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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烏天狗-2】

沿途盡是星辰燈火,兩人各懷心事,緊握的掌心也微微出了一些汗,即使再熱再粘稠也若無其事一般,此時此刻的氣氛微妙,卻沒有一個人敢打破這份恬靜。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這可是,懷着微妙心事的少年少女啊。

紅狐終于憋不住心裏的猜測,佯裝精通‘煙花’這個東西。剛想張嘴,卻又不敢直視他的目光:“我很期待,一定非常好吃吧?”

祥明一頭霧水,循着她的目光望去,難不成,她想的是對面攤子的炒面?

他忍不住想笑,如果喜歡吃,就直接提出來好了,難道是怕他浪費錢嗎?真是個體恤別人的好女孩。

祥明自顧自給紅狐硬塞上了‘品學兼優,性格溫順’的标簽,然後去買了一盒炒面給她:“喏,吃吃看吧。”

紅狐疑惑:“可,我問的是煙花呢!”

“噗。”祥明險些笑出聲,原來她沒有看過啊。

他沒有戳破少女微妙的自尊心,急忙把話題轉到其他地方:“先吃吃看炒面哦,待會兒就能看到煙火了,是一大串一大串的火光哦,像是飛上天的一樣。”

紅狐面紅耳赤,尴尬地吃了炒面,其實她一點進食的心情都沒有呢!

‘嘭’的一聲,流星一樣的纖細光點劃過天際,頃刻間像在暗黑的夜空背景上拉開瑰麗奪目的畫卷。霎那之間,燃燒了整個黑夜。煙火灼灼,此起彼伏,以妙絕的煙火,隔山隔水,隔雲隔霧,漂浮于遙遠山川。

吵鬧的聲音,喧嘩的人潮。

唯獨這兩人的心跳,緊密契合,探尋着彼此的溫柔。

紅狐被眼前的流光溢彩給驚呆了,從未看到過如此美妙的場景,然而這一切,都是祥明賜予她的。

她啊,最喜歡了。喜歡這種熱鬧非凡,喜歡這種人海茫茫,喜歡這種即使再擁擠再繁忙,也能緊緊相握的歸屬感。

她啊,大概是最喜歡祥明了!

這一場煙火大會不知持續了多久,從開始到結束,到消弭,到散場,卻沒有人敢道離別。

“很晚了,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祥明詢問她。

紅狐小聲回答:“我家就在前面,很近很近。”

如果讓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妖怪,會不會,讨厭她啊?而且如果要回家的話,其實她的家就在這裏吧,所以要回家的話,只需要祥明回到自己的家就好了。

紅狐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出來玩,還是要回家的,好像有一個固定的歸宿一樣,無論多遠多晚,都是要回去的。

“祥明回家就好了。”紅狐有點難過。

“真的,可以嗎?”他很擔心小姑娘一個人在外面,這麽弱小,一定,很容易受傷吧?他的內心好像都被紅狐填滿了,保護欲,溫暖,甚至,占有欲。

“回去就好了,我說過,我的家就在前面哦,很近很近。”紅狐笑起來,眉目像是天上明亮的月牙兒。

祥明只能猶豫着打道回府,背對她剛走幾步,就聽到身後響亮清脆的一聲呼喚:“祥明!”

“我在哦。”

“吶,要記得我!”

“嗯。”

月色漸漸回攏,變得低迷暗淡,繁華的廟會也逐漸落下的帷幕。遠處溫柔的青年也小心翼翼下了山路,直到那一點背影慢慢消失不見。

站在原地好久,紅狐肚子又咕咕叫了兩聲,明明饑餓,卻不想吃掉這條金魚。原來,養一個東西,并不是為了吃掉它啊,可能是,也單純是有想養着的心情吧。

之後,山下再也沒有出現過廟會,也再也沒有上山的祥明,紅狐又恢複了一個人的生活,那只金魚,則越養越大。

木葉合上話本子,擡眼看着饒有興趣聽故事的我,打着啞謎道:“你猜,這就是故事的結局了嗎?”

我喝了口熱酒,望着稀稀疏疏的雨水,狡猾道:“啊呀,這可不是木葉大人以往講故事的風格,肯定會有大反轉吧?”

他眯着眼睛,眼角的金紋忽的閃了一閃,不知打了什麽小算盤。

他道:“啊呀啊呀,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快繼續吧!”我催促他。

木葉懶散地翻開話本,一手撐着頭不厭其煩繼續:約莫幾個月後,紅狐竟然開始思念起祥明,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期盼和眷戀。她日複一日想象着随時随地會出現祥明的身影,在山腳,在樹後,甚至在水底。

她蜷曲在神祠後面的一方浮草內,卻不小心驚動了封在祭壇裏面的大妖怪。

大妖怪敲着封繩,蠱惑道:“啊呀啊呀,是什麽在煩惱着我們的小狐貍?”

紅狐警惕得豎起耳朵,目不轉睛,盯着那座神籠。

茂密的植被深處,隐約顯現出的一方血紅色封繩,足有拇指粗的草繩盤成幾個圈懸挂在樹木之間。

啊嗚,看這排場,封印的一定是厲害的妖怪。

大妖怪喋喋不休道:“吾乃烏天狗大人,若是你放我出來,我定能滿足你的願望。”

烏天狗在這裏附近可是從未見到過其他妖怪,更別說活人了,所以這個能重出江湖的機會,他是一定不會放過的!

她很容易就被吸引了,如果能再次見到祥明,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關于烏天狗,又得好好詳解一番了,這是木葉講述傳說一貫的毛病。這是一種天狗大神,三目狗身,彪悍魁梧,蹄處還有四團熊熊烈火,能上天入地,可謂是當時一等一的大妖怪,至于它是善物還是僞善物,還有待争議的。

據說,它能穿越時空,駕馭時間空間。傳說在一個夏日,山中的村民将自己六歲的兒子帶到山下游玩。半路把孩子放下休息一會兒,小孩卻忽然不見蹤跡,村民十分吃驚,無奈之下返回家中,卻見孩子乖乖端坐在內。他松一口氣,急忙過去詢問。小孩說:“休息的時候想小便,就跑祠堂去了,可是有個漆黑臉龐的狗跑過來喊‘小家夥,在這可不行,我送你回去吧。’說完,我就在這裏了。”

此後,就有村民将烏天狗供奉起來,尊他為天狗大神。

“可是,要怎樣才能破開封印呢?”

烏天狗迫切道:“扯掉繩子就好了!”

紅狐小心翼翼爬過去,伸出手指探了一探,确定沒有危險後才拉住封繩,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解開大妖怪的封印。忽的,地動山搖,一陣強風襲來,透着袅袅霧氣,隐約可見一只魁梧的三目神犬騰在半空。

神犬笑道:“小狐貍果然乖巧,你且說吧,有什麽願望,吾輩定能實現。”

“我想,我想見到祥明。”

紅狐剛說完,就被霧氣包裹得嚴嚴實實,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糾纏的煙霧才徐徐吐開。她居然站在那天廟會的街巷上,依舊是一樣的場景,一樣的熱鬧非凡。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屏息以待,果然,遠處緩緩走來一個青年……

紅狐迫不及待喊出聲:“祥明!”

“我在,咦?”不等祥明詫異這是哪家的女孩,紅狐就早已投入那個熱切溫暖的懷抱裏。

糟亂不安的心,一下子被這種熟稔的氣息填滿安撫,好似一直一直,期待着,盼望着,有朝一日的重逢。原來,自己這麽久,一直一直以來,都是為了,等到祥明。

紅狐手裏的草燈憑空消失了,遠處,化起零星光點,像是螢火蟲一樣,霎那将她的視線點亮。眼裏鬼世現世的界限逐漸模糊,那些陪伴自己已久的妖怪全都憑空消失了,好像從未來到過世上一樣。

這盞草燈,就好似一個現世和鬼世的抉擇,擁有人類的情感,就必須付出一些什麽。

紅狐早已在內心深處,做出了決定。即使自己沒有察覺,那種願望,也像是一顆種子一般,埋藏在深處,逐漸發芽生根。

紅狐小聲道:“祥明,我跟你回家吧?”

