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沉魚13
江洲漓沉默着,憐愛的輕撫她的頭發。若是世間萬物都像阿鳳這樣單純而無欲無求,心态端正且寬宏大度,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麽多的陰暗和苦難——
陸爾鳳是在下半夜走的,臨走之前還去看了眼陸子龍,陪他說了很多悄悄話。這幾日因為得到悉心照看,陸子龍身心狀态都在慢慢恢複,面色紅潤,夜裏入睡也安穩了許多,并沒有被驚醒。
房間的窗戶開着,梳妝臺上不知何時落了片葉子。江洲漓輕輕将其捏起來,是片柳葉。
古人有言,青青一樹傷心色,曾入幾人離恨中。
她站在臨街的窗戶邊,看着陸爾鳳小小的身子跟着鬼差漸漸遠去,快到街角處仍留戀的一步三回頭。夜風裏帶了寒意,但她似乎沒有察覺到。
那座曾經繁盛的小水鄉,養育了多少百姓,最後卻又有多少人是為讓它長存而做了錯事,抱憾死去。
是非對錯,難于評斷。
江洲漓站了一會兒,看着陸爾鳳離開自己的視線,然後從窗子輕輕跳出去。
外面是深沉的青石板街道,對面巷子深處似乎住着釀酒的人家,隐隐有酒香飄出來。江洲漓往巷子裏走了幾步,趙炎正筆挺的等在街角那戶人家門外的石凳處。見她出來忙迎上來,恭恭敬敬的低頭作揖參拜,“趙炎見過夫人。”
江洲漓猝不及防他會這樣說,面上頓了一頓,而後苦笑着擡頭看向中天一輪圓月,長長的嘆息道,“我不是你們夫人,也當不起這個稱呼。”
“主子認定了的,就永遠都是趙府的夫人,還請夫人切莫妄自菲薄。”趙炎沒有絲毫猶豫的反駁她,堅定而決絕。
江洲漓也不與他争辯,她坐到石凳上示意他也坐下說話,“你今夜來找我,應該不單單只是想和我說這件事吧。若是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會盡力。”
豈料趙炎沒有落座,聽她如此承諾,反倒是唰一聲跪倒在她面前,“趙炎鬥膽,想請夫人幫忙找尋主人的下落。”
江洲漓突然失聲,感覺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梗着一樣,什麽都說不出來,還難受得直陣陣發疼。淚光已經到了眼眶邊,又被她暗暗深吸了口氣給逼了回去。半晌,她才調回依舊漠然的語氣低聲道,“我也想找他呀——”
“但是你可知道,我們這樣的人哪裏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顧,分明就是受了詛咒的。算人不算己,就算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去找他,那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夫人——”
江洲漓微微搖頭,輕輕的吸了吸鼻子,“這份一諾千金的恩情,我會記得,也替趙家記着。但這事,順其自然吧——”
那人是真的死了,就死在她眼前,實現了定親時他許下的那份承諾,為護她而死。江洲漓雖然一直不願意承認這個殘忍的事實,可事到如今,被逼着親口說了出來,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難過。
“若夫人有任何消息,請務必和趙府聯系。”趙炎不忍再刺激她,抱了抱拳轉身離去。
江洲漓盯着他失望離去的背影,慢慢融入夜色的迷霧中,最後也只能交代了一句,“務必照顧好陸子龍。”
翌日。
清晨的第一抹曦光,極具日月精華,吞吐有益。
江洲漓盤腿于床榻上吐息調和,忽而聽聞門扉被人叩響,她深吸口氣收了勢,緩緩睜開眼睛将腿放下才應道,“進來吧。”
這已經是他們住進客棧的第三天,陸月色自逃離後便蹤跡全無。
推門進來的是樓初心,見到江洲漓房裏桌上的東西後,便趕緊轉身将門關起,“主子,隔壁洛山縣傳來消息,據說湖裏出現怪物,有漁民被怪物掀翻船只給拖走了。平王正在召集人手準備出發。他猜測是陸月色,讓我來同你說一聲。”
桌上放着的,是江洲漓這幾日閑暇時準備的東西。米黃色的樁子,是用去了樹皮的新鮮的桃木枝做成的,樹汁還未完全幹枯。
樁子做得十分精致,表面還雕刻着一個個筆走龍蛇般的符文。這是江洲漓專為陸月色量身制作的,她既然是死于水裏,想必萬變不離其宗,活動的範圍很可能就是在水裏。符紙入水會腐,沒什麽用處,為以防萬一她就做了這個。
沒想到,那萬分之一還真是恰巧讓她給碰上了。
