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林夫子與兩碗豆花
林苑博清晰的記得,事情是從那時候開始不對勁的。
那一天,他照例起早溫書,雖然只考取了秀才的功名,但在這地處偏僻又人口稀少的酆都鎮,他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才子了,只需要努把力中個舉,說不定哪天就能派上官職徹底擺脫這個鬼地方,到時候再娶了隔壁的小汐,那可真是快活賽神仙。
林苑博從記事起就決定要娶小汐,人長得甜美可人不說,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比起那些眼裏只看得見金銀珠寶的庸俗女子,一支普普通通的冰糖葫蘆就能哄的她高興一整天。
更重要的是,小汐的家世真是沒得挑。
在這惹鬼比喝水還常見的鬼城酆都,連續三代沒有招惹過鬼怪的家世可比幾千兩真金白銀還值錢。小汐家在這酆都鎮紮根了數百年,僅僅有兩次傳出鬧鬼傳言,真可謂是堪比公主的金尊玉貴,如果不是青梅竹馬的情誼,人家這只金鳳凰能不能看得上他這只山雞還真是難說。
結束了早讀,林苑博匆匆忙忙的趕往任職的學館,作為鎮上僅有的幾個秀才,不少大戶人家都欲聘請他給自家孩子啓蒙,要不是嫌入太過拘束,他指不定就成了哪家有錢少爺的西席。
學館的位置選的很妙,正位于黃泉路上,林苑博急匆匆的腳步在一家毫不起眼的早點攤子前紮了根。
攤子前依次擺着木桌和長凳,幾個睡眼朦胧的鎮民正形象全無的喝着剛出鍋的豆花,因此這些人裏唯一一個吃相慢條斯理的家夥就格外搶眼——坐在其中一張桌子前的正是在酆都鎮專注小兒夜啼、收棺殓屍二百年的荀記棺材鋪掌櫃的。
只見這荀掌櫃完美維持着他用來敷衍主顧鄰居八卦傳聞天災人禍的常用表情喝着豆花,完全看不出來到底好不好喝或是喜不喜歡。
對比被狼吞虎咽的同類,對這碗明珠暗投的豆花的同情油然而生。
荀掌櫃面前并排着兩碗豆花,并不是一碗不夠多點一碗的架勢,碗與碗之間的距離不近不遠,正正好好是兩人并排的大小。更詭異的是,荀掌櫃竟然伸手把面前的醋和辣椒擺到兩個碗之間,好像他身邊真的坐了一個看不見的人一樣。
也許是心理作用,這個念頭剛剛劃過林苑博的腦海,原本空無一人的座位上就顯出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随着他身子越發僵硬而逐漸清晰,慢慢的,一個白衣女子出現在了荀掌櫃的身邊正呲牙咧嘴的對付着一根手指粗細的米黃色蠟燭。
一定是我出門的方式不對。
林苑博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看見女子正把蠟燭像油條一樣掰成幾段泡在豆花裏,而碗裏的豆花迅速的消失。
林苑博覺得自己再待下去他貌似就能聽到女子不雅的吧唧嘴的聲音了,他邁開僵硬的步伐落荒而逃。
在酆都鎮這樣的地方,往往會養育出兩種人,一種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女鬼脫衣洗澡而不斜視,另一種則是泰山崩于面前而吓到哭,女鬼路過門口而裝不識。簡而言之就是前者适應撞鬼到木然,後者自欺欺人打死不承認。很不幸,林苑博屬于後者,不然他也不會千方百計想娶家世無敵的小汐姑娘。
不不不,人怎麽可能憑空出現,一定是我當時注意力全在那掌櫃的身上沒注意到而已。
一路上嘟嘟囔囔的來到學館,林苑博臉上毫無半分血色。
俗話說的好,一回生二回熟。
正午時分,林苑博強打精神打發那些小祖宗們去吃午飯,自己一邊自我安慰早上是沒睡醒産生的幻覺一邊走向常去的小吃攤,就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荀掌櫃照例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可惜今早發生的事情刺激的林苑博一眼就瞅到了他,早上的畫面完美的重現,差別只是豆花換成了陽春面而女子手裏的蠟燭變成了白色。
可憐的林夫子當場臉色煞白,上嘴唇碰下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說不出話來。
俗話又說了,事不過三。
當林苑博筋疲力盡的熬完到放學時分,連學生的禮都沒有好好回就跌跌撞撞的往門外走,偶然擡頭就看到白衣女子正翹着二郎腿坐在學館的院牆上看向他。
一瞬間,四目相對。
林苑博終于崩潰了,自欺欺人的把戲不攻自破。
……這絕對不可能是人……
他有些絕望的承認。
正常人家不可能讓自家閨女像這樣穿着一件白色長裙披頭散發的出來閑逛,更別說爬上學館的院牆了。
不不不,真正讓他腿腳酸軟的是那雙在黑發掩蓋下仍像是有幽藍火焰在燃燒的眼睛。
這絕對不是人的眼睛!
“先生,您怎麽了?”
準備回家的學生擔心的問着。
“……鬼、鬼……有鬼……”
“先生?”
“……牆、牆頭……”
“牆頭什麽也沒有啊?”男孩不解的皺着眉,“先生一向是不信鬼神之說的,是不是這些日子太過疲憊了?”
難道沒有人看見她嗎?!她就在那裏看着我啊!
林苑博在心中惶恐的叫嚷,但是眼睛就像着了魔般無法移開。
“先生?先生!”
男孩努力呼喚着林苑博,可惜他的聲音始終無法傳到他的耳內。
難道只有我一人能看見她?莫非她就是沖着我來的?!
不,不對,還有一人能看見她。
林苑博的冷汗把衣衫浸的濕透。
那個棺材鋪的掌櫃也能看見!
他霎時想到了關于這位神秘的掌櫃的傳聞。
那、那家夥果然不是人!是妖物!這女鬼一定是他招來的!他們都說他是養小鬼的妖物,定期指使小鬼去殺人維持生意……莫非他、他這次想要殺我嗎?
林苑博的思緒亂成一團,對身旁男童焦急的呼喚毫不理會。
就在這時,院牆上的女鬼有了動作,打斷了這段“脈脈不得語”的詭異狀态,只見她一下子跳了下來,一步一步的走到林苑博面前,身上的白衣剛剛沒過腳踝,他甚至能夠看見她未着鞋襪的腳。
“你能看見我?”
女鬼用跟陰森的外表毫不相稱的甜膩嗓音問道,不仔細聽或許還會以為發言者是個十一二歲的稚童。
這是林苑博暈過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無視前去喊人的男童,柳厭離站在昏倒的林苑博前,黑色的長發遮住了她鐵青的臉色卻遮不住她抽搐的嘴角。
今兒她算真是開了眼界,在這鬼城酆都竟然還有區區見到鬼就暈倒的活人,這朵奇葩到底是怎麽在這裏生存下來的?!誰快來拿個花盆把他帶到京城展覽!