祥明紅了臉,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好。”

……

木葉再次合上話本,故事已經到了尾聲。

我滿意得伸了懶腰道:“那紅狐最後和祥明在一起了嗎?”

木葉笑道:“啊呀,那可不就是你的太太□□父祖母?”

我像是被人當頭砸了一棒子。原來,木葉在拿我的家族歷史來坑我,我居然為了聽自己的家族史熬夜不睡。

我白了他一眼,信手翻開《百物語》,書下:烏天狗——三目黑面狗身,蹄下火焰,能穿越時空,善物。

木葉忽的插了一句:“不過,據說紅狐回到了過去,也就是一個月前,按照邏輯,之後并沒有人為烏天狗解除封印。所以,它大概還被關着吧?”

啊呀,所以說,妖怪非但沒有人類的感情,相反,還意外的單純。

不過針對烏天狗大人之前的嚣張以及後面被困的窘迫,居然意外得讓人感覺到很萌啊。

我有些郁結,只能默默在心裏同情它。

草燈大人

第 7 章 【烏天狗-1】

這是由木葉轉述的一個物間傳說,類似現在的都市傳說一種,也是脍炙人口耳熟能詳的段子了。

當然,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傳說在奈戶時期,一些村鎮盛行一種古老的祭祀以及廟會,供奉各路山神。

但其實,并沒有神明會庇護,一切只是一種相由心生的信仰而已。

紅狐獨自在深山中穿行,低迷的矮木,如高牆的荊棘,争先恐後,老遮蔽住弱小的她的視線。真是些糟糕的家夥,還好有類似芒目這樣類似螢火蟲的孱弱的家夥可以借以照明。

妖怪之間的生存,也一直都是息息相關的呢!

這只紅色小狐貍勉強能變成人的樣子,畢竟舊時安倍晴明也是由狐妖葛葉與人類所生下的物,也不是無需化作狐貍的樣子?所以,能夠維持人模樣的狐貍,大概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吧?

紅狐自我安慰,卻也不敢接近人類。對于長着人的身體,是如何認知自己是個妖怪的事實,那就不得而知了。

她踏着木屐,手間提着一盞不會發光的草燈,是用幹海藻制成的。從她生來便有了,草燈無芯,卻又不是什麽神秘的武器,不會發光,也沒有作用。就好像她一樣,生來平凡,卻不曉得自己在世界上應該做些什麽,永遠都是随風流浪,随土而息。

忽的,煙火像是一陣風一樣,吹亮了山腳下蜿蜒纏繞的山路,燈火自山頂一路舔到山腰,五彩斑斓,遠遠的,還能聽到一絲一毫鼓樂齊鳴之聲。

紅狐眯起眼睛,也只能勉強看到紅藍相交的火光。她哧哧笑起來,急忙跑下去。

是各式各樣的小攤子,懸挂着琉璃燈火,江流兩岸,樹一般幾串幾串紮在一起的紙燈籠綿長曲折,似乎是光河一般,窩着一股子溫暖暗潮。

馬頭牆上依稀的燈火映襯着沾水的石板路,像是青石上也舔了火焰一般,色彩稀疏,随着人衣輾轉變幻,就像是物用幻術捏造出的妖怪世界。

紅狐興奮地連蹦帶跳,一路跌跌撞撞,卻不想,一下子撞到了人類,一下子摔個滿懷。

“沒,沒事吧?”在紅狐之下的青年彎曲起身子,袍子歪歪斜斜,露出了胸膛。

紅狐眨眼,從青年的懷裏起來,卻被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青年扯好黑色的長袍襟口,純情到面紅耳赤,只能小聲再問:“你,沒事吧?”

“啊!人!”紅狐怕得後退兩步,手忙腳亂倒像是個害羞的小姑娘。

青年着急,伸手去拉她,卻沒料到一下子将這個小小的身影裹在了懷裏,竟……竟然還像是戀人一般,年輕人還沒有和哪家小姐有過男歡女愛,一時間,心緒都有點躁動。

紅狐心跳得異常快,但是完全不知道怎麽了,是病了嗎?她摸摸額頭,果然,身體燙的可怕,或者,這個人類是要做什麽傷害她的事情嗎?她如是想。

但是,但是這裏,真是一個百鬼夜行的時刻啊。紅狐看見了四周捉弄人類的鬼童,以及各類也擺着鬼攤子的黑心妖怪商人,以及晦暗角落裏,那些呢喃作響的鬼神之音,是要尋找那些粗心跌入鬼世的美味人類吧?

一半明,一半暗,互相交織,卻又毫不相關。正是現世與鬼世界限模糊的時刻,像她這樣能行走于陰陽之間,怕是格外引人注意了。

青年早已大膽地拉起紅狐的手,自言自語道:“像小狐貍一樣。”

紅狐以為他發現自己的身份,急忙要躲,卻不料對方道:“毛絨絨,小小的女孩。”

他情不自禁發表了評論,卻馬上就尴尬得假裝咳嗽,可不能讓小家夥覺得自己有非分之想啊!

“要去撈金魚嗎?”青年問她。

紅狐回答:“可……可以嗎?可我沒有錢。”

“我帶你玩就好了。”他難得笑出聲。

“你叫什麽名字?我叫,紅狐。”

“呀,小狐貍。”他眯起眼睛,伸手揉揉紅狐柔軟的後發,溫柔道:“我叫,祥明。”

紅狐話不多,聽到了這個名字,卻不自覺在心裏默念三百六十五次,生怕遺漏了什麽。似乎能察覺到,從心壁上升騰起的熱氣,如同翠綠的荊棘一般,飽含生機,攀爬,蔓延,充斥整個心髒。隔着一點溫熱,五髒六腑都在輕微顫動。

紅狐從未有過這種悸動,好像,好像是人的情感一樣,她更加興奮了。

“祥明?”

“我在。”

她一字一句呢喃,卻被對方聽個正着,急忙捂住嘴,偷偷看他一眼,繼而又忍不住低語:“祥明?”

“我在。”祥明不厭其煩,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

“祥明。”

“我在。”

紅狐笑起來,大聲喊:“祥明!”

“我在哦。”他如是說。

紅狐再也沒有遇過比這更興奮的事情,就像是神明忽然給她恩賜,消除她的寂寞一般。

祥明心裏覺得,這的确是個容易欺負的小女孩呢,大概得好好保護着了。

他陪着終于不怕生的女孩步行至撈金魚的攤子前,小心翼翼拿着網教她捕捉。

周圍樂在其中的人很多,沸沸揚揚,人山人海,到處都是五彩斑斓的華袍,但有些礙手礙腳,蹲下來,長長的,及着地。

紅狐目不轉睛盯着水裏游走的金魚,小小的,悠閑吐泡,時不時還會打轉,她從未看過。

“這些能吃嗎?”

祥明很喜歡笑,又是笑着回答她:“養起來,會變得很大只。”

紅狐不明白,如果不是為了果腹,那為什麽,要抓呢?

祥明問:“要抓嗎?”

她不說話,還在費解,雖然絞盡腦汁就想不通是為什麽,就好像紅豆洗小僧一樣,日複一日在山裏洗紅豆,卻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可能是,為了引誘人,然後吃掉吧?但,但也是有吃人的原因啊。

可能……金魚養起來,是為了饑餓的時候,再吃掉吧?

紅狐這下想明白了,點點頭:“嗯!”

祥明探下網,深深淺淺的,跟着金魚尾搖曳起的漣漪,微微挽起網子打撈,動作一氣呵成,直接捕進了可以手提的小袋子裏。為了方便飼養,還往裏面加了一點水,然後遞給紅狐。

“拿着,要好好養,不然會死掉的。”

“嗯!”當然,紅狐想的只是,在它死掉之前吃掉它,這就是狐貍的本能。

紅狐提着透明的小袋子觀察那只活潑的小寶貝,祥明則繞過絡繹不絕的人流,買了兩串烤章魚遞給她:“很好吃的。”

紅狐滿足的咬一口,果然香香軟軟,汁液粘稠,還有點綠蔥末的清香。

“如果我是妖怪,你會怕我嗎?”