樓初心用宣紙将那幾根樁子包裹好,跟在江洲漓身後下樓。巫馬定瀾已經準備好,牽着馬站在客棧門口,身後是一隊整裝待發的士兵。
休息這兩三日,江洲漓的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但此去路途有些遙遠,巫馬定瀾還是給她安排了馬車。
洛山縣與平封縣一脈相承,臨河,都是被洛清江水養育的聚落。
只是洛山縣雖名山,卻與水的關系更為親切,秉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祖訓,縣裏百姓一直是以漁業的養殖和捕撈為謀生之道。
這次出事的洛山縣轄區下的一個小村子。村子落後偏遠,深處在大山之中,卻有一處天然的巨大湖泊。村民靠着在湖泊裏捕魚為生,因為能自給自足,所以很少和外界往來。這次也是因為接二連三發生漁民失蹤的事,他們才想到去衙門報案。
出發的時候,碧空晴朗,但等進入洛山縣境內,天色卻慢慢陰沉了下來。山區天氣多變,衆人也沒辦法抱怨,只能冒着狂風在狹窄的山路上趕路。
原本是做好了淋雨的打算,沒想到下午的時候天色又突然變好起來。從山腰上看去,遠處幾百畝寬廣的湖泊,清晰可見。
洛山縣的縣官已經帶着捕快等在湖泊邊,将村民攔着不許随意靠近湖泊。平日裏繁忙得熱火朝天的湖面,此時冷冷清清完全不見半個人影。沒有地方下湖捕魚的村民都閑了下來,便聚集在附近看熱鬧。
江洲漓坐在馬車上沒有露面,只是掀開簾子一角擡眼朝湖面望了眼,便沖巫馬定瀾微微點頭致意。确實有藏不住的妖氣在散發,但這個處理過程不适合村民圍觀。
巫馬定瀾了然的讓士兵們将百姓驅散,連縣衙的縣官和捕快都沒留,全部退到村子裏。
樓初心在江洲漓的指揮下把包裹樁子的宣紙去掉,然後便見江洲漓面對着湖泊站在那幾根樁子後面,雙手往上一托一送。樁子全如箭般飛射出去,穩穩的落入湖裏,消失不見。
就一瞬間,原本平靜的湖面突然翻湧起來,湖水被攪得支離破碎。
白色的魚群躍出水面,粗略估計有幾百上千條,并且體型都還不小。漂亮又寬長的尾鳍像極了孔雀的尾翎,如扇子般散開來。
在這群白花花的魚群裏,有抹紅色夾雜其間十分的顯眼。
正是村民口中所說的魚尾人身的怪物。紅色的尾鳍狀似裙擺一般,豔麗無比;腰身被藏藍色的魚鱗覆蓋;再看面容,是他們之前見過的陸月色。
湖裏被江洲漓下了陣法,陸月色呆在裏面很受煎熬,痛苦的掙紮了好一會兒,還是不得不妥協,變成雙腳的模樣站到岸上來,慌亂的顫着聲音質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道士?還是捉妖師?”
江洲漓搖搖頭,“只是來取你性命的人。”
她上車之前從每個官兵手中收來一枚銅錢,編成了長劍,沾染正氣的銅錢對妖物有很好的鎮壓作用。
出了水的陸月色本就力量薄弱,成精十年的閱歷和對戰技巧都不夠豐富,自然不是手持銅錢劍的江洲漓的對手,幾番交手下來不出意外的落敗,無力跌倒在地,“我想知道,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我并不認識你,只是恰巧去了趟陸氏宗祠,在族譜上見了這名字而已。”江洲漓見陸月色沒再反抗,從袖兜裏拿出一枚桃木銅錢,擲于她額間。
“族譜?哈哈哈——”陸月色突然失了冷靜,止不住狂笑起來,神色中盡是冷笑和嘲諷。
半晌笑夠了才眯着眼狠狠道,“真是可笑至極!那群老不死的以為這樣我就該跪下來感謝他們賜此殊榮嗎?休想!我是死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巫馬定瀾聽聞陸月色不甘的吶喊,皺了皺眉頭,“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犯了事自然會有王法處置,你這樣随意決定他人的生死,又和你所恨的那些人有什麽區別?”
“王法?去你的狗屁的王法!”陸月色有些激動,完全失了大家閨秀的面目,直直的盯着巫馬定瀾反駁道,“我殺他們是因為他們是該殺之人!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敢說是無辜的,全鎮的百姓都是幫兇從犯!
他們已經逍遙法外,舒心的過了十年,卻還在繼續害人謀私,若是沒有這次的事情,誰會注意到這裏呢?王爺你嗎?還是那個在金銮殿坐擁天下的皇帝?你現在站在這裏跟我提王法,真要等王法做主的話,只怕是下輩子都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