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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竟然有人敢別女司機

就在綠帽僵屍和瑤芷仙子大玩“你愛我”和“你不愛我”的糾結游戲的時候,縮在包子鋪大堂一角的蕭玦覺得自己已經碰到了人生最危急的時刻。

自從踏入酆都鎮城門,黴運就如影随形的糾纏着他,最驚險的一次當是被饕餮當街抓個正着,可就算被上古兇獸搭住肩膀的驚悚也比不上這一次的危機,蕭道長真心覺得,搞不好這一次,他是真的回不去了。

他怎麽也想不通,只是一晚上的時間而已,怎麽就變天了呢?

荀慕寒登門的時候,蕭玦正頂着旁邊妖獸垂涎的目光在認命的擦桌子,在兇焰滔滔的饕餮老爺的威壓下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前有饑腸辘辘的妖獸虎視眈眈,後有男扮女裝的惡鬼張牙舞爪,如果不是堅信饕餮不會讓他莫名其妙的死在這裏,這種龍潭虎穴他是絕對絕對待不下去。就在蹲守一旁的大漢忍不住把頭湊近他,口中泛黃的利齒和猩紅的舌頭即在眼前,蕭玦汗毛倒豎,發根發緊,忍受住對方口中傳來的惡臭,即使清楚這些化人的妖獸決計不敢在上古神獸眼皮底下陽奉陰違,他仍是全身緊繃,生怕遇上一個被食欲沖昏頭腦的二愣子。

遠在龍虎山的師尊!快來救弟子!

而荀慕寒,就在此時邁進了包子鋪的大門。

幾乎就是在他鞋沿剛觸到門檻的那一刻,原本還在往蕭玦脖頸間湊的大漢以像是被人彈飛般猛然後退,在半路就化為了一只家貓那麽大的吊睛老虎,鑽到椅子底下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看的蕭玦是嘆為觀止。

動物往往比人類更早察覺到危險的到來,直到荀慕寒一只腳邁進門,被撲面而來的恐怖氣息直接壓趴在地,看到神出鬼沒的包子鋪老板瞬間出現在門口,蕭玦才真正意義上的體驗一把這句真理。

他後知後覺的想起,這裏是酆都鎮唯一的善鬼的地盤,除了饕餮手下的這批妖獸,其餘的妖魔鬼怪全部被強力的結界隔絕在外,而荀掌櫃作為妖魔道上赫赫有名的大能,自然而然就被歸在了其餘的妖魔鬼怪裏,從未真正登門過,據說就算偶爾光顧,也只是在門□□接,反正兩家就住對門,距離近的很。

可是今日,荀慕寒強行突破結界,登門了。

“你我二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不知荀掌櫃今日是何意?”呲着黃色的門牙,穿着堪比難民的衣物,包子鋪老板擡起腳,順溜的将煙袋鍋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動作猥瑣的一塌糊塗。

僅僅一只腳邁入屋內的荀慕寒被他佝偻的身形擋了一半,蕭玦趴在地上,只能看到他衣物的下擺和半露的靴子,直接将他壓趴在地的威壓已然消失,可結合那晚棺材鋪門口的驚鴻一瞥,讓他仍不敢有半點輕舉妄動。

威壓不是消失了,只是被人擋住了。

這是善鬼與旱魃的交鋒,善鬼本身并無出色的攻擊之法,卻有着非同一般的鎮守之力,可以說,從荀慕寒一只腳邁入包子鋪起,老板就已經輸了。老板作為天命鎮守酆都的善鬼,能正面攻破他的領域的妖魔一只手就能數過來,偏偏其中一個就住他對門,想想也真是黑色幽默。

蕭玦覺得有點大事不妙。

相安無事這麽些年的鄰居突然打上門,怎麽看也不是他這個小透明該參與的事情,他倒是有心走為上策,可是他特麽的被威壓吓趴在地,完全起不來啊!

然而蕭玦的心碎與抓狂對于如今一觸即發的氣氛沒有絲毫影響。

荀慕寒沒有回答老板的問題,他擡手将掌櫃輕輕拂到一旁,輕描淡寫的将另一只腳也邁進了店裏。

“荀掌櫃不愧是荀掌櫃,”就算被人完全破掉了領域,包子鋪老板還是那幅咧着嘴露着大黃門牙的樣子,慢悠悠的嘬了一口煙杆嘴,“名不虛傳,可笑老朽自以為是了這麽多年,還奢望着能拼個平分秋色呢。”

聞言,從登場起便一直背着手沉默不語的荀掌櫃總算是開了口:“柳小子,你在我面前自稱‘老朽’?”