這種膽小如鼠的家夥偏偏被那個膽大包天的邢淩珍盯上了,真是蒼天的惡趣味。
作為一名混吃混喝混資歷的勾魂使者,柳厭離完全無法追蹤千年老妖邢氏的行蹤,在荀掌櫃心愛的專用棺材上大腦特鬧以後,終于逼得這位除了曬月亮以外壓根不想有任何挪窩機會的爺帶着她找到了這朵奇葩。
根據她的判斷,這朵奇葩平日裏見鬼才能低下,連最低等的游魂都看不清楚更別說她這樣的鬼差了,所以她才這麽放心大膽的大刺刺的出現在他的周圍。可惜事與願違,這家夥竟然在沒有受到強烈鬼氣刺激的情況下不可思議的自己開了鬼眼,誰能來解釋一下?!
渾身都有抽搐趨向的柳無常試探性的在看守昏迷的林苑博的男童面前豎起了一根食指,指尖噼裏啪啦的閃出一大朵藍色的鬼火,然後被男童淡定的伸手抓滅。
柳小姐九百多年的鬼生裏又添上了新的一筆,她願意放下全部尊嚴抱着荀爺爺的大腿跪求安慰。
誰快來告訴她躺在地上的這丫沒有在酆都鎮上生活二十多年!
誰快來告訴她剛剛這個小兔崽子沒有伸手把她的鬼火抓滅!
誰快來告訴她這都是夢,哦呵呵呵呵!
被深情召喚的荀爺爺一邊制作新的棺材一邊狠狠的打了幾個噴嚏,沐浴在前來領取定制拔步床的綠帽僵屍“原來旱魃能像活人一樣打噴嚏”的崇拜感動目光之中淡定的拿起對方的衣角擦了擦手。
第 6 章 朱砂痣就該被點掉
古人雲,男人要能信,母豬會上樹。
在歷史的歲月長河裏,一條簡單易懂的鐵律在無人問津的角落默默的紮着小人:“春天裏,嫁了人,種上一院子黃瓜,秋天裏,妾進門,黃瓜長勢真喜人。”
啊,錯了!下面這條才是鐵律。
男人與黃瓜,果斷後者才是好吃又實用的真愛!
咳咳,保持自重啊喂!
等悔不當初的邢淩珍頓悟這條真理時,真愛已經成了昨日盤中餐,往昔的模樣已化為泡影,再也無挽回的餘地。
扼腕啊扼腕!
形象的打個比方的話,這就猶如晚上渾身發熱頭痛欲嘔,本想下床吃藥,卻貪戀溫暖的被窩不願移動,第二天早上只好上火紅腫的腮幫子提淚漣漣。
豈止是腸子連牙床子都悔青了。
這也是大多數厲鬼的心态,當初沒有堅持下床吃藥,如今就要任由牙根在眼皮子底下裝大爺,偏偏他們還忍不了這種錐心之痛和窩囊之氣,非要把這顆鬧騰的歡的後槽牙拔了不可。
對于邢淩珍而言,那顆不拔不快樂的後槽牙真是連着心的疼。
不知道哪個缺心眼的家夥事不關己的信口胡說過,每個人在心口都有顆碰不得的朱砂痣。
不巧,邢淩珍胸口的那顆朱砂痣在她死後就迅速的化為了膿瘡,還時不時流流膿以示存在。畢竟對于恨不得生吞活剝的仇人還一往情深這種無比傻帽的事情她還做不出來,拜托,她丢的是姓名又不是腦子。
邢淩珍是厲鬼,還是厲鬼中的厲鬼,在厲鬼這個行當真是沒有什麽發展前途了,于是她想轉行,重新變成鬼中的良民,以期實實在在的再世為人而不是自己偷渡。于是她借着擺脫封印的機會,把數百人的怨恨平分到了數個自己身上,希望能在無數次的輪回之中讓其淡化甚至于消散。
沒有人必須為了別人的罪孽而永不超生,無論是她還是為她殉葬的下屬們。
雖說決定不成為仇恨的犧牲品,可并不說明她已經放下了恨意,就像數九寒冬裏打水洗衣,轉身去拿個皂莢回來就能發現木盆裏的水華麗麗的轉型為了半月形冰塊,而裏面正封印着剛換下的內衣褲,其中,一件豔紅的肚兜格外搶眼……
肚兜被封在了冰裏,并不意味着肚兜不存在和它昨天沒有跟你肌膚相貼。
能夠解救被困的美麗的肚兜公主的,只有英勇無畏的冰鎬王子。
邢淩珍成鬼千餘年,在狠心封印肚兜公主并決心淡忘仇恨重新做人的時候,不經意間在忌日裏遇上了肚兜公主心心念念的冰鎬王子,在冰鎬王子愛的一擊之下,已經修煉成肚兜女暴君的公主重見天日,邢巫婆功虧一篑。
放棄吧,這就是人生。
巧遇冰鎬王子的時候,邢淩珍正在沖着誘人的冰糖葫蘆吞口水,順便盤算着一會見了還停留在啃食元寶蠟燭香階段的柳厭離要不要請她看着自己吃一支以示體貼。
然後,幸災樂禍的邢某人就悲劇了。
看見了吧,無論是做人還是做鬼尾巴都要随時夾緊了才安全。
在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下的日子裏,邢淩珍曾經無數次設想過再次遇上陸涅的情形。
是一巴掌拍成肉泥呢還是當街上演血濺三尺?
這是個很難取舍的問題。
窮極無聊的她想象過各種各樣的可能,甚至包括了她冷笑三聲淡漠的擦肩而過這種玄幻的可能,而然這些可能在事實面前終究也只是可能。
陸涅,我原以為我能強迫自己淡忘,實際上,我恨不得生啖汝肉,飲盡汝血,夜寝汝皮,方可慰吾等千年之恨!
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走馬燈似的閃現,初見時的腼腆,相戀時的甜蜜,背叛時的震驚,臨死時的怨恨……壓抑了千年的愛恨破繭而出。
刺鼻的鐵鏽味在街上飄散,眼前的一切都被染上了濃重的血色,粘稠的液體從身上不斷溢出,身後的黑影變幻出一張又一張因痛苦和仇恨而扭曲的面孔。
“……找到了……”
“……嘻嘻……”
“終于……終于……”
“好可恨啊……”
“……殺……殺了那個叛徒……”
“……大人……”
破碎的細碎耳語最後彙聚成了震耳發聩的怒吼。
“殺!”
“殺!殺!殺!”
“殺了他!”
“殺了那個無恥的小人!”
“大人!殺了他!”
暗紅色的血液彌漫了半條街,毫不知情的人們踩着液體肆意歡笑。
“陸涅,你看到了嗎?”邢淩珍撫摸着沾滿血的臉龐,竟裂開嘴笑了起來,“我開始反血了,真的好疼啊。”
反血過後才是真正窮兇極惡的厲鬼。
“殺了他!!!!”
