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023下半場·(三)
今夜月皎如銀, 照得河面上也一片銀光波閃,倒是更襯得這幾十艘無燈無火的巨艦安靜得過分。然而,當百羽元抱着周無歸緊随薩迪走進船艙, 推開門的那一瞬, 各種聲音和刺目的燈火撲面而來,只會令人覺得像突然闖入了另一個空間,與外面的寂靜倒是截然不同。
這裏, 到處都是高大的男子, 他們高聲呼喝着在喝酒劃拳,随意的坐姿顯出他們這一刻十分放松。周無歸看了一圈就認出, 這些男子都是魚人。
船艙的正中央是以主桅杆根部為中心搭建的環形酒臺, 兩名調酒師正站在酒臺裏面,為衆人展示他們的調酒技術, 外面圍着一圈人,不斷叫好。
而在酒臺前, 人群中,此時有一名男子被五花大綁捆在一只高腳凳的凳子腿兒上。他坐在地上, 褲子被撕爛了,一條一縷挂在腿上,外袍的下擺有非常明顯被火燒過的痕跡,他嘴裏還塞着布,鼻青臉腫的樣子十分狼狽。
可周無歸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正是他在津州水牢裏見過的千島太子百羽傲雪。
他怎麽在這兒?
難道是薩迪把他抓來的?!
薩迪可真是能幹!
這時, 船艙裏的人終于發現薩迪竟然帶來了元王。他們似乎和元王十分熟稔, 一見他就立刻笑着打招呼, 有人還高聲喊:“阿元, 你抱着的人就是你的新娘嗎?長得好漂亮, 比我們人魚族的姑娘還要美!”
“他是大周的公主。”
百羽元抱着周無歸在一張寬大的椅子裏坐下, 順勢将周無歸摟在身前,周無歸就坐在了他腿上。他們才坐好,就有不少人吹起了口哨,周無歸不明所以,學着人家的手勢也吹了幾聲口哨,立刻逗得滿艙的男人們大笑起來!
周無歸感覺不太好,連忙小聲問百羽元:“他們在笑什麽?”一扭頭才發現,百羽元竟然也勾着頭還把臉扭到後面,似乎也在偷笑!
周無歸不高興了!同時也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幹傻事了,而這些人都在取笑他。
薩迪看出周無歸的心思,在他旁邊坐下,小聲道:“他們只是覺得你很可愛!”
周無歸板着臉,絕口不提這事,卻問:“太子怎麽在這兒?”
“他從水牢離開後,一直有水族在監視他。後來,咱們在太守府分開後,他接到了水族的密報,得知了太子的陰謀……當時,情況緊急,沒來得及通知你,實在抱歉!”
“這太子倒底在搞什麽?”周無歸問。
然而,薩迪還沒來得及回答,百羽元疑惑的聲音先在耳邊響起:“你們倆個認識?”
薩迪就要解釋,周無歸擔心他把自己是踏月兒子的事情說出去,立刻搶答道:“因為在運河裏跳舞的黑白魚才認識的……”
之後,他将津州水牢的遭遇說了一遍,只隐去了自己是魚二代的身世。
薩迪大概看出了周無歸的顧慮,沒有當場揭穿他,只在他說完後,講起了太子百羽傲雪策劃這一切的圖謀——
他說:“我的人,已經問出了他的目的,他想要狼師的帥印。原本是想趁鄉紳們獻寶刺殺,城內大亂之際,鼓動李家軍攻城。他好趁機在城外大營宣布元王遇刺的消息,趁機先奪取左右翼軍的指揮權,為此,他還專門找人假扮了元王!那人也被我們抓住了,只不過,假扮元王的人身中腐煙蠱,此刻被反噬得厲害,我将他單獨關在了底層的艙室裏。你要見他,咱們得到下面去。”
元王擺了擺手:“不急。”
至此,他才将周無歸從腿上抱下去,放到身側,讓周無歸坐好,才真正站起身往酒臺那邊走去。
所有人都自動為他讓開一條路,看着他走到被捆在凳子腿兒上的百羽傲雪面前,一把扯掉百羽傲雪嘴裏的布,用那擰成麻花一樣的布棍敲了敲百羽傲雪那張腫成豬頭的臉,道:“腐蛆蠱的蟲師在哪?那個腐煙蠱的蟲師,看起來可不像能同時驅使得動兩種蠱蟲。你最好別跟我裝傻,你知道的,我其實沒什麽耐心。”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百羽傲雪硬氣的昂起下巴。好似若在這時回答了元王的話,就輸了一樣。
元王又拿起麻花布棍戳上百羽傲雪臉上腫脹的地方,他看着百羽傲雪疼得直打顫,笑了笑,道:“你不說也沒關系,反正林太守身上的腐蛆蠱,我也給你弄了一只,能驅動它的除了我,就是與腐蛆蠱結了契約的蟲師,你是死是活,是不是要把你家的蟲師叫出來,咱們做筆交易,自己看着辦吧!”
“你少騙我!”百羽傲雪咬牙切齒:“禦蟲術乃我母後家族秘術,你怎麽可能會用?更不可能給我種蠱!”
元王卻表現出了更加無所謂的态度:“說得一點兒不錯,我确實不可能會丁乙家的禦蟲術。可我的能力你是今天才知道嗎?區區一只蟲子,你覺得我會駕馭不了?對了,我說了,你的死活自然由你,所以你大可随意。”
說完,百羽元回頭對薩迪說:“把他關起來吧,薩迪。”
薩迪應了一聲,一個手勢自有魚人族的壯漢們行動。
元王似乎一眼也不想再多看太子百羽傲雪,太子反而急了。他被一個高大的魚人,連人帶凳子托到船艙門口,突然回頭沖元王大喊:“百羽元你別高興的太早!狼師早晚是我的!你根本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麽處境!”
“你到底想說什麽?”
元王再次走到太子面前,兩人在門口一裏一外,對視。
周無歸從船艙裏望過去,只看到了元王颀偉的後背,太子的樣子他看不清,卻聽到他說:“你放開我,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有條件!”
百羽元擡擡下巴,示意他:“說。”
“我要狼師兩翼的指揮權。”提這個要求時,百羽傲雪眼中透出了貪婪的光,他盯着百羽元,表情中無不透着一股迫切的期待,甚至催促:“你只能答應,現在能阻止這件事的人只有我了,沒有人會站在你那邊,除了我。那個傳說——你的秘密他們都知道了,你以為他們會放過你嗎?呵呵呵!”
百羽元雙眼微眯,往前走了一步。他個子比百羽傲雪高大,俯視太子的時候估計很有壓迫感,至少周無歸看到太子的腳向後退了。
“他們,是誰?”
片刻後,百羽元問。
太子百羽傲雪‘嘿’一聲,随即哈哈大笑起來,不知為何,他顯得很興奮,指着百羽元卻拍着自己的胸脯,笑出了眼淚來。他說:“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就像我已經猜到,你不會把兵權還給我一樣,好吧,那你就去等死吧!”
他笑得越有恃無恐,百羽元越清晰的感受到太子在和自己打心理戰。
不過,百羽元似乎很快想到了什麽,說:“把他壓下去!”
“百羽元!你真的不要命了?!”百羽傲雪驚訝極了,大喊:“你真的會死的!那些人是你不可能戰勝的對手!”
百羽元卻嗤笑一聲,說:“我至少知道我會死在誰的手裏……不像你……”
他說完就回頭看向周無歸。
周無歸皺眉,‘看我幹什麽?我現在又不會殺你!’
元王已經回到周無歸身邊,再次把他抱了起來。衆目睽睽,元王這突然的舉動又惹來一陣口哨聲,周無歸這次沒跟着一起吹口哨,剛才他和薩迪聊過了,他懇請薩迪替他保密‘不要告訴百羽元他是男子’,他不明白薩迪為什麽會露出驚訝萬分又恍然大悟的表情,而此刻,薩迪看着元王把自己抱起來,為何又會露出這麽耐人尋味的笑容——
尤其是薩迪此刻看過來的眼神,總令周無歸覺得莫名羞恥——尤其是在他用腿走過路之後,再被另一個男人公主抱,更覺得別扭。
于是,他就想跟元王商量一下,先別抱他行不行,他附到元王耳邊小聲說:“可不可以把我放到輪椅裏?”
“不可以。”
周無歸沒想到元王會拒絕得這麽幹脆,愕然怔愣間,就聽元王又輕笑着道:“不知什麽時候會掉腦袋,自然要抓緊一切機會好好親熱。”
說完,他還特認真地看了周無歸一眼,見他眉頭越皺越緊,元王的唇角一路上揚,似乎還挺高興。
薩迪送他們出來。
幾人一同到了甲板上。
月色江風中,元王對薩迪道:“百羽傲雪剛才未說明白的那些人,恐怕目的不是殺我這麽簡單。我只擔心,他們也是奔着傳說而來。”
“若是沖着金蟲來,那是丁乙家族自己的麻煩。可剛才聽百羽傲雪的意思,似乎是另一股勢力與丁乙家族聯手了。他們的目标是你,不是金蟲。”薩迪說。
百羽元道:“和我有關的傳說,只有黑礁,”
兩人凝望着月色下的江面,水光粼動,卻處處暗藏玄機。
“這事交給我,在東海不會有比我們水族更好的通訊兵了。”薩迪道:“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我的救命恩人,也不會允許任何人□□礁的注意。”
周無歸安靜地靠在元王的肩頭,默默聽着這兩個人的對話,心中卻浪濤翻騰。只因這對話的內容信息量太大,令他第一次驚訝地發現想要元王性命的人真得太多了——
競争對手如雨後春筍般層出不窮,這令周無歸莫名其妙升起一股焦躁的情緒,他甚至在這股情緒的驅使下,忍不住讓自己的指甲悄悄長出了半寸,且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元王近在咫尺的脖頸,咽了咽口水。
他盯着看了好一會兒,正出神時,聽到元王和薩迪說:“……千島國內情況恐怕也不太平。倒不如在津州多留些時日,我現在還要趕去大營平息動亂,你有興趣的話,可以一起。”
“我有個主意,可以趁機捉住那個用腐蛆蠱的蟲師,把林太守身上的蠱蟲拔除後,你手裏的牌就又多了一張!”薩迪說着,湊近百羽元将他的計劃娓娓道來。
周無歸聽他說完,只覺得太子百羽傲雪實在太倒黴了,他就不該招惹,有魚人做後盾的元王,尤其是逆戟族的高智商魚人,那冒起壞水兒來,人都比不過他!
之後,薩迪去着手安排引誘蟲師的事,甲板上就只剩元王和周無歸兩個人了。明明剛才薩迪在的時候,也不覺得有什麽特別,可是,等薩迪一離開,周無歸突然發現他抱着百羽元的脖子都覺得有一絲不自在,尤其是現在,元王不錯眼地盯着他看……
作者有話要說:
有錯別字,之後會修
第 23 章 022下半場·(二)
宋絲纖要後悔死了, 一時氣昏了頭,竟然把心裏話說出來了。現在元王問了,他能怎麽辦?只能硬着頭皮把話題扯遠, 就道:“剛才有侍衛在巡夜時受傷, 說是在府中看見一人,身法快如鬼魅,每次侍衛覺得自己要追上了, 那人就在他眼前憑空消失, 故此特來禀報。”
元王聽完後,卻扭頭對周無歸道:“你聽見了?這府裏現在不安全, 你确定要自己一個人留下?”
周無歸心想那人說不定是薩迪, 正要點頭,就聽宋絲纖急急追問元王:“殿下這是要出府?”
“是出城。”
“您要去大營?”宋絲纖顯得更急了, 甚至下意識上前半步:“聽聞今日黑、白舫鬧得很兇,在我看來卻事有蹊跷, 這黑白舫主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怎麽會無緣無故鬧起來?此事恐有內幕, 還是容我帶人先去查探一番再——”
“不必了。”元王示意他不必多言,又道:“藏無帶人去探至今未歸,此事水深,你留守城內,別讓人鑽了空子!”
宋絲纖嘴唇動喏動, 想說什麽又忍住。之後, 他眯着眼看向周無歸, 卻對元王說:“城外兵荒馬亂, 想必公主還是留在城內更安全!”
“他随本王出城。”
“我不——”周無歸整個下半張臉都被一只大手按住, 他唔唔不能言, 元王那手捂得太緊,他打不開也拉不動,氣得直瞪眼。
只聽元王又道:“還是,宋都尉想違抗本王的命令?”
“卑職不敢,只是有些話想單獨禀報,望殿下能移步一聽。”
元王微微眯眼,也看向周無歸。周無歸被他捂着嘴,掙脫不開,氣得想咬他。元王便笑了,也答應了宋絲纖的懇請,兩人一前一後往書房走去。周無歸終于‘解放’,捶胸大口呼吸,手卻不禁摸上自己的唇,只覺得這唇上殘留着元王掌心的溫度——很燙,灼人。
書房裏,宋絲纖一進門就單膝跪地,鄭重懇請:“公主殿下一介女流實不該出城,再一點,她的安危涉及兩國和親大計,而城外如今形勢刀劍無眼,卑職以為将公主留在城中更妥當!”
元王盯着宋絲纖,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淡:“此事無需再說。沒別的事了?”
宋絲纖深吸一口氣,突然換了一副語氣,道:“阿元,你我一同長大,這麽多年,我心裏一直——”
“我一直把你當成是我最信任的兄弟。”百羽元搶先說道:“所以,我這次出城,津州交給你我才放心,別辜負咱們這麽多年的兄弟情義。”
宋絲纖聽他說完,臉上的表情盡數消散,最終就只剩下一絲苦笑挂在唇邊。也是,他們之間這多年的兄弟情義就像是橫沉在兩人之間的一座山,令宋絲纖想破壞都無從下手,何況如今阿元把話都說這麽明白了,他再糾纏下去就顯得沒意思了。
可是,為什麽他會這麽不甘心呢?
如今這結果,他是不是還該慶幸,好在那話他沒直接說出口,不然被阿元直接拒絕,可能自己連現在僅存的這點兒理智都留不住了。
胸口憋悶,宋絲纖到底還是沒忍住,一沖動就說了句:“大周的公主貌美如狐,也确實手段了得!”
他怎麽也沒想到,元王聽後竟然冷下了臉,特別嚴肅地警告:“他不是你該想的人。”
宋絲纖:……
等等,什麽叫不是我該想的人?我想什麽了?!
這一定是有誤會!