話音未落,只見原本笑眯眯的老板猛然僵住,胸膛猛烈鼓動,含在嘴裏的煙杆嘴松也不是,含也不是,據資深赤腳醫生蕭玦道長推斷,這應該是——嗆着了。

一邊是面如冠玉白衣翩翩的濁世佳公子,一邊是裝X失敗嗆着了的猥瑣老頭子,一想到他倆真實年齡差距可能與外貌正相反,這畫風就美的不敢看。

蕭玦尋思着,荀掌櫃死的時候可謂是風華正茂,而包子鋪老板卻□□到了知天命之齡,這才有了如今這種觸目驚心的對比。

“18歲那年你迎娶我小妹,兩年後生下長子,隔年生下女兒,湊成了一個好字。”

好不容易把咳嗽生生壓下去,老板把煙袋杆子別回了腰間,老臉上難得的閃過一絲不自然,不複以往的吊兒郎當。

“師尊收我為徒的時候,你賴在地上撒潑打滾要跟着走,卻被測出毫無修仙資質,那一年可是6歲?”

“你4歲那年向我挑戰,結果一頭撞到牆上,把腦門上撞出了一個窩,我可有記錯?”

如果柳判官在這裏,大概會嫉妒的發狂,要知道荀掌櫃可從來沒有一口氣對她說過這麽多話。

包子鋪老板的臉色這才真正的變了,他上前一步打斷了荀慕寒的回憶,嘴唇哆嗦了幾下:“你是……七哥?”

早已被深埋在記憶深處的童年記憶随着荀慕寒的一句句敘述再次複蘇,在無數模糊不清的面目中間準确的找到了目标。

七哥,在荀家行七,村子裏的長輩都稱呼他為“荀七郎”,是他們那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村落裏出的金鳳凰,想當年,資質優異的他被偶然路過的仙長相中,斬斷了俗緣,踏入了仙途。

斬俗緣是仙師們為了斷絕弟子塵俗之念而舉行的儀式,從宗族中除名,斷絕血緣之親,無父母,無兄弟,無姐妹,無妻兒,從此以後假托孤兒,再不履凡塵。

他也确實自那日之後,直到全村在獸潮中覆滅,也再沒有見過荀七郎,沒想到在度過漫長而無邊的歲月後,兩人竟做了這麽久的對門鄰居,當真是世事無常。

且慢,如果荀掌櫃就是當年的荀七郎,他怎麽會知道自己十八歲那年娶了荀八妹?舉行過斬俗緣的修道者中不是沒有想念父母親人的,但他們無一例外地發現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曾經的家鄉,就像是一層薄紗隔在他們與家鄉親人之間,即使見面也并不相識。

方才明白,斬俗緣,斬俗緣,俗緣已斷,前緣難續。

所以說,荀掌櫃是如何知道他離開之後發生的事的?難道他機緣巧合之下路過旁觀了他和八妹的婚禮,又在機緣巧合之下旁觀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的出生,然後又再次在機緣巧合之下旁觀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的出生?

機緣巧合一定是對老荀家愛的深沉。

包子鋪老板沉思了一會兒,突然臉色大變的擡起頭來,這還是蕭玦第一次見到這個吊兒郎當的老頭子失态,如果柳厭離在這裏的話,八成會勸他珍惜機會,就算是她也沒見過這個猥瑣的大黃牙失去從容,此等奇景真是可遇不可求。

“是你,”他低沉的語氣透出一股子肯定,“八妹四處游歷時送她回鄉的那個男人是你,之後她那個神秘的寄信對象也是你!”

他的表情在恍然大悟和迷惑不解中不斷變換,為了能從那張布滿褶子的老臉上看出這些複雜交織的情緒,蕭玦差點用上了明目符。

“沒錯,正是我。”

得到荀掌櫃肯定的老板臉色卻沒有恢複,他皺着眉,右手下意識的在腰間的煙杆上反複磋磨。

“你們倆……竟然相遇了!”他的口氣像是在驚訝又像在嘆息。

親緣斬斷之後還能再相見,若非血脈相連的兄妹,這就是斬不斷的孽緣了。

“可惜最後我們還是猜到了彼此是誰。”荀慕寒微勾唇角,看向這位八妹夫。

可惜?

柳鐵柱心中泛過一絲了然,攢成一團的眉心舒展開來。青梅竹馬的八妹與自小離家的七哥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不能明說的往事,時至今日,已無甚麽要緊了。他這一生從未有一件憾事,生前兒女雙全,夫妻恩愛,乃至最後為了村子死在野獸爪下也毫無怨恨,更何況是化身善鬼鎮守一方的如今?

“怪不得這些年你一直關照阿離,”包子鋪老板臉上重新挂上揶揄的笑容,“原來是早就看出了她是我與八妹的後裔。”

荀慕寒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

“紅苕可還在這裏?”

老板樂呵呵的點了點頭,看樣子經過一場認親以後放松了不少。

目光從趴在地上偷聽的蕭玦身上一掃而過,荀慕寒沉吟了一下,正欲往內走,腳下卻是一頓。

“師兄,既然來了,何不出來一敘?”