在冤魂直沖天際的憤怒吶喊裏,書生打扮的青年小心翼翼的将一支冰糖葫蘆遞給身畔帶着面紗的少女,少女接過禮物,面紗下嘴角輕輕勾起的弧度跟已成為血人的女子一模一樣。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邢淩珍突然放聲大笑,幾個被沖天血氣吸引來的惡鬼直接被震得魂飛魄散。
“死?”她停下狂笑,輕撫紅唇,“不,陸涅,我要你活着生不如死,死後不得安寧。”
“只有你的痛苦,才是我的幸福。”
第 5 章 又軟又暖和的才叫被窩啊
這人啊,上了年紀就難免添些毛病。這年輕時溫和醇厚的,老了就容易變成長了腿的人形火藥庫,總是暴跳如雷見人就噴。這年輕時上蹿下跳閑不住的,老了也可能變成一天到晚窩在藤椅上的懶骨頭,除非天塌下來否則別想讓他的尊臀離開深愛的藤椅一步。更誇張的是,年輕時冷血無情冷酷自私的,老了也可能變成大愛灑人間的大善人……
同理可得,年輕時說自殺就自殺絕不遲疑半秒盡顯巾帼本色的柳小姐,在經過九百多年的風雨歷練之後,也變得會在別人家門口畏首畏尾,在猶豫不決的踱步和鬼鬼祟祟的東張西望之中盡顯猥瑣本質。
沒辦法,那鋪子前迎風飄揚的“荀記”兩個大字實在是殺傷力太強。
如果有選擇,柳厭離絕對不會自己一個人來這個擺設與墓室神似到可以報名應選酆都鎮十大恐怖禁地的破舊鋪子。
猛然覺得無比空虛寂寞冷的柳小姐發現她已經有好久沒見到之前常來喝湯的老熟人們了。
該死的,這次怎麽活了這麽久?!下來找老娘敘個舊順便陪老娘去找個人很難嗎?!
說實話,很難。
荀記棺材鋪門前的這條街可謂是幹幹淨淨,別說像其他地方滿街的游魂紮堆唠嗑了,連一死鬼氣都找不到,俗話說反常即為妖,亂墳崗上最幹淨的地方往往坐鎮着鬼王,酆都鎮上最幹淨的地方除了鎮中央就數這兒。
沒有鬼王,旱魃也很可怕好嗎?!
活的時間長了,總會有什麽地方扭曲掉,不是腦子就是腦子,腦子還正常的鬼是不想用自己的生命安全去驗證老家夥們到底是腦子哪裏扭曲掉了。
柳厭離戰戰兢兢的跟荀掌櫃相處了三百年,很遺憾的表示還沒有發現對方的扭曲之處,在這三百年裏荀掌櫃表現良好行為正常。
不覺這樣更可怕嗎親?!
起碼柳小姐表示贊同。
等她終于鼓足勇氣把自個兒的腿從安全的前門挪到危險之極的後院,已經月上中天了,荀掌櫃中窩在天井中央的精美棺材裏吸收月光精華,乍看上去活似一只特大號的螢火蟲。
強忍着一把把棺材蓋合上然後拔腿就跑的沖動,柳厭離煩躁不安的圍着棺材不住的轉圈,這期間,除了剛開始無比賞臉的投來漫不經心的一瞥之外,荀掌櫃一直閉着眼懶洋洋的曬月亮,那架勢是完全把柳無常當不知哪裏來的蛾子。
直到柳厭離轉到了一百來圈頭暈眼花的時候,他老人家才屈尊降貴勉強先開了金口。
可是他一開口,柳厭離就覺得他還是閉着嘴好,起碼閉嘴的時候還可以當個景色欣賞。
“肉包子在竈臺上,自己去拿,”他頓了一下,想了想,補充道,“乖。”
柳厭離當時腦子一片空白,半晌才擠出一個念頭泛着金光來回閃爍。
荀掌櫃,荀大人,荀大王,小的我可以深情慰問您老人家祖上十八代先人嗎?
當然不可以。
但是荀掌櫃是仁慈的,是大度的,于是他瞥了一眼臉色十分好看的柳某人,那意思是有話直說。
“尼瑪!老娘是鬼要肉包子有個屁用!真有誠意給老娘一打肉包子味的供香啊!”
不對!
柳厭離真想刮自己幾個耳光子,為什麽一面對荀掌櫃那無形的威壓自己的舌頭就轉不過彎來了呢?
真相只有一個——等級差太多了。
整個地府都知道,柳厭離一見到荀某某就犯傻,無論背後罵的多兇,多麽的義正言辭,只要見到真人,就總是被對方用奇怪的借口牽着鼻子到處走,乖順得堪比兔子,一點都不敢造次。
對此,地府各人各有說法。
地藏王合掌,阿彌陀佛。
謝必安評曰,蒼天有眼。
範無救颔首,大快人心。
辛巳摳着鼻孔總結,荀掌櫃之于大姐頭,就如如來佛之于孫猴子。
有這麽些混賬親友你高興嗎,柳無常?
柳厭離咆哮,帶着老婆孩子給老娘麻利的滾!
荀掌櫃曬夠了月亮,發現柳厭離蔫了吧唧的蹲在棺材旁,順手面無表情的摸了摸她的腦袋,那大有安慰之意的架勢跟對門包子鋪的老板摸他家看門的大黃的姿勢一模一樣,就差嘴裏念叨“好乖好乖”應應景了。
也許對于年齡起碼四位數起跳的荀掌櫃而言,逗弄鬼齡只有區區九百多歲的柳小姐跟逗弄小孫女沒什麽區別,跟逗弄對門包子鋪的大黃也沒什麽區別。
柳厭離覺得要不是她的實體是法力凝出來的,那她肯定連脖子後面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摸頭這個動作,在她猶如霧裏看花的生前記憶裏,被她的庶出兄長重複了無數次,柳厭離記得,笑着答應給她買簪子的兄長在她自殺的半年前就不幸的死于了一場意外。
成鬼之後,師父謝必安完全進入了老媽子心态,對她不會一把摟在懷裏大呼“我的兒”就是拿着竹尺滿院子追着跑,師叔連個溫和的表情都擠不出來更別說親密的肢體接觸,地藏要麽一手拿供香一手拿蠟燭啃的熱火朝天要麽就念叨着“女施主,男女授受不親啊”,谛聽則是有心無力只會搖尾巴,崔府君倒是很願意可惜沒人願意被他摸,辛巳膽敢這麽做那就真是純粹在找死……
陰差陽錯之下,除了今日心血來潮的荀某某,竟在也沒有人對她做過這麽親密的動作。
此時柳厭離的內心就如被一大群長相似羊又似駱駝的神奇生物奔騰而過,那一排排的蹄印完美的組成了一句話:
姓荀的!我們很熟嗎?!把你的豬蹄子拿開了啊啊啊啊啊!!
