好說了。
外邊的天色黑了下來,林子裏也被冷光映得殘影無數。兩人都只能靠着出色的夜視力,還有對方的氣息和衣服顏色來判斷并躲過攻擊。
因為是在試探,所以一開始誰也沒有狠下殺手,你來我往的過了數十招之後,江洲漓抓住一個機會突然脫離戰鬥退後了兩步,微微有些不确定的開口,“平王?”
“江姑娘?”江洲漓認出了巫馬定瀾的招數,巫馬定瀾也聽出了江洲漓的聲音,非常詫異的收起了架勢,然後輕笑一聲,“本王從不知道江姑娘竟然還有這樣一身好功夫,真是失敬。”
江洲漓回笑,“我也從來不知道平王還有偷窺的癖好。”
巫馬定瀾對她聽似嘲諷的話語毫不在意,輕輕松松的落回到地面,站在和江洲漓兩步之隔的地方,“怎麽?江姑娘除了精通降妖除魔外,對這剿匪之事也有興趣?”
“王爺不也是一樣?”江洲漓反問,“神武将軍剿匪,就像殺雞用牛刀。”
“看來本王和江姑娘的目的似乎是一樣的,既然如此,那就明人不說暗話了,這次不妨也來合作吧?”在荒山野嶺還黑燈瞎火的情況下竟然也能碰到熟人,巫馬定瀾心情變得很好,說起話來似乎也沒了之前的冷漠,反常得令人難以置信。
江洲漓知道他說的是石山尾和陸莊那兩次,“合作?平王又不會降妖除魔,打算怎麽合作?”
巫馬定瀾心裏暗嘆一聲,女人果然都一樣記仇,面上卻依舊正經的回答,“降妖除魔也許本王是比不上江姑娘,但這偵查打戰的事,江姑娘可就不一定能得上本王了。”
江洲漓頓了兩秒,沒有再說話,轉身就往外走,巫馬定瀾知道她不說話就算是答應了,也跟了上去。
“這些灰色衣服的人沒有什麽異常。”
“左手邊的那間屋子有些異常。”
兩人一邊走一邊交換彼此的信息,等回到剛才潛伏的地方上了樹,江洲漓聽到巫馬定瀾說的話後,集中視力眺望過去。左手邊的屋子剛才她也看了,和其他屋子一樣,經常有人進出。
“進入其他屋子的人都是很随意的,但進出左邊屋子的人卻是有時間間隔的,第一個人進去之後,後來進去的人看似是很随意的走動,但其實每半個時辰就會有一個人進去換第一個人出來,第二個人也是半個時辰後出來,以此類推。”巫馬定瀾解釋道。
江洲漓回頭看他,“你的意思是,他們在換崗?”
巫馬定瀾沒有猶豫的點點頭,“我猜測被抓來的村民就關在那裏面,但屋子不是很大,應該裝不下那麽多人,所以那間屋子可能還連接着其他地方。”
“看來沒有王爺在,我還真發現不了這些貓膩。”江洲漓不吝贊賞,她在這裏還真是白待了一個下午,什麽都沒看出來。
巫馬定瀾沒有因為贊賞而高興,只淡淡的回答,“只能說是各有所長,如果江姑娘也上過戰場求生,就不會覺得這是什麽厲害的能力了,僅僅是本能而已。”
江洲漓不知道要怎麽回他這句話,索性什麽都不說。因為她也知道,戰場上可能只一個瞬間就足以決定一個人生或者死,所以很多技巧士兵們都需要熟記于心,讓這些技巧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看見就會想起,然後本能的做出反應。
巫馬定瀾似乎也沒想她接話,沉默了一下之後開口,“從寨子後面繞過去看看。”
寨子後面緊臨着巍峨的高山,可能是怕山上的岩石滾落下來,所以修建寨子的人在山腳下用木樁在山體和院子間,隔出來一片兩三丈寬的空地,那片空地能直接看到院子裏的木屋。
空地後面是高山,灰衣人似乎很自信沒人能從山上下來,所以看守很松散,偶爾想起才會派人過去随意看兩眼,多數守衛都是分布在院子的其他三面。
這确實是個很好的機會,江洲漓點點頭,認可了巫馬定瀾的決定。
兩人趁着夜色從山的側面繞了個大圈過去,到了剛才看的那座山的背面。山陰如同剛才的正面一樣,是個陡峭平滑的崖壁,直挺挺的幾乎都是裸露的岩石。
“準備好了嗎?”巫馬定瀾突然開口。
“嗯?”江洲漓還在觀看地形,沒有反應過來他說什麽,剛想發問,但巫馬定瀾好像以為她是應了他的話,左手直接附上她的右肩,提了力就帶着她躍了起來,腳下踩着偶爾凸出來的岩石或者小樹幹,竟然三兩下就躍到了山頂。
江洲漓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我可以自己上來的。”
“達成的效果都一樣。”巫馬定瀾并不在意的接了句,然後從山頂走到另一邊往下看,院子就在正下方。
江洲漓被他的話噎了一下,但心裏想的卻是,巫馬定瀾的功夫到底高到了什麽境界,是不是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竟然可以毫不費力的就提着她躍上了那麽高的山,還不帶大喘氣的……
“這邊。”巫馬定瀾見她還在發呆,沉聲喊了一句。
江洲漓回了神搖搖頭,很快走過去他身邊站定,也跟着往萬丈懸崖下看了眼。
第 40 章 蛇食01
自先帝在九州範圍內大興土木修建寺廟後, 雲城裏金碧輝煌的廟宇就多了起來,無論是達官權貴, 還是平常的百姓人家, 每逢初一十五都喜歡去廟裏燒香拜佛捐些香火錢, 以祈求保佑。
江洲漓和樓初心駕着馬車到寒葉山腳下的時候,正是一日之晨, 空氣清新之際。
舉目望去, 兩尺多寬的臺階在山間若隐若現,蜿蜒直上百米高的山林間。臺階的盡頭處正是小山寺,青瓦白牆的藏于山間的小廟宇。
要說起雲城的寺廟, 數一數二的自是要屬這小山寺, 因着寺裏有位名揚天下的雲游主持,故而常有人慕名而來。
但也奇怪, 雲城本地人士卻不是常來的,一來,是因為小山寺位置偏遠,往來并不方便;二來,則是雲游主持之面難得見到, 非有錢有勢的人家,也犯不着耗上幾日幹等。
若非有要事不得不請教, 大夥都不太到這邊,只在城裏熱鬧的寺廟或道觀城隍廟兜轉兩圈。
如今,雲城又正值青黃交接的農忙時節,尋常人家都下地幹活去了, 恰好也沒逢着什麽大節日,故而她們這一路過來,路上幾乎不見來訪的人馬,到了這山腳下往山路上看,也是沒有人影。