可惜,宋絲纖出神這麽會兒功夫,元王已經走了。等他再追出去,那邊的大殿門口,元王正打橫抱着‘公主’在邁門檻。就算宋絲纖再有一肚子話想問,當着‘公主’的面也不好意思張嘴了。
元王站在廊下,看到書房門口的宋絲纖也只說了一句:“守好城。”就大步往外走去。
宋絲纖的視野內,很快只剩元王高大颀偉的背影,也因此他根本沒看見,周無歸此刻看似是縮在元王頸窩裏實則是伸出小爪子以指甲抵在元王的喉管上,正小聲碎碎念式的威脅:“放我下來,不然我就把你的喉嚨割破。我說真的,我的指甲比刀子還快!”
“我死了,戰争會立刻爆發,你信不信?”元王無所謂地說,又抓住周無歸的小爪子仔細看了看:“嗯,是該給你剪指甲了。”
周無歸覺得好氣哦,他恨不得咬元王一口。但是,元王說得确實沒錯,若他在這時候死了,兩國之戰确實會立刻爆發。所以,周無歸忍了,他對自己說‘現在還不是時候,不過,你給我等着’!
然後,他就抱着元王的脖子,瞪着元王優越的下颌線,被元王抱着登上了出城的車辇。
宋絲纖望着那兩人的身影遠去,心裏是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
元王連夜出城的消息,很快傳開,卻沒人知道那車辇自從出了城,被一只從天上垂直墜落的大鳥砸重後不久,裏面就沒人了。而元王手裏多了一封從天而降的地圖,他看過之後,就抱着公主,兩人一騎,一路往東,向運河口,疾行而去。
護駕的車辇繼續慢慢悠悠往城外大營行去,侍衛們就好似根本沒有看見那一匹快馬馱着兩人飛馳而過似得。周無歸被百羽元抱着坐在馬前,不住扭頭往後看,追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馬跑得極快。周無歸很快就發現,他們到了一處碼頭。月色下,碼頭上燈火熒熒,岸邊停靠着一排密密麻麻的巨艦,不斷有人走動,不知在往上搬運什麽——
“這是……”
走得進了,周無歸看清那搬運的東西,小聲驚呼,元王卻已抱着他越下馬背。他們一落地,人群就自動為他們讓開一塊地方,同時一個周無歸十分熟悉的聲音在巨艦的甲板上響起:“來得好慢!黑頭鷗那家夥越來越不靠譜了!”
元王笑道:“你可以考慮更換信使了。它确實不太靠譜!”
“你說誰?!”一只大鳥突然從天而降,朱紅色的利爪向百羽元撓了過去,卻被元王以指尖輕輕一點,就在半空定住了,嘴上卻依舊不依不饒地嚷嚷:“元王是小氣鬼,給的魚餌太難吃!”
‘讓它閉嘴。’
也不知元王是在吩咐誰,總之他說出這句話後,那只呱噪的大鳥就真得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周無歸見此很是驚奇:“你做了什麽?”他問元王。
百羽元笑而不語,只說‘你以後就知道了’。
“現在還不是悠閑的時候,朋友們,來吧,帶你們去見一個人,相信你們一定會對他感興趣。”薩迪邊說邊帶他們登上巨艦,匆匆向船艙內走去。
第 22 章 021下半場·(一)
太守府的這一天在混亂中度過。那紫煙巨蛇的破壞力驚人, 光事後收拾殘局就耗費了幾個時辰。而元王在送走津州鄉紳團之後,立刻讓人壓着假太子去特意隔離出來的那間院子。
院子裏此時關着這次事件所有接觸紫煙後出現反應和症狀的人,毫無疑問他們全都是腐煙蠱的蠱奴或備選蠱奴, 這些人因心中有不為人知的欲念而被蠱惑, 最終不知不覺淪為蠱蟲的奴仆,等他們發現時,已為時過晚, 要根除蠱蟲首先要絕其欲念, 而要絕其欲念,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就比如那個假小谷子, 因淫·欲而被蠱, 要想徹底拔除蠱蟲,首先就要揮刀自宮!他不舍得, 就算是元王如今抓到了蟲師,恐怕對他來說也沒什麽用。
何況蟲師既然能假扮太子, 說明本身也帶腐煙蠱,加之還要承受祭蠱鼎反噬之力, 如今自身難保,能否有餘力顧及他們還真得兩說。
這不,才到院子門口,還沒進去,蟲師又感受到了來自院子裏那些人身上腐煙蠱的力量——那些蠱蟲似乎是感受到操控它們的蟲師力量在衰弱, 紛紛躁動暴走, 想要掙脫與蟲師之間的契約之力。
而這樣一鬧, 相當于是雙重反噬, 蟲師哪裏還受得住?當即大叫了兩聲後, 就倒地吐血不止!
押送他過來的士兵見此情景, 連忙去禀報元王,卻沒想到,元王只淡淡地說了一句:“用石灰将院子隔離,本王已派人去靈光島請金光道長,他來之前,那院裏的人務必看好,不得擅自外出。”
“那蟲師怎麽辦?”士兵也不想管那人渣,可倒底是條人命:“他吐血可要為他叫郎中?”
“郎中無法治蠱蟲之症。他即為蟲師定有自保的法子,再等等看吧!”
元王說完,那士兵連忙應下。這時,藏無急匆匆走進來,進屋就跪,像犯了極大的錯誤那般,聲音都打着顫,道:“城外左、右兩翼的弟兄們打起來了!卑職沒能攔住,現下恐已累及城外大營。”
“為何開打?”
藏無小心偷看元王臉色,也沒看出喜怒,反被元王瞪了一眼,連忙規規矩矩答道:“右翼統領黑舫主說您已将左翼的領兵之權交給了太子,而左翼将軍說他沒有接到您的軍令,拒不交接,因此就打了起來。”
“可有弄清黑舫主為何那樣說?”元王問完,便若有所思。
藏無連忙把頭埋低,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黑白兩舫打得太兇,卑職沒能,沒能擠進去……”
百羽元看着他那圓鼓鼓的體型,好笑又好氣,終道:“行了,吹點将號,召集城外大營所有将領立即進城!”
“是。”
這恐怕是藏無跟百羽元彙報軍務,有史以來第一次這麽心虛,說完就想跑,又被元王叫住,讓他準備今晚的宴會,不得有誤。
藏無連連保證,邊抹汗邊慶幸‘今日元王沒因他是個胖子誤事罰他,已是網開一面’他哪兒還敢出錯?!
然而,有時候出不出錯還真由不得自己做主!
藏無站在津州城樓上,親自盯着點将號吹了三遍,然而半個時辰過去了,城外大營毫無響應。可藏無站在城樓上明明能看到大營裏到處都是人,雖說他們在打架,可點将號響起的那一刻,他們明明停下了動作——這就說明他們聽到了呀?卻為何要忽視點将號,不理不睬呢?!
藏無身為狼師先鋒,最是急脾氣,哪裏受過這般忽視,當即就帶人出城質問,結果,有去無回!
日落時分,城內太守府宴席擺開,各就各位,上菜前卻無一人赴宴,藏無的副将見事情實在瞞不下去,只能硬着頭皮去禀告元王。
彼時元王在後院與公主一處,那副将到時,站在廊下等通報都能聽見屋裏公主在和元王說話的聲音,公主的聲音溫婉動聽,聲音十分特別,屬于聽一次再難忘的那類。可此時公主與元王說話,又與平日不太一樣,可能是斷斷續續傳出來的原因,也可能是他們畢竟離得遠些,總之那聲音聽起來似乎是在撒嬌——
他聽見公主在說:“……我就不去了吧?我剛剛不小心又崴了腳……”
元王的聲音也與往日略有不同,聽起來要比和将士們說話時溫柔許多:“腳崴了,你又不肯看郎中,本王親自看,你又不給,你這樣,本王怎能放心你獨處?”
“我真的沒事。”
見元王邊說邊又伸手過來,想拉下他的襪子,周無歸連忙抱着自己的腿往床裏縮。薩迪給他的藍藥水只能讓他站起來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他全都用來救小谷子了,等到終于把小谷子安置妥當,再回頭想要去找薩迪,離腿能走路的時限也已所剩無幾了。這令周無歸打消了與薩迪重新彙合的念頭,他想得很清楚,太守府出了這麽大的動靜薩迪都沒有出現,說明他可能在做更重要的事情。
周無歸一臉心事重重,一不留神就被元王一把握住了腳踝,他猛然一驚,失聲道:“別!”
“別什麽?”
元王卻靠了過來。而且,他不但人靠了過來,另一只手也握上了周無歸的另一只腳踝,而後兩手同時發力,把周無歸往他那邊猛然一扯!
“不要!”
周無歸驚得大喊一聲。不敢置信地望向元王,同時額頭冒了汗,只因沒了藍藥水的功效,他的腿實在是分不開,而此刻被元王這樣一拽,實在是太疼了!
元王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連忙松開了周無歸。之後,他一手捂住眉眼,長長嘆息,背過身去,胸背起伏了好一會兒,才恢複平靜。
周無歸趁機忙用被子把自己的腿腳全包起來,還把被子在腿上卷了好幾圈兒。十分警惕地盯着元王,盡量忽略自己此刻燙得發燒的臉,剛剛元王那個動作,不就是教習女官給他看的那本小畫冊上畫過的麽?!
那不是要到洞房時才可以行的人倫大禮嗎?元王怎麽可以連堂都沒拜,就……就想……
這可不行!
教習女官說了,凡是不拜堂就行人倫大禮的人,都不是正經人!
這點,他可得跟元王說清楚,省得讓別人以為自己不正經,于是周無歸清了清嗓子,特別鄭重地對着元王的後腦勺說:“請殿下稍安勿躁,待拜堂成親後,自會讓殿下盡興。”
元王‘嗖’地回過頭來,雙眸幽幽地盯着他,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周無歸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大概是被元王盯得實在受不住,他瞥開臉,小聲‘嗯’了一聲。
元王盯着他看了好久,最終卻又捂住臉,轉過身,嘆息起來。
此時此刻的周無歸是根本無法理解元王嘆息的原因的,他只是盯着元王的後腦勺,看着看着突然發現,元王的耳廓和耳後的脖頸處似乎有些不正常的紅。對此,周無歸能想到的也不過是‘元王或許有隐疾才會如此唉聲嘆氣’,至于是什麽隐疾?教習女官說過一個男人最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疾莫過于‘他、不、行’!
思及此,周無歸默默地抱緊腿,也長長地嘆了口氣。他雖然是男子,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行啊!
兩人這番對話,斷斷續續傳到門外,落進先鋒軍副将的耳朵裏,把這位堂堂七尺大漢聽得臉紅心跳加速的,緩了好一會兒才朗聲通報。
好在有他這一嗓子,令屋裏那倆走神的人瞬間清醒。
元王邊讓副将進門,邊回頭看向周無歸。周無歸又被他看得瞥開臉,咬着唇小聲說:“殿下有事,先去忙吧。別總陪着我耽誤了正事。”
元王的目光卻依舊如有實質般沉甸甸地壓在他身上。
這時,副将進門單膝叩拜,低着頭将無人赴宴的情況一說,元王便道:“去備車辇,本王和公主立刻前往大營。”
元王的聲音中竟然透着隐隐的笑意?副将愣了下,卻不敢擡頭,忙領了命立刻去辦。他走後,周無歸想着今日這個宴會本是自己為幫宋絲纖特地準備的,如今別人不來,他和元王再出城,只剩宋絲纖一人在府裏,他會怎麽想?
所以,元王說完,周無歸就道:“殿下何不帶宋都尉一起出城?”
“他要留下來守城。”
“天這麽黑,我出城不太方便吧?”
“有我在,你怕什麽?”元王好笑地問。
周無歸覺得再這樣繞下去沒完沒了,就深吸了一口氣,直接了當道:“你要不就帶宋都尉一起出城,要不就誰也別帶,要不就把他帶走留我在府裏,三選一,很難嗎?”
百羽元心想,這是難的問題嗎?他盯着周無歸,臉上的笑意漸漸退盡,一字一句地問:“你為何如此在意宋絲纖?”
周無歸被他看得又有些不自在,剛要開口說什麽,門外又響起一聲‘報’!這次來的人,竟然是宋絲纖!
聽說來人是他,屋裏的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百羽元盯着周無歸,這次周無歸也沒再躲閃,正面迎視絲毫沒讓。
元王對傳令的侍衛道:“讓他進來。”
于是,宋絲纖進門之後,一擡頭就看到,撤掉了屏風的大床上,元王和公主正四目相對‘深情凝望’,那真是一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好景象,‘甜美’得簡直羨煞旁人!
然而,宋絲纖卻覺得這光景刺目得很,令他忍不住一不小心就小聲說出了一個詞——‘狐貍精’!
“你說什麽?”
問話的人竟然是元王,他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宋絲纖,看樣子是聽到了宋絲纖無意間說出的心裏話。
一時間,整間屋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作者有話要說:
宋絲纖:狐貍精!
百羽元:誰?
宋:你!
周無歸:?
百羽元:別理他!深井冰!
周無歸:所以你倆到底什麽關系?
第 21 章 020上半場·很修羅
去後院的路上, 百羽元聽到那些鄉紳在他身後小聲嘀咕,好似在商量什麽‘說還是不說’,他也只微勾唇角, 不甚在意。反倒是那些鄉紳, 在一番商議之後選出一名留着山羊胡的代表,由他一路小跑追上百羽元,前來告密——
就聽那人道:“……來獻寶之前, 我們所有人都遇到了同一件怪事……”
他們所說的怪事, 即某日早晨,有元王殿下的使者登門, 請他們到太守府一敘, 原本時間約得是明日,可是那使者走後, 不出半個時辰,竟然又去而複返。回來後, 說時間改到了今日,還讓他們都帶上傳家的寶物。
可是當他們紛紛帶上傳家寶動身前來, 又在路上都接到了同樣的一封書信,信的內容是讓他們在獻寶時配合公主見機行事,還說太守如今已拿到公主手谕,雖身陷囹圄,卻仍不忘國恥, 且會有李家軍精銳助力, 讓他們盡管放心行刺元王, 無論成敗, 定會保他們及家人不死……
山羊胡代表戰戰兢兢把話說完, 就順手遞上一疊書信給元王。這些書信就是他們來時路上集體收到的那一封, 按說他們從四面八方而來,并沒有走相同的路線,卻都在同一天同一時刻收到同樣的一封信,若說是沒有背後勢力的操控,傻子也不信!