如果沒有過往的俸祿之恨和逗弄之仇,柳厭離大概很願意承認她曾經對荀慕寒一見鐘情來炫耀她高超的品味和過人的眼力。
作為僵屍中的王者,荀慕寒的長相自然是沒得挑,不過話又說回來,其實長相這玩意完全靠爹娘,跟實力完全沒什麽關系。
之所以這麽說只是作者覺得手癢想過過經典言情用語的瘾,鑒于離故事結尾還有十萬八千裏,讓我們暫且放這貨一馬。
比起某些只看臉就被迷的七暈八素,掏心掏肺到最後只換來神形俱毀或是始亂終棄的同胞們,柳厭離完全有理由挺直腰板宣稱自己是有理智有見得有品位的一見鐘情。
本來嘛,男女之間第一面就完全沒有好感,那也就完全沒有了解對方的動力,所以大部分的感情都始于剛開始或多或少的一見鐘情。
柳厭離初見荀慕寒的時候正是她被瓢把子叫去訓斥削俸祿的時候,此後出于報複的目地和某些不可向外人道的小心思,她對荀掌櫃進行了變态式的尾随。
結果就是她發現從長相到身材,從舉止到言行,無論是懶洋洋的窩在棺材裏還是精神奕奕的在菜市場跟賣菜大媽讨價還價,無論是睜眼說瞎話糊弄主顧還是心狠手辣的清理在地盤上放肆的雜魚,怎麽找,怎麽找,都找不到不順眼的地方。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真真正正的一見鐘情。
不,這真的只是臭味相投而已啊,柳小姐,從側面證明了你倆都是良心乎黑的家裏蹲啊。
但一見鐘情不意味着情根深種或是癡心不改,跟一個地位實力差距極大且很可能只把自個兒當孫女逗的小商販抛媚眼只會郁悶到內傷吐血而已,還是老老實實的等着嫁給未曾謀面的小師弟更加實際。
起碼婚後有靠山。
于是荀慕寒就變成了記不住姓名的荀某某。
順帶一提,俸祿之仇真的不共戴天。
很有自知之明的柳厭離回過神來,做了一件自進門起就在腦海裏演練了無數遍保準驚掉無數人大牙的事。
她猛得把荀某某按灰棺材,一腳踢起地上的棺材蓋合上,整個人躍上棺材頂使勁蹦。
“尼瑪,眼看邢淩珍就要把鎮子填滿了!老娘急的恨不得上火!你丫的竟然還有閑情逸致曬月亮!老娘蹦不死你!!”
荀掌櫃在晃晃悠悠的棺材裏掐指一算。
不好!是每月最危險的那幾天!
自覺大禍臨頭的荀掌櫃頂着棺材臉認真思考要不要告訴正試圖蹦死他的柳小姐在他屋子裏的櫃子的第二個抽屜裏有滿滿的棉花條。
且慢!女鬼真的還有那個日子嗎?!
再且慢!誰能告訴我這章标題跟內容的聯系到底在何處?!
第 4 章 在那滿城血花的日子裏
邢淩珍是誰?
通俗來說是一個女鬼,唔,也許用只來形容比較好?
邢淩珍其實是一群厲鬼,還是一群極為厲害的厲鬼。
不,不是一個姓邢的一個姓淩一個姓珍的組成了一個厲鬼三人行,也不是一群重名的厲鬼,更不是一個厲鬼的專用官職,你以為這是某個胖子寫的斷袖秘史嗎混蛋?!
咳咳,不好意思,作者剛剛抽風了。
千年之前,邢淩珍确實只是一只厲鬼,可她為了從龍虎山那群牛鼻子的封印中脫身大膽的把自己拆零碎了,地府向來懶得管理記憶殘缺的殘魂,巡查的鬼差本着“道士是全鬼公敵應該同仇敵忾”的精神也就裝作全然不知,于是一群邢淩珍就這麽大搖大擺的去投了胎,連孟婆湯都省了
。
沒想到這事沒過幾年龍虎山竟然非常有敬業精神的派弟子下來查驗封印情況,小道士一進城就東窗事發了,被地府全體蒙在鼓裏的酆都大帝深覺得被狠狠的打了臉,極為罕見的爆發出雷霆大怒,當場就要撸袖子揍來禀報此事的轉輪王。
“你豬腦子啊!不知道殺人滅口嗎?鬧出這麽個事來老子還怎麽關門睡大覺?!”
咦?是不是有什麽地方搞錯了?
話雖這麽說,可事都捅出來了,為了避免跟瓢把子向來不對付的天上的那幾個老牛鼻子為了徒子徒孫來他老窩鬧事,還是要想個法子搪塞,咳咳,應對的。
可是沒有人知道邢淩珍到底把自己分成了幾份,這幾份又在哪裏,能不能碰上還真的得看運氣。
這份難得的好運就在三百年前降臨在了首次單獨勾魂正躍躍欲試的柳厭離頭上,即使提前知會的話當事人一定會表示願意用一萬年的俸祿換這份運氣眼斜粘錯人。
具體的過程已經在某人的刻意遺忘之下化為了模糊不清的陳舊片段,只能勉強知道柳小姐勾魂卻勾到了邢厲鬼,記憶複蘇的邢厲鬼大發神威把勾魂鏈扯成兩段再一巴掌拍昏物主後揚長而去。
整個地府在苦主幽怨眼神的威逼下義正言辭的譴責這令人發指的行為,謝必安老淚縱橫的抱着回歸一窮二白的弟子,地藏嘴裏啃着範無救遞過來的蠟燭,含含糊糊的勸着勾魂鏈重鑄的花費跟魂飛魄散比起來就是個浮雲。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導致了一個無辜鬼差慘遭破産的邢厲鬼滋潤了三百年也沒想起來還有賠償這碼子事。
邢淩珍的實力在地府被傳得神乎其神,其誇張程度大概只有傳聞中的小師弟可以媲美,也許是她老人家看不上柳厭離這種小角色,完全沒有展現被打一拳就永不超生的恐怖實力。
話說回來,地府這種地方極度推崇因果報應,邢淩珍拍了柳厭離一巴掌就相當于跟她種下了一段因,至于最後結出的到底是霸王花還是食人樹就沒人知道了,反正總歸會有個果子長出來讓大家瞅瞅。
瓢把子一聲令下,柳小弟鞍前馬後,自此只要跟某邢氏精分怪沾一點子邊的麻煩事就都一件不落的落到了她頭上。
崔府君摸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安慰累得活像寒冬臘月裏的小白菜的柳厭離就當是給食人樹施肥了。
柳厭離瞪着閑到臉上都生出不該有的紅光的崔府君恨的牙癢癢,一回頭就沖地藏老頭燒高香求邢厲鬼和崔府君相愛相殺到同歸于盡。
地藏王菩薩嘴裏念着佛經,手裏撥着串珠,不動聲色的猛吸了口面前正燃燒着的香,随便踹了想悄悄把香銜走埋起來的谛聽一腳。
阿彌陀佛,是全素齋的素什錦。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買過的素齋香都可以下面條了,可邢厲鬼仍然滋滋潤潤的在城內四處流竄,崔府君健步如飛的可以随時來段水袖舞,變化的只有柳無常日漸幹癟的荷包。
可憐的柳小姐不知道就算她把全素齋地府分店的招牌菜給地藏來一輪都沒用,因為他老人家壓根不管這個。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出家人不打诳語,只是他們從來笑而不語。
說老實話,柳厭離其實不怕邢淩珍,幾次照面下來,對方都只是打昏了她,有時候有了餘裕還會閑聊兩句唠唠家常。只要閉眼睡一會就能領兩大貫銅錢,這種好事上哪找去。
歸根究底,她避如蛇蠍的并不是喜好拍人的邢厲鬼,而是另有其人,而且這家夥還跟邢厲鬼綁定登場。
這個其人就是堪稱酆都鎮商人典範的棺材鋪掌櫃荀某某。
荀某某的棺材鋪位于城西,是頗有口碑的百年老字號,他家棺材以結實耐用、價錢公道、造型美觀而享譽全國。
不說這酆都鎮家家戶戶都是他的老主顧,就連不少外鄉人都不時慕名而來,更有無數豪門大戶一心認準了他家的棺材來裝自己的子子孫孫……
不得不承認,賣棺材賣到這份上也真是絕了。
柳厭離記得幾百年前荀某某的棺材鋪也就是個不起眼的小破店,雖說酆都鎮上的活人都對所謂的陰間事有比較包容,但該避諱嫌棄的也不含糊。
你看,就算知道自家鄰居其實跟自己的曾曾曾曾爺爺喝過酒,也不見得就想去問問自己的老祖宗到底比不比自己英俊潇灑?