馬車無法上山,江洲漓便和樓初心下來步行。向來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走來會異常吃力的,需走兩步便要歇幾下的山路,兩人走來十分的輕巧随意。
清風拂面,耳邊還伴着鳥語花香,加之所謂的晨鐘暮鼓,偶爾聽着從山上傳來的回蕩在山谷中的清脆鐘聲,兩人惬意無比。時不時的輕聲交談幾句,竟然都能激起栖息的林子裏的倦鳥撲撲翅膀飛起來,可見這附近靜得多麽出格。
山路有些陡峭,好在并非雨天,沒有苔藓,倒也不是非常難走,她們慢慢悠悠的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前方視野終于開闊了一些。
特意開辟出來的一小塊平地出現在岩壁之後,她們轉過彎就見到了小山寺的大門。說是大門,其實山門的模樣只是和大戶人家後院裏普通的拱門一般,上小微收,中間稍稍圓潤。
臺階過去離大門有十幾米的距離,地上鋪着平整的方形石磚,有穿着灰色長袍的小和尚執着大的竹掃帚在掃落葉,竹子摩擦地面發出沙沙有序的聲音。
山下聽見的清脆的鐘聲也正是從廟裏傳出來的,宏遠莊重。
江洲漓和樓初心往廟裏走的時候,同掃地的小和尚錯身,那小和尚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右手舉起在胸前行了個禮。
江洲漓回以一抹微笑。
寺廟和在外面感受到的差距并不大,安靜寂寥。院子的中央長着一棵參天銀杏,樹枝上結着很多紅繩。
路過銀杏之後,便是寺廟的大殿,殿門前的臺階下擺着一個巨大的青銅鼎爐,裏面插着滿滿當當的香燭燃燒後剩下的竹簽,有些還散發着袅袅青煙。
江洲漓來得很巧,雲游的主持玄空大師正好沒出門。她們還在院中觀看銀杏的時候,玄空大師便帶着兩個小和尚走過來,行了個禮,“貴人來訪,老衲有失遠迎。”
“主持嚴重了。”江洲漓回了他一禮,“此行是想借貴地小住幾日,好消消暑,還不知可方便?”
“自然。”主持盯着江洲漓看了幾眼,并沒有看出什麽異常,便招了招一直跟在身後的小和尚過來,“明淨,你帶兩位女施主到後院的廂房去休息。”
“好的,師傅。”小和尚雙手合十,然後擡頭大眼水靈靈的看了眼江洲漓和樓初心,左手往邊上一攤,“兩位施主這邊請。”
這個時候小山寺裏沒有其他的香客,江洲漓和樓初心随小和尚到了後院之後,挑選了角落邊上相鄰的兩間廂房住進了去。
廂房打掃得很幹淨整齊,也通風,沒有悶悶的感覺。房間裏的東西不多,簡單的一張矮榻擺在進門正對的靠牆的地方,榻上放着幾本佛經和一套茶具,除此外便再無他物。
而正對的後院也是十分的清幽,綠藤爬滿了各個角落,屋頂上都不漏過,垂吊在回廊的廊檐下如珠簾一般,投下片片陰影涼意。
江洲漓很滿意這個環境,确實是避暑的好地方。
住了幾日,她和樓初心便摸清了寺廟裏的各個角落,每日後院後山的去散心,或是到前院去聽誦經聞焚香,撿些銀杏葉片雕花,生活過得也不枯燥。
這天快正午時分,明淨按例送了齋飯過來,因為平日裏後院沒有其他香客,所以她們一直是在後院內的涼亭裏用膳的,圖個涼爽,心情也好,卻沒想到今日突然來了幾位訪客。
聽見聲音的時候已經避之不及,沒有意外的正面相遇。
來人應該是大戶人家裏的,頭發花白的老婦人穿着珠光寶氣,面色也紅潤,身邊身後跟着好幾個丫環和小厮服侍。
好在都是有頭有臉的,見到她倆也沒有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然後住進了隔壁的廂房。
飯後,江洲漓和樓初心起身回房,那些個丫環小厮只當看不見她們,沒個招呼她也不介意,剛把門推開,卻聽有人似不置信又似激動的喊她,“江姑娘?”
江洲漓回頭,竟然是那日在端陽節觀賞賽事時有過一面之緣,又害她被錢棠針對的容秋圖,微微點了點頭,“容公子。”
肯定了自己沒認錯人,容秋圖面上揚起笑意,在丫環的問候聲中三兩步走近,“真沒想到竟然會是在這裏再見到江姑娘,江姑娘也來禮佛嗎?用過午飯了嗎?”
“用過了,多謝容公子挂心。”江洲漓不太懂得和自來熟的人相處,淡淡的應了一句。
好在容秋圖似乎真的很高興,也不在意,“江姑娘是要在此小住嗎?在下陪家母過來禮佛,往日總嫌無趣,沒想到江姑娘也喜歡這些養心的事。”
“我只是過來避暑。”邊上人來人往的,偶爾還有些好奇的目光投來,江洲漓應了一句便招呼樓初心走進房間,關起門。
男女授受不親,她這樣做也無可厚非,沒人覺得突兀。
果真她進屋後,便聽得隔壁房裏傳來老婦人問話的聲音,“圖兒,你是在和誰人說話呀?”
“母親。”容秋圖轉身笑盈盈的走進廂房,“剛才那位是平王爺府上的貴客,端陽節觀看龍舟賽事時曾有過一面之緣,沒想到在這裏遇見,就去打了聲招呼。”
再然後,那邊的交談聲就突然小了下去。
其實,若江洲漓真的想聽的話,就算隔壁說得再小聲也是瞞不住她的,可惜她沒心思在意他們說什麽,在房裏休息了片刻後,就和樓初心出門,到後山的竹林去進行每日的飯後散步,順便練習氣息吞吐。
小山寺的後山很少有人,就是廟裏的和尚也不常去。江洲漓和樓初心沿着青石板小路往裏走,走到竹林的中央才停下來。
這裏視野開闊,有人路過或靠近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江洲漓找到之前在竹林叢邊上的大石塊,盤腿坐好閉上眼起勢,開始靜靜的感知,然後平和的呼氣吸氣。
樓初心這幾日已經習慣她的作為,也不打擾,在竹林裏撿了根竹枝就提力躍起,跑到遠處去練武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周圍傳來腳步踩在落葉上悉悉索索的聲音,江洲漓睜開眼看去,竟然又是容秋圖,陰魂不散?還是真的巧合?