一開始他們還覺得這股勢力很強大,今日再看,信上所說什麽公主手谕恐怕是假的!因為連公主看起來都像是妖怪變的,更別提什麽李家軍精銳了,他們從開始放禮花到獻寶結束別說李家軍了,連個姓李的人影都沒見到!還刺殺元王?!
今天要是沒了元王,他們全都得喂蟲子!
刺殺這個事吧,對現在的鄉紳們來說,可謂膩歪透頂。
百羽元聽那山羊胡把話說完,只問了一句:“使者去而複返的具體時辰還記得嗎?”
山羊胡想了想,道:“大約就是走後一個時辰左右複返的。”
“嗯。”
百羽元不明所以,心裏卻很清楚,這些鄉紳們最初見到的那使者就是他派出去的人,而這批人至今未歸,如今看來恐是被人秘密做掉,又取而代之了。
這次的多人冒充和複制級換臉,對方是用了腐煙蠱。這種蠱蟲是靠吞煙吐霧來記錄和複制它們所接觸到的形狀,再根據蟲師的需要于寄生者身上顯形。弊端就是每次變化形狀都會消耗寄主的骨相,一旦蠱蟲離開寄主的身體,後果就會變成‘假公主’那樣……
山羊胡說了半天,只得到百羽元一個‘嗯’字,這令他琢磨不透,卻又不敢多問,就跟在一旁小心觀察元王臉色。而後,他就看見了,元王的臉色越來越黑,越來越冷——
其實,從津州太守身中腐蛆蠱開始,百羽元就猜到附近必有蟲師。而在千島和東海沿岸,因氣候常年潮濕,五毒六類可謂遍地而生,蟲師這個職業也因此在東海興起。這其中,最著名的金蟲傳說成就了丁乙家族,而禦蟲術也成為他們不外傳的絕技!
如今,丁乙王妃的兒子百羽傲雪既在狼師,這蟲師會是何許人,其實并不難猜。
而太守府內又有這麽多人身中腐煙蠱,且蠱奴也指出蟲師所在處正是太子的院落,更是簡直像在告訴百羽元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百羽傲雪!
可是這麽明目張膽,其實并不像百羽傲雪一貫的風格,因此百羽元心中又生警覺。他并不認為,百羽傲雪選擇明着和他打擂臺,是已經做好了要和他撕破臉的準備。
因此,事情看似簡單,若真探究下去,恐怕水又深了。
百羽元長眉微挑,迅速招來一名近衛,如此這般吩咐一番,就見那人匆匆往後院跑去。
此時後院裏,紫煙像是突然有了性格,盤踞在太子那院的院牆上空卻遲遲不肯再往外散。它一圈一圈往上盤,俨然已成一條紫色的長煙巨蛇!
周無歸第三次沖進冒煙的屋子裏,掄着侍衛的刀狂劈那銅箱上的鎖,可惜他劈不開。兩個侍衛跟進來,見此,也幫忙劈,可那鎖實在太結實了,三人一起都沒能劈開。
這時,周無歸突然想起之前聽到的不知誰的聲音,曾說過‘藍池水’可以救小谷子。他本着試試說不定有用的心态,從身上摸出一瓶藍藥水來。這不是薩迪給他的那瓶,是大朝貢上踏月給他的!
這瓶藍藥水只剩三分之一了,他不敢浪費,只滴了三滴到那鎖上,卻聽到一陣‘茲啦’聲響,銅鎖被藍藥水浸潤的部分冒出了白煙,緊接着銅質慢慢變得灰白,最終化為一截粉末掉了下去,那銅鎖也因此‘嘩啦’一聲摔到了地上!
這一幕不可謂不神奇,卻因在濃煙中,衆人屏息凝氣又着急救人,都沒來得及細看,就連忙把箱子拉開了。箱子裏躺着的人尚有體溫,周無歸連忙探他鼻息,确認還有氣兒,總算松了一口氣。
兩個侍衛見此立刻一人背起箱子裏的小谷子,一人扶着公主,飛快沖了出去!
到了外面,他們看到空中的異象,也吓了一跳,一個侍衛還指着那條紫色的煙蛇道:“這個形狀怎麽那麽像黑流海域裏那夥海寇的旗子!”
另一個侍衛擡頭看了一眼,不置可否。
周無歸是根本連頭都沒擡,他此刻滿心就是救人,正手下麻利地拆着小谷子身上的紅綢。
說話的侍衛見沒人理他,也就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言,忙蹲下來幫周無歸給小谷子拆紅綢了。在三人的努力下,小谷子的臉很快重見天日,卻因布滿紫紅色的印記,看起來十分吓人!
周無歸抿着唇,右手捏着藍藥水,往小谷子的嘴唇上滴了三滴,小谷子本已蒼白的唇頃刻間就複現紅暈,而他臉上那些紫紅色的印記卻在藍藥水滴落的瞬間就如攀爬的藤蔓中途遇火迅速往回退去!
周無歸一看,藍藥水确實有效,連忙又滴了幾滴,同時催促兩個侍衛:“快把紅綢都拆掉!”
然而,紅綢全拆光後,周無歸等人很快就發現小谷子背上竟然多出了十二個銅錢大小的黑點。此時那原本該是圓形的黑點,正在變扁,就像是六雙眼睛正在閉合!
周無歸直覺不能讓這眼睛閉合,根本來不及多想,抄起藍藥水的瓶子就飛快給所有圓點都滴上了藍藥水!為了方便灑水,他還折了朵花,把藍藥水滴在花瓣上,再甩出去,能多出很多滴!雖然不知原理,但這樣用起來更節省!
眨眼間,周無歸給小谷子整個後背上全甩滿了水!小谷子身上那些紫紅色的印記像被點着了根的植物似得,瘋狂擺動起來。而那些黑點上面,再度冒起了白煙,空氣中的腐臭味一時濃極,又漸漸消散!
而小谷子的眼皮也終于有了新的反應——他顫顫悠悠地似要睜開了!
周無歸一陣欣喜,就在這時,他聽到隔着一條回廊的前院,發出了一聲巨響,隐有天崩地裂之勢,地面都因此晃了兩晃。一片陰影從頭頂罩下,他忙擡頭,這才發現那空中的紫煙巨蛇不知什麽時候從半空中墜落,蛇頭的部分正好砸進了前院!
“去一個人看看怎麽回事!”周無歸吩咐。
一個侍衛應聲就往前頭跑去,幾乎就在他前腳剛走,小谷子也終于睜開了眼睛!
前院裏,那蛇頭砸到地上,煙霧也未散,甚至是貼着地面,飛撲着想要将一個人吸納進去,那個人就是假太子!而假太子此時一只手緊緊捂着半張臉,那半張臉上正有數縷紫到發黑的煙氣自他的指縫間竄竄外洩,他另外半張臉上,此刻同樣布滿了紫紅色的印記,那些印記層層疊疊在他臉上爬動,看起來十分猙獰可怖!
假太子邊跑,邊回頭沖那追着他不放的紫煙連轟帶趕地大吼:“別跟着我!快滾開!”
可惜煙霧就像聽不懂他的話,追他追得不懈餘力。
假太子應是知道這煙從何而來,所以他跑得方向十分明确,就是往後院跑。但之前有宋絲纖帶領的侍衛隊橫加阻攔,好不容易剛才紫煙砸下來時把他們甩掉,假太子才跑到後院的門口,迎面就遇到了周無歸派來探查情況的另外一個侍衛,他微愕的瞬間,就聽身後追着他而來的宋絲纖大喊:“攔住他!別讓他過去!!”
侍衛也是真憨,一聽說讓把人攔下,第一反應竟然是‘關門’……
于是,假太子鉚足了勁兒往前沖,一頭撞到了門板上,緊接着他就在一陣天旋地轉間,成功被身後急速攆上來的煙蛇一口吞了下去!
一時間,空中的煙、地上的煙、彌散在人們周圍的煙全部都向假太子迅速集結,他就如一臺大吸力的吸塵器将空氣中的煙塵一掃而空!
跨院門兩側的人,都被眼前這個景象驚呆了,甚至團團煙霧中他們明明能聽見假太子痛苦的嚎叫或咒罵,卻根本看不見他的身影,不得不說,紫煙将他包裹得很嚴實!那種小心翼翼的态度,甚至一度給人某種錯覺,好似此刻被紫煙包裹的是某個新生的嬰兒!
煙氣在消失!
人們很快就發現了這一變化,也因此暗松一口氣。
處在煙氣中的人影越來越清晰,從一開始如紙片般随煙晃動,到後來煙波餘紋人立如松,也不過數息而已。這人雖然吸收了所有的煙霧,卻沒像之前那些腐煙蠱似得如氣球般脹大,他的身形沒變,只是露在外面的皮膚上布滿了層疊的印記,此刻那些印記黑中透紅,就像是燒透的炭,看起來随着會碎卻還在徹底涼涼前照樣能把人燙得皮開肉綻!
宋絲纖第一眼看到假太子滿身的花紋,就意識到了危險,立刻下令:“把他拿下!”
侍衛們烏拉拉将他包圍,卻在接近那人三尺範圍內不知撞到了什麽上,撲得越猛,被彈開的越遠!摔倒在地的人,邊氣悶地大罵,邊驚詫地大喊:“是軟的!”
“什麽軟的?”
“我的骨頭軟了啊啊啊啊!”
衆人都沒來得及上前檢查,假太子尋到這個空檔,立刻趁機飛快跨過門口,向回廊的深處飛撲而去。說是飛撲,一點也不誇張,因為他那種速度,絕非人類奔跑能追得上!
“快追!”宋絲纖喊。
“公主在那邊!”一個侍衛大喊。
宋絲纖臉色一僵,至此也不只是他,在場大部分人都意識到,假太子的目标,似乎是那位身份不知真假的公主!
他們果然是同夥嗎?
這是要聯手了嗎?
好在那個周無歸派來的侍衛又喊了一句:“公主之前打開了祭蠱鼎,他這是去殺公主了!”
“全力保護公主!”
喊出這句話後,宋絲纖也不知為何竟然松了一口氣——當然,他也就更不可能知道,他剛才在擔心什麽!
總之,一群人玩兒命跑過回廊,一口氣沖進後院,就看到不遠處,紅綢漫天飛舞中,兩個人正毫無章法地扭打在一起——
而一旁的地上躺着一個人,似乎是僵硬得動不了,只望着公主的背影,感動得淚眼汪汪——此人不是別個,正是公主殿下的跟班小太監小谷子。
公主殿下這會兒就站在小太監前面,冷冷地看着更前面一點打架的兩個人。
‘她’一手捏着個瓷瓶,一手拿着一朵花,非常有節奏地将瓷瓶裏的水滴到花瓣上再甩到打架的兩人身上。沾上公主甩來的水珠,能明顯看出侍衛出拳的力量增加了;而被公主甩來的水珠打到皮膚上的假太子可就沒這麽好運了,幾乎是沾一塊水,他的皮膚就灰白一塊,真跟新鮮的炭條澆上水的反應一樣,灰白色的皮膚非常脆弱,輕輕一碰立刻成灰!
沒過幾招,假太子就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他的力量完全被那種水珠給壓制住了,而他若是再搶不回原本獻給祭蠱鼎的祭品,他自己就将替代祭品被蠱鼎吸收。但是,祭蠱鼎只能用陰人和女人,他這個男人若是成了祭品便犯了大忌,由這只蠱鼎産生的紫煙最終會在他體內變成什麽東西,誰也說不好!
所以,當務之急是先解決這個煩人的灑水人!
這麽想着,假太子尋了個空隙,一腳踹翻糾纏他的侍衛,立刻向‘灑水人’甩去一個快如疾風的巴掌!這一巴掌可謂鉚足了力氣,就連假太子手心手背上的印記也好似帶着這股意志紛紛順着指尖爬了出來,如黑紅色的樹枝纏繞在一起形成了一柄鋒利的劍,向着周無歸的胸口毫不客氣地刺來!
周無歸躲閃不及,舉花相擊!
他甚至認命地閉上了眼,心裏忍不住嘆了口氣,又苦笑了一聲,還自嘲般說了一句‘小谷子沒救回來,還把自己搭進去了,這嫁替得,我好像還沒走出大周的國界’——
嘭!嘭!
連續兩聲巨響,周無歸只覺得,有人撲到了自己身上,撞得他連連後退,緊接着,腰上一緊,有人在他身後穩穩地扶住了他!
他連忙睜開了眼,就見宋絲纖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顯然是剛才那個撲上來把自己撞得後退的人就是他了!那麽,腰上的手是——
周無歸猛然回頭,入眼是一張熟悉的面具,面具下的臉或許絕美或許英俊,不過此刻這人嘴角的笑意倒顯得他十分游刃有餘,好似什麽祭蠱鼎、什麽腐煙蠱、什麽巨煙蛇這些全都奈何不了這個人!好似只要有這個人在,其他人就可以踏實把心放進肚子裏,什麽都不用操心了!
一時間,周無歸盯着百羽元的下颚線走了神兒,完全沒注意到他們現在的姿勢有多詭異——
他正被宋絲纖按着肩膀靠在百羽元的懷抱裏!
宋絲纖盯着他的耳朵走神的同時,他也盯着百羽元的下巴在走神兒!
關鍵是,他手裏舉着一朵紅色的花,此刻那花朵怼在宋絲纖胸前,略微變形!
而元王原本游刃有餘的笑意,在看清這朵花的品種後,瞬間消失了。之後,他淩厲的目光掃向宋絲纖,并順手将那朵紅花從周無歸手裏抽了出來,還說了句:“紅玫瑰可不能随便送人!為了不引起誤會,這種花公主以後只能送給本王!”
“啊?”
周無歸這才回神,懵了一下才弄明白發生了什麽,順口問元王:“為什麽呀?”
說完,他就回過頭,像是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回憶,對宋絲纖警告道:“你離我遠點!我怕你撕我褲子。”
宋絲纖:……
‘她’絕對是故意的!
百羽元:……
我一眼沒看住,他們倆幹了什麽?!
宋絲纖連忙去看百羽元,百羽元卻盯着他按在周無歸肩頭的手!
宋絲纖連忙松開周無歸,連退好幾步,邊說周無歸‘剛才是我救了你’邊對百羽元說‘阿元你別誤會’!
然而,那兩人卻好似根本沒聽見他的話。
因為元王殿下已經拉着周無歸走到了一旁,正一臉嚴肅的要他保證:“……紅玫瑰以後只能送給我,否則別人會說你綠我,影響不好,記住了嗎?”