酆都鬼城,歷來就是陰陽參半,二者心照不宣,相安無事。
荀某某,原本是屬于陰的那半,直到城東的一家大戶出了個做了大官的兒子,衣錦還鄉後找了個風水先生相中了塊據說能世世代代富貴無憂的寶地,就大張旗鼓的遷起了祖墳。
如果可能,柳厭離很想誠懇的告訴他們,酆都鎮其實只有世世代代早死無憂的寶地。
柳厭離當然不可能真的上去找晦氣,于是幾鏟子下去,數十位做高枕無憂狀的老祖宗們就重見了天日,可惜不少人的棺材都爛的只剩個搖搖晃晃的架子了,襯得僅有的幾個通體完整毫無損壞的同類格外搶眼。
次日之後,荀記聲名遠揚。
從頭到尾在一旁湊熱鬧的柳厭離表示凡人真是大驚小怪,你随便塞個肉包子到荀記棺材鋪的掌櫃的手裏都能十年如一日,更何況是他天天睡的床。
荀記棺材鋪為人所稱道的百年手藝如一的真相就是它壓根沒換過主人。
荀記棺材鋪的掌櫃是一只至陰至煞的旱魃,而且以制作精美的拔步床聞名于僵屍之間。
這就是不可逾越的種族差異
對下至肉包子上至拔步床都有逆天封存能力的荀掌櫃真名已不可考,柳厭離只依稀記得他的名字由三個字組成,在惡意的猜測了荀二狗、荀金花、荀鐵蛋等接地氣的常見名字後,還是覺得荀某某比較順口。
天地良心,荀掌櫃絕對做過自我介紹,只是柳小姐向來記不住。
她與這位傳奇床匠的孽緣,始自她七百七十七歲那年。
諸位看官,是不是覺得這個數字無比的眼熟?謝必安表示他不是出家人也不打诳語,他只是烏鴉嘴而已。
柳厭離會與荀某某相識,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邢淩珍。
邢厲鬼早年慘死并被封印在酆都鎮上,其執念導致了她無論怎麽轉世都只能呆在這一方地界,柳厭離懷疑遲早有一天無數個邢淩珍會把鎮子圍得水洩不通再放火燒城。
而初出茅廬又運氣奇差的新晉白無常就遇上了實力最強怨氣最重的主魂。
邢淩珍的主魂那一世其實過得很不錯,有一個體貼的夫君,幾個乖巧的孩子,若不是 本身怨氣太重導致壽命過短,還真是幸福美滿到了心花朵朵開的地步。
可惜,邢淩珍身上有太多不單屬于她的怨恨。
酆都鎮的志書上有這樣一段記載:
“邢家有奇女,名冠京華,上召之,謂之曰神,遣為軍中督,遂屢勝。數歲,京時有異象,有将奏曰,此乃督軍之過也。上大驚,謂之為何。将曰,戰屢勝,兵不死,蓋因督軍神,然北方葵地,有城酆都,酆都有鬼,號大帝,托夢于軍中數将,曰,督軍神,然亂天道,須至酆都刑,則必大亂。上不安,準之。歲餘,坑邢氏及其下屬數百人于城北。恐其怨,又召龍虎山正一教設靈臺以鎮之。”
據流言說,莫名的被扣了天大的黑鍋的酆都鎮瓢把子的胡子當場就氣歪了,後來邢淩珍能輕松逃脫也跟酆都大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态度不無關系。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為了複仇,數百只冤魂竟然以邢淩珍為首合而為一,化為了怨氣極重的鬼煞,這下就算是酆都大帝也不能作壁上觀了,只好親自出馬把邢淩珍困在了這片土地上。
連酆都大帝都有些頭疼的麻煩自然不會小,不明所以的柳厭離一上來就差點捅了大簍子。由于她把主魂勾走了,常年經受怨恨侵染的屍身失去了控制竟然憑借着沾染了旱魃煞氣的棺材化為了僵屍,鬧得阖府雞犬不寧不說,有幾個丫鬟還死于非命。
就在一家子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無意中當了一把幫兇的荀某某很有行商道德的主動上門善了後,不僅勾了勾小指頭輕松滅掉毫無理智的僵屍,回鋪子的時候還順路去跟住在鎮子中央豪華大宅裏瓢把子喝了杯茶。
柳厭離三個月的俸祿就這麽打了水漂,從此與告密的小人荀某某結下了深仇大恨。
不幸的是,荀某某此舉也算是與邢厲鬼有了瓜葛,而且說句良心話,照實力看怎麽也是他拍邢厲鬼而不是邢厲鬼拍他,真是比光吃俸祿不幹活的柳無常靠譜多了嗎,所以在瓢把子的威壓下,一旦有了新情況,柳厭離不得不去上門跟這位高人通通氣。
對此,道行淺法力低的柳小姐只能紮紮小人意思意思了。
第 3 章 喪門星和孟婆湯
古往今來,老天爺收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這個賊老天!”,被罵的老天爺表示很不爽,于是各種各樣的離奇事在咒罵者內心腹诽着“尼瑪有完沒完啊!老子還趕着回家吃飯“中降臨。
偶爾,老天爺興致來了,也會玩上個把個人,某柳氏倒黴女子赫然在列
。
謝必安曾斷言柳厭離逢七遭劫。
比如她七歲那年開了陰陽眼看到一個奇怪的白衣人正在對死去的外祖父大玩愛的捆綁,差點自插雙目以示清白。
比如她十七歲那年正用自己的鮮血表達對印染的熱愛,被突然破門而入的奇怪白衣人五花大綁拖了出門去,腦門磕到門檻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再比如她七百七十七歲那年,首次幫師父分憂就在家門旁不遠的地方遇上了實力足以碾壓她的惡鬼……
柳厭離悟了,原來死老頭才是罪魁禍首!