“江姑娘,沒想到在這裏也能見到你,真是有緣。”林子裏一片翠綠,江洲漓一襲白衣十分顯眼,容秋圖也是一眼就看見她,很驚喜的開口,躲開長在低處的竹枝走過來,“聽說後山有竹林,便說飯後來走走,真巧啊。”
江洲漓不知道他話裏的真假,但礙于禮貌只能放下腿站起來,“确實很巧。”
“江姑娘這幾日在山上要注意些,進來山下頗不安定,若是回程,最好還是讓人來接一下。”容秋圖不愧為風度翩翩的儒生,也不管江洲漓是何反應,臉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還好心的提點道。
江洲漓挑眉,“這是雲城管轄,何人那麽大膽,敢在天子腳下犯事?”
容秋圖搖搖頭,“這我便不太清楚了,只聽說是山賊。若非如此,我也不會特意帶着家仆陪着家母過來上香,就是怕路上不安全。”
“還真有天子腳下犯事的呀?”江洲漓心裏驚了驚,總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這皇帝怎麽會放任着賊匪在京都雲城作亂卻不理會,“皇上沒有派人去剿匪嗎?”
容秋圖搖了搖頭,“聽說平王請兵去剿匪,但是被皇上給駁回了,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總之江姑娘小心點為好。”
江洲漓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聽到他說起巫馬定瀾,便想到了錢棠那事,于是揶揄道,“平王府上的棠夫人,鬥膽問句容公子可認得?”
“棠夫人?”容秋圖想了想,“若江姑娘是說的丞相家送去的那位歌姬的話,那有過一面之緣,在下曾為其求過情。”
求過情?然後對方深愛上恩人的戲碼?江洲漓心裏無語望天,她這是被成情敵了?
第 39 章 沉魚15
經過幾年修煉, 功力終于小有所成,她成了沼澤鬼靈一族, 變成了半人半魚的模樣, 可以在水裏暢游, 也能迷惑過往的船客,只要無強光照射, 甚至白天裏還能在外行走。
江洲漓不知道自己是該憐憫陸月色的遭遇, 還是該憎惡她的險惡用心,“所以,你就弄出孩童溺亡的事情, 然後讓陸莊的百姓再次施行活人祭祀?而之所以會選中陸爾鳳, 是想借此報複陸遠當年的偷梁換柱?”
陸月色意味深長的笑着搖搖頭,“這你可就猜錯了, 我并沒有選中誰,陸爾鳳是陸遠主動送出去的。”
“除非是被逼無奈的,否則可憐天下父母心,誰會這麽狠心的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樓初心不相信她說的話,質問道。
“也不知姑娘可曾注意到, 陸遠茶樓後院的堂屋前那塊不合時宜的竹簾?”
陸月色看向樓初心,“那就是陸遠心中有愧的證明。因為那處假山的形狀像人臉, 因為陸遠的大女兒最後還是死了,是被淹死的。他覺得可能是天意如此,所以他才急着把陸爾鳳給推出去,想要保陸子龍的平安——”
最後說到陸子龍的時候, 陸月色的語氣變得很溫柔,面色也柔和下來。
巫馬定瀾一直在認真聽陸月色說,此時她停頓下來,他才慢條斯理的問,“既然如此,那麽陸子龍兄妹應該是你的仇人才對,陸遠越在乎的越該毀了不是嗎?為什麽你會留下陸子龍?別說是什麽漏網之魚。”
談起陸子龍,陸月色發自內心的笑道,“我喜歡這個孩子,他簡單、幹淨。他跳下河裏追随妹妹的那份勇氣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至少很多大人就做不到。”
好像想起了什麽,她又低低的小聲哽咽起來,“還小的時候,夫子教導我和衆兄弟姐妹誦讀三字經,開篇就是‘人之初,性本善’。那時候并不懂得其中的深意,只是搖頭晃腦的跟着念,直到現在我才有了領悟。
也許就是有了後邊為惡的比較,善才顯得彌足珍貴吧。”
言罷,她雙手捂着臉小聲啜泣起來。
她害了鄰家姐姐活下來,因此被認為是祥瑞之人祭祀給水神;陸遠為了自己的女兒而害了別人家的孩子,結果女兒終究也沒能逃脫命運的戲弄;陸莊的百姓為了所謂的消災,把無辜的孩子推出去淹死,最後導致覆滅。
恨了那麽多年,終歸也報了仇,但這其中到底誰對誰錯,又有幾人能說得清呢。
若是真的要論個對錯的話,只能說是萬事皆有因果報應,自己今日種下了什麽樣的因,來日就自當收獲什麽樣的果。善果也好,惡果也罷,終歸是要自食其果。江洲漓在心中默默感嘆了一下。
“我本不想害陸爾鳳的,我很想救下她,因為她和我一樣都是可憐人。可是誰知道她的身體不好,等不到人來救就已經死了,是我對不起子龍,我對不起他——”
“所以出于對陸爾鳳的愧疚,你讓她留在人世間,也沒有阻止她與陸子龍見面?”巫馬定瀾問道。
陸月色沒有遲疑的點頭,“若她想,我可以助她修煉,留在人間未嘗不可。”
“可惜,這總歸是人鬼殊途。那個在最純真最美好的年華裏無辜喪命的小女孩,再也回不來了,也沒辦法和她最愛的哥哥相守。”江洲漓點破她的幻想,與巫馬定瀾對視一眼,事情到這裏已經很明朗。
“那我先去外邊等你。”巫馬定瀾點點頭轉身離開,趙炎也跟着他走遠。
樓初心留在原地,見江洲漓右手微張、收緊,把剛才送進陸月色額間的那枚銅錢給吸了出來。然後陸月色整個人就瞬間化做了一團淡淡黑氣,黑氣慢慢的縮小聚攏,最後縮成小小的一根黑色魚骨,落在她原來待的地方。
江洲漓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竹筒,約摸有兩指寬一指長,竹筒表面貼着黃色的符紙,她把魚骨收起來裝進竹筒裏,這才招呼樓初心,“回去吧。”
巫馬定瀾在外面等她,馬車也候在旁邊。
因為不好露面怕被百姓給瞧了去亂傳,江洲漓過來時就是等村民們都走了才下車的,現在亦是坐上了馬車才離開。
村民們不知道江洲漓的存在,所以等隊伍行進過村子的時候,他們知道湖泊裏的妖怪已經被除去後,紛紛向巫馬定瀾致以真摯樸實的謝意,還給官兵們送打撈起來的活魚。
“這是我們分內之事,鄉親們不必言謝。”巫馬定瀾停下來,回應了村民們的熱情,又想到江洲漓的交代,便高聲道,“湖裏有幾根桃木樁子,鄉親們往後若是在湖裏打漁時見到,還請切莫□□,那可保這方水域的平安。”