“好吧。”
周無歸其實沒理解‘綠’是啥意思,可為了不露怯,他就答應了元王。心裏還想着,等小谷子養好病,可以讓他幫着問問,看是不是千島國的方言啊。
但是元王殿下的臉色并沒有因為周無歸痛快答應而好轉,他似乎還在介意別的事,邊說:“腳好了?我看看。”邊彎下腰隔着鞋子捏了下周無歸的腳。
不知他碰了哪個穴位,周無歸只覺得被元王捏這一下好似被抽了筋骨,人一下子就從腳軟到了腰!他實在站不住,‘哎呀’一聲,軟軟地前傾,倒在了元王的背上!
‘咔吧’一聲巨響,瞬間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從元王和周無歸身上引走——
只見,一顆花樹被連根拔起,而幹這事的人,正是宋絲纖!他此刻滿臉怒火地瞪着周無歸,就像是周無歸幹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似得!這令周無歸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他戳破了宋絲纖的心思,還說過可以幫他的話,似乎也成了他們兩之間一個不成文的約定了!
既然如此,那好吧——
周無歸連忙站好,還推了元王一下,往後退了一步,客客氣氣道:“多謝殿下記挂,我沒事了。這也多虧今日有宋都尉鞍前馬後護衛得力,我想請殿下替我設宴好好款待宋都尉一番,不知可不可以?”
“自然可以。”百羽元的聲音裏帶着笑意。
周無歸擡頭看了一眼,發現那笑意沒到他眼底。而元王此刻臉上的神色,假笑下全是冷淡。他琢磨不透元王那如海底針一樣的心思,可既然元王答應了,他就算是替宋絲纖制造了機會,也算兌現了自己的諾言。
于是,他特地看向宋絲纖,卻沒想到,宋絲纖的臉色此刻比元王還要冷,而且他盯着周無歸的眼神忽明忽暗的,裏面的情緒複雜又迷茫,這令周無歸更加摸不着頭腦了。
盡管此刻的氛圍有些尴尬,周無歸卻還是無所顧忌似得高喊:“快叫個郎中來,給小谷子看傷!”
自有侍衛立刻安排。
藏無讓人去找狼師的随軍祭酒,前來處理那個損壞的祭蠱箱。
而假太子剛才挨了元王兩根毫針,此刻就像中了定身咒一樣,已經一個姿勢僵持好一會兒了。
元王為了防止他亂說話亂攀咬,其中一針直接紮進了他的啞穴。于是,這假太子就只能眼睜睜看着元王拿他當道具——
就見元王牽着周無歸的手,特地從宋絲纖面前經過,又從假太子面前走過,一路走到那群津州鄉紳面前,才開口道:“這位才是你們大周的公主!還不趕快行禮?”
衆人連忙跪地給公主行大禮,就聽元王又悠悠開口道:“今日有賊人冒充李家軍将士潛入太守府,意圖假冒公主行刺本王。現本王既已将賊人頭目擒獲,真相大白,自然不會相信小人的挑撥離間之計。你們這次是親身經歷又是親眼所見,回去後可要好好勸說李将軍,為津州百姓安危着想,可千萬別再被那賊人小人之流利用了!還有,”
百羽元微微一頓,笑意又浮上他的唇角,但這絲笑卻別有深意,他甚至還側頭看了周無歸一眼,才繼續道:“你們可以告訴津州百姓,本王既然答應了公主不傷大周之民,就自然不會在津州借路期間,傷害百姓。另外若是有人總也不肯安分,那就告訴他,與其惦記本王的腦袋,不如多多祈禱公主能與本王白頭到老!只要有公主在,本王便不會動大周黎民絲毫!”
鄉紳們連連叩拜,一一記下,望着公主清澈又懵懂的雙眸,腦海中自動回想起剛才元王當衆捏腳的那一幕,再想到元王曾經的某些可怕傳聞,一時都忍不住心疼公主伺候元王的辛苦了。
周無歸這會兒可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別人同情的對象,他雖被元王牽着手,卻一直扭頭關注着小谷子那邊的治療進展,直到鄉紳們再度拜別,他才回過頭,笑着對他們說了句:“戰争一定會停止的,你們都會過上更好日子的。”
這話一出,鄉紳們的眼圈兒是真的紅了。以至于他們從太守府走出來,還在感慨公主的寬仁之德。于是,這天之後,關于蘭姬公主和元王的這次和親,以及兩人和親之後的夫妻關系,在津州流傳起了幾種說法——
第一種說法,元王對公主極盡寵愛,幾乎有求必應,大有得妻如此,夫複何求的意思!更像美人入宮來,從此不早朝的沖動!另一種是說公主真·心系黎民,為了大周子民的安危不惜以身飼狼,被元王随時随地亵玩手足而不敢言,可謂忍辱負重至極。還有一種說法,傳播的範圍比較小,是說公主以美人計周旋在元王和其麾下将領之間,随時伺機挑撥離間,可謂柔女真豪傑之典範!
聽到這裏,總有人笑得下流,小聲嘟囔,什麽柔女真豪傑?從來沒聽說過擅于勾引男人的是公主,難道不該是狐貍精麽?也因此,這種說法被官方禁制流傳,一直都只是小範圍聯想。
不論百姓們如何傳如何說,總之這天之後,李家軍也好,太守舊部也罷,倒是都按兵不動了。
而這一天發生的事,鄉紳們參與的頂多算是上半場,還有個下半場,至日落西山才剛拉開序幕……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終于到這兒啦
第 20 章 019好戲要開始了
“對。”
周無歸這時才發現那兩位勇士也跟了過來。此刻,其中一人正抽出腰間佩刀,一刀便将那銅鎖劈成了兩半!
“好刀法!”
周無歸一腳踹開門,還不忘誇贊一句那位神機營的勇士,倒把人家搞得怪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然而,三人才沖進屋裏不過走了兩步,就連忙又捂着鼻子沖了出來!
太臭了!
嗆得人眼淚直流的那種酸腐之臭!
可是小谷子還在裏面——得救人!
周無歸喘過一口氣後,立刻又沖了進去。那兩位勇士一看公主都身先士卒,他們若退縮豈不顯得太過懦弱?!于是也捂緊口鼻再度沖進了滿是紫紅煙霧的屋子裏!
這次幾人沖進屋,就先開窗,這一拉才發現所有窗扇竟然都被釘死了,簡直喪心病狂!無奈之下,幾人只好将門大敞着,憋住那一口氣沖往裏屋沖!周無歸第一個繞過門口的屏風,也是第一個看到在一片紫紅色的煙霧中有一口紅銅箱子正如被火燒紅般發着炭紅的光!
紫紅煙霧毫無疑問是從這箱子裏冒出來的,箱子裏還有一個人,是小谷子!
這煙霧如此嗆人,周無歸不過聞了一口就被嗆得眼淚直流,小谷子被關在箱子裏——他還能活着嗎?
沒時間了!
周無歸急得腦門都出汗了,可是箱子鎖着,他沒有鑰匙,只好一把拉住之前劈門鎖的那士兵比劃着示意他再劈一次鎖!這次,那侍衛卻明顯十分抗拒,他不斷搖頭,想說什麽又被煙熏得張不開嘴!他十分着急,最終實在沒轍,一把反拉住周無歸的衣袖,将人拽了出去!
“小谷子很可能在那箱子裏,我得去救他!”
喘過數息,周無歸一能說話,丢下這句就再度往屋子裏沖去!
兩個侍衛卻閃身攔在周無歸身前,苦口婆心勸道:“公主,那銅箱恐怕是祭蠱鼎,萬萬不可打開!裏面若真有人恐怕已經……”
盡管他沒有說下去,周無歸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如今箱子裏的人是小谷子,是一直陪着他的小谷子啊,他怎麽可能丢下他不管——
百感交集!
突然間,周無歸發現眼前的紫色煙霧飄動得慢了下來,而那兩個侍衛的說話聲好像也被一層看不見的膜隔絕在外——确切的說,是被阻礙在他的感知範圍之外。而他的耳畔響起了一些聲音,像是誰在說話,雖然音調低,漸漸也句句清晰——
‘小谷子還活着,你不該放棄!’
‘你不是有藍池水嗎……’
‘快去救他,還來得及!’
周無歸閉眼按着太陽穴,再睜眼,他一言不發,只抿唇推開了擋在面前的侍衛,第三次沖進了冒着紫色煙霧的屋裏!
與前兩次不同的是,這次周無歸在進屋前,抽出了侍衛腰間的佩刀。
兩個侍衛見他如此堅決,不由都有些羨慕起小谷子這個太監,暗腹他運氣實在不錯,竟能得公主如此真心地看中。大概是有感于此,這兩人也忙追着公主,進了屋子。
然而,他們并不知道,自從這間屋子的門被打開,讓那紫紅的煙霧飛了出來,整座太守府就開始亂套了!
首先是府裏出現了一批人,不知是對紫煙過敏還是別的原因,他們身上起了許多針尖大小的疹子。那疹子奇癢無比,令他們全都扔下手中的活,滿地打滾、蹭樹磨牆地撓起癢來!
而後,随着紫色煙霧漸濃,那小疹子也越來越密集,且顏色還越來越深,到最後,所有撓癢的人臉上都浮現出了一枚紫紅色的印記!這些人中也包括後院的‘假太子’和前廳的‘假公主’、‘假太監’!
至此,衆人才驚覺,他們已被一片不知怎麽彌散進來的紫紅色的薄霧籠罩了!
而前廳中,當元王看清冒牌公主臉上那道印記時,臉色微沉,似乎是說了句‘玩這麽大看你怎麽收場’,就快速咬破指尖,彈出一滴血!
那血珠打到假公主的臉上竟然像是往熱鍋裏倒入了一滴水,不但發出了茲啦的聲響,更有白煙升起!緊接着,假公主臉上的皮膚像是被燙出了一個洞,只見那道紫紅色的印記竟然順着皮膚的破口滑了下來……
直到它掉到地上,發出‘吧嗒’一聲響,衆人才發現那竟然是一條小蟲——不,是一條正吸着紫紅色的煙,在一點點脹大的蟲!
這簡直匪夷所思!
原本‘公主’身邊是圍着一群人的,此刻他們見此情景早被吓得連滾帶爬,四散着躲開了。
然而不過眨眼間,更難以想象的事情又發生了——
只見假公主的臉在失去蟲印之後就如一個漏氣的皮球,迅速癟了下去。她大約是疼得受不了,整個人抱着頭在地上翻滾起來,卻發不出一聲叫喊……漸漸的,她連翻滾都做不到了,像一灘被剔掉骨頭的肉泥般,即使疼到了極致所能表達出來的也不過是微微的晃動!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他們愣愣看着地上那灘肉,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
這、這怎麽可能是他們大周的公主!這明明就是妖怪!
全場元王最忙,這邊剛給假公主驅完蟲,緊接着又給假太監小谷子如法炮制進行驅蟲!那從他們身上脫落的蟲子也不能放任不管,若任憑它抽煙脹大,就目前紫色煙霧在太守府內的濃度,全都讓它抽幹淨,它會膨脹到何種體積誰也無法預測,到時候這間大廳還能不能裝得下它都兩說!
就在那蟲子像氣球一樣急速鼓脹的過程中,元王毫不猶豫,從荷包裏摸出兩根毫針,沾上他的指尖血,一蟲一根,只聽‘嘭嘭’兩聲巨響,那蟲子竟然真如裝滿紫紅色粉末的氣球般,炸裂爆破,一時間,粉末四濺,臭氣熏天!
衆人連忙捂住口鼻,急速向廳外沖去!
元王又從腰間的荷包裏拿出一只白瓷瓶和一根大頭的毛筆,用筆沾着白瓷瓶裏的水,往粉末上甩撒,所顧之處,迅速燃起幽藍的火,火焰熄滅後,紫紅的粉末皆化為白煙随風飄散。空氣中的臭味也随之漸漸消散。
藏無在假公主厥倒時就帶人将整個前廳包圍起來。此時煙氣盡散,一直追随在元王左右的藏無開始指揮士兵處理現場。
元王又吩咐他:“單獨騰出個院子,将這府裏所有出現症狀的人集中看管,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
藏無領命,立刻去辦。他路過大廳門口,一眼看到那些鄉紳們似乎全都被吓傻了,這會兒正一群人癱坐在廳外廊下的臺階草地上,有的人雙眼發直,有的人在打顫,有的人竟然吓得尿了褲子,這般模樣又哪裏還有一點兒津州表率的氣勢?不由便撇了撇嘴。
而廳裏,元王起身,來到那個假小谷子面前。這人臉上的蟲印被燙下來後,臉沒有像公主那般變成洩氣的皮球,而是還殘存着些許骨相,能看得出來五官依稀的輪廓,至少元王問他話,他還能回答——
“你中蠱時間不長,若本王現在救你,你還能活,但你要告訴本王,蟲師在哪裏?”元王盯着蜷縮在地的人,冷冷地道。
那人抱着自己的雙臂,哆嗦着嘴唇,斷斷續續地道:“太、太子的院、院裏。”
“來人,”元王吩咐道:“立刻調集軍士将太子的院子圍住,裏面的人一個不留全部拿下!”他邊說,邊取出一根毫針,沾上指尖血,往地上那人的眉心輕輕一彈,毫針入體,卻像是給氣球疏通了導氣孔,令那個明明已經癟下去的人,竟然又一點點鼓脹了回來!
因這一手簡直神乎其技,別說圍觀的人了,就連當事人自己都驚嘆不已。也因此,他手腳一恢複,就立刻拜倒在元王腳邊,一個勁兒求元王,再幫幫他,把蠱蟲徹底拔除!
百羽元唇邊浮上一抹譏诮,反問那人:“你還記得當初是如何被蠱蟲所惑的?”
“我是、我是……”那人大概是想起來了,十分慌張,就像是什麽醜聞正在被迫揭露,明明難以啓齒卻在元王的目光中還得硬着頭皮自爆:“貪圖美色,才會沾染上蠱蟲,淪為蠱奴。”
“既如此,淫·欲不除,如何拔蠱?”元王眼中譏诮更濃,問他:“若你偏要本王幫你,也不是不行,只不過,本王也只有叫人先把你變成真的太監,再——”
不等話音落,那人又連連磕頭,哭天搶地:“不敢不敢!小人再不敢奢望,還請元王殿下高擡貴手!”