然後她被惱羞成怒的師父追着滿院子抽板子,範師叔捧着龍井味的蠟燭眼觀鼻鼻觀心裝看不見。
這對狗男男!
不過還好範師叔還留有最基本的同情心,不然他昧着良心上場幫着自家師兄教訓逆徒的話,估計柳小姐最後屁股開花還要感謝師叔手下留情。
民間自古就有“遇白吉,遇黑兇”的說法,其根源當然不是謝必安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或是範無救兇神惡煞讓人看了心中怕怕,而是跟名列十大陰帥的黑無常相比,白無常就是個戰鬥力只有五的渣。
柳厭離相信,自家師父殺傷力最大的攻擊招式就是那聲鬼氣森森的“呵呵呵”。
嗚呼哀哉!
于是某日酒足飯飽正剔牙的謝必安看着啃口凍頂烏龍味的供香就心滿意足的微微眯眼的師弟,覺得玉樹臨風的自己竟然輸給這只如此沒有追求的家夥簡直不可容忍。
屈服于武力值上的先天差距,奮起的謝必安走上了偕同弟子夜半三更敲門擾民的不歸路。
“愛徒,你怎麽看?”把門童吓昏的謝師父眨着星星眼。
“本門接受中途換師嗎?”在不知不覺中以過于驚悚的打扮成為幫兇的徒弟淡定回答。
“孽障!”
謝必安比範無救年長,又是師兄,認為自己很應有幾分兄長的樣子,可惜,除了“得了失心瘋的書生”和“腦子被驢踢了的書生”以外,他不适合其他任何工種。
哦,或許還有“鬼氣森森的書生”和“不懷好意的書生”。
本着一名大家閨秀應該溫柔體貼的原則,柳小姐委婉的表達了以上意思,謝某人聽後失手掰斷了竹尺。
幾天後,柳小姐頂着滿身的竹板印出現在人前。
就算被竹板照顧了仍能跑能跳的柳厭離精神奕奕,披頭散發的于深夜在黃泉路上到處晃蕩調戲新鬼,直到一雙繡着海棠的女鞋出現在視野裏。
擡頭,她看見了一碗湯。
訂正,她看見了端着一碗湯的孟老大。
若說這地府除了五方鬼帝和十殿閻羅——瓢把子壓根見不到——還有誰是新晉鬼魂必須在其方圓百裏火速避退以免造成遺憾終生的悲劇的,那就是鼎鼎大名的孟婆孟老大。
孟婆,陰曹地府十殿閻羅以下最恐怖的人,沒有之一。
層層頭發遮住了臉上痛苦扭曲的表情,柳厭離在這位奈何橋女王的注視下哆哆嗦嗦。
氣場強大的孟女王冷嗤一聲,将端着湯碗遞了過去,塗滿丹蔻的指甲映襯着青瓷碗格外觸目驚心。
趁着柳小姐還在糾結“接”還是“不接”這道千古難題,我們來探讨一下“遞”這個含義深遠的字。
陽春三月,西子湖畔,雙頰緋紅的妙齡少女含情脈脈,佳人蓮步微挪,嫩蔥般的纖纖玉指送上一杯醇香仙釀……
這是“遞”。
陰曹地府,黃泉不歸,面露殺氣的冷面煞神用猩紅的爪子抓着一個白色不明物體猛灌一碗刷鍋水……
這在某種意義上也是“遞”。
前者純屬白日做夢,後者才是慘淡中混雜着淋淋鮮血的人生,不,鬼生。
一把扔開被強行灌了一碗湯的柳厭離,孟婆慢條斯理的拿出絲帕擦拭手上的湯漬。
“孟記高湯,專注煮湯兩千年,一碗二十文,恕本店概不賒賬。”
“上次還只要兩文錢!”柳小姐抗議。
“那都是一百多年的價了。”孟女王不屑的一瞥。
龜兒子的!這是玉皇大帝的洗腳水嗎?還漫天要價啊!
再不甘心也得乖乖掏錢,陰曹地府明文規定,凡不入位列的鬼差每百年必飲一碗特質孟婆湯,違者交由十殿閻羅親自發落。
勤勞勇敢、吃苦耐勞的老百姓相信,鬼的力量是沒來由的,在管教恐吓不聽話的小娃娃時更是如此。
不勤勞勇敢但吃苦耐勞的天師道士相信,鬼的力量跟天幹地支五行八卦二十七星宿七十二洞府生前分量大小葵水周期閨房之樂等等息息相關。
不勤勞勇敢更不吃苦耐勞的柳厭離相信,上面都是瞎扯淡。
如果未曾身懷先天之力,生前也沒有足以打動閻羅的高尚品行,那鬼的力量大小只有一樣的東西挂鈎——執念。
執念越強,力量越強——這是廢話,要是沒有執念誰還浪費光陰陪你搓麻将啊,早就乖乖的去投胎了。
其中執念又分成善念和惡念,所謂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就是如此。
可惜,大部分鬼依仗的都是惡念,就算是供陰曹地府驅使的鬼差也是如此。為了避免手下的這群危險分子按耐不住去人間殺他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十殿閻羅合計過後便頒布了這條律令。
當然,這裏說到的孟婆湯并不是能讓人當着前一刻還海誓山盟的舊情人與新歡打情罵俏的神藥,畢竟大佬們還指望着這群小鬼幹活麻利,可沒時間去培養一群不通人情世故的二傻。鬼差飲用的孟婆湯只是純正的孟婆湯的湯底兌水的産物,只會消去當事人曾經的感情而不會消去當事人的記憶。
一碗湯下去,曾經的刻骨銘心近成過往雲煙,當日的主角卻成了徹頭徹尾的看客。
順帶一提,所謂的孟婆湯就是忘川水叫作料煮沸,雖然如此,除了孟婆沒有人敢接近足以讓神仙魂飛魄散的忘川,更別說取水加熱了。
就算這樣一碗要二十文還是太過分了喂!