桃木樁子自然就是江洲漓打進去的那幾根,構成陣法,驅魔降妖。
村民們念念叨叨的應下來,歡送他們離開。
離開村子的時候太陽已經西落,再經過長途跋涉回到平封縣客棧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漆黑下來。
同行的士兵累了一天,剛才從村民那裏得了些活魚回來,便高高興興的在客棧的後院裏升起了篝火,準備辦場烤魚宴,喧喧嚷嚷的人群裏升起沖天的火光。
江洲漓還在房間裏就聽見了外面的喧鬧,然後樓初心來敲她的門,站在門外喊道,“小姐,趙炎那家夥說請你下去一起吃烤魚。”
“你們……好的。”江洲漓已經到嘴邊的拒絕又咽了下去,原本她并不想參與這種熱鬧的事情的,但想想案子現在已經解決了,等有些事找個時間和巫馬定瀾交代完後,她和樓初心就要走了,便又應下來。
樓初心一直愛湊熱鬧,見江洲漓打開門走出來,就急急地的往樓下跑。店家應該是被他們打過招呼了,閑來無事和店小二坐在大堂裏搖着扇子聊家長裏短,也不管後院怎麽折騰。反正折騰得東西沒了壞了,最後也是會賠給店裏的。
兩人撩開簾子走進後院的時候,趙炎正在忙活着處理活魚後挂上架烤着,巫馬定瀾面無表情坐在篝火邊,也不知道搭把手幫忙。
“江姑娘和初心來了呀!”趙炎見到她們過來,非常熱情的招呼她們入坐。
樓初心見狀離開江洲漓身後小跑了兩步過去趙炎身邊,很心動的看了會兒,然後忍不住開口,“我來幫你吧。”
“好。”趙炎回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江洲漓看他們相處和睦,果然是青梅竹馬,搭手很順利也很默契,趙炎沒了之前的忙碌,兩人偶爾也會趁着空隙忙裏偷閑的有說有笑的小聲交談幾句。
她環視篝火周圍,在巫馬定瀾的左手邊的凳子上坐下來。
巫馬定瀾沉默不語,她也沒有主動開口搭讪。四人單獨燃起的這堆篝火,和旁邊士兵們的熱熱鬧鬧的情形完全不同,氛圍顯得安靜得有些過分,只剩柴火燒出火星時噼裏啪啦的輕微爆炸聲。
江洲漓靜坐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麽,然後不動聲色的從袖兜裏把竹筒拿出來,正是裝着陸月色那根魚骨的竹筒。
她挑了個火堆燒得最旺的地方,把竹筒放上去。
竹筒是一個密閉的空間,被火烤過升溫之後,悶悶的響了一聲炸開成兩半來,在一陣升騰起的小小的黑霧裏,彈出來幾顆火星。
竹筒很快燒起來,變卷曲、化成灰,也把裏面裝載的過往一同給燒掉。
“江姑娘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嗎?是和我們一起回雲城,還是——”巫馬定瀾目不斜視,好像沒有看見她的動作一樣,語氣淡然的開口打破沉默。
江洲漓想起來她為離開雲城借用的那個緣由,好笑的陳述道,“我和初心離開平王府的時候,是同幾位夫人說要去城外的廟裏靜養,等王爺回府再決定去留,所以還是先回雲城吧,否則讓人追查起來不好圓話。”
“也好。”巫馬定瀾點點頭,“那等回到了雲城,我再親自去接你回來。”
“這個就不必麻煩王爺走一趟了。”江洲漓卻搖了搖頭,“這入夏之後天氣變得炎熱,聽說山裏會涼爽些。如果沒什麽事情耽擱的話,我就想着要趁此機會,回雲城後到廟裏去住上段日子。”
“修生養性?”巫馬定瀾挑挑眉,随即又伸了伸身子長嘆了口氣,“這是好事,正好能徹底養好病,以後才不至于落下難根治的毛病。”
江洲漓沉默着點頭。
“既然江姑娘已經有了打算,那本王也不挽留了,就先預祝姑娘二人此行一路順風。若是什麽時候回雲城,平王府的大門也會永遠為你們敞開。”巫馬定瀾沒有多想,他覺得這件事後應該也沒有那麽快又出事,江洲漓正好可以趁着這個閑暇養好傷。
再說江洲漓和樓初心結伴上路,彼此也有照應,他倒是不擔心。
“多謝王爺的吉言和厚愛。”
“府上我會交代下去的,你可以放心的在廟裏住下來,沒人會因此去打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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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沉魚14
現實總是有別于所謂的理想, 巫馬定瀾被她一連串的發問指責得不知道該如何回話,最後長嘆了口氣, “這件事是本王失職。”
“王爺戍邊護佑我朝社稷, 保的是千千萬萬的大家, 這官府之事又不歸王爺管,何須替那些庸人致歉!”趙炎不服的想幫他做解釋, 要有人為此道歉的話, 也該是那些無作為的官吏道歉。
巫馬定瀾班師回朝後,還沒有好好休息就接手了石山尾的案子,然後又趕來陸莊處理這破事, 本該萬人敬仰才對。
“可這到底是巫馬家治下的江山。”
陸月色遙望陸莊的方向發呆, “他們在我腳上綁了大石,無論我怎麽哀求, 都堅持要把我給祭神。我的屍體沉泡在水裏好幾天後,麻繩才被水底的石頭的棱角給割斷,然後随着泛濫的河水四下漂流,飄到不知名的角落裏爛掉,沒有人收殓也不能入葬。魂歸故裏?那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神嗎?”陸月色突然轉頭盯着江洲漓看, 語氣堅毅而認真,“我偏要讓他們知道, 被他們無情害死的人才是比神更應該得到敬畏的存在!而他們信奉的神呀,根本就不會護佑他們的周全。”
江洲漓表現出的反應不如她所想,依舊冷冷淡淡的好似置身度外,“你做到了, 所以他們到死都是含着笑的。”
陸月色甜甜的微笑起來,展露十五六歲少女該有的飛揚神情,陷入回憶,“那年上元節,當我渾身濕漉漉的爬上河岸,周圍人驚奇贊許的目光讓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感覺,能活着簡直是世間最美好的事了。”