祥明很認真得想:“你會吃我嗎?”

“不會!”

“那我就不怕了。”他好像怕小女孩不懂一樣,又補充:“因為人啊,最怕死了。”

原來人怕死啊,紅狐居然有點傷感起來。

可是,可是明明,她很怕活着呢,十年,百年,她一直都,寂寞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如同陷入深淵,幽暗,沒有一點生氣。

紅狐似乎回憶起從前那稠密卻陰暗的過往,隐約間嗅到一絲血氣,卻又實在想不起來。大概,大概是一些她自己也不願知道的往事,與生俱來,伴随着歲歲月月,封塵在記憶裏,所被遺忘的東西。

祥明還是像牽着妹妹一樣牽着紅狐,本來覺得不妥當,可卻怎麽也松不開手,好像是魔靥了一般,他盡量壓抑住自己內心深處溫暖甚至滾燙的情緒,可那一絲絲,一縷縷,交織纏繞,像是一根根晶瑩透亮的糖漿,逐漸密集成網,了無痕跡,卻甜蜜粘稠,逐漸沾滿、包裹住他的心髒。

該,該不會是一見鐘情吧?祥明心跳如搗鼓,但,這樣魯莽,一定會吓壞小女孩的。

他忍不住偷偷看一眼紅狐,卻被她的視線抓個正着。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聽到她如此率真的問話,祥明強裝的鎮定外表險些瓦解,急忙搖頭:“啊,并沒有……”

“那?”紅狐微微側頭看他,似乎是在擔心。

“我,我們去看煙花大會吧?”

話音剛落,祥明就險些在內心抓狂了,這種戀愛邀請一樣的東西,到底會不會招小女孩反感啊,雖然是很單純的要求,但是偷看人家的已經是證據确鑿了啊。

紅狐沒有看出來祥明表面淡定,內心卻……

她傻傻回答:“好。”

但是,這煙花是什麽呢?紅狐也是有自尊的妖怪,所以必須要不懂裝懂,不然容易被祥明所讨厭!

她如是想,于是腹诽:這煙花是什麽?又是煙啊又是花啊,哦!鬼婆就常在深山老林裏炖着黑漆漆的濃湯,咕咚咕咚冒着煙霧,那裏頭也常常有加什麽花呀草呀的。大概,是食物吧?對,一定就是很好吃的食物了!

草燈大人

第 6 章 【光宴-番外】

光的河流,由成千上萬只螢火組成的巨大溫暖。

像是要給予人錯覺一般,絲毫感受不到溫暖,卻讓心感覺到溫暖。

明明,什麽都觸碰不到,卻能體會到溫暖嗎?

即使什麽都不能做,卻重複光宴這種把戲,帶給寂寞的妖怪溫暖嗎?

明明,我什麽都感受不到。

光影,就是這麽可悲的妖物。

光的背後就是影,沒有情感,沒有溫暖,甚至觸碰不到。

這就是,我寂寞的一生吧?可笑的是,我的任務,就是為其他人驅逐寂寞。

我一個人漫無目的游蕩在深山裏,是每一次重生都會機械性重複的事情,明明這些我都沒有記憶,卻每次都似曾相識,還是少了許多新鮮感啊。

是我發現的她,穿着裙裾的矮小姑娘,背着巨大的竹簍,已經在深山游蕩很多天了。

暈着高原紅的女孩子,身上有一種朝氣,還有一種冒着白色的霧氣,或許這就是傳說中,有溫度的東西吧。

可惜我觸碰不到,所以溫暖是什麽,我一直無法了解吧。

為自己點蠟,為自己默哀三分鐘。

我一步一步跟随着她,人是看不見我的,更何況觸碰到我了。

她是唯一我覺得新鮮好奇的事物。

不過這個人也非常奇怪,不像其他人一樣顫顫巍巍,懼怕黑夜,逃避黑暗,她做什麽都像是心安理得。

甚至觀賞花朵,撫摸大樹,追趕野兔,甚至連笑都是和她學的。

唔,第一次對一個人類有這麽崇高的敬意。

可是她好像迷路了,她走不出這個深山,而我即使心急如焚,也無法為她指點迷津。

不過區區會生老病死的人類,又有何能讓我煩惱的呢?

不過想到她會死,我的內心深處總覺得有點酸澀。

我不明白,可能是……她讓我印象深刻了吧?

每天,我都會期待她做好多事情。找到野生蘑菇可以果腹啊,喝到清澈的水可以多活幾天,總之她能活下來,我都會覺得很開心。

咦,我不是不會人類的情感嗎?好矛盾。

日複一日,我都會開啓吐槽模式陪伴着她,即使她聽不到我的聲音。

“啊呀,那個蘑菇不是采啊,有毒的啦!”幸好她及時松手,沒有采摘。

“笨啊,這個野兔本來可以抓到的嘛!”她好像很沮喪,蹲坐在了地上。

“啊,今晚上不就可以住在這個山洞裏面了嗎?”她找到可以避雨的地方,欣喜若狂。

諸如此類,我是非常喜歡說話的人啊。

可是忽然有一天,山上塌方了,泥石流沖刷下來,她笨的可以,根本跑不了。我急忙沖上去想要攔腰把她抱下來,可是手指穿透過她的身體,完全……觸碰不到呢。

我啊,真沒用呢。

眼睜睜看着她被活埋在沙石底下,呻吟,掙紮,直至死亡。

我啊,真的,很害怕。

是不是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

是不是,她就這樣死亡了,肉身會腐爛,被鴉雀啄食,然後只有不會說話的白骨。

好寂寞啊,好寂寞啊,難以撫平的巨大哀傷。

我啊,明明是最喜歡她了。

明明,還來不及告訴她。

明明,還來不及……告訴她啊。

我就這麽坐在石頭邊上整整幾天,經受日曬雨淋,風吹雨打。

好想,和她去同一個世界呢。

只要死去,就可以了吧?

一定能,保持着記憶,再次相遇呢。

草燈大人

第 5 章 【光宴-3】

稻荷大人兩只前爪捧着一只竹杯,杯裏是剛溫好的酒。它就這麽醉醺醺的舔着,口齒不清,神情落寞道:“啊……是昨天的事情了,我被人暗算,落入了封印了。反正是,我自己一定不能解除的封印,我在想,到底是什麽呢……”

我道:“一只貓不能做到的事情……難不成是飛上天嗎?”

木葉說:“哪裏會有這種東西,我猜測可能是,殺死自己吧?”

稻荷大人抖了抖,似乎被吓醒了。

木葉眯起眼睛,眼底都是危險的光芒。

稻荷大人急忙反駁:“木葉,你不要輕舉妄動,我知道你想我的位子很久了,休想!我告訴你,休想!啊呀,是不是你下的封印?”

“不是。”

我又陷入了郁結之中,到底是什麽能難倒一只身手矯健的貓呢?

啊呀,我一拍桌子:“難不成是解下項圈?沒有一只貓能解下自己脖子上的項圈!”

稻荷大人仰着脖子,示意我解開。

我白了他一眼道:“不解。”

“啊啊,你們這些陰險狡詐的人類,在我身上的封印一定就是你下的吧?!”

“解也可以,不過嘛,得答應給我鈴铛,光影的鈴铛。”

它有些郁郁,用柔軟的爪子搭攏着腦袋道:“這個是複雜的事情,是光影自己複雜的事情,不關我的事情。”

貓咪擡起頭,軟黃的光澤籠罩在它細微的白毛上,像是圈了一層亮粉。它鼻尖朝天,鼻翼微微顫動,似乎在回憶什麽。

“那天還有梅花的氣息,是個溫暖的天氣呢。”它自顧自回憶着。

“和往常一樣,這個深山裏有許多來來往往,背着竹筐的旅客。在那些根木繁雜,植被缭亂的蒼天大樹底下,人顯得異常渺小,微弱。”

它忽然停止了這樣詩歌一般的字眼,自顧自裂開白森森的獠牙看我:“還很好吃哦!”

我把手砸在它頭上,冷靜道:“不要說奇怪的話!”

