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025下半場·(五)
百羽元從薩迪那而要來一把可以折疊的昆布輪椅, 給周無歸做備用。他依舊抱着周無歸上了馬。薩迪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守着裝滿這一艘巨艦的鹽樹花。
夜晚的月色下,元王快馬加鞭, 一騎絕塵。很快, 他就帶着周無歸趕到城外大營附近,他看了眼地勢,就打馬鑽進一片樹林。
周無歸側身坐在前面, 只覺得自從進了這片林子, 眼前景物就多了一層虛影兒。而後,他也不知元王是怎麽走的, 等兩人穿過這片林子時, 道邊正好停着元王的車辇。就是那輛從津州出來時,他們坐過的車辇。元王抱着他再度回到車上, 就好像他們中途從未離開過一樣。
和元王相處得越久,越令周無歸覺得這個人高深莫測, 也越發覺得想要刺殺談何容易?!這種情緒慢慢積壓多了,就會形成一種焦慮, 令周無歸坐立難安。
他的這些小心思,自然沒能逃過元王法眼,但元王似乎對此不甚在意,甚至他還拍了拍周無歸的手背,勸他:“別着急。”
周無歸:……
誰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被自己的刺殺對象安慰, 直接導致內心的負罪感成噸暴增。除此之外, 他還要承受來自其它刺殺競争者們随時可能把獵物搶走的壓力!更可惡的是, 做為被多方勢力刺殺的目标, 百羽元這家夥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他幾乎是哪裏危險就往哪裏鑽!
唔……
周無歸想到這些就好氣, 腮幫子鼓起來,特別像一只氣到不行的小河豚。
百羽元見此,也不問原因,竟然還笑呵呵伸出修長的手指戳他的腮幫。他那副悠閑的樣子,就像是掌握了一切,也看透了一切的老人,只想放下一切,享受當下觸手可及的樂趣。
好在車辇晃晃悠悠終于抵達大營門口,不然再任由百羽元戳下去,周無歸覺得,自己的腮幫子都要被他戳穿了。
百羽元站到車辇前的空處,遠遠向大營內看了一眼,只見營內燈火通明,喊殺聲此起彼伏,整個亂局的中央有兩個人鬥得難舍難分,正是左右兩翼軍的統帥黑、白舫主。他們本是一對兄弟,因心有靈犀出名,被元王委任翼軍統領,在作戰時兩人也總是配合的十分默契。
共事數載,百羽元還是第一次見這兩人打得如此兇狠。正如之前宋絲纖所說,他們兩打起來必有內幕。而此刻,他們也确實像仇人一般在決鬥,連帶兩舫的士兵們也鬥得你死我活。
亂局之中,百羽元沒看到藏無和他的前鋒軍精銳。一時更覺局勢恐怕遠比表面看到的還要複雜。他回到辇內,吩咐:傳令下去,列五指陣,吹鳳朝號。若營內暴動不停,便一舉攻入,全部拿下!
車辇後全是元王親兵,雖只有六千人,卻有百萬之勢,元王令出,絕無懈怠者。
直到號角響起,而大營內無遵從者,六千親兵一舉飓發,周無歸才明白,這些人竟然是個個都有大周皇家暗衛的實力。
元王見他看得入迷,還替他解說:“這六千人,皆是神機營的勇士。”
原來這就是神機營的實力——
勇士們在沖鋒的過程中完成了五指陣的陣型,瞬間六千如一,像一只強有力的巨人的手,悄無聲息又迅捷快猛地沖向大營!