百羽元輕哼一聲,指着這人連同旁邊已化為一團顫肉的假公主,吩咐道:“都壓下去,看好。”
之後,他出了大廳,來到那十幾位鄉紳面前,道:“我知各位今日前來并非出自本意,現在有一臺好戲,本王正想邀各位共賞,看完了,你們自然還能活着從這裏走出去,如何?”
還能如何?不答應不給活!當然是答應你啊!鄉紳們欲哭無淚的跟着元王向後院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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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018藕足之惑
宋絲纖回來時,周無歸正在內室更衣。
因得知冒牌公主曾在這裏待過,為能找出些蛛絲馬跡,周無歸的衣服穿得很慢。這屋裏大的變化自然沒有,但周無歸發現在靠近床前的一塊青磚上,有一片極淡的著褐色痕跡,他便探出指尖想抹蹭一下,誰想,那片顏色卻好似受到驚吓般‘嗖’一下就鑽進了床底去?!
這年頭,連痕跡也成精了?!周無歸邊納悶邊收回手。
就在這時,宋絲纖一臉沉郁地推門而入。他一進來,就大步走進內堂。因他已經得知有兩位公主,對周無歸的态度多少還是有所怠慢,這會兒也不管周無歸是否正在更衣,一進門就盯着周無歸的腿猛瞧,一副恨不得立刻扒了他的褲子一探究竟的架勢。
“你又想幹嘛?”周無歸迅速拉緊衣襟,戒備地望着宋絲纖。
“你有金蟲?!”
宋絲纖冷不丁冒出這句話,周無歸根本沒聽懂。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見宋絲纖一步步接近自己,周無歸眉頭皺起,邊示意宋絲纖把話說清楚,邊往後退。
宋絲纖卻步步緊逼,很快就将周無歸逼到了床邊,看到他的小腿肚撞到了床沿上,宋絲纖立刻又不動聲色地輕拍了他肩頭一掌,周無歸一下沒掌握好平衡,立刻向後昂倒,摔在了床上。
唰唰兩下,周無歸腳上的鞋襪不翼而飛,一雙形狀極其漂亮的羅漢腳如雪白的藕節露了出來,宋絲纖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然而下一秒,那雙腳就毫不客氣地踢到他的肚子上,伴随而來的是一把即使盛怒依舊溫婉動聽的嗓音,那嗓音現在正沖他大吼:“你瘋了?!我乃大周公主,未來的元王妃,怎能容你如此玷污?!”
“不是,你聽我說——”
宋絲纖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竟然有些慌,不僅舌頭一時失了靈光,就連心跳都快得不正常!
滿腦子都是腳、腳、腳!
“我必須得确認一下你腿上有沒有金色的印記,你就讓我看一下?”
“你給我滾!”
周無歸指着門,又氣又怒!
——這個姓宋的實在太過分了!扒了他的鞋襪竟然還想撕他褲子!簡直臭不要臉!
“我真不對你幹別的,我就看看你腿上有沒有金印!”宋絲纖還兀自解釋,但語氣早已在他無意間軟了下來,手也不自覺伸向了周無歸那雙雪白的藕足!
‘啪啪’兩聲悶響後,是一陣桌椅被撞翻的巨響。
這是宋絲纖被周無歸踹出去後弄出來的動靜。
周無歸還尤不解氣地大喊:“我要讓元王罰你,狠狠地罰你!”
奇怪的是,宋絲纖這次就算聽到了元王也沒回嘴。他沉默地從一堆桌椅殘骸中站起身,丢下一句‘随便你’就徑直走了出去。
周無歸望着宋絲纖的背影,只覺得這會兒的宋都尉似乎心事重重。
但是,誰管他!好氣!
迅速整理好衣物,周無歸推開窗,本是想透透氣,卻意外聽到隔壁傳來東西碎裂的聲響。其實,這聲音所有人都聽到了,也因此他們都不約而同停下了手裏的活兒,只不過,關注歸關注,卻沒人想去管閑事。
周無歸見此,突然指着天空,大喊一聲‘有刺客’!
這下,那些負責保護他的勇士們還有誰敢對隔壁的動靜等閑視之?自然是迅速翻牆躍脊潛過去調查了。周無歸也連忙走了出來,向衆人一招手,就帶着這群人浩浩蕩蕩跑隔壁院子堵門兒去了。
說起來,他會這樣做,無非是之前被關水牢又得知有人假扮他後,立刻斷定這千島太子恐怕也有兩個!可是這話他現在說出來,一定沒人信,反不如将計就計,引導這些千島人自己去發現——
冒牌貨總會露出馬腳的。
衆人來到隔壁院子門口,那門裏已經傳來數聲凄厲的嚎叫和歇斯底裏的争吵,有人在大喊:“……如今連你們這些奴才也不把孤放在眼裏了?!誰給你們的膽子?百羽元嗎?他實在欺人太甚!孤可是太子!”
衆人隔着院門,聽見院裏傳來士兵們跪地請罪的一系列聲響,周無歸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那人頂着的是太子頭銜,他連忙隔着門高聲道:“大周公主蘭姬求見,還請太子殿下開門。”
院子裏靜了一瞬,而後,門應聲而開。
門裏,三步遠處就是一地碎裂的陶片,滿地碎片之中站着一名金袍金冠的男子,這人還真跟周無歸在津州水牢中見過的那位太子長得一模一樣。但是,周無歸一眼看過去,立刻就從此人的表情和氣質中判斷出,他和水牢裏見到的不是同一人。
可是,等這太子一開口,周無歸又覺得好似是同一人,只因他們的聲音實在太像了——
那太子很是倨傲,問:“大周公主不在自己的院子裏好生待着,跑到孤這院裏來,就不怕別人說閑話嗎?”
“适才我看到有人跳進這間院子,這才叫我的侍衛進來查看。無意冒犯太子殿下,望殿下看在他們一心為主的份兒上寬恕一二!”
周無歸邊說邊進院。他身後跟着一群人,浩浩蕩蕩,單就氣勢也把這太子比了下去。
進了院子,周無歸也僅沖太子微笑點頭,就與他擦肩而過,直到那兩個跪地的士兵面前才堪堪停住。他虛托他們一把,道:“你們快起來吧,想來太子殿下剛才也是受了驚才會亂發脾氣,不讓你們搜查——”
“你什麽意思?”
倨傲的太子冷了臉,幾步走到周無歸面前,似是要理論一番,像只好勝的公雞般跋扈起來。
周無歸擋在那兩個士兵面前,淡淡一笑:“太子殿下何必着急,刺客是否躲在這院裏,一查便知!”
“這裏沒有什麽刺客!這是孤的院子,看誰敢動!”
“殿下,若真有刺客,您的安危也堪憂。”周無歸好言相勸。
“孤的安危還輪不到你一個婦人來操心!”
太子的态度十分堅決。
他越是這樣,周無歸越覺得這間院子裏真有問題。
于是,兩人便争辯起來了。正僵持不下,周無歸身旁突然多出一個人來,他側頭一看,沒想到竟然是宋絲纖!
這人又想幹嘛?周無歸不由皺眉,卻聽到宋絲纖說:“太子殿下有所不知,今日情況特殊……”
太子似乎沒拿宋絲纖這個小小都尉當回事,見別人不動就他動,還很不高興地皺着眉頭喝道:“你怎麽回事?聽不懂孤的話嗎?”
“太子殿下,”宋絲纖一改在周無歸面前的皮樣兒,對太子畢恭畢敬,還行了個極其标準的揖禮:“太守府确實來了不速之客,為了各位殿下的安危,卑職必須搜查,還望殿下見諒。”
周無歸有些意外,沒想到宋絲纖站出來竟然不是拆他臺而是來幫腔的!
宋絲纖說完也不等太子回答,立刻給士兵們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往裏走。這太子顯然是個小心眼,此刻他覺得自己的顏面又掃地了,簡直怒發沖冠,竟是沖進廳堂摘下牆上懸挂的寶劍向宋絲纖擲去!
宋絲纖再怎麽愛裝女人,他到底也是正兒八經的行伍出身,那一身功夫可不是擺設,只見他把頭一偏,輕松躲過這一劍。
而周無歸也在這時雙手抹眉,給眼前的太子開了個紅光圈,然後,他就在紅光圈裏看到了一個渾身都被紅綢纏繞的人!那人被包得像個蠶蛹,躺在一只巨大的紅銅箱子中,因蜷縮着,周無歸只能看到一點那人的側臉,可是僅憑這一點側臉,他也一下就認出,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忠仆小谷子!!
所以說太子這般阻撓搜查是真藏了人!
只不過,他藏得不是什麽刺客而是小谷子!
此時,紅光圈裏,小谷子似乎昏迷着。一雙細白的手出現在畫面裏,看手的大小好似是女人的手。那雙手拉着紅銅箱子的蓋子緩緩壓下來,蓋子落扣的那一瞬,那雙手十根指頭的指甲齊齊掉落,落在箱蓋上,嘭響燃燒起來。緊接着從箱蓋的縫隙間開始冒煙,紫紅色的煙霧中能看到有清晰的根根金絲,如随流搖擺的水草飄動而來,畫面至此戛然而止——
周無歸連忙擡頭看去,竟然是那太子摔在了地上!
怎麽偏偏在這時候——
也罷,周無歸微微眯眼,沒在管那太子像個精神錯亂的瘋癫者咆哮着提劍再次撲向宋絲纖是想幹嘛,他甚至趁機繞過衆人,往後院飛快跑去。
剛才被周無歸攙扶起來的兩個神機營的勇士,大概是很感激他,此時見周無歸獨自跑進後院,便立刻跟了上去,看樣子是甘願護其左右了。
周無歸此刻心中全是小谷子,都沒注意到他倆也跟了過來。他按照在紅光圈中看到的景象,一路往後跑,穿過兩道回廊,看到一間門外挂着紅銅鎖的屋子,周無歸拉了兩把那鎖拉不開,轉而想要撬窗戶,才聽到身後有人問他:“公主殿下可是要進這屋裏?”
作者有話要說:
百羽元:小乖好拼,哥哥抱抱!
周無歸:你家侍衛挺好使的,呵呵呵!
百羽元:抱抱?
周無歸:……呵呵
第 18 章 017真假公主
聽到此聲通傳,百羽元眉頭一皺,暗腹宋絲纖不會這麽廢物吧,被甩掉得也太快了?他立刻叫來人,附耳吩咐一番。
那人立刻領命前去查看宋絲纖的情況。他行色匆匆與‘公主’的輪椅擦身而過時,似乎沒有行禮,這令那位假公主不由回頭,向他看去。
元王望着‘公主’這番舉動,微微眯眼,眼底疑惑叢叢間不由浮現了一絲審視的目光……
宋絲纖還不知道此刻在太守府內的公主有兩位,而他本該盯着的那位這會兒已經到了元王身邊。當然,元王也另派人來查看他的情況,只要他們碰頭,這個謎團就會立刻揭曉。
這種情形對周無歸來說,十分不利。周無歸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內心有些急躁。此刻,時間緊迫,他必須得盡快再想辦法甩掉這些人,好去與薩迪彙合。
可是,眼下周無歸坐在步攆上,被衆人擡着趕去飯廳。其實,他這會兒哪裏還有什麽心情吃飯?剛才之所以會那樣說,不過是緊急時刻的調虎離山,所有的一切,只是為了給薩迪争取脫身的時間。
前面,眼看就到飯廳了。
周無歸急中生智,立刻化身為一位刁蠻的公主——他甩着手大發脾氣,喊道:“本公主還沒有淨手,怎能進飯廳?你們也真是,我不吩咐你們就不知提前準備好水嗎?”
這話還真是把一群糙漢子整懵了圈兒,周無歸見有用,連忙再接再厲,繼續吼吼他們:“還愣着幹嘛?還不掉頭回去!”
然而,一道劍光擋在了他面前!
周無歸擡頭,就見宋絲纖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他也不示弱,立刻湊近宋絲纖,使出殺手锏,小聲說:“我覺得飯廳不錯,人來人往,是個公開秘密的好場所!你覺得呢?”
“你敢!”
宋絲纖瞪眼。
周無歸伸出兩指推開劍,挑眉反問:“我有什麽不敢的?”
宋絲纖又狠狠瞪他一眼,氣惱問:“去哪兒?”
“除了洗手,我還要更衣!宋都尉覺得我該去哪兒?”
“事真多!”宋絲纖邊吐槽他邊給擡步攆的士兵打了個手勢。
士兵們立刻擡着周無歸轉了個方向,往公主之前住的院子走去。
周無歸坐在步攆上,連做了兩個深呼吸。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并迅速分析當前局勢,對于接下來回到自己的院子後可能會遇到的情況,他飛快制定了應對計劃!他不斷告訴自己,一會兒要是碰見那個冒牌貨,一定不要慌!
除此之外,周無歸把全部的精力都調動起來,絞盡腦汁思考,他該如何做,才能讓所有人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場刺殺,不過是千島太子策劃的陰謀!
然而,步攆還沒到他之前住的那個院子,就先遇到了元王派來打探情況的那個士兵!
那士兵遠遠看到步攆和步攆上坐得人就是一愣,再看眼跟在步攆一旁滿臉不情願的宋絲纖,連寒暄也顧不上就幾步沖上來!
他一把将宋絲纖拉住,急急地拽到一旁,又急切又小聲地道:“你确定步攆上這人是公主嗎?我剛從前廳來,那邊也有一位公主!”
“什麽?”
宋絲纖大驚,忙向步攆上的人看去。
正好周無歸也在看他,還不耐煩地沖他喊:“當着本公主的面還敢嘀嘀咕咕,成何體統?!元王麾下怎麽竟是這些不懂禮法之輩?!”
“你——”
宋絲纖向前猛地一沖,看那樣子已忍無可忍想要武力解決這個刁蠻任性的小公主,卻被前來調查的那士兵一把拉住,就聽那人道:“無論如何,你先盯好這人,元王那邊我去禀報。”
“有勞。”說這話時宋絲纖還瞪着周無歸,怒氣沖沖的樣子還挺吓人。
那士兵說完就又飛快地往回跑去。
此時的前廳。
大周的‘公主’由小谷子推着來到正廳中央。她端坐于輪椅之上,先向元王欠身行禮,又道:“妾身今日聽說津州當地的鄉紳前來獻寶,未得大王允許不請自來,還望大王念在妾身即将遠走他鄉……”
‘妾身’單是這一個稱呼,就直接暴露了這位的底細。
百羽元望着眼前這位公主,面無表情。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回想起了當初在京城的魚人街醬油鋪,那身穿大紅嫁衣的少年,被他開玩笑問了一句‘要出嫁’,就整個人着急撇清的可愛樣子——
當時,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他都忌諱莫深,又怎麽可能會自稱‘妾身’?!百羽元甚至想象不出來,有一天周無歸在他面前親口說出‘妾身’這兩個字時,那小家夥會羞恥成什麽樣子……
而眼前這個人——
百羽元不動聲色地淡淡一笑,心中倒是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人與周無歸長得如此相像,除了臉小一圈,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最不可思議的是,這人連聲音和說話的腔調都與周無歸一般無二!