“嗷!!”它龇牙咧嘴扭過頭,哼了一聲繼續說:“而這些人的背後,常常會有如影随形的追随者,我們稱其為妖物,也就是想占據這肉身的可怕怪物。”

“光影,也是其中之一。那時候,他足足跟蹤了一名年輕女孩三天了,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和往常不一樣,他也不能夠吃了她,也不能夠占據她的身體。”

“但在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了。可能是陽光太強烈了,讓他險些失去生命,畢竟光影只有光宴的時候才能化作一瞬的太陽,白天還是影子吧,接受陽光,真的是不要命。”

我喝了口酒,忽然覺得有些餓,端了碗煎蛋吃起來,繼續聽着下文。

不過這蛋燒除卻蔥的清香和碎香腸的鮮味,還真是鹹得要命。

稻荷大人跑過來嗅嗅我的盤中餐,又叼了一小塊咽下去,砸巴嘴繼續道:“總之他變成了非常奇怪的樣子,救活他以後,他也時不時在深山裏經過,望着天,望着雨,望着神祠,望着祭拜的路人。”

“忽然有一天,他不遠萬裏找到我,把鈴铛保存在我這裏,說是下一次複活不要再給他鈴铛了,即使是失去記憶的他。你們也該知道,每次重生都會失去記憶,也許,是很珍貴的東西,所以他寧願死也不願意忘記了吧?”

是什麽東西,寧願帶入死亡也不肯忘卻。

我有些傷感,卻無從發洩。

那些細膩繁雜的,愛慕之心。對自由與藍天的,迷茫憧憬。

稻荷大人有些詭異得湊上貓臉,細細端詳我,忽然問道:“你能體會到吧?有情感的人類,能告訴我為什麽他會這樣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可能是因為寂寞,可能是因為恐懼,可能是因為渴望自由,也可能是因為愛。”

“啊呀,我不大懂,你們人類真是啰嗦的東西。”

我伸手替它抽掉了脖子上那豔紅的綢帶,嘩啦一聲,仿佛尚在繭中的幼小之物,用有力的羽翼掙破禁锢一般,幻化做漫天飄散的祥雲,隐隐約約好一會兒,才出現一身白色毛皮的……貓?!

誰能告訴我,為什麽稻荷大人所謂封印的真身……還是貓?!

它趾高氣昂道:“算你有眼光,吾輩這身白華毛,可是比一般黃綠藍花的雜毛,高貴多了。”

我讪讪一笑:“不也還是貓嗎?”

它不理會我的羞辱,用尾巴在空中勾出一個鈴铛來交到我的手心上。

随後解釋道:“畢竟,是光影的選擇,如果你堅持,這就當是實現你的願望,凡事還是讓這一次的光影做決定吧。”

臨走前,我吐槽稻荷大人:“說不準是你哪個手下給你套上的封印,畢竟,你就是只解不開項圈的貓。認命吧!”

稻荷大人,極其惱怒。

只有僅僅半個小時的時間了吧。我步伐顯得異常浮躁,和木葉那種輕手輕腳踏在泥濘的石頭路上不同,我是心急如焚,很害怕光影會出什麽閃失。

木葉道:“說起來,稻荷大人就是由貓又演化而來的呢,類似‘貓的報恩’這類執念的妖物。”

我問:“算是神明嗎?”

“不算,不過,也該算是美好的物了,讓人心存希翼,對事物有所期待和憧憬的東西。”

兩岸蟬鳴不斷,身後的妖市卻像是六月的浮火,僅僅一剎那,就消弭不見,好像是一場花事一般,繁華的外表,卻尋不到蹤跡。

兩側有不計其數的物,看不見它們的樣子,卻能聽到那竊竊私語的聲音,似乎是盡興而歸吧?

終于,不再寂寞了呢。

眼前,微弱的一點星火,是光影的樣子。

氣息孱弱,昏昏欲睡。

我将鈴铛遞給他,他一滞,指尖微微觸碰到,卻又收了回來。

他依舊笑的很溫柔:“如果我還活着,那麽是不是代表,我不會忘卻了呢?”

他接過鈴铛,大概是想通了應該活下去。

之後,就轉身消失在微微亮起的夜空盡頭。

風聲中,僅僅留下一句:“是該,我替她活下去了吧?”

我似乎懂了什麽,酸楚迅速蔓延上鼻尖,有種落淚的沖動。

那種,連死去也無法彌補的巨大哀痛。

那種,生無可戀的懊悔以及猶豫。

那種,即使想到世上還有個你,整顆心都會溫暖安定的錯覺。

那種,如果這個世界上失去了你,便會覺得無家可歸的流浪感。

似乎就是,浩浩蕩蕩,千百年間,一直蔓延在人心頭,萦繞在人心頭的愛吧?

我別無所求,來到這個世上,就是為了——

找到你啊。

草燈大人

第 4 章 【光宴-2】

光影伏了伏身子,畢恭畢敬道:“我是每一年都會再生的光影,作為掌管這一方的光宴宴主。每一年舉行完光宴之後,都會化作影子,埋藏于黑夜裏熬過冬天,到春日再重生。如果沒有這個鈴铛,可能,明年的宴會就會換主人了吧?”

也就是說,鈴铛是重生的契機,沒有鈴铛,就無法重生,就是漫長的沉眠,和死亡嗎?

我驚道:“那還不快些找到嗎?”

他道:“來不及了,光宴要開始了。”

遠處小徑盡頭燃起星火,赤紅色的火焰懸浮于空中,遠遠的,還是不知名的歌謠若隐若現。

木葉和光影相繼要離去,我沉默一下,擡頭道:“今年的光宴,我便不去了。我留下來尋找鈴铛吧,畢竟對于我們人類來說,溫暖的生命才是可貴的。”

木葉有些不自在:“既然如此,我也留下來陪她。連年都是不變的舞蹈,我早就看膩了。”

這種心底純良,嘴上傲嬌的不良少年戲碼。

光影溫柔笑笑,消失在我們目光盡頭。

木葉眯着眼睛道:“大概,還有兩個小時吧,他會死了。”

“你不打算找鈴铛了嗎?”

“找,但相反,這樣可能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我忽然想起了在小時候遇到過露靈,是一種小老人姿态的妖怪,拇指大小,他雙頰通紅,永遠都是微笑的模樣。

即使至今,他的樣貌也歷歷在目。

他說:你知道為什麽人的生命有盡頭嗎?

我說:不知道。

他猶豫很久:大概是,為了學會好好愛其他人吧,畢竟人是多麽脆弱的生物啊。

那妖怪呢?它們的生命漫無邊際,是否就少了愛少了情感呢?這仍舊是不解之謎。

木葉害怕我走丢,牽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往前面那個看似繁華的妖市裏去。

妖市,就是妖怪一種以物換物的買賣市場。常常有迷途的路人認為是同伴,誤入其中,甚至險些被吃掉的。

入口是陰暗狹窄的深紅色神祠,深處有些幽藍色的狐火,時而幻化成人形的霧霾,時而徐徐缭繞在那些妖怪周身。怪誕詭異的古老歌謠,伴随着稻香以及絡繹不絕的鼓點,緩緩傳來。

鬼魅縱橫,光影憧憧。

即神聖,卻又有些可怕。

我惴惴不安道:“木葉,它們會發現我是人類,然後吃了我嗎?”

木葉并沒有和我開玩笑:“不會的,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那接下來,我們應該去什麽地方?為什麽,來這個錯綜複雜的妖市?”