第一掌拍下去,大營內打鬥的兩舫士兵立刻被沖擊得七零八落。
第二掌拍下去,被沖得七零八落的兩舫士兵全部倒地。
第三掌拍下去,兩舫主終于被震飛,各自躍上己側後方的高臺。
大地被震動得顫抖,餘波許久才平。
元王的吹鼓手再出手,五指陣就地變形,由一化六千,神機營的勇士們,迅速制住暴動的人群,打開營地大門,迎接他們的王,進營主持大局。
周無歸近距離看過這神乎其技的一幕,不由驚嘆,不愧叫神機營,原來還有這種聽音布陣的本事!有這個神機營在,一般人想要殺元王自然沒那麽容易,反倒是他這種‘榻上良臣’更容易碰觸元王的弱點,給他一擊斃命。
“好色之徒,命更短。”
元王不知是看透了周無歸的小心思,還是在感嘆別的,總之他非常應景地念叨了這麽一句。
大營內,黑白舫主已經從高臺上跳了下來,兩人滿臉疑惑,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正邊聽軍士彙報邊茫然四顧。
大營門口,元王車辇緩緩駛進來,兩舫主滿跪地行禮,卻在剛跪好後,立刻聽到車辇內傳出元王的聲音:“将這兩人捆了,吊上恥辱架,示衆三日。作為翼軍統領,你們聚衆鬥毆,致使三軍大亂,若敵方因此趁虛而入,後果不堪設想!”
黑、白舫主的臉色忽然一變,似乎終于想起了什麽。黑舫主忙道:“殿下容禀,今日我于晨起接到了您的密令,讓我助太子将左翼軍的指揮權回收。但我去找哥哥交涉,哥哥卻說他并未接到命令,軍權自然不能交接。也因此,我二人這才大打出手。”
白舫主道:“我看小黑上午時,神情異常,與平日大不相同,便留了心。本來沒想和他打成這樣,後來,不知怎麽就動了手,且一發不可收拾。”
元王問:“飲食可有問題?”
兩舫主同時一愣,又異口同聲道:“早飯後确有軍士跑肚!”
“去查炊事。”吩咐下去後,元王又看着這兩人嘆息:“你二人可甘願受罰?”
“心甘情願,無可厚非。”
黑白舫主又異口同聲道。
元王揮了揮手,自有神機營勇士将二人壓下,用繩子捆好,吊到大營恥辱架上示衆,以儆效尤。
很快,調查炊事的人去而複返,他身後跟着兩名擡擔架的士兵,擔架上躺着兩人,正是負責大營炊事的廚子們。如今,人已經在暴動中被打死了,無可追查。
百羽元在追查事因時,周無歸坐在他身邊,給在場的所有人都開了一個紅光圈。這會兒正一個挨一個的篩查,他聽說炊事死了,心中微微一動,正好也看到一人心中的紅光圈抖動得非常厲害,想來或許跟炊事死亡有關。
周無歸便擡手将那人一指,高聲道:“你!對,就你,你過來!”
等那人戰戰兢兢走出人群,在元王面前跪下,周無歸又道:“你說說,這炊事是怎麽死的?你肯定知道什麽吧?”
“不!我不知道。”
“你知道。”周無歸比那人還要肯定。
所有人都看着他們倆。
那士兵抖得更厲害,好一會兒,才抖抖索索說:“一個女人,穿紅衣服,會飛,吃、吃、吃人!”
“繼續!”是元王發話了。
士兵咽口水顯得極其緊張,又道:“昨晚我起夜時,看到一個紅衣女人和炊事在河邊的草叢裏,我以為他們是在行、行茍且之事,我好奇之下,前去偷看,卻沒想到他們不是在行茍且事,而是——”說到這裏,他咽了好大一口唾沫,才又道:“是炊事不知受了什麽蠱惑竟拿着一把刀剌開了自己的肚子……他,他還對那女人說‘任憑主人随意挑選’!”
“然後,那女人就伸手進了他的肚子裏,摘下了他的心髒……”
“她吃了他的心髒?”周無歸問。
士兵連忙搖頭:“不是,她只舔淨了心髒上的血,那心髒便像鍍了一層膜,又被她放了回去!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當時吓暈了,等我醒來大營已經打起來。我跑去看那炊事,他已經死了。他是被那女人害死的對不對?”
“驗屍。”元王再度開口,立刻有士兵去檢查兩個炊事的傷勢。
衆目睽睽之下,炊事的衣服一被揭開,正面的胸膛到腹部那道長長的切口就開始冒出紫紅色的煙霧,屍體在煙霧中一點一點化為灰塵,連骨架都沒有剩下。
周無歸小聲問百羽元:“這是腐煙蠱嗎?”