“可再之後,為什麽一切就變了呢?分明不想死,但最終被迫死去。而認命的想就此簡單的死去,卻又迷惘無助的成了無家可歸的游魂。”陸月色憂傷的低頭看自己的鞋面,魚尾變回雙腿後,腳上穿的是牡丹紅綢布做的鞋子,是她死的時候穿的鞋子。
江洲漓負手而立,與樓初心視線相顧,淡淡的會心一笑,“可這才是人生原本的樣子,不是嗎?有些事既在預料之中,又在預料之外,我們無能為力。”
“是呀,焉知福兮禍兮——”陸月色仰頭朝蒼穹深深的做了個舒展的動作,然後才娓娓道來歷經十年歲月的事件的前因後果。
“這還要從陸莊十年前那個上元節的夜晚說起。”
上元節放夜三日,可謂是普天同慶的大好日子。千門開鎖萬燈明,就是山裏鄉下的也都要熱熱鬧鬧的慶祝一番。
陸莊雖小,但勝在繁華富足。那一日也是家家張燈結彩,燃放爆竹,飛天的焰火燒紅了半個夜空。孩子們在入夜後提着花燈滿鎮子跑,未出閣的少女則喜歡三兩結伴,水腰搖曳的到水神廟前的小河灣去放河燈,祈福許願。
陸月色出生在書香世家,自小熟讀詩書,當時也是已近及笄的年紀,心裏對于未來的另一半幻想頗多,就和鄰家的姐姐約着一同前往。
那個鄰家的姐姐早就許了人家,做事沒什麽扭捏和矜持,在小河灣遇見未婚夫還有未婚夫的同伴後,就動手動腳的嬉笑打鬧起來。然後一個不小心踩滑了石頭掉進河裏,還把身邊的陸月色也抓着拖下水去。
夜裏漆黑,就是有了燈光也不太明亮,況且河灣那處為了流放河燈順暢,還特意挖深過,水流非常湍急。
岸邊的衆人被這突發的狀況給驚住,只知道在岸上驚慌的呼喊,卻都忘了下水去救人,引得場面越發混亂,誤了不少時間。
陸月色是熟識水性的,但突然的落水也讓她驚慌失措,加之天黑看不見周圍景物,也沒有安全感,手臂上又沉甸甸的被人抓住,所以喝了好幾口水。
她想掙脫鄰家姐姐的禁锢,豈料危險關頭卻是最能激發人的求生本能。那鄰家姐姐越抓越緊不算,甚至還在水裏胡亂的拍打扭動。陸月色實在是害怕被她拖下去溺斃,便手腳并用的去扒開她的手,整個人累得快要虛脫。
估摸着河岸還有些距離,因為天黑完全不能視物,她很怕再被鄰家姐姐纏上,便幹脆發了狠的踩着鄰家姐姐把自己往前送,也不知游了多久終于碰到河岸。
精神放松下來後,她安心的暈了過去,也沒有多想那鄰家姐姐會怎樣。
第二天,陸月色在家中的床榻上醒來,她母親當時正坐在床沿流淚,見她醒來喜不自勝,忙招呼丫環告知了全家上下。
而她忙着應付家裏人的問候,還有大夫的巡診,也就沒有時間想其他的,直到夜裏府上安靜下來,她躺在床上才隐隐約約的聽見隔壁傳來唢吶聲,還有悲恸的哭聲。
那是什麽的聲音,她清楚得很。拼命的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要相信,卻又忍不住渾身哆嗦發冷。微微顫顫的披了件衣服爬下床,跌跌撞撞的推開門往隔壁院牆看去,燈火通明,人聲熙攘,她心虛得冷汗直冒。
起夜的丫環見了,只當她是被驚醒有些害怕,還安慰她說,她是福大命大之人。暈倒在不遠處的河灘上被人發現給送了回來,約摸着是被水流給沖上岸的。
至于那鄰家的姐姐,因為沒有得到神明的庇佑,被人找到的時候,已經溺死在河裏。
後來鎮上的鄰裏鄉親都說是因為水神喜歡她,所以不舍得收她去,而那鄰家的姐姐太調皮不正經了,才會被水神帶去教導。受不了鎮上百姓指指點點的非議,鄰家姐姐一家在開春之際,便舉家遷走了。
誰也不知道,真相是她踩着那個鄰家姐姐,借了力浮上來的。
但陸月色不敢說出事實,她害怕被官府抓去給人償命。加上隔壁的一家子已經遷走了,沒有人深究這件事,她就自我安慰是,是那鄰家姐姐先拖拽她下水的,錯不在她。
可福兮,禍之所伏。命運最終也不過是玩弄了她,和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而已。
就在那年的春末夏初,過鎮的河水突然肆虐暴漲,陸莊被淹成了一片汪洋,木頭架構的房屋如何受得住浸泡,很快就倒塌了不少,所幸還無人身亡。
然後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位雲游相士,深處災害中的大夥就好像瞬間看見了曙光一般,争相撲上去請他為鎮子指點消災。
那雲游相士也有模有樣的,設壇祭天請神,得到的答案是說鎮子裏有人得罪了水神,水神發怒,要給鎮子的百姓一個教訓。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給水神獻祭,水神高興了才能保陸莊一方平安。
之後幾天,族長就神神秘秘的領着陸氏的男丁在宗祠裏商議,因為女子不能入宗祠,陸月色也不知道他們具體商量了什麽。
但她大致能猜到是要從年輕貌美的陸氏女孩中,找一人祭獻給水神。
晚上父親回來後,和母親躲房間裏交談,陸月色恰巧偷聽到,說是選中了陸遠的女兒,陸遠正是茶樓的掌櫃,也就是陸子龍和陸爾鳳的父親。
當時父親和母親舒了口氣,暗自慶幸的聲音她至今還記得,也曾為此鄙視過他們沒有人性,竟然偷着作樂。
但之後的幾天,父親回來得越來越晚,她只當是在和衆人在商議祭祀的事情,也沒有在意。直到母親哭着把她叫進書房,告訴她那個至今也不能接受的消息,祭獻的人選換了,從陸遠的女兒換成了她。
原來是陸遠不願意讓女兒去送死,就花了重金買通那個雲游相士,把人選換成了陸月色。因為年初時她掉下河裏卻沒有被淹死,也正好合乎水神喜歡她的傳言,送她祭獻是再好不過的。
陸月色是打心裏敬佩陸遠的,他能為了自己的女兒不惜得罪鄰裏鄉親。而她父親卻因留戀祖輩在陸莊的萬貫家財不願搬走,狠心的把她送了出去。
然後就是祭祀的事情,為了避免她逃走,也為避免家裏人一時心軟放她離開,族長下令把她關到祠堂的黑屋子裏看守起來。
直到祭祀那天,早早的有人來給她梳妝打扮,穿上了大紅衣裳,比新娘子出嫁時都美。
鎮子裏也應景的挂起了大紅绫,鄉親們敲鑼打鼓的擁簇着她到水神廟前,每個人的臉上都沒有哀傷的神情,只有莫名的激動與喜悅。
那時河水還泛濫着沒褪去,渾濁的上下翻滾着,他們卻還害怕她死不了一般,給她的腳踝系了石塊,連同豬頭和瓜果推到河裏。
她恨那些在岸上拍手叫好的惡魔!