說到我使用錯綜複雜這個詞語,也是有一定原因的。因為妖市的買賣并不局限于低級的,甚至沒有自己意識的一些善物。很可能還會遇到一些厲害的家夥,就好比傳說中的狐妖這類。而我們,打不過這些家夥,因為我們是人類,有血有肉,吸引妖怪的人類。

我甚至能看見好多張陌生的面孔,散發出貪欲的光芒。

木葉道:“或許有些物會知道鈴铛的下落。”

這是像曲折街巷一樣的地方,妖怪們并不是就地擺攤,反而會有所屬于自己的店鋪,不過一切都是最古老的樣子。黃泥鋪就的臺階,低矮的木門店鋪,以及懸浮于空中的照路燈籠,一切都像是我們小鎮的夜市一般。

但這種親切感,卻讓我有些害怕。

畢竟是在這樣陌生的環境裏。

木葉緊緊握住我的手,引導着方向,一如既往,就像是小時候。

他的容貌,眉目,都沒有更改過。

我進入一家昏暗的小店鋪,輕輕走近,那扇可朝左右推動的木門就毫無預兆打開了,雖然有所防備,還是着實把我吓了一跳。

原來是間飯店,店鋪很小,裏面是一名臉上帶着刀疤的男人,平頭,穿着圍裙,卻怎麽也看不清他的容貌,我猜測他就是《百物語》上記載的無臉男。

木葉道:“還是老樣子的鐵板豆腐,淡一點,我知道你還是會放鹹。”

即使看不清那個人的五官,他的聲音還是十分悅耳:“帶着小媳婦來吃飯啊?”

“哦,她是我養了很多年的人。”

無臉男趕緊沖上來捂住木葉的嘴,避開其他顧客如狼似虎的渴求眼神,壓低嗓音道:“你瘋了?帶着一個人類來妖市。”

木葉道:“她可是大名鼎鼎的渡大人。”

“也難怪啊……”無臉男這才放下心來,仔細打量我。

鐵板豆腐的味道很好,即使這些佐料和我在鎮上所吃的有所不同,但是還是別具一番風味。

畢竟是木葉買單,我吃飯。

木葉道:“啊呀,你知道今天是光宴嗎?我想知道鈴铛的事情。”

無臉男顧左右而言其他,就是不說鈴铛。

木葉無所謂道:“那我就把你暗戀狐小姐的事情,公諸于衆。”

“似乎落入了稻荷大人手裏,其餘的,我并不知曉那麽多,快快滾開,不要給我生意添晦氣。”

木葉看我吃完,小心翼翼又牽着我走了,還吃是的霸王餐。

我問:“為什麽,他這麽懼怕稻荷大人,它,又是什麽人物嗎?”

木葉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高貴的客人?”

“不要學我說話!”

我常喜歡出于禮貌,把不了解的人,稱之為高貴的客人,也算是我的怪癖。

稻荷大人,很可能就是這間神祠的主人吧?

大概,不要介入比較好。

在拐口的方向,我看到一把懸浮于空中的紅色紙傘,好像一個隐形的人在拿着這種傘一般。

木葉上前去打招呼:“請問,您知道稻荷大人在哪裏嗎?”

那傘居然頻頻點頭,傳出一個清晰的女聲答道:“大概是月樓裏面吧,您身後的人,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她是大名鼎鼎的渡大人。”

“啊呀,失敬失敬。”

我有些好奇,原來這是一種看不見的物嗎?木葉了解我心中所惑,答我:“這是隐女,一般人是看不見她們的樣貌,甚至妖怪都不能看見。傳說有個趣聞,就是隐女愛上了人類,人類說不介意她是妖怪這樣尴尬的身份,是鬼是動物都可以接受。結果隐女顯現出了身體,然後那人類和隐女的二人世界,還是和他之前單身一樣,毫無變化。”

我假意笑了笑,有點不能理解妖怪的笑點。

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左右了,但是尋找鈴铛卻毫無進展。

如果光影死了,我大概會認為自己是罪魁禍首,非常內疚吧。

要是說到另外一個事,我在妖怪裏居然還有這麽高的威望,真是讓我有些難以置信。

木葉對這一帶非常熟悉,我卻時不時要回頭打量四周,由于害怕,或者好奇。

我猜測我是第一個能如此近距離接觸妖怪的渡物人,而且也應該算是挺厲害的了,至少我們是祖輩世代承襲下來的。

不過除我們以外的渡物人,我沒有接觸過,可能是漫畫裏面的陰陽師,呼風喚雨那一類的吧?

忽然,這些錯亂複雜的巷弄就嘈雜起來,似乎是熱鬧的廟會一樣,看不見人影的竊竊私語聚集在身邊,即使肉眼看不見,也能感覺到那股子人山人海。

眼前出現一名頭戴鬥笠,胡須黑灰的老人,他站在燈火通明的祭臺上大聲喊:“啊呀,今年的妖會活動還是找稻荷大人,凡是找到的,都是索求一個願望!去年哦,隐女不就是求大人顯現真身和人類相愛了嗎?所以今年啊,大家都有機會!”

醉醺醺的酒氣啊,随着它張合的唇舌不住散發出來……

我捂着鼻子趕緊逃之夭夭,原來是個老酒鬼。

其他稀奇古怪的妖怪似乎也躁動起來,又風一般的四處亂竄了。

木葉還是慢騰騰牽着我走:“不要着急,它們反正也不知道在哪裏,沒準,我們這樣就能遇到了。”

我諷刺他:“啊呀啊呀,有厲害的木葉大人在,哪裏又辦不到的事情?”

“你真覺得我厲害?”他眼底露出一絲光芒。

“假的。”

夜色很昏暗,兩側都是木頭房屋的窄小巷弄,甚至像是人家一樣,外側的木欄盤踞着脆嫩的藤葉花草。

路中間,有一只坐着的虎紋花貓。

沒錯,它是坐着的,兩條前腿有些壓抑得,搭攏在厚重的腹毛之間,像是坐着的一個小娃娃。

這讓我非常好奇,而且它脖子上的紅色緞帶異常明顯,像是血一樣鮮豔的顏色。

我扯扯木葉:“這是……貓又嗎?”

我可不相信這種普通的地方會出現一只貓,肯定是妖怪。

那貓似乎發現了我們,有些反應,毛茸茸得顫抖了一下,好像是震驚,前爪搭地似乎想逃跑,卻又停頓下來……

我道:“啊呀啊呀,它真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啊。”

木葉走近這只貓,蹲下身子一臉好笑:“大人,你是被自己的封印封住了嗎?怎麽會變成,這種卑微的樣子?”

那只貓眼睛是跳動的火焰,趾高氣昂道:“若是吾輩從封印中出來,定然要懲罰你。”

我問:“這是哪個大人……莫不是稻荷大……?”

“住嘴!”貓咪的氣焰異常嚣張:“若是同其他人說起,吾輩定然會懲戒你們的!你……這個可惡的人!啊?!是人類?!我管轄的地方,居然出現人類?!”

全然不顧它自己現在被封印住的貓咪模樣,張牙舞爪得像要驅趕我。

我嘆了口氣,伸手拎起這只花貓的後脖子,它毛茸茸的四肢在空中狠狠揮舞兩下,然後頹廢垂下腦袋。

我心想:你這個樣子,還怎麽懲戒我?

木葉卻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總之,馴服這只貓的過程異常困難。現在我們三個坐在無臉男廚房的裏間,聽這所謂的稻荷大人講訴它悲慘的喵生……

草燈大人

第 3 章 【光宴-1】

最近家中住下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是前幾日深夜入宿的,當時明明是滂沱大雨,卻發現他沒有沾染上一點泥濘,從遠處的山雨間一步一步走來,及地的素白長袍。

叮——銅器玎玲作響,有股子腐朽的味道。我才發現,他的腳踝挂着鈴铛,好像是天生這麽特別。

“是個高貴的客人吧?”我捧着熱茶窩在被子裏取暖,木葉漫不經心得聽着兩只小家夥喋喋不休的謾罵聲,不住打了個哈欠。

最後,他目光飄忽,擡頭疑惑地望了臺階一眼,似乎在打量。那個客人就住在樓上,而且房門緊閉,不明白那個喚作‘光影’的客人在裏面做些什麽。

這兩個小家夥是前幾天木葉從深山裏撿到的,叫做‘無名火’的小妖怪。

當時他只是覺得有趣,然後就讓它們尾随了回來……

卻沒有料到,原來是這麽棘手,這麽讓人……頭疼欲裂。

實際上,這是傳說中能出現在深山老林裏的鬼燈。常常有旅客或者住在山上的人深夜看見一盞燈籠獨自漂泊在草木之間,卻沒人敢追過去看上一眼,大概是把它們幻想成了很可怕的吃人鬼吧。

不過實際上它們并不害人,相反的,還有些笨。化作燈籠也是為了急急忙忙去參加一個名叫光宴的聚會。木葉有幸參加過,我通過別人口耳相傳也大概了解過,是個……燭火通明的晚上吧?