百羽元‘嗯’一聲,臉色凝重。
如果炊事被那紅衣女子控制了,今早的早飯恐怕也被動了手腳,那麽,所有吃過早飯的士兵全部都有被蠱蟲侵入的風險,也難怪兩營會打得這麽難舍難分了。
能同時控制這麽多蠱蟲的蟲師絕非凡人,那紅衣女子恐怕還真是丁乙王妃的·太·祖·母,傳說中從祭蠱鼎中唯一活着爬出來的活祭品,紅錦密咒的主人丁乙妖姬。
她可以利用紅錦密咒操控時間和空間,這一點十分難對付,似乎還沒有人能從她的操控下逃離,更不要提跟她對抗,戰勝她的可能了。
最糟糕的是,就算知道了敵人是她,也知道她此刻恐怕就身在大營,卻因無從下手,沒法精準地抓住她。衆人還在給元王獻策,商量着如何找出丁乙王妃,周無歸自己搖着輪椅跑到那兩具冒紫煙的屍體前,掏出藍藥水滴了兩滴上去,出乎周無歸意外的是,紫煙竟然沒有停止也沒有像小六子那次似得變成灰白色!
“這煙不對!”
周無歸回頭沖着元王大喊,就在這時,那趟在地上的兩具屍體突然坐了起來!肚子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愈合,而周無歸也在猝不及防下,被其中一具屍體掐住了脖子!
“啊啊啊!”
周無歸惡心得渾身發抖,大叫起來:“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他眼淚都急得流了出來,正想怎麽對付這怪人,一道金色的光從他眼前飛旋而過,向一只精巧的回旋镖似得,那金光打入了周無歸身後怪人的心口!
只聽‘噗’地一聲,像是一把小刀紮入了一只水囊,同時附着在周無歸脖頸上的束縛消失了,他忙回頭看去,就見剛才還卡着他脖子的怪人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只裝滿血的透明袋子。
那袋子的質地看起來非常眼熟,就像是周無歸的腿上最開始出現的那種膜,令周無歸忍不住就伸出手想要碰觸。這時,元王突然喊他:“別碰,小心剌手!那是靈氣泡!”
“靈氣泡?這就是靈氣泡?”周無歸驚訝地看着被元王紮懷的袋子,好奇地問:“你剛剛用的什麽,我只看到了一道金色的光。”
元王已經走了過來,從那兩只血袋子上小心地拔出兩根金色的毫針,在周無歸眼前晃了一下,沖他挑了挑眉,仿佛在說:看清了不?
周無歸點頭‘哦’了聲。又問:“那兩個炊事呢?”
“從一開始就死掉了吧,”元王擔憂地說:“能用靈氣泡制造人屍替身,再施加腐幻蠱,這些手法都是丁乙家死士的作風。而據說丁乙妖姬這些年一直掌櫃着丁乙死士。看來這次,她們來了不少人……”
元王說到此,頓了片刻後,下了一道令:所有人全部裝一荷包的石灰戴在身上,之後但凡發現自己或同伴有任何異常,立刻用石灰畫圈兒将其圈住。另外,神機營六千勇士,全力搜捕倭島蟲師,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抓到!
之後,百羽元拉着周無歸進了中軍大帳,一進門,他就把周無歸從輪椅裏抱了起來,在周無歸的一陣驚呼聲中,他抱着周無歸走到書案前,把人往書案上一放,又困在他的雙臂之間,他盯着他的眼睛,特別鄭重地說道:“你想看到三軍将士就這樣不明不白憋憋屈屈地死去嗎?”
周無歸搖了搖頭。
百羽元又說:“那你願不願意幫我一個忙?”
“什、什麽忙啊?”
百羽元笑了,大概是特別欣慰,他極其自然地在周無歸的側臉上吻了一下,才說:“借你的藍藥水給我用一下。”
周無歸:……
他雙眼發直,木然地掏出藍藥水遞過去,心口卻嘭嘭嘭跳得厲害!
——百羽元他,剛剛是親我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緣更,沒有壓力我反而能寫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