等她說完,百羽元未做任何表示,只擡手點了點自己右下首的位置,道:“既然來了,便賜座吧。”
因元王并未表現出多餘的情緒,這令假公主很是摸不着頭腦,竟然回頭看了眼小谷子。
這位小谷子輕輕點了下頭,推着她走到剛才被元王點過的位置。
自從這位公主進廳,鄉紳們臉上的神情就不再是之前那般晦氣了。他們望着公主,像是紛紛吃了一顆定心丸,有些人的眼中甚至升起了明亮的光,似乎是在經歷了一番猶豫徘徊後,終于下定了某項決心。
元王将這些人的變化看在眼裏,卻依舊不動聲色。
鄉紳們卻互相交換了眼神,之後就陸續起身,捧着寶物依次上前去敬獻。
就在這時,之前被元王派出去找宋絲纖的士兵急急忙忙跑了進來,他也沒有管那些鄉紳,也沒給公主行禮,卻是一進廳,立刻跪地參拜,以大禮請恕無禮。得到元王首肯後,他立刻爬起來湊到元王耳邊嘀咕了一句,元王淡淡一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士兵松了口氣,正要退下,又被元王叫住:“等等!”元王沖他勾手指,示意他再附耳過來,而後小聲對他道:“你再帶二十勇士,去找宋都尉,務必護主周全。”
士兵雖然疑惑,卻不敢抗命,忙應了一聲,再次離開。
經此變故,那幾位鄉紳互相看了看,原本毅然決然的神色,不知怎麽竟又摻雜進了猶豫不決。元王依舊不動聲色,暗暗觀察這廳堂方寸之地內的暗潮湧動。
周無歸發現宋絲纖和那個半路殺出來的士兵兩人交頭接耳一番後,再看自己,連眼神都和剛才不一樣了。明明遇到那士兵前,宋絲纖對自己敢怒不敢言,現在卻好像突然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勢,就好像手握把柄的人變成了他似得!
周無歸一驚:難道宋絲纖識破了我的身份?可若他真識破了我的身份為何識破不戳破,還讓人擡着步攆把我送回了之前住過的院子?!
但很快周無歸就發現,他的身份應該真是暴露了,因為那之前離開的士兵不但去而複返,還帶回了好幾十位膀大腰圓的勇士!這些人一到,周無歸就聽見他們和宋絲纖說:“殿下有令,讓我們保護好公主!”
怎麽回事?!
周無歸邊從步攆上下來,邊心緒翻騰‘難道元王這麽快就識破了那假公主的身份’?可他為什麽要派這麽多人看住我呢?怕我跑了?——等等,他不會是懷疑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吧?
這可不行,我得盡快想辦法把千島太子這個幕後黑手揪出來!
周無歸微微擰眉,心事重重地緩步走進了院子。小谷子似乎不在,兩個侍女見他回來,忙迎了出來。她們一見他是走着回來的,紛紛目露驚訝,那幾道目光把周無歸從上到下來回看了數遍,尤其盯着他那雙長腿猛瞧,不知為何,兩人竟然都紅了臉。
周無歸心裏有事,也沒注意兩個侍女這點小心思,還問她們:“之前小谷子可有回來過?”
“回公主,”其中一個高個子的侍女道:“小谷子剛才推着您去了前廳,之後沒有單獨回來。”
另一個矮個子的侍女搶着問:“公主可是要用輪椅?”
周無歸直覺小谷子很可能出了事,心中焦躁,擺手道:“暫時不用。你們先下去吧!”
那搶話的侍女還想說什麽,被另一名侍女拉住衣袖,遺憾地又将話咽了回去,不甘不願地出去了,邊走還邊一步三回頭地看周無歸,而周無歸只給她留了個後腦勺。
但是周無歸沒有發現這兩個侍女的異樣,宋絲纖卻看得清清楚楚。所以,等那兩個侍女走遠,他便跟了上去,至一處花樹後,宋絲纖喊住那兩個侍女,問:“剛才你們想跟公主說什麽?”
兩個侍女突然神色慌張,互相看了看,連忙後退着搖頭:“大人怕是看錯了,奴婢哪有什麽想跟公主說的話!”
“你們不用害怕,我不會告訴別人。如今形勢非比尋常,你們若是有什麽發現,還是趁早說出來的好,免得誤了大事!”宋絲纖盡量和顏悅色地勸。
那兩個侍女咬着唇似是在斟酌,最終還是矮個子侍女快人快語,突然在宋絲纖面前噗通一跪,道:“奴婢懇請大人能護奴婢不死,否則奴婢不敢說!”
宋絲纖被她氣笑:“那大周的公主就能護你不死了?你剛才不是巴不得想跟她不吐不快?!”
“那是因為,奴婢們偶然聽說,有件事,只有這位公主才能做到!”高個子侍女也噗通跪了下去,她臉上是毅然的神色,似是下定了決心,道:“大人,請大人答應護我二人周全!”
“好吧!我姑且答應,”宋絲纖好奇心起,催她倆:“快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侍女們突然壓低了聲音道:“大人可曾知道在前朝的千島皇宮中曾經流傳過一個傳說……”
矮個子侍女還怕宋絲纖想不起來,在一旁提醒道:“就是最著名的那一個!”
“有關金蟲的?”宋絲纖詫異道:“不是說金蟲已經被丁乙王妃家的禦蟲使馴服了嗎?”
兩個侍女連忙搖頭,一口同聲道:“剛才我們聽見,小谷子同公主殿下說起了金蟲,聽那意思好像金蟲就在公主手中!聽說金蟲有求必應,而公主一直想要治好她的腿,這才轉眼間就能走路了……”
宋絲纖聽到此,卻突然臉色一凜,十分嚴厲地教訓兩個侍女:“你們若想保命,此事再不可提!也莫要動邪念貪念,否則萬劫不複,別怪我沒提醒你!”
兩人被吓得連連點頭,見宋絲纖臉色沉郁地轉身要走,連忙一人抱住他一條腿:“宋都尉,我們知道元王麾下規矩大,素來也不曾妄言,今日犯了忌諱,求都尉務必護佑我等。”
宋絲纖臉色稍霁,點了點頭,道:“起來吧,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此時的周無歸甚至還不知道,麻煩的事情再度來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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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秦浪,淚意婆娑的大眼中立即溢滿驚恐,卻強忍着發抖,将手指壓到唇上,對着秦浪“噓!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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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如此,高旃依舊在十五歲考中狀元,受封皇子師到南書房授課。
因教得學生比自己還年長,高旃不得不端起嚴師的架子,卻還是沒能躲過某位皇子的瘋狂追求,在自己十八歲那年和對方談起了戀愛。
往後幾十年他們互相扶持,奪權奪嫡,好不容易掌控了朝局,高旃卻發現對方心中另有所愛?!
他無法接受,郁結于胸,不久後撒手人寰。
再醒來,他又回到了這具身體的十八歲。
這一次,愛情、權勢、榮耀他統統都不要,他只想遠離紛争,好好享受自己不一樣的人生。
【攻視角】
周頌湙沒想到初登大寶就痛失所愛,他悲痛欲絕,沒過多久也郁郁而終。
好在上天眷顧,讓他重回十八歲,這一次他只求和他一世一雙人。然而,一切似乎沒那麽順利——
那人不再接受他的告白,連走路也總是避着他。
競争對手突然增多,好像人人都喜歡他!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他竟然還總把他往別人身上推?!
周頌湙雙目赤紅,發狠地想:你別怪我,是你逼我的,我忍不了了……
第 17 章 016如願以償
宋絲纖被那只大鳥啄得滿院子跑,聞言大喊:“好!等我砍了這貨!”他邊說邊抽出腰間佩劍,那大鳥一看他要動真格的,立刻拍拍翅膀飛到半空。
嘴上還不饒人,鳥聲鳥氣地吼吼宋絲纖:“僞女子!真小人!”
“你這匾毛畜生——”
“快來!”
百羽元的聲音裏,難得帶出幾分煩躁。
宋絲纖被這聲一催,劍也不拔了,任憑鳥啄,一路飛快地跑進屋。
他小心觀察着元王的臉色,本以為是出了什麽大事,元王要給他派重要任務,結果元王卻說:“你帶人去看住公主,不要讓他離開你的視線。”
宋絲纖微微一愕,随即一股嫉妒湧上心頭,他酸溜溜地問:“你心情不佳,就是為了她?”
不問還好,他一問,元王明顯更煩躁了,直接擡腳毫不客氣地向他踹來。好在宋絲纖躲得快,否則真被元王踹中,後果不堪設想。
“哪兒那麽多廢話?叫你去你就去!”
“好好好!我去!我這就去!”
宋絲纖連忙跳到門外,卻聽元王又道:“叫藏無來見我。”
一路被鳥啄到先鋒軍帳,宋絲纖給藏無帶到口信,又從神機營點了二十位高手,這才直奔大周公主居住的院子而去。
同一時刻,太守府外不遠處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子裏,薩迪和周無歸正在密謀——
薩迪蹲在巷口,探出半張臉觀察太守府守衛情況,邊從懷裏拿出一只白瓷瓶遞給周無歸:“這是藍藥水,倒在腿上能支撐你行走一個時辰!咱們抓緊時間,僞裝一下,盡快進府。”
周無歸滿臉愕然地接過藍藥水,疑惑道:“藍藥水不就是海水嗎?怎麽還有這個功效?”
“不是普通的海水。這些藍藥水出自黑礁詭區的藍池,帶着詭區魔力。詭區有七大色池,分別裝載着七種不同顏色的海水,每種海水的顏色和功能各不相同,采集的方式和難度也不同。相對來說,藍藥水采集難度最低,應用也最廣。
我父親說過,七色池的海水之所以會變色是因為海底的法陣中安裝了聚光石,那些石頭可以透過海水吸收太陽之力轉化為法陣自身的力量,維持整個黑礁之林、千島國以及礁島的穩定。”
薩迪說着話,又從腰間的荷包裏掏出了兩片風幹的昆布片和另外一瓶藥水。他将藥水滴在昆布片上,再打兩個響指,那昆布片便在周無歸眼前迅速變大,很快就成了兩件表面好像浮着一層綠絲流光的鬥篷!
“這是?”
周無歸驚異地接過鬥篷。
薩迪得意地笑道:“這是我們逆戟族的特産,你可以叫它神奇的昆布鬥篷!平時可以遮風擋雨、餓了還能填飽肚子,童叟無欺入手不虧!”
“這個能吃?”周無歸正仔細地摸布料,一聽說能吃,還放到嘴邊咬了一下——沒咬動!
不過,他倒是感覺得出來薩迪這布料确實和上次元哥給他的那件手感不太一樣。
“我們得抓緊時間,你現在先治腿吧!咬着這條手帕,一會兒如果疼,就算叫出聲這手帕也能把聲音吸走!”
周無歸接過薩迪遞過來的綠絲光手帕,咬了一下,這回嘗到了味道,滿嘴新鮮的昆布味,竟然還有一絲甜!但很快他就沒心思品嘗這手帕的味道了——
因為他把一整瓶藍藥水都倒在了腿上,立刻感覺到了水順着腿向下流淌,直到在他的腳心彙聚成小小的一汪。
一開始,他只感覺到這水如一股奇異的暖流在腿上盤盤繞繞,漸漸的這股熱度滲入了皮膚,令周無歸立刻意識到了所謂‘生長’的力量是什麽意思——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肌肉和筋膜在接觸到那股熱流後,就好像是久旱逢甘霖的莊稼,頃刻間恢複了生機!
他的腿在他的眼前,由細變粗,由綿軟變得有力!原本的那層紅色的膜也再度分化,從膝蓋骨往上一分為二,這個過程又疼又癢又熱,若非嘴裏提前咬住了吸音手帕,周無歸的大叫聲絕對會引起巷子外面路人的注意!
生長就是一場無蹤無跡的消耗!
很快,周無歸汗如雨下。
薩迪不忍心看他,背過身時留下一句:“任何蛻變都是艱辛的,唯有自信才可突破”!
他說完就大步向巷口外走去。
幾乎就在他轉身那一刻,身後的巷子裏傳來了輪椅翻倒的聲音,人摔在地上翻滾的聲音……這些雜亂的聲音一直持續了數息,薩迪不用看也知道周無歸正在經歷怎樣的磨砺!
翻騰持續了好一會兒,巷子裏才再度平靜下來。同時,空曠的小巷子裏也響起了一串清晰而又堅定的腳步聲,那腳步聲音帶着涅槃重生的欣喜,歷經千帆後的通透,不驕不躁堅定又沉穩地向薩迪走來!
薩迪回過身,親眼見證了周無歸一步一步走到面前。那一刻,他有些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但是,周無歸此時的心情顯然很好,他臉上溢滿不敢置信,大概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如此猝不及防地站起來吧!
薩迪像是被周無歸感染,也跟着勾起唇角。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覺得他眼角眉梢閃動着真摯笑容的樣子,十分動人!
“剛才疼嗎?”薩迪為周無歸拉上兜帽。
“嗯!不過沒關系,就像你說的,一切蛻變都不容易,但結果是好的就行!我終于站起來了薩迪!這感覺實在太棒了!可惜只有一個時辰,我不想浪費,咱們快走吧!”周無歸重新将鬥篷的帶子系緊,邊道:“這一個時辰,我想盡量用這雙腿走更多的地方!薩迪,我想過了這一個時辰後,我肯定會對這種能靠雙腿走路的感覺上瘾的!”
“那你也不能再用藍藥水了,第二次用會比這一次疼上十倍!”
“好吧。”周無歸應了一聲,視線卻早就在左顧右盼,還感慨道:“原來站起來後,世界是這樣的……”
“你的個子倒是不矮。”
“是啊,我也沒想到,原來我的腿長好之後,竟然有這麽長!”周無歸的語氣中滿滿都是意外之喜。
看他略有些得意的樣子,薩迪嚴峻的神色也為之舒緩,但很快他就将周無歸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兄弟,抓緊!要起飛了!”