要是真的說起來,無名火還有一個怪癖,就是喜歡占有自己的名字。打個比方,貓又是一種貓妖的總稱,只要是貓妖都可以稱其為貓又,但是實際上,妖怪就是沒有自己的名字。不過無名火非常執着于這點,每一個都認為無名火是自己的專屬名字,所以常常會因為搶名字鬧得雞犬不寧。

我有些犯困,看到左側的那盞淡藍色的無名火喋喋不休道:“啊,木葉大人,你看看,我比它早兩個月入世,無名火怎麽可能是它的名字呢?”

另一個又急忙反駁:“大人不能這麽看,明明是它看我有了這個好聽的名字,這才冒昧搶奪,這是……這是物裏面最可恥的手段啊!”

木葉斜靠在柱子上,一手撐着下巴,還是饒有興趣陪它們争論:“不如,我給你們名字吧。”

“名字?可……”左側那嚣張的藍色氣焰頓時小了下去,微弱的火光似乎體現着它內心的糾結不安。

它吞吞吐吐問:“真的,可以嗎?”

木葉笑了笑:“可以的。”

于是他伸手一指藍色火苗道:“你就叫藍吧。”

“另一位,你就叫紅吧。”大概是它的火苗偏向紅紫。

于是這兩只小家夥滿懷感激得拜別木葉,慢吞吞飄回深山裏去。

臨走之前,藍還返回邀請木葉:“木葉大人,再過一夜,就是光宴了,您也過去吧?”它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存在,又輕聲道:“渡大人,大概也是能去的吧?”

我清醒過來,笑道:“好,我是第一次去呢。”

“雖說是人類,但是……能和妖怪親近的,大概也是可以的吧?”

我點點頭。

這時它們似乎才安心下來,相繼消失在茫茫夜霧裏。

木葉走進屋裏,伸手給我理好了被子褶皺:“樓上這位客人,怕是物吧?”

我唔了一聲:“看不出,大概是,高貴的客人吧?”

叮——

一聲急促的鈴铛聲打斷了我的睡意,我迷迷糊糊道:“是光影?”

他身上還是那件白色的長袍,像是古時候的貴公子一般,五官尋常,卻唯獨那一雙眼睛,深淵一般的瞳孔內燃着三四點星火,深深淺淺,像是,寂滅了的煙火。

一定是,高貴的客人啊。

他小聲回我:“是的,請問,我能現在出門嗎?雖說是深夜了,但我也會……”他猶豫了一下,随後承諾道:“盡快回來。”

“請便吧,大門不上鎖的,所以你可以自行進來。”

他對我點點頭,又蹑手蹑腳出去了。

身後飄來一股子甜腥味,唔,是什麽呢,不像是果實,也不像是花朵……

我一覺睡到天明,等醒來的時候,身側坐着木葉。

他端來一杯牛奶道:“去洗把臉先。”

我覺得渾身酸痛,慢悠悠起身,忽聽他道:“光影昨晚沒有回來。”

“那他去哪裏了?會是……被妖怪吃了嗎?”

“之後去看看吧。”

木葉略有些憂心忡忡,相反的,不是擔心,而是疑惑以及害怕會有災難。

或許,光影是帶來不幸的人吧?

我們慢慢吞吞吃過午飯,這才起身換上窄袖,金色花紋的長袍,細心裝扮一番,為的就是參加今天晚上的光宴。

出席的是一些渴望光亮的深山妖物,不過大多數都會以最優雅的行裝出現,這是千百年來的習俗了,一般只有一些特別的賓客或者物可以出席,類似我這種‘渡物人’,大概,就是千百年來就這麽一回吧。

雖然好奇,但是一直都是避諱的,畢竟不能讓它們為難吧,出現人類這樣尴尬的身份。

至于木葉是什麽,我說不上來,不屬于物,卻不類似于人,而且一直伴随着我族出生,壯大,消弭,寂滅。

于他,可能是一種責任吧,其餘的,我并不需要知曉那麽多。

我手裏提着那盞懸挂紅色流蘇的宮燈,裏面是用捆綁着‘黃明螢火’的網袋照明。

黃明螢火——又算是一種較為尋常的善物了,雖然這樣束縛着它們非常心狠手辣。但實際上,它們是物裏面較為低級的,甚至有些只知道日複一日照明,四處飄蕩,卻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它們所發出的光亮卻是絢麗多彩,常常會吸引那些迷途的路人,使其墜落山崖,但是本心并不惡毒。

有時候,會扭曲誤解鬼怪的,覺得它們惡毒的,常常是人類本身吧。

木葉猶豫道:“唔,似乎黃明螢火都不夠亮了,等宴會結束,再去換一袋吧?”

我有些無奈:“心狠手辣的,明明就是你了。下次不要再埋怨豆腐坊關門早,是因為那些老板十分惡毒,不體恤你焦急的心情了。”

他輕輕哼了一聲,并沒有搭話。随後望了望湛藍的天空道:“已經瀕臨傍晚了啊,還有一段時間能找到光影。”

我這才想起光影失蹤一個晚上的事情,內心有些愧疚。

忽的,我又嗅到了那股子似曾相識的甜腥味,到底是什麽呢?

是血嗎?可是,這麽甘甜,或許會找來其他惡毒的妖怪吧?

我急匆匆往前跑,撥開前面密集的荊棘灌木,黑暗的深處,還是黑暗。

遮天蔽日,縱身在漫無天際,嗅不到一絲一毫人氣的深山老林裏,是會,寂寞的嗎?

是一直渴望光明,卻無法去窺探,無法去獲得,無法去感受。

大概是,很痛苦的吧?

我追尋着那一縷甜味,覺得這像是酒一樣發酵開來,酸酸楚楚,泛濫一路……

像是掩埋着無窮無盡的絕望一般。

就連思緒也被人占領了吧?

我忽的停了下來,腦海裏有一小點星火徒然升起——

細小的,輕柔的,徐徐飄起,裹着一圈毛絨絨的暖色光芒。

一個聲音,徒然想起,無聲無息——

“想啊,貪啊,無時無刻,都對什麽充滿渴望吧?”

“人一生下來……不就是為了尋找什麽,再失去什麽嗎?”

“兜兜轉轉,還是會找到最開始就得到的東西吧?”

“那為什麽,一早就不去死呢?”

我好像是無法動彈了,嘴裏細細碎碎念叨着這些被強行灌入的思緒。

千年百年的寂寞,我……承受不了了啊。

“已經,受不了了啊!”

我像是要炸裂開來,幾股氣流從五官內沖出體外,浩浩蕩蕩,氣勢兇猛。

叮——

似曾相識的銀鈴聲。

我知道這是光影,他自黑暗中走來,任何陰影都遮蔽不了他身上的一縷白華。

像是神明一般。

他道:“今天是光宴,我不會……讓你們寂寞的。”

那股糟亂不安的思緒頓時安靜了下來,我頹然跪在地上,大口喘氣,有些體力透支的樣子。

光影扶起我,平淡道:“這可不是人類,能夠看的東西。”

“你是什麽人啊,光影,還是,物嗎?”

他笑了笑道:“我的一生都在尋找一樣東西,卻兜兜轉轉,一直沒有遇到過。大概,我是不能夠找到了,只能夠為那些渴望光亮的妖怪,實現僅僅一夜的願望吧。”

我問:“是什麽東西,有形态嗎?”

他望向遠方:“可能,今年,不能讓它們圓滿了吧。”

我一直好奇,他所指的它們,到底是什麽?

是那些寂寞的物嗎?

木葉提着那盞光芒微弱的宮燈慢慢走過來,微弱的燈火似乎打擾到了黑暗深處的這些精靈。四周隐隐發出一些逃離的騷動,避之不及。

害怕光,卻又,渴望光,還是真是有趣的東西。

木葉看了光影一眼道:“今年的鈴铛,找不回來了嗎?”