河水把她淹沒,泥沙竄進她的口鼻,沒人來救她,她就這樣被活生生的嗆死,那種瀕臨死亡的感覺真是比死還令人膽顫。
可不知道為什麽,她死後鬼魂沒有被鬼差勾走,而是留在了屍體裏随波逐流。
再後來,她的屍體随着水流飄到了下游一處陌生的地方,被卡在了綠植茂盛的角落。水中時常有魚兒來來往往環繞在她身邊,吃腐肉的時候,也引來了一縷縷的靈氣,她就借此開始了自己的修煉之旅。
第 37 章 沉魚13
江洲漓沉默着,憐愛的輕撫她的頭發。若是世間萬物都像阿鳳這樣單純而無欲無求,心态端正且寬宏大度,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麽多的陰暗和苦難——
陸爾鳳是在下半夜走的,臨走之前還去看了眼陸子龍,陪他說了很多悄悄話。這幾日因為得到悉心照看,陸子龍身心狀态都在慢慢恢複,面色紅潤,夜裏入睡也安穩了許多,并沒有被驚醒。
房間的窗戶開着,梳妝臺上不知何時落了片葉子。江洲漓輕輕将其捏起來,是片柳葉。
古人有言,青青一樹傷心色,曾入幾人離恨中。
她站在臨街的窗戶邊,看着陸爾鳳小小的身子跟着鬼差漸漸遠去,快到街角處仍留戀的一步三回頭。夜風裏帶了寒意,但她似乎沒有察覺到。
那座曾經繁盛的小水鄉,養育了多少百姓,最後卻又有多少人是為讓它長存而做了錯事,抱憾死去。
是非對錯,難于評斷。
江洲漓站了一會兒,看着陸爾鳳離開自己的視線,然後從窗子輕輕跳出去。
外面是深沉的青石板街道,對面巷子深處似乎住着釀酒的人家,隐隐有酒香飄出來。江洲漓往巷子裏走了幾步,趙炎正筆挺的等在街角那戶人家門外的石凳處。見她出來忙迎上來,恭恭敬敬的低頭作揖參拜,“趙炎見過夫人。”
江洲漓猝不及防他會這樣說,面上頓了一頓,而後苦笑着擡頭看向中天一輪圓月,長長的嘆息道,“我不是你們夫人,也當不起這個稱呼。”
“主子認定了的,就永遠都是趙府的夫人,還請夫人切莫妄自菲薄。”趙炎沒有絲毫猶豫的反駁她,堅定而決絕。
江洲漓也不與他争辯,她坐到石凳上示意他也坐下說話,“你今夜來找我,應該不單單只是想和我說這件事吧。若是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會盡力。”
豈料趙炎沒有落座,聽她如此承諾,反倒是唰一聲跪倒在她面前,“趙炎鬥膽,想請夫人幫忙找尋主人的下落。”
江洲漓突然失聲,感覺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梗着一樣,什麽都說不出來,還難受得直陣陣發疼。淚光已經到了眼眶邊,又被她暗暗深吸了口氣給逼了回去。半晌,她才調回依舊漠然的語氣低聲道,“我也想找他呀——”
“但是你可知道,我們這樣的人哪裏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顧,分明就是受了詛咒的。算人不算己,就算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去找他,那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夫人——”
江洲漓微微搖頭,輕輕的吸了吸鼻子,“這份一諾千金的恩情,我會記得,也替趙家記着。但這事,順其自然吧——”
那人是真的死了,就死在她眼前,實現了定親時他許下的那份承諾,為護她而死。江洲漓雖然一直不願意承認這個殘忍的事實,可事到如今,被逼着親口說了出來,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難過。
“若夫人有任何消息,請務必和趙府聯系。”趙炎不忍再刺激她,抱了抱拳轉身離去。
江洲漓盯着他失望離去的背影,慢慢融入夜色的迷霧中,最後也只能交代了一句,“務必照顧好陸子龍。”
翌日。
清晨的第一抹曦光,極具日月精華,吞吐有益。
江洲漓盤腿于床榻上吐息調和,忽而聽聞門扉被人叩響,她深吸口氣收了勢,緩緩睜開眼睛将腿放下才應道,“進來吧。”
這已經是他們住進客棧的第三天,陸月色自逃離後便蹤跡全無。
推門進來的是樓初心,見到江洲漓房裏桌上的東西後,便趕緊轉身将門關起,“主子,隔壁洛山縣傳來消息,據說湖裏出現怪物,有漁民被怪物掀翻船只給拖走了。平王正在召集人手準備出發。他猜測是陸月色,讓我來同你說一聲。”
桌上放着的,是江洲漓這幾日閑暇時準備的東西。米黃色的樁子,是用去了樹皮的新鮮的桃木枝做成的,樹汁還未完全幹枯。
樁子做得十分精致,表面還雕刻着一個個筆走龍蛇般的符文。這是江洲漓專為陸月色量身制作的,她既然是死于水裏,想必萬變不離其宗,活動的範圍很可能就是在水裏。符紙入水會腐,沒什麽用處,為以防萬一她就做了這個。
沒想到,那萬分之一還真是恰巧讓她給碰上了。
樓初心用宣紙将那幾根樁子包裹好,跟在江洲漓身後下樓。巫馬定瀾已經準備好,牽着馬站在客棧門口,身後是一隊整裝待發的士兵。
休息這兩三日,江洲漓的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但此去路途有些遙遠,巫馬定瀾還是給她安排了馬車。
洛山縣與平封縣一脈相承,臨河,都是被洛清江水養育的聚落。
只是洛山縣雖名山,卻與水的關系更為親切,秉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祖訓,縣裏百姓一直是以漁業的養殖和捕撈為謀生之道。
這次出事的洛山縣轄區下的一個小村子。村子落後偏遠,深處在大山之中,卻有一處天然的巨大湖泊。村民靠着在湖泊裏捕魚為生,因為能自給自足,所以很少和外界往來。這次也是因為接二連三發生漁民失蹤的事,他們才想到去衙門報案。
出發的時候,碧空晴朗,但等進入洛山縣境內,天色卻慢慢陰沉了下來。山區天氣多變,衆人也沒辦法抱怨,只能冒着狂風在狹窄的山路上趕路。
原本是做好了淋雨的打算,沒想到下午的時候天色又突然變好起來。從山腰上看去,遠處幾百畝寬廣的湖泊,清晰可見。
洛山縣的縣官已經帶着捕快等在湖泊邊,将村民攔着不許随意靠近湖泊。平日裏繁忙得熱火朝天的湖面,此時冷冷清清完全不見半個人影。沒有地方下湖捕魚的村民都閑了下來,便聚集在附近看熱鬧。
江洲漓坐在馬車上沒有露面,只是掀開簾子一角擡眼朝湖面望了眼,便沖巫馬定瀾微微點頭致意。确實有藏不住的妖氣在散發,但這個處理過程不适合村民圍觀。
巫馬定瀾了然的讓士兵們将百姓驅散,連縣衙的縣官和捕快都沒留,全部退到村子裏。
樓初心在江洲漓的指揮下把包裹樁子的宣紙去掉,然後便見江洲漓面對着湖泊站在那幾根樁子後面,雙手往上一托一送。樁子全如箭般飛射出去,穩穩的落入湖裏,消失不見。
就一瞬間,原本平靜的湖面突然翻湧起來,湖水被攪得支離破碎。
白色的魚群躍出水面,粗略估計有幾百上千條,并且體型都還不小。漂亮又寬長的尾鳍像極了孔雀的尾翎,如扇子般散開來。
在這群白花花的魚群裏,有抹紅色夾雜其間十分的顯眼。
正是村民口中所說的魚尾人身的怪物。紅色的尾鳍狀似裙擺一般,豔麗無比;腰身被藏藍色的魚鱗覆蓋;再看面容,是他們之前見過的陸月色。
湖裏被江洲漓下了陣法,陸月色呆在裏面很受煎熬,痛苦的掙紮了好一會兒,還是不得不妥協,變成雙腳的模樣站到岸上來,慌亂的顫着聲音質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道士?還是捉妖師?”