“什麽?!”
下一秒,周無歸沒等到薩迪的回應,卻等來了他的行動——
薩迪帶着他飛了起來!
幾個起落間,他們就從一排屋頂上急速掠過,周無歸只覺得視野內的風景在眼前飛快閃過,他還沒看清楚是怎麽回事,他們兩人已經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薩迪找的落腳點是太守府的後花園,正常來說這個時間點此處應該是守備盲區。但是今天不同往日,兩人才剛落地,周無歸一下沒站穩,踩折了一根小小的樹枝,發出了極其輕微的一聲響動,層層花樹外竟然就響起了某個人的高聲喝問:“誰?!”
有人?!
周無歸和薩迪立刻交換了個眼色。兩人紛紛擡手指向周無歸,那是因為,他畢竟還頂着公主的身份,此時由他出面,去應付一兩個巡邏兵應該還是綽綽有餘的。
于是,周無歸又無聲地向薩迪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出去托住他們,讓薩迪脫身先走!
商量好後,周無歸飛速折了一枝花,穿過層層花樹往外走去。薩迪則留在原地沒動,他感應到了高手的存在,立刻隐匿了自己的氣息。
花樹外的石板路邊,二十幾名神機營的高手已經拉開陣勢,随時準備伺機而動,卻沒想到從那層層花樹間走出來的人竟然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周無歸從花樹間出來,垂眸淺笑,道:“是我。”還為了證明他是在此等人,又加了一句:“你們過來時可有看到我的随從小谷子?”
突然如此近距離接觸公主,神機營的勇士們明顯一愕。但是,當他們看到公主唇邊那一抹笑意時,緊繃的氣氛也在周無歸柔和的神色中輕易化解,一衆人連忙給他見禮,尊呼公主。只有一人,臉色不善地盯着他上下打量,就連見禮也十分敷衍,此人正是宋絲纖。
“本公主在此賞花,宋都尉可帶人自行方便。”
周無歸想着三言兩語趕緊把這群人打發走,沒想到宋絲纖竟然說:“我們本就是奉命來尋公主,公主在哪兒我們自然應該陪着。”
周無歸隐隐察覺出了不對,暗腹這群人難道是來監視他的?
他想着薩迪還在花叢裏不能暴露,忙又道:“我想獨自賞花,不要你們陪着!”
“那可不行!元王殿下有令,今日府中不太平,可不敢讓公主離開我們的視線半分!”宋絲纖大聲說完這話後,不知想到了什麽,又單獨湊到周無歸面前,語帶嘲弄地望着周無歸,忍不住小聲道:“別以為你和殿下和親了,就能在他心裏占有一席之地!殿下心裏裝得都是大事,根本沒有兒女情長!”
周無歸:……
這一刻,他看着宋絲纖,突然回想起和親一路走來,這個宋都尉對自己莫名其妙的針對,再聯想出宮前教習女官說過的話——如果你嫁給元王後,突然遇到別的女子對你陰陽怪氣的說話,別懷疑,那個人一定是元王的仰慕者!對付這種人,你要表現出正妻該有的氣度,不要跟她一般見識!但是,如果你想保命的話,就最好把她們都收為己用……
收為己用的第一步:狠狠戳破她們的小心思!
——宋絲纖雖然不是女子,行事卻完全符合元王仰慕者的标準。
于是,周無歸按照教習女官教的方法,立刻也小聲回敬了宋絲纖一句:“你如果不按照我說的做,我現在就把你喜歡元王這件事宣揚出去!”
“你——”宋絲纖的臉騰地就紅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你你,你怎麽知道的?!”
“我不但知道,我還知道我可以幫你如願以償!嗯?”
宋絲纖瞪着他,眼神明滅,将信将疑。
周無歸就捏着手裏那一枝花,左轉轉右轉轉,大大方方讓他看。
不過片刻,宋絲纖就洩了氣似得,整個人的氣勢明明矮了一截,卻依舊外強中幹地威脅周無歸:“先說好,計劃我來定,你只要配合我就行!你這女人心思這麽壞,可別再把阿元坑了。”
“随便你!”周無歸花枝一甩:“但是現在,我餓了,帶上你的人,擡我去飯廳!”
宋絲纖被周無歸這般頤指氣使的樣子氣得直咬牙,卻偏偏又奈何不得,最終也不過哼一聲,擡手示意,讓人去擡步攆來。
于此同時,元王已至前堂見到了那十幾位獻寶的鄉紳。
然而,他不過剛剛落座,就有一道尖細的聲音高聲喝道:大周朝,蘭姬公主殿下到!
第 16 章 015燒灰讀信
宰魚臺下海面震動,回歸到大海的幾只黑白巨魚,以薩迪為首開始長鳴。音波震裂空氣,将宰魚臺上的殺戮震得潰敗中止,黑白魚用自己的方式将那些捕魚客殘忍的殺意還施彼身!
只是它們終究不及捕魚客殘忍,做不到真正的白進紅出,反倒陰差陽錯救了捕魚客們一命!
空氣中依舊充滿暗欲的味道,它們夾雜在血液的味道之中,随其擴散,污染着世間。那個将百羽元推到海裏的少年,也被音波沖擊得摔出去幾丈遠,他當場昏迷。随他而來的侍衛們連忙撲過去高聲呼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捕魚客們趁機四散逃跑,似乎終于意識到他們惹怒的不只是普通的大魚,而是海的神靈!
黑白魚潛入海中救起了神智混亂的百羽元!
薩迪将百羽元放在自己背上,托着他回到了逆戟族統治的海灣。
那是一片位于黑流海域之內的礁島,這裏有一個海下王國,名字叫:黑礁之林。
之後的幾年,百羽元都生活在那座礁島上,直到薩迪能變成人形,他們才一同回到了千島國都城。
百羽元回國之後,以雷霆手段拿回了屬于他的權勢!不但得到了他的父親千島國王的認可,将狼師的兵權交到了他手裏,甚至國王曾經幾度要将他立為太子!若非丁乙王妃從中作梗,幾次三番回護她的兒子百羽傲雪,如今這太子之位上坐着的人還指不定是誰?
百羽傲雪雖然保住了太子之位,但他依然憎恨百羽元!那不僅是因他這個兄弟處處比他強,更重要的是,在千島歷朝歷代的皇族中,狼師的指揮權都是在太子手中,而到了他這裏,狼師卻成了元王的勢力,若不拿回狼師,他這個太子永遠只是名頭上的太子,恐怕在所有臣子眼中,他也當得名不正言不順!
因此,百羽傲雪要正太子之位,他就要拿回狼師!而要拿回狼師,他就必須,殺掉百羽元!
……
“……所以他不能自己動手,只能找人假扮我,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把仇恨轉嫁到大周人身上,那些千島狼師的軍士們失去統帥後也只會更恨大周人,進而将怒火發洩到津州城百姓的身上,然後呢?”周無歸分析出局勢可能會産生的變化。但他才從冷宮出來不久,對朝局的情況并不是十分了解,能推斷到這一步已實屬不易,再往後的發展他卻不好說了。
薩迪卻不一樣,他顯然對各方勢力了如指掌。因此,他聽完周無歸的話後,就陷入沉思,片刻後眉心擰成了個疙瘩:“若按你這個推斷,千島狼師在津州大肆屠城的話,議和的所有條款将自動作廢,兩國之戰會再度爆發。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千島軍隊攻占了津州,相當于在陸地上有了自己的根據地。
這和他們一開始發動戰争的目的是一致的:他們拿到了津州!不論是租也好,搶也罷,總之津州最終還是到了千島人的手裏!如果這次刺殺計劃成功,對于百羽傲雪來說,不但除去了政敵‘元王’,還将‘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句話直接甩到了大周天子和太後的臉上!到時,狼師的指揮權落到他手裏,恐怕不止津州整個東海眼線的城池都将陷入水深火熱的地獄……”
薩迪說到這裏,周無歸的思路也已整理清晰,他問薩迪:“所以,只要在所有人面前,揭開這場陰謀,讓所有人認清要殺元王的真正策劃者不是大周的公主而是千島的太子,那麽一切都還有救?!”
“是的。”
話雖這樣說,薩迪卻依舊滿臉憂慮。
周無歸見他如此,突然問了一個看似十分跳躍的問題:“當初——我是說元王剛回千島那幾年——是魚人族幫助他奪取了兵權嗎?”
薩迪‘嗯’了一聲,又道:“那是因為,只有軍隊在他手裏,才能管制人們對逆戟族的殺戮和戲耍!”
“戲耍?”
周無歸似乎有些不解。
“就像在周朝的大朝貢上,踏月受到的戲弄!他們愚蠢的只把踏月當成一條會唱歌跳舞的魚,還有人用他的鱗片、鲛珠煉制長生不老藥,那些人、那些人——”薩迪說着說着激動起來,他眼眶通紅,蓄滿了淚水,憤懑異常地道:“他們到底知不知道,那是我們魚人的戰神!”
“踏月是,戰神?”
聽到這個稱呼,就連周無歸也着實吃了一驚。
兒時有關踏月的記憶如海浪般湧上來,但無論是他笑自己唱歌跑調,還是他笑自己學不會游泳,還是他在大朝貢那次為自己放血,送自己藍藥水……這所有的一切,可以符合一位父親的身份,卻和魚人族的戰神扯不上一絲一豪的關系!
周無歸的記憶裏,沒有一丁點關于踏月戰鬥的樣子!
“他真的、是、戰神嗎?”
周無歸愣愣出神,盯着漣漪輕晃的水面,吶吶地又問了一遍。
薩迪點頭,輕‘嗯’一聲。他此刻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他揉着眼,緊緊咬着下唇才沒有讓哭聲洩露出來。
周無歸對踏月身上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但他看得出薩迪應該是知情者。于是他便追問起來。然而,薩迪卻只對他道:“等你回到大海的那一天,你自然會明白。”
又是回到大海……周無歸苦笑,我這種連泳都不會游的魚,真的能回得去嗎?
對于回歸大海,他是一點自信都沒有,起碼目前那對他來說是不敢多想的奢望。
少頃,薩迪抹了把眼眶,吸了吸鼻子,将因踏月而激蕩的情緒收斂好。才又對周無歸道:“阿元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朋友,我不會看着他被百羽傲雪殺掉,我要去救他!你呢?要跟我走嗎?”
周無歸略一思索,便颔首:“我和你一起。”
誰要殺元王周無歸都不會阻攔,但是,不能在大周境內!作為父皇的孩子,周無歸是為了大周的百姓才選擇走這一步,他不允許任何人将他的努力踐踏成一個微不足道的笑話。
波迪根本不用提醒,聽兩人商量好,立刻調轉方向,它似乎知道百羽元在哪兒,往一條水草高密的河道游去了。
此時,津州太守府門前,禮花齊鳴。
十餘位當地的鄉紳名士,手捧禮盒,敲鑼打鼓列隊前來。他們這些人,有的臉色鐵青,有的畏畏縮縮,有的失魂落魄,有的咬牙忍耐——看來看去,竟然沒有一人是面帶笑容誠心誠意的!傻子也看得出,這些人并非自願前來。
但是,圍觀之人卻都在罵:千島的元王好生無恥,說過的話跟放屁一樣,什麽不動津州一草一木,既然不想動,又何必強迫別人給你送禮?!
這會兒的太守府內。
元王正在後院的錦鯉池邊垂釣,随手接過宋絲纖遞上的一張聯名拜帖。
他用直鈎魚,魚自然是沒釣上一只,但片刻後,卻釣上一只半死不活的水鳥來。那水鳥嘴裏叼着一封信,四仰八叉躺在水面上,随着水流飄到百羽元面前,吧唧一下把信一吐,根本不管那信是掉在水裏還是地上,就張開大嘴等投喂——那是它送信的報酬。
百羽元拾起濕了的信封,随手抓了一把魚餌扔進大鳥嘴裏,邊拆信邊往屋裏走。可他走了沒幾步,身後那只鳥就開始發脾氣——
它從水面上一骨碌滾到地面上,撒潑打滾般遍地‘呸呸呸’,拍着翅膀邊吐口水,邊罵人:阿元是小氣鬼!阿元是大騙子!阿元……
“宋都尉。”
“啊?”
把不滿魚餌的大鳥交給宋絲纖,百羽元飛快拉開門進了屋。
不管外面那一人一鳥鬧得多瘋,百羽元只專心看信。
這封信中詳細羅列了十幾個人的出身來歷以及他們對應的那件寶物的詳情,和他手中聯名拜帖上的人名完全吻合。
這些人若是再晚一天出現,百羽元可能都不會起疑。只因城破之後,他确實派神機營的勇士前去尋過人,但他給天機營下的命令是明日帶人回府。這群人在當地有一定的影響力,他是要把他們推到大義的雙面刃上,讓他們出面去說服李家軍,為津州百姓着想,不要輕舉妄動。
他不想在津州城內跟李家軍開戰,那對他算不上有利,因為一旦戰火點起,被逼到絕路的周人很有可能‘軍民一心’,無法預測的情況太多,會令狼師陷入不利。
可是,如今本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一群人偏偏出現了,他派出去的神機營勇士甚至還沒有一個回來複命,這可算不上什麽好消息。
這封信看似極其普通,但百羽元卻聞出了信紙上隐隐散發着他熟悉的香料味,就像是将異香花碾碎後制成的紙!他立刻命人拿來火盆和藍藥水。
很快,他将信在火盆裏燒成灰,又把藍藥水滴在紙灰上,那灰竟然慢慢凝聚出數條金絲,漸漸的金絲彙聚形成了一條披着紙灰外衣的金絲蟲。
百羽元蹲在地上,看着這條彎彎扭扭地小胖蟲子,慢慢爬出了火盆,拖着它胖笨的身軀就在眼前的地面上慢慢爬動。它身上那層淡藍色的光,在它所過之處留下一道淡藍色的水漬。再之後,幾道水漬交叉慢慢形成了一個個漢字——
小心公主,她欲殺你。
百羽元的臉色一瞬間沉了下去。
随即,他拉開門,沖外面鬥鳥的宋絲纖喊道:“過來,有個任務交給你去辦……”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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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翛然是安國将軍最小的兒子,寶貝疙瘩一樣養到十八歲,漂亮得像一只金尊玉貴的雀兒,誰也沒想到,有一天他為了個男人把将軍府搞到家破人亡,還滿不在乎,滿心滿眼就只那一個人。
某天,白翛然突然發現他竟然是綠JJ一本純愛宮廷文裏纨绔得無可救藥的妖豔炮灰——
他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推動主角攻、受在一起,當然結局也注定一無所有凄涼無比!