光影赫然笑起來:“是啊,怕是會給它們帶去遺憾了。”

我問:“什麽鈴铛?”

看來,木葉已經猜出對方的身份。

草燈大人

第 2 章 【芒目-番外】

注:裏面第一人稱是芒目。

自我出生起,我就不知道何去何從。

似乎我可以給人帶來光明,給那些失明了的可憐人。盲人能看見妖物的,偏偏,這麽肮髒的人類可以看見我們。

“做我的眼睛!”

“我的!我都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我的啊!”

“我的啊!”

他們哄搶我,争先恐後想要來占有我。瞳孔深處的那種蠕動的情緒,或許是被名為貪欲的東西吧?

我很害怕,而且不喜歡。明明我才是妖怪啊,為什麽我要害怕卑微弱小的人類。

可能是,我真的很沒用,我害怕他們了。

于是我隐匿在深山叢林裏,林間燈火裏,和螢火起舞,和燈火相伴。

我要躲在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第一次看見他,是在傍晚的竹林裏。

我想他才五歲啊,這麽小,一定很害怕吧。

雖然是可怕的人類,我還是上前去引路,裝作一只普通的螢火蟲,我的僞裝天賦一直是随身綁定的!

可是……他似乎還是看不見路。難道是……盲人嗎?我有點害怕他。

忽然他自言自語:“我好像可以看見了。”

我翻了個白眼:“廢話,你當然可以看見我啊!”

他很驚喜:“啊,你是妖怪吧?!”

“你不怕我吃了你?”

明顯就是很幼稚的小孩子嘛,他聽了居然猶豫了一下,然後瑟瑟發抖了。

我心裏暗爽,不知道為什麽,很想……成為他的眼睛:“喂,你要我成為你的眼睛嗎?這樣你就可以看見回家的路了哦!”

我覺得他一定會馬上答應了,卻沒想到,他猶豫了很久,小心翼翼問我:“你也要回家的吧?你真的可以成為我的眼睛嗎?沒關系啊,我爸爸媽媽會來帶我回家的!我只要,待在這裏就好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小孩有病吧?為什麽,不要我成為他的眼睛啊。于是我執意鑽入他幽深的瞳孔之內,讓他看到了回去的路。

他很雀躍,一路歡呼小跑。跌跌撞撞,像個傻子一樣差點受傷,我有點擔憂他!

然後不知道游蕩了多久,我清醒的時候,他已經到家了。

他小心翼翼對我表達感謝:“謝謝你哦!現在你可以回家啦!因為我也回家啦!我沒有和爸爸媽媽說我可以看見哦,不然他們肯定不會放你走了!”

第一次有人這麽不需要我!雖然很別扭,但是我還是傲嬌得飄走了!

但是其實我并沒有離開,我一直躲在暗處偷偷看他。

長大一年又一年,一歲又一歲。

我想,總有一天,他再次會希望我成為他的眼睛吧?

草燈大人

第 1 章 【芒目】

【芒目】

這個小鎮裏面的人喚我——阿渡。

或者就是喊我渡大人,渡那些人看不見的東西,怪力亂神的,或者是帶來不幸的。

他們喜歡稱其為妖怪,但是我們喊它們為‘物’。

已經是初夏了,蟬鳴陣陣,那些忽吵忽靜的小蟲子,隐匿在茂密的植被裏,用自己熙熙攘攘的聲音,點綴着這個世界。看似漫不經心,卻是至關重要的存在。

就像是如果我一日沒聽到他們吵鬧,就會少了很多的樂趣。

我坐在楠木搭建的走道上,身側擺放的是木葉親手泡的新茶。

木葉才是厲害的人物,我只能發現問題,他卻懂解決問題。

木葉知曉所有的事情,但是知曉和告訴是有差別的,他就喜歡打啞謎。

熱茶的煙霧缭繞,雲裏霧裏,似乎把我的目光都遮蔽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忽的,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問啊……’的呼喚,低迷細微,如若不注意還可能将其與蚊子聲音混為一談。

不過僅僅那麽一瞬息,那呼喚就消失不見,好像是錯覺一樣。

木葉道:“最近的物真是安靜。”

我喝口茶:“別高興得太早。”

沒過多久,屋外就淅淅瀝瀝下起小雨,豆大的雨點将地面塵土砸的粉碎,揚起一股腐朽的苔藓潮腥味。

我急忙躲進屋子,木葉早已溫好米酒,赤腳走到我的面前。他足有一米九,卻成天穿着祭神用的的白色長袍。時而,他細長的眸子微微合上,眼圈兩側卻帶着兩縷細小暗淡的金紋,遠遠看去,更像是狐妖。

不過他和狐妖一點都不像,因為他沒有那麽騷包。

他倒了一小杯米酒遞給我道:“你還記得上次的雨降小僧嗎?”

我把酒喝下了,身子終于燥熱起來,驅走那一陣寒意。閉上眼昏昏欲睡,腦海裏卻不住在回憶:“是那個為了狐貍嫁女兒,執意要下雨,結果差點把自己渴死的雨降小僧嗎?”

“對,聽說它最近在沈婆婆家裏出現了,為了解渴,一連把沈婆婆的水缸裏面的水喝的精光,結果被發現了,它最近忙着四處打水。只是希望它不要被人們發現,不然光看見水桶在飄,估計會出大事的。”

我問:“沈婆婆不是瞎了嗎,為什麽還能發現?”

木葉眯起眼睛,似乎喉頭有點燒,臉也微微紅潤起來:“可能是用心看,而不是用眼吧。所以剛出生還不會使用眼睛的小孩,還有老到暮年的長輩可以發現吧。這些心靈純淨,而不用忙于生存的人。”

我覺得那個雨降小僧真是笨到可以,太樂于助人,結果差點害了自己。狐貍就是精明,懂得利用它這一點,開開心心把女兒嫁了,事成之後就沒影了,一句謝都沒有留下。

或許心存感激,才能活得心無雜念吧。

木葉打開電視,打算看看外面的世界有沒有什麽新鮮的事情發生。

雖然古鎮還是比較原生态,因為生活的都是老輩人,但是幾乎家家戶戶還是有通電通水,只有沈婆婆這種孤寡老人,生活比較困苦的,才親自去鎮口打水。

那些年輕人要麽跑到外地去讀大學,要麽去城市裏面發家致富,以至于連家鄉的生活都忘得一幹二淨。

我想,有朝一日,人們不相信妖怪存在的時候,可能連我們也會被埋沒和摒棄。

‘叮鈴鈴——’忽然有電話打來,木葉心不在焉得開了擴音,想來是被都市新聞裏面各種謀殺案所吸引,他總能及時分辨出是人為還是物在作祟。

老舊的電話那頭傳來急切的聲音:“渡大人,快來西塘吧!沈婆婆忽然得了眼疾,醫生診斷不出什麽東西,我想肯定是中邪了!”

我唔了一聲道:“好,這種事還是先去看看醫生比較好吧,我馬上就過來。”

老一輩的人還是比較信任我們的,畢竟以前的疑難雜症也都是我們解決的。

我在抽屜裏翻不出手電筒,只能和木葉一起用老舊的手提燈籠出門。

燈籠發出暗沉的乳色光線,被白霧包裹着,微弱的光線根本不能完全照清道路,石路兩側盡是漆黑茂密的竹木,雨後還有些脆竹的清香,但随之野獸毛皮的騷味也明顯起來,活人的氣息很容易引來奇怪的東西吧?

我有些膽戰心驚,緊緊尾随在木葉身後。

光是注意自己腳下,我就有點慌張,能清晰聽到自己心跳。

“啪嗒”,身後傳來若隐若現的騷動,像是什麽東西墜地,又像是雨點。

“問啊……”細小的悲鳴,若隐若現。

而且不善。

木葉道:“不要被打擾了,那是物的迷惑。”

我唯唯諾諾稱是,随後道:“你我就像是夜行的提燈小僧!”

他語帶笑意:“那渡小姐,今晚是誰得死呢?”