頻繁接觸忘川的孟婆最後大多被侵蝕成了一個冷心冷情的木頭人,如若不出意外,沒有人想接任這樣一個職位。
孟老大就是一個意外。
那是一個古老又狗血的故事。
據說在兩千年前,孟老大還不是孟老大,而是身嬌體弱易推倒的孟妹妹……
歲月真是一把不可小觑的殺豬刀。
當年的孟妹妹與風流倜傥的陸判官一處共事,互有情意。可惜陸判官追求者衆多,并沒有把癡情的孟妹妹看的多重,仍時不時沾花惹草。在數次撞破心上人與其他女子舉止暧昧後,不堪忍受的孟妹妹心碎成灰,一怒之下去了轉輪王手下當起了奈何橋上的孟婆。
在孟妹妹離開後的數百年間,陸判官從惘然若失到心神恍惚再到追悔莫及,等他鼓起勇氣去求孟妹妹回心轉意的時候昔日嬌俏可人的孟妹妹已經變成了霸氣側漏的孟老大,孟老大面對上門認錯的舊情人,直接一腳把他踢出了第十殿摔了個鼻青臉腫。
唉!君軟我未軟,我軟君已攻,歲月真是一把極其可怕的殺豬刀。
歲月表示它已經被戳成篩子了!明明忘川才是殺豬刀!忘川全家都是殺豬刀!
話雖如此,可柳厭離每次看到傷痕累累的陸判官堅持不解的爬上第十殿的臺階,只想說一句話:
“叫你們這些老家夥老把幾百年當幾天過,吃虧了吧?後悔了吧?哇哈哈哈哈……”
咳咳,抱歉,跑題了。
就差把柳某人拎起來到各個的孟老大皺着一雙柳眉看着手心裏的號稱某人全部家當的五個銅板,不滿的咂了咂舌。
“窮鬼。”
淚滿衣衫的柳某人被萬箭穿心。
“罷了,今日先欠着,方才來的時候碰上了陸判,他正好有事找你,等從他那賺了錢再給我送過來。”把銅板揣進懷裏,孟老大順手把空了的青瓷碗扣在蹲着的柳厭離頭上。
不是咬牙切齒的“姓陸的”而是平靜淡然的“陸判”,柳厭離第一次對正鬼鬼祟祟的躲在不遠處往這裏張望的陸姓判官産生了同情,可惜,立即就破滅了。
“陸判找我啥事?”
“邢淩珍又出現了。”
轟!轟!轟!
晴天霹靂。
第 2 章 酆都鎮
人這個玩意,無論年齡、種族、性別總是有着兩項無法忽視的共性,一是死皮賴臉,二是死性不改。先不提争議頗大的第一項,不管是活着還是翹了辮子,人們總是固執的延續着習慣的生活方式,定時定點的活像是西洋鐘上的鐘擺。
從這個角度來看,除了不再喘氣了以外,死人和活人的日常生活根本沒有什麽大區別。
哦,也許還有三伏天裏身體冰涼。
人們總是神經兮兮的唠叨着腳底下的陰曹地府、十八層地獄,好似我們每天都在一群惡鬼的頭頂上吃喝拉撒睡多麽不能明說的秘密。可惜數千年來人們打井挖墳,挖出來的除了泥沙就是石塊,充其量有那麽一兩塊零碎的骨頭露臉吓吓人,從來沒聽說過哪個缺心眼的把陰曹地府挖出來過。
仔細想想,就連土地爺都不願意住在土裏,難道傳說中掌管生死的神仙們真的願意住在凡人的腳下每天被跺房頂?
這是個問題。
話說誰也沒見過黑白無常鑽過地啊!
于是神仙們究竟在不在腳下三尺的地方抱怨房頂不穩固就成了千古之謎。
故事的開篇發生在一座很适合野史作者們發揮超凡想象力的古老城鎮——酆都鎮上某個極其常見的午夜。
那一夜,理所當然的擁有第一順位出場權的主人公之一柳厭離蹲在鬼門關旁裝模作樣的抽着手裏點着雞腿味蠟燭的旱煙,順手将煙槍在鞋底上磕了磕,以一副以人體的任何部位去看都能感受到其中包含的惡意的模樣沖剛進門的新鬼們露出了猥瑣的笑容。
一般人們稱其為不懷好意或是幸災樂禍。
想讓一個活了九百多年的老鬼去同情剛剛失去鮮活生命的小兔崽子們,只能是癡人說夢。
像趕羊一樣把新來鬼魂趕進門的白無常謝必安看見了形象全無的不肖弟子,恨鐵不成鋼的一腳把某人踹了四腳朝天,跟在後面的師叔黑無常範無救板着臉向被踹得眼冒金星的師侄投來同情的一瞥。
頭暈眼花的學着烏龜翻身未果,柳厭離索性呈大字狀躺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深秋的夜空總是通透的像是一大塊誘人的黑米碗糕。
吓!不要幹幻想再也吃不到嘴裏的人間食物這麽煞風景的事!
這條在本該寧靜的深夜裏喧鬧無比的路叫黃泉路,自東向西橫亘了整個鎮子。白天,這條路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夜裏,這條路上哭聲不斷尖叫不息。
酆都古鎮千百年來都在這樣的晝夜交替中度過,白天是滾滾紅塵,夜裏是陰曹地府。
作為一名自盡而死的鬼,柳厭離本該在地獄裏滾上一圈後再在枉死城被地藏念叨個幾百年,最終不堪其擾看破前塵投胎去躲個清靜,大家皆大歡喜。
可也許是往她家跑的太勤快的緣故,短短幾十年就認識了柳家上下三代人的謝必安在用盡方法也沒有把柳家小姐從酆都鎮老大最喜歡的那尊石獅子身上扒下來後,無奈的扶了扶歪掉的高帽子,笑着問她既然不願意去投胎,那願不願意當他徒弟在陰曹地府打長工。
據他師弟回憶,白無常謝必安還活着的時候笑起來溫文爾雅、俊逸非凡,可惜襯着他現今那張慘白的臉和跟喪服沒兩樣的長袍,那一笑可真謂是陰森恐怖兼面目可憎。
道行不過三天的柳家小姐被吓得差點魂飛魄散,以為拒絕就會被扔下油鍋炸成金燦燦香酥酥的女鬼春卷,激動之下松開了嵌在門框內的虎牙,轉而一口咬上了未來師父的大腿以表忠心。
結果慘遭準師父暴揍不提。
後來師叔範無救私下告訴她,謝必安那殺傷力極大的笑容和他老板着臉充黑面神一樣,純粹是分工幹活養成的習慣。
範無救還說,其實黃泉路邊上的空屋子因有盡有,像柳厭離這樣不願投胎的厲鬼随便挑個屋子住下,平日裏作為差役打打雜也行,只是她死的時候正趕上酆都鎮老大鬧情緒,找着由頭苛刻下屬,謝必安為了趁早脫離苦海,連蒙帶拐的找替死鬼。
柳厭離承認她當時非常想在一臉痛惜的師叔臉上觀賞自個滿是泥土的繡花鞋底。
在黃泉路上紮根後,柳家小姐每天起床後的煩惱由原來的該參加哪家小姐的賞花會變成了該穿哪件衣服去圍觀新死的小家夥們來展現前輩風範。
雖然挑來挑去她的箱子裏也只有兩套衣服,一套是謝必安常穿的白袍的女裝版,帽子上面繡的“你也來了”的“了”字的收尾都一模一樣,另一套是一套黑色的男裝,帽子上繡着“正在捉你”,是未來的黑無常的衣服,由她暫時保管。
整個地府都知道,範無救有着非常嚴重的戀兄情結,做夢都想跟謝必安成為真正的一家人。于是乎,自從柳小姐投入了謝師兄的門下,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硬擠出一臉慈愛對其進行語言騷擾。
“師侄。”
“哎。”
“你也老大不小了。”
“嗯。”
“明日就替你師弟下聘如何?”