江洲漓搖搖頭,“只是來取你性命的人。”
她上車之前從每個官兵手中收來一枚銅錢,編成了長劍,沾染正氣的銅錢對妖物有很好的鎮壓作用。
出了水的陸月色本就力量薄弱,成精十年的閱歷和對戰技巧都不夠豐富,自然不是手持銅錢劍的江洲漓的對手,幾番交手下來不出意外的落敗,無力跌倒在地,“我想知道,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我并不認識你,只是恰巧去了趟陸氏宗祠,在族譜上見了這名字而已。”江洲漓見陸月色沒再反抗,從袖兜裏拿出一枚桃木銅錢,擲于她額間。
“族譜?哈哈哈——”陸月色突然失了冷靜,止不住狂笑起來,神色中盡是冷笑和嘲諷。
半晌笑夠了才眯着眼狠狠道,“真是可笑至極!那群老不死的以為這樣我就該跪下來感謝他們賜此殊榮嗎?休想!我是死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巫馬定瀾聽聞陸月色不甘的吶喊,皺了皺眉頭,“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犯了事自然會有王法處置,你這樣随意決定他人的生死,又和你所恨的那些人有什麽區別?”
“王法?去你的狗屁的王法!”陸月色有些激動,完全失了大家閨秀的面目,直直的盯着巫馬定瀾反駁道,“我殺他們是因為他們是該殺之人!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敢說是無辜的,全鎮的百姓都是幫兇從犯!
他們已經逍遙法外,舒心的過了十年,卻還在繼續害人謀私,若是沒有這次的事情,誰會注意到這裏呢?王爺你嗎?還是那個在金銮殿坐擁天下的皇帝?你現在站在這裏跟我提王法,真要等王法做主的話,只怕是下輩子都等不到!”
第 36 章 沉魚12
巫馬定瀾早在江洲漓行動的第一時間,就将帶來的官兵遣送離開。
借屍還魂?這等驚世駭俗的事情,自然越少人知曉越好,也不能讓士兵們看見,否則一個不小心讓人傳了出去,必将會引起天下大亂。
市井百姓中懼怕此者的,有之;居廟堂高處弄權術欲占有者,更有之。
他此刻走上前來,因着帶了江洲漓給的符紙,也能看見一些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比如“陸爾鳳”渾身環繞的藍光。
江洲漓餘光見到巫馬定瀾走近,突然有幾分佩服他。在已經知道“陸爾鳳”非人的身份後,在面對自己無力對付的陌生事物前,還是能一如既往的保持着笑靥相對,神情輕松卻完全真實得她都看不透。
欲成大事者,當有此魄力。
“陸爾鳳”顧忌着陸子龍就在邊上,害怕打鬥波及到他,躍起來就要往外沖。
但她用的是陸爾鳳的身體,已經僵硬浮腫,所以行動受到了牽制,沒出去幾米就被迫狼狽的跌落在地。她警惕又驚恐不安的擡頭,眼睜睜看着趙炎把陸子龍抱走,卻只能心痛的緊盯着江洲漓喝道,“你是什麽人?”
江洲漓淺笑着,慢條斯理的順了順衣袖開口,“這句話,該我問你不是嗎?”
“陸爾鳳”沒再回話,只是繼續眼神犀利惡毒的看着江洲漓,讓江洲漓有說不出的感覺。
面前這個小小的女娃是陸爾鳳的臉,昨晚加今早與自己見過兩次面的軟軟糯糯的娃,她看着這張臉實在是下不去手。長長的嘆了口氣道,“你還是現出真身吧,何必躲在別人的身體裏,還束手束腳的。”
“我又不是君子,要什麽光明磊落?有本事你就逼我現真身。否則,要想動手就先收拾了這小東西的身體吧,哈哈哈哈!”陰狠的賤笑聲取代了孩子的清脆聲從身體裏惡毒的靈魂中傳達出來。
言罷,“陸爾鳳”先對江洲漓動了手,招數狠毒,步步緊逼。
江洲漓雙手相握于腰前,整個人輕松的左閃右閃躲開各種攻擊,語調輕松,“爾鳳死後,因為心系兄長不願意離開而成了孤魂野鬼。可是你卻占了她的身體還想帶走她的兄長,你說她該有多厭惡你呢……既然如此,我怎麽忍心不成全她。”
“陸爾鳳”氣喘籲籲的追擊江洲漓,看她只防不守,自己卻還是連個衣角都沒有碰到。而對方還完全一副是在逗弄自己的模樣,則讓她不由得更加惱怒。
狠狠地死盯着江洲漓,咬牙切齒的道,“哪裏來的黑瞎子,招搖撞騙那一招可害人不淺啊。你別說大話,等下把自己的舌頭也給咬了才好!還是說,你也想體會一下那些被你欺騙致死的人的感受?”