白翛然把鞋一脫,往床上一縮:“呵呵,不幹了!”
衆人:可是戚無塵就在門外,他終于來找你了!
“讓他滾!老子不認識!”
奉命來看白翛然,卻被拒之門外後,戚無塵的耳根徹底清靜了。
白翛然就像人間蒸發了,一連好多天都沒再來騷擾他,戚無塵樂得如此,想着總算可以安心讀書,他本以為日子會越來越好,直到——
許多次,他看着白翛然迎面走來,那人都把他當成空氣,不理不睬!
每天每天,他總能聽見國學院的先生們在誇獎白翛然又幹出了如何如何驚豔的事!
他身邊的朋友、同窗談論白翛然時,也從盡是嘲笑,變成了‘吟詩喻美人’——
甚至有一天,
一位同窗悄悄問戚無塵:“白翛然是借住在你府上嗎?你能幫我把這首詩轉交給他嗎?”
戚無塵望着那首情詩出神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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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宋暖,稠黛玉骨天生麗質,是皇家哥兒中最漂亮的一個,可惜得了怪病,又瘋又傻,還喜歡咬人。
老皇帝為兒子發愁,國師上奏:待皇子長成開府,擇一佳偶沖喜可解。
皇帝即刻下旨,為皇子招親。
北疆抗戎之戰大捷,大将軍秦浪班師回朝,沒想到才回京先接到的會是賜婚聖旨,更沒想到的是,聖旨上寫着要他去給那個傳說中又瘋又傻的五皇子沖喜?!
秦浪盯着聖旨,眼底翻騰的煞氣如浴血羅剎般令人膽寒,冷冷一笑,心道:離譜!
結婚當天——
從小就穿來的社恐人士宋暖,被盛大的排場吓得渾身發抖,他暗暗握緊小拳頭:要,要藏起來才行!
秦浪推開洞房的門,沒見到人,當即沉了臉。正要喊人來找,忽聞屋內床下發出一聲巨響?
秦浪狐疑地掀開床單,就見大紅色的嫁衣裹着一團白,竟是個難得的美人?!此刻小美人正捂着腦袋咬唇含淚在忍疼。
他看到秦浪,淚意婆娑的大眼中立即溢滿驚恐,卻強忍着發抖,将手指壓到唇上,對着秦浪“噓!噓!”
秦浪:……
後來,秦浪抱着宋暖問:還怕我嗎?
宋暖閉着眼睛搖頭,呼出的熱氣兒全化為了秦浪額頭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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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管系學霸高旃穿來古代,因過目不忘出口成章,是清貴高家最出色的嫡子。可惜他自幼體弱,弱柳扶風的身子骨,離了藥石三天都活不過。
就算如此,高旃依舊在十五歲考中狀元,受封皇子師到南書房授課。
因教得學生比自己還年長,高旃不得不端起嚴師的架子,卻還是沒能躲過某位皇子的瘋狂追求,在自己十八歲那年和對方談起了戀愛。
往後幾十年他們互相扶持,奪權奪嫡,好不容易掌控了朝局,高旃卻發現對方心中另有所愛?!
他無法接受,郁結于胸,不久後撒手人寰。
再醒來,他又回到了這具身體的十八歲。
這一次,愛情、權勢、榮耀他統統都不要,他只想遠離紛争,好好享受自己不一樣的人生。
【攻視角】
周頌湙沒想到初登大寶就痛失所愛,他悲痛欲絕,沒過多久也郁郁而終。
好在上天眷顧,讓他重回十八歲,這一次他只求和他一世一雙人。然而,一切似乎沒那麽順利——
那人不再接受他的告白,連走路也總是避着他。
競争對手突然增多,好像人人都喜歡他!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他竟然還總把他往別人身上推?!
周頌湙雙目赤紅,發狠地想:你別怪我,是你逼我的,我忍不了了……
第 15 章 014少年的過去
面對一連串的疑問,幽藍眼的青年,歪了下頭,沖那水中巨大的黑白魚打了個響指,就見那條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圈圈縮小,直到從一個小山包變成了一艘船那麽大,青年才又連續兩個響指讓它停住。
青年道:“我叫薩迪,和波迪一樣都是逆戟族的魚人。”邊說,他邊一把搬起周無歸和輪椅,“波迪剛才非常着急地來找我,讓我幫他去救心上人,”這句話的聲音裏就帶上了顯而易見的笑意,又道:“我只是沒有想到,它看上的竟然會是百羽元的新娘——不,确切的說是我沒有想到百羽元會喜歡一條沒有發育完全的人魚——啊,對不起!”
“你說百羽元喜歡誰?”周無歸的聲音有些發顫,此時他的腦海中已勾勒出了某個可能的真相。
薩迪将他放到波迪的魚背上,意外道:“元什麽都沒有跟你說嗎?”
“他應該跟我說什麽?”周無歸的聲音明顯發顫。
“哦,那當我也沒說。”薩迪很快打住話茬,也立馬轉移話題,又說起了波迪,還拍了拍大魚的背,笑道:“它今天早上接到了螺哨召喚,回來後就跟我說遇到了它的心上人,對方是一條美人魚,歌聲非常優美。之後,它把今天螺哨召喚掙到的錢都給了我,換了三天假期,說要陪它的心上人,可它離開沒多久就又跑回來找我幫忙,說它的心上人被千島太子的人關進了津州水牢,它要救你!但是,這水牢要是強行破壞,裏面的很多犯人就會逃跑,後患無窮,所以它需要我的力量把他變小……”
兩人說着話,波迪載着他們已經游到了水牢與外面河道相連接的排水拱門處。這拱門很窄,以目前他們的寬度是絕對過不去的。
薩迪便站到了周無歸的輪椅後,他一手扶住輪椅,一手打響指。波迪則顯得非常安靜乖巧,好像它擔心背上這位它喜歡的人會掉到河裏,邊随着響指變小,邊小聲鳴叫,好像還在提醒或者威脅薩迪如果周無歸掉水裏,它會跟他沒完的意思!
薩迪被氣得直笑,周無歸卻心裏暖暖地,還彎腰摸了摸小波迪的背。
他問薩迪:“波迪幾歲了?”
“它只比你小兩歲,再有兩年它就可以化成人形了。”薩迪說。
這話似乎點醒了周無歸,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追問薩迪:“那人魚族有沒有十八歲才開始發育的先例?”
薩迪想了想,最終無奈笑道:“如果有的話,或許也是從你開始的!”
“好吧,”周無歸有些失望,又問:“你認識踏月嗎?”
薩迪的聲音卻陡然一冷,再不見剛剛的雲淡風輕,帶着一絲戒備問:“你打聽他做什麽?”
這時,波迪已經縮小成了窄窄一條與輪椅差不多寬的瘦長魚,他們完全可以從拱門通過,卻因周無歸突然提到踏月,不但薩迪沒下指令,波迪也整條魚緊繃着沒動。
只有周無歸還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裏,根本沒察覺到這兩個家夥的變化,他兀自嘆息道:“我好想踏月,恐怕我身上這些奇怪的變化,只有他才能為我解答了!阿父,你到底在哪兒呢?”
“阿父?”薩迪身上的戒備,突然轉化為了巨大的震驚:“你是說,踏月是你的阿父?”
波迪也整條魚為之一振,随即緩緩穿過了排水拱門,他們終于從可怕的津州水牢出來了。
出來之後,就論到周無歸吃驚了,只因他一眼看到排水口兩側的岸邊水草叢裏竟然藏着十幾只肚皮上翻的鱷魚,它們大大小小個頭不一,可無一例外,它們全部死掉了!
“這是怎麽回事?!”
薩迪還在追問踏月,波迪卻非常驕傲地‘咿’了一聲,好像在說‘這些都是我的傑作,厲害不厲害?求誇獎’。
周無歸似乎聽明白了它的意思,連忙摸了摸它,誇它一句:“你真厲害!”
薩迪:“……所以說,踏月真的是你的阿父嗎?”
“嗯,是的。”
周無歸邊彎腰撫摸着‘咿咿’輕哼哼的波迪,邊應了這一聲。
薩迪卻好像突然陷入了沉思。之後,他又打了兩個響指,讓波迪變成一只小船大小。
波迪享受着周無歸的撫摸,舒服得整條魚都在打顫。周無歸卻發現薩迪突然不說話了,便回頭看去,就見薩迪正自脖頸間摘東西,那是一串珍珠項鏈,末端有一枚吊墜,在日光下閃現出斑駁的色彩,薩迪将這串鏈子遞到周無歸手裏,低聲道:“這是當年踏月交給我父親的鳍骨哨,我這次出海前,父親把它交給了我,說我将遇到這串鳍骨哨的主人,我本以為那會是踏月……”
說到此,他望着周無歸似乎又陷入了某段回憶,道:“我去了大周的京城,見到了踏月!”
“你見過他?在哪兒?!”周無歸立刻直起身,一把抓住了薩迪的手腕,他急不可耐,他需要知道踏月在哪兒,他想要确認他還活着!因為踏月和父皇是他在這世上唯二的牽挂,也是支撐着他活下去的力量之源!
“他在哪兒?”周無歸又追問了一遍。
薩迪卻像是回想起了什麽慘不忍睹的事情,不忍心般閉眼再睜開,對周無歸道:“他應該還活着,在京城。”
“還活着,”周無歸兩只手的十指互相勾連在一起,大眼圓睜,有些神經質地重複着:“活着就好,活着就行……”
薩迪卻在他面前蹲了下來,他輕輕拉開了他的手腕,将那串骨哨塞進他的掌心。而後,他望着周無歸,有些遺憾卻又有些欣慰地說:“我沒有想到你就是踏月的兒子,當年……總之,你記住,有一天你回到海裏,一定要吹響這枚哨子!它将帶給你生的指引!”
“……生的指引?”
周無歸茫然地盯着掌心裏的鳍骨哨,只覺得有一股親切無比的清涼氣息從骨哨流出,順着他的掌心鑽進了他的經脈裏,慢慢流淌進他那幹枯心湖的深處。
這種感覺太神奇了,他不由将鳍骨哨挂到脖子上,邊問薩迪:“我不會游泳,真的能回到海裏嗎?”
“你會學會的,你可是踏月的孩子。”
薩迪似乎比周無歸這個本人還堅信這一點。
聽他這樣說,周無歸覺得自己好像也是下一秒就能學會游泳似得。他本還想再問一些關于踏月的事,話題卻被天空中突然炸響的禮花打斷。
“怎麽回事?”周無歸詫異地望着空中綻放的煙花,實在想不通在津州這般緊迫的形勢下,有什麽事是值得放禮花慶祝的。
薩迪看着禮花,立刻蹲下将手伸進河水中。不過片刻,他的臉色又是一變,甚至驚到:“糟糕!”
“怎麽了?怎麽了?!”周無歸忙追問。
“有人要殺元!”說完這句,薩迪滿臉驚愕地轉頭看向周無歸,問:“你還有雙胞胎兄弟姐妹嗎?”
周無歸搖了搖頭:“我……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到底怎麽了?”
“有人假扮成了你的樣子,借助慶典,要将元殺掉!”
薩迪滿臉郁色地站起身。一擡頭見周無歸似乎并不着急,反而是陷入了沉思——似乎在盤算什麽。薩迪終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對救命恩人,不該恩将仇報!”
“什麽?”周無歸皺眉。
“算了,沒什麽!”
薩迪神色郁郁,見周無歸眨巴着兩只大眼睛,似乎還等着他的回答,只好把事情扯到自己身上,道:“十五年前,我還像波迪一樣不能化成人形。有一天我和幾名同伴跑到了倭島附近的淺水區游玩。據說那裏有一片非常美麗的珊瑚森林,我和夥伴慕名而去,卻沒想到,中了倭島人布置的陷阱。我們被漁網捉到,逃不出去。後來……”
後來,薩迪和他的幾名同伴都被捕魚客裝進了鐵皮箱子,它們被搬運上碼頭,有兩名同伴,才剛到碼頭就被又被鏈鎖和齒輪吊上了百尺高處的宰魚臺當場宰殺,濃重的血腥味伴随着人們的歡聲笑語,至今深刻在薩迪的腦海中,每每想起,那畫面都能輕易勾起薩迪埋藏在心底深處的憎恨,他的眼眸也會因此變得通紅!
在理智被撕扯着繃到極限之際,一雙稚嫩的小手出現在他眼前,同時一個瘦小的,赤着腳的孩子的身影也漸漸在他眼前浮現,越來越清晰——
那是一個身穿白底金絲繡紋圖服飾的孩子,他的頭發被海風吹得亂蓬蓬,他的扣子也沒有規矩地系好,甚至腳上都沒有穿鞋,他應該是從皇家在倭島的行宮裏跑出來的,他的眼眸在那時全部都是黑色的,因為沒有眼白這令所有看到他的人們全部自動離他遠遠的,待他走過去後才想起要跪地參拜,叫他:‘元王殿下!’或‘二殿下!’
那天,肆虐的海風中,小小的百羽元從行宮中跑出來,跑上了街道,跑進了碼頭,跑到了裝着薩迪和他同伴的鐵皮箱子跟前!
他指着箱子,命令碼頭上那些跪地不起的捕魚客:“打開!放他們回去!否則,你們将被黑礁吞噬。”
……
沒有人敢違抗他,逆戟族的黑白魚獲救了。只是,在巨魚們入海的那一刻,另一名少年突然出現在百羽元身後,他伸出了一雙手,嘴角挂着一抹陰狠的笑,毫不猶豫地将百羽元也推了下去!
高高的碼頭宰魚臺上,一名小小的少年,驚呼着摔了下去,不過眨眼之間,他就被拍打而來的海浪卷走,如同被吞噬的一顆微不足道的肉粒!
然而,這名推人的少年顯然不打算就這樣收手,他看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捕魚客們,陰恻恻地笑道:“你們放走了虎鯨,那是我母妃最愛的菜肴,你們實在是太笨了,這麽笨根本沒有活着的資格,來人,把他們都砍了吧!”
濃重的血腥味再度在宰魚臺上彌散開來,這次伴随而來的再不是人們的歡聲笑語,而是恐懼和痛苦的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