“噗!”
師叔啊,您老嘴裏的“師弟”上個月正好失蹤滿一千年了好嗎?!
他失蹤的時間比她的鬼齡都長好嗎?!
您老還敢再拉郎配一點嗎?!
以上師叔侄談心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次,以至于柳某人無比陰暗的猜測範師叔一直觊觎她師娘的寶座,苦于師父一直以來表現出的對凹凸有致的大姐姐的無比熱愛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根據範師叔不為人知的野心就可以推斷出柳小姐那未曾謀面的師弟與他有着不清不楚的親屬關系。
真相往往只有一個——師弟雖然號稱是柳小姐的師弟,但是他其實是範師叔的得意高足。
師弟據說是百年還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之類的人物,他當年揚名地府的時候某人估計還不知道在哪蹲着排隊投胎。就是這麽個實力鬼齡都完虐她的傳奇鬼物,在她師父“你是我小弟,所以你徒弟也是我徒弟的小弟”的強盜邏輯下淪為了她的“師弟”。
這種時候師叔的意見永遠是“師兄說的極是。”
為不知姓名的小師弟默哀一炷香。
新鬼們排着隊走進鎮子,書寫着鬼門關三個大字的城門再次緊緊關閉,無所事事的柳厭離叼着煙槍跟在隊伍後面跟着,活似押镖的總镖頭。
新鬼們由最初的一窩蜂逐漸分成了好幾個團體,有的渾渾噩噩只顧往前飄,有的故意放慢腳步賊眉鼠眼的向後瞄,有的哭着懇求沿途看押的鬼差放他們回去……
一煙槍放倒一個意欲逃跑的家夥,嗚嗚的哭聲吵得柳厭離有些心煩。
“柳大姐頭,您多擔待。”負責點數的鬼差辛巳跑過來熟練的拖走暈倒在地的倒黴鬼,沖柳小姐陰森一笑。
後者點點頭,趾高氣昂得咂麽了一下煙嘴,又撇了撇蓋住整張臉的頭發,加上身上一年到頭晃晃蕩蕩的白裙子,自認這身裝扮和這派頭足以做後世女鬼的表率。
不過,私下被辛巳他們吐槽為更像是尋覓壓寨夫君的女山賊。
辛巳和另外幾個老鬼跟柳厭離一樣都是當年死皮賴臉賴在黃泉路的游蕩分子,趁着酆都鎮老大心情不佳不理政務,就這麽糊裏糊塗的住了很多年。
黃泉路處在管鬼的五方鬼帝和司生死的陰曹地府管轄範圍的暧昧地帶,是不折不扣的燙手山芋,地府本來的态度是裝聾作啞,可自酆都大帝想卸任而不得開始折騰屬下起,主管鬼門關的帝蔡郁壘和神荼就天天去戳蔣子文的脊梁骨。最後,這事還是鬧到了罪魁禍首酆都大帝面前。
被東方鬼帝兩兄弟和秦廣王的嘴仗折騰的心煩氣躁的酆都鎮底下神秘團夥的瓢把子一拍椅子把,做出了決定。
“黃泉路自古就由五方鬼帝和十殿閻羅共同管轄,沒事分什麽你我!依孤看,那地藏老兒不是成天喊着要度化地獄千萬亡魂嗎?枉死城也是他建的,地獄也是他守着,孤給他找點事做,讓他搬着蒲團去黃泉路,能勸去往生就算他本事!省得他成天無所事事逗谛聽玩的欠揍樣讓孤看了來氣!”
就這樣三言兩語,三座大山是徹底壓了下來。
從那日起,黃泉路上多了個帶着條大白狗端着缽碗化緣的老和尚。
黃泉路上原本自由自在的孤魂野鬼一夜之間全成了任勞任怨的鬼差,被兩邊随意使喚不說還得接受地藏每日定時定點的騷擾,真是苦不堪言。唯一的好處是從黑戶正是轉為地府常駐鬼口,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可喜可賀你妹夫!
把俺們的逍遙鬼生還回來啊!
第 1 章 作品相關
幸會,在下白無常
作者:海派蠟燭
文案
七歲那年,我跟着爹娘跪在靈堂前,師父拖着外公從眼前走過,外公不甘的咆哮中夾雜着衆人期期艾艾的哭聲。
十七歲那年,我穿着用鮮血染紅的孝衣,癱坐在自己的屍首旁放聲大哭,任由冰冷的鐵鏈将我拖出房門。
七百七十七歲那年,我笑着邁出遍布白绫的宅門,身後拖着的鬼魂哭音凄厲,曲卷的十指在門檻上留下混着血泥的深深抓痕。
幸會,在下白無常。
文案看着很裝逼,文章其實很歡樂。
內容标簽: 靈異神怪 報仇雪恨 陰差陽錯
搜索關鍵字:主角:柳厭離,荀慕寒 ┃ 配角:邢淩珍,陸涅,黃泉路釘子戶團夥衆成員 ┃ 其它:黑白無常,陰曹地府,釘子戶
楔子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
規律的敲門聲在寂靜的秋夜裏格外清晰,門童被從好夢中驚醒,不情不願的爬出被窩。披上外衣,提起燈籠,剛邁出房門就被深秋的寒風凍了個哆嗦,門童一邊在心裏咒罵着敲門人是短命鬼,一邊加快步伐趕到後門口,放下門闩探出頭,完全把管家平日裏的千叮咛萬囑咐忘到了腦後。
只見門外站着一名白衣人,凄清月光下皮膚蒼白的有如徘徊于人世的幽魂。門童的滿腔怒火頓時被這森森鬼氣澆的再也難擦出半點火星。在燈籠微弱的光亮中,白衣人臉上滿滿的笑容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陰森。
“咕嘟。”
門童咽下了一口唾沫。
“這、這位公子……”半大少年特有的沙啞嗓音帶着明顯的微顫,幫助開始腿軟的門童繼續站在原地的只有森嚴的家規和管家毫不留情的處罰,“不知公子深更半夜登門,有何要事……?”
白衣人聞言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他抖抖袖子,俯身作揖,姿勢标準優雅的足以充當利禮儀範本。
“幸會,在下姓白,名無常,今夜聞貴主人陽壽将盡,奉崔府君之命特來相迎。”
話音剛落,原本悄無聲息的宅院突然喧鬧起來。
“來人啊!來人啊!”
“快去請大夫!老爺、老爺不行了!”
“啪!”
門童手中的燈籠掉在了地上。
眼前的白衣人已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