“那真是可惜了,我從來不說大話——”江洲漓對她的激将法也不惱怒,眯了眯眼突然語調折轉。
她徑直躍起,身體如履平地般定在半空中,衣擺被風吹起鼓出大大的弧度,飄逸非常。纖細的左手慢慢的解開背上包袱的活結,然後一個使巧勁甩開,布料瞬間散落開去,露出包裹在裏面的紫檀木質琵琶。
半梨形的曲項琵琶,四弦豎抱式。
江洲漓将琵琶抱在懷裏,雙手撫上琵琶的弦。因為按指的彈挑和攏撚都十分得當,琵琶聲悠悠傳開來。
“魂兮,魂兮,聽我一言。天不可上,上有雷霆震怒;地不可下,下有炎火焚身;東不可往,東有弱水無底;南不可去,南有豺狼狐貍;西不可向,西有流沙戈壁;北不可游,北有冰雪蓋地。唯願青萍孤魂,快快歸體,休占她人身軀……”
口口相傳的最為古老的招魂曲,加之唱者寄于其中的念力,何其壯美震撼,凡有靈魂而無托者,豈能不戰栗?
“陸爾鳳”早失了方才的狂妄之姿,抱着腦袋跪在地上哀嚎,面部表情痛苦而猙獰,頭頂也漸漸升起了團團黑氣,“啊!好痛!啊啊啊——”
感覺到自己已經要脫離陸爾鳳的身體,整個人都痛得虛脫昏脹了,“陸爾鳳”突然有些後悔剛才自己沒有聽從江洲漓的建議。這一刻,她真是恨不得立即就死去,免得受此摧殘,“停下來!快停下呀!啊!”
江洲漓沒有停下,冷眼看着“陸爾鳳”翻滾,然後随着最後一聲嚎叫結束後,泛着藍光的黑氣終于從陸爾鳳的身體分離出來。
而陸爾鳳的身軀也因為再沒有支持的動力,直挺挺的軟倒在了地上。
那團黑氣從陸爾鳳的身體出來後,便蜷縮在草地的凹窪裏,發出似悶悶的似咳嗽的低沉聲音,在煙霧爪牙的幾番拉扯中,終于才慢慢伏變成了人型。
等那“人”雙手撐住地面,緩緩的擡起頭來,江洲漓看清了出現在自己面前,長得十分貌美的妙齡少女。長相大約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身上穿着大紅色的綢衣,三千青絲在腦後松松垮垮的系了根紅色發帶,柔柔順順的垂着。
“陸月色?”她下意識的喊出了這個名字。
那個少女聽到她喊出來的名字後,猛地的打了個激靈,頗為大驚失色的與她對視,“你怎麽知道我?!”
然後又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有些不堪,也不等回答,就一卷身子化成了輕煙,無聲無息的潛入小溪流裏逃離開去。
江洲漓才大病初愈,剛才吟唱招魂曲又頗為耗費心神,等到陸月色一逃走,她松了口氣就無力的癱坐在草地上。這也是為什麽和巫馬定瀾交談的時候,她說今天抓住陸月色的機會不大,因為她的身體支撐不了那麽久。
“小姐!”樓初心一直注意着江洲漓的動靜,見她摔倒,緊張得不自覺的小聲驚呼出來,正想上前去扶起江洲漓。
豈料巫馬定瀾快樓初心一步,在江洲漓掉下來的瞬間,已經腳下生風走過去把人輕輕扶起來,摟着她靠在自己懷裏。見她臉色蒼白,溫暖幹燥的掌心撫上額頭試了試,虛汗和濕熱醞釀出粘膩的熱度,“沒事吧?”
江洲漓扯了抹笑意,搖搖頭,“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不适的原因,導致感官都受到了一定的影響。江洲漓竟然覺得巫馬定瀾說話的聲音,變得比往常輕柔了許多,還帶着濃濃的擔憂和憐惜,讓她就好像再見到曾發誓要保護自己的那個人一樣。
眼神迷離的擡起手,想去碰碰巫馬定瀾的臉,“夫——夫君——”
巫馬定瀾瞳眸閃了閃,伸手握住她的手,慢慢卻堅定的貼上自己的臉,“什麽也不要想,好好休息。”
江洲漓欣慰的笑了,然後安心的閉上眼睛。
“回去吧。”巫馬定瀾橫抱起江洲漓,路過神色詭異的趙炎和樓初心的時候,腳下頓了頓,朝陸爾鳳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趙炎已經抱着陸子龍,樓初心連忙點頭,抱起陸爾鳳跟上去。
水神廟前的火堆已經燃起來,經過幾天的打撈和清理,屍體都已經火化得差不多了,巫馬定瀾看也沒看,剛進茶樓就吩咐衆人準備一下,即刻離開陸莊。
陸月色的身份已經明了,又是為了陸子龍而來的,他們已經沒必要再留在陸莊找線索。
江洲漓轉醒的時候,外邊天色已經全黑。她在昏黃的光線中盯着蚊帳看了好幾眼,發現自己在的地方不是陸莊住的那個房間。
“醒了。”
聞聲轉頭看去,巫馬定瀾正坐在桌子旁,放下手中的書籍擡眼看她。昏黃暖意的燭光,把他的輪廓柔和了許多。
“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雖然江洲漓昏迷的時候,他已經請了附近有名的郎中來看過,說是一時疲乏所致,但想江洲漓臉色蒼白的無力模樣,還是不太放心。
江洲漓搖搖頭,笑着看他,“我們離開陸莊了嗎?”
“嗯。這裏是平封縣城。”巫馬定瀾扶她起來,靠在床頭上,又端了茶水給她潤口,“你已經睡了半天,要不要讓廚房送點東西過來。”
白天從陸莊出來後,他們就包下了平封縣的這家客棧入住,因為不太清楚江洲漓會什麽時候醒來,他放其他人去休息,自己守着江洲漓,也一直在讓廚房熱着飯菜。
“嗯。”昏睡了大半天,錯過午飯和晚飯,她确實有些餓了。
巫馬定瀾點點頭,應聲下樓去端飯菜,江洲漓披了外衣下床坐在桌子旁等着。等巫馬定瀾回來的這段時間裏,她和陸爾鳳簡單的交談了幾句,大概知道自己昏迷後發生的事情。包括陸爾鳳的屍體已經入棺下葬。
“那阿鳳打算怎麽辦?繼續跟着哥哥嗎?”
陸爾鳳情緒低落的搖了搖,“阿鳳這樣會吓到哥哥的,阿鳳也不想變成壞人,所以阿鳳想和鬼差哥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