我打個寒顫,木葉很喜歡說這類型的恐怖玩笑。

提燈小僧就是喜歡在雨後小路,或者無辜被殺的人的附近出現的,一種善物。通常是頭戴鬥笠,身材矮小的僧人。曾經有個武士在竹林裏見過這種妖怪,還在猜想四周是不是出現了無辜死去的人,結果被暗殺的就是他自己。

山上,果然是離另外一個世界很近的地方。

不消片刻,我們就到了沈婆婆那古舊的四合院內,院裏的人陸陸續續離開了,去世了,長者就剩下了婆婆一人。好在街坊四鄰都照應着,所以即使不通水通電,也能生存。

“渡大人……”

等我們抵達的時候,在場的只有隔壁家賣刺繡的王叔叔,沈婆婆躺在床上背對着我們,脊背微微顫抖,似乎在沉睡,又似乎是在詭異地笑……

他悶了一口煙杆子,回憶道:“今天下午沈姨忽然和我們說,她能看見人了。給她認字,她還真能認着,還糊裏糊塗說什麽看見妖怪了,不過是心地善良的,我想那妖怪哪裏有什麽好的,難不成是中邪了。結果到了晚上,她就說眼睛疼痛難忍,那眼球,居然還在冒血……不知是什麽怪事。”

我沉吟一聲:“您先去外面吧,我們看看。”

他應了一聲,又側頭望了沈婆婆一眼,似乎是擔憂,随後才蹑手蹑手走出門去。

我問:“我們該怎麽辦?”

木葉沒有說話,用纖長的手遮住我的眼睛道:“別用眼看,用心,等會告訴我,你看到什麽。”

我順從地閉上眼,起初是漆黑一片,随後便能感覺到眼皮被光線映得通紅的血管,蠢蠢欲動,盡數顫動起來。

閉眼以後,不是黑暗,只有迷茫。

似乎有了靈感,我道:“沈婆婆找不到回家的路。”

“找不到嗎,那你帶她回家。”聽得出是木葉的聲音。

視線逐漸清晰起來,起初只能看見兩個深色漩渦一樣的黑點,慢慢擴散,蔓延,攀爬……吞噬。

我喃喃自語:“不想啊,不想回去。”

“為什麽不想?”

我無法體會那種心情,無法體會那份深沉古舊,抑或是埋沒許久的……貪念。

想要更多更多,不止一瞬間的,光明。

前路逐漸明晰起來,我緩緩睜開眼。

是群山峻嶺,眼前由螢火鋪就的一路明黃……

像是星火一般的白光,引路的神明。

像是有好多人在這條路上前行,只能靠觸覺擁擠在人海潮潮裏。

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眼前是明豔的景色,光一樣的河流,遠處是亮起紅色燈火的廟宇,白牆黑瓦,隔山隔水,層層疊疊,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我喃喃自語:“好像是只有眼睛能看見,卻什麽都聽不到,碰不到,像是……”

我只能用心去體會自己唇舌間的一字一句,耳朵裏聽不到這些自言自語,任何啓示都不能傳達給自己。

“好像是……心盲了。”

我像是想到什麽,忽然醒悟過來。

遠處傳來木葉的聲音:“芒目。”

他像是認定了什麽,遠遠得指點我:是芒目啊,一種像是螢火蟲一樣的細小妖怪,白光,會随風飄蕩,帶給盲人光明。

可,芒目,也是盲目。

是形成對立面的東西,眼裏有芒,心卻盲了。

一樣是,體會不到各種人間冷暖的吧?

人群糟亂起來,似乎是木葉影響到了他們。這些應該都是被芒目所控制的人們吧?被芒目所吸引,被芒目外觀上獲得的光明所吸引,所以就不惜一切代價去掠奪,霸占。

真不是值得同情的殘疾人啊,不懂得世界的美好,人心的溫暖,只會沉寂在自己內心的痛苦之中,想要貪婪的,獲得自己失去的東西……譬如光明啊。

芒目就是利用人類的這種弱點産生的‘物’吧。

有時候,妖怪都是人意識裏幻化出的産物。

明明,人類有時候比妖怪更加的強大。

我觸碰到了一只溫暖的手掌,還未被吞噬,還殘留溫暖。下意識的,我拉着那只枯槁的手就往人群外面跑。

這些人發瘋似的要擠入那方看似繁華,實則險惡的廟宇裏去,甚至還想要連我們一起卷入。

越來越多,越來越擠,渴望,急切,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究竟是貪什麽啊!

除了光明,你們看不見什麽美好嗎?!

我的口鼻都像是被密集的絲線圍繞住,透不過氣,瞳孔放大,像是要被某種情緒活活悶死在內。

我發瘋似的大喊:“會死的啊!”

忽然,周邊的人群冷靜下來。

那層絢麗的光流慢慢沉寂,暗淡下來……

握着那只手的溫度還在,我知道是沈婆婆,她肯……跟我走了吧?

現在是逃跑的最佳時機,我拉着人盲目得往和人群逆反的方向奔跑。

視線卻逐漸被白光所代替,繼而轉為黑暗。

隐隐約約,我又聽到那句:“問啊……”

細小炙熱,纏綿卻又不甘。

一個滄桑的聲音響起:“我不貪戀那麽多,一瞬的光明,也足夠了。只有失去了視覺,才能更好,更努力得……去感受這個世界吧。”

我的雙眼有點刺痛,等睜開的時候,木葉手心裏正捧着一點微弱的星火,似乎是螢火蟲,但是它的光線逐漸消弭,像是要死去一般。

我問:“這是芒目吧?”

木葉回答:“芒目,能治療眼疾,使人獲得光明。”

隐隐的,我忽然能夠理解所謂‘物’的情感和世界。

明明是想要幫助人類,卻适得其反,反而産生了怨念以及貪念。

有時候,善良的相反可能是妖怪吧。

我沉默着沒有說話,看着那芒目的動靜。

不一會兒,手裏的螢火蟲就兀自飛起,落在沈婆婆合上的眼睫上一動不動,光芒漸漸消失,然後它死去了。

我和木葉回到了郊外的老屋子,到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據說沈婆婆第二天醒了的時候,那雙眼還是瞎的,不過眼疾已經好了,還是像往常一樣生活。

我和木葉圍坐在矮桌前喝茶,這是他新曬的花茶,可惜眼光不好,不是澀就是苦,又一次失敗了。

我諷刺:“你怎麽就沒一次長進?”

他道:“要是一次就成功,生活該多無趣?”随後沉默一會兒,又接嘴:“能去買點豆腐嗎,我想吃煎炸煮豆腐了。”

我調侃他:“啊呀啊呀,最後和你講一個故事,你知道豆腐小僧嗎?沒準,豆腐就會被豆腐小僧親手送上門來。”

他斜我一眼道:“你是想我全身都發黴嗎?哦,不過你的豆腐,我可以嘗嘗,嗯?”

我喝了口酒回憶,豆腐小僧似乎是一個捧着豆腐挨家挨戶上門打聽的小僧人,身材矮小,臉色好像是赤紅的,不過我沒有見過。但是傳說要是它問‘誰要吃我的豆腐?’如果真吃了的話,就是全身長黴的。

我笑笑,于是在木板地上鋪就祖上傳下來的《百物語》,着筆記錄下:芒目——一種星火似的善物,能使人恢複視力。

剛收拾好,欄杆上就站着一位,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矮人,頭戴鬥笠,一身紅色僧袍,赤腳,不過幸好,臉不是紅的。

他手捧一塊豆腐,畢恭畢敬道:“你們誰要吃我的豆腐?”

我和木葉都有點氣急敗壞:“不要!”

他沉默一下:“那好吧。”

于是就神情落寞得走了。

我嘆口氣,又鋪開《百物語》将祖上沒有見識過的妖物寫上:豆腐小僧——頭戴鬥笠,身穿紅色僧袍的赤腳僧人,臉不是赤紅色的,手捧豆腐,挨家挨戶上門問要吃豆腐嗎,不過我沒有吃,我不知道吃了會不會長黴。

在我記錄的空當,木葉也只能獨自跑去買豆腐了。

不過……今天豆腐坊不是關門嗎?

草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