海派蠟燭

第 60 章 神捕柳厭離

先不提久別重逢的一對老冤家。

柳厭離腦子裏瞬間閃過綠帽僵屍的個人簡介:綠帽僵屍,原名呂懋,性別男,生前曾是一國将軍,死後屍體屍變,由于記憶不全,只記得與深愛的妻子海誓山盟……我擦勒,竟然全部吻合啊!

這種鬼生處處有驚喜的感覺,真是讓人沒蛋也疼啊!

機智的柳小姐決定先來捋一捋劇情。

抛開陸判官老年癡呆亂認娘的可能,從他的年齡可以推定,邢淩珍好多年前就存在了,真名為瑤芷仙子,能夠後綴“仙子”二字,想必是相當久遠的年代,畢竟上古修仙的黃金時代結束後,就沒有哪個女修者能夠厚着臉皮被稱作仙子了。

那麽她可以大膽的推測,瑤芷仙子和她激動時喊出的‘陸涅’早在上古時期就有了糾纏,糾纏起因看樣子也是因愛生恨、始亂終棄之類的,甚至陸涅很可能就是陸判官的親爹,最後八成是心狠手辣的陸涅幹掉了癡心一片的瑤芷仙子。之後,悲催的瑤芷轉世成為了邢淩珍,而一直沒能加入仙籍的陸涅為了了斷他倆的因果,制造了一具分身,也送入凡間,沒想到狗不改不了吃……哦不,本性難移,他的分/身竟然用同一套方法,把瑤芷的轉世邢淩珍也給搞死了!

這就看出了教書先生們不停強調的總結歸納錯誤是多麽的重要!要是瑤芷仙子也有一本錯題本,哪裏還有表哥猖狂的機會。

又被搞死了一次的瑤芷仙子這次三魂七魄徹底被分裂成了無數片,被封印在酆都的主魂之外,其中一片追着陸涅分/身的靈魂去了帝都,成為了她娘康陽公主,被投胎成侄子的陸涅搞死了全家,還有一片在很多年後投胎成了小汐姑娘,與陸涅分/身的肉體綠帽僵屍上演了一出人鬼情未了,最後被暴怒的未婚夫淹死在河邊。

至于其他的靈魂碎片與綠帽僵屍是否糾葛過,大概只有瑤芷仙子自己清楚了。

與數百年之前的初見相比,她的性格和記憶在不斷完善,到最後甚至憶起了遠古的名字,可是也有說不通的地方。

就算邢淩珍更早的記起上古時的過去,但柳厭離可不覺得在三魂七魄嚴重缺失的渾渾噩噩狀态下還可以搞出這麽複雜的陰謀,可以從她前後截然不同的态度推算出,她是在吞噬了含有她娘記憶的碎片後才徹底抛棄了“邢淩珍”的稱號,搖身一變成為了“瑤芷仙子”。偏偏她自己都說,這片碎片是在數年前才從枉死城中解放,然而陸判官卻在剛剛進入地府時就做好了暗算孟婆的鋪墊!

如果說陸判官裝瘋賣傻了萬年就是為自己将來可能要搞的陰謀留後手,那可真是蛇精病的令人刮目相看。

據她觀察,陸判官雖然不算是個好人,但是精神方面還是正常的。

陸判官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暗算孟老大,必然是預料到了現在的情況,這麽一想就很可怕了。可是假如他是如此厲害的人物,為什麽要将事情拖延到這麽久之後呢?現在邢淩珍的靈魂被分裂削弱豈不是更不利?而他們要對付的陸涅經過這麽多年,只怕已經成為了地仙一般的人物,實在不算是個明智的做法。

以陸判官的能力,想要阻止邢淩珍的悲劇簡直輕而易舉,他毫無動作,不是不想阻止就是毫不知情,前者說明陸判官另有想法,後者說明這件事裏還有別人插手。

陸判官眼裏對瑤芷仙子的孺慕不似假裝,他根本不會對母親的遭遇無動于衷,那麽是誰蒙蔽了陸判官的雙眼,讓他一無所知呢?

就柳厭離看來,控制孟婆和忘川對于瑤芷母子的複仇并沒有顯示出多大意義。确實,故意暴露偷情可以順理成章的疏遠日益親密的戀人,浪子回頭的戲碼完美的制造出了大家的思維盲區,可是他完全沒有必要冒着暴露自己的風險去暗算孟婆,至今為止,暗算孟老大看起來就是為了讓她恢複記憶,可就算她恢複記憶加入了他們,又能做什麽呢?

難道瑤芷就是希望她和他們相認——全家大團圓?

雖然并不知曉瑤芷母子到底要做什麽,可縱觀全局,柳厭離隐隐覺得,他們兩個恐怕也在另一個人的布局之中。這個人不會是“陸涅”,“陸涅”不會希望自己和瑤芷的因果越纏越深。這個促使陸判官算計孟老大,又蒙蔽陸判官耳目的人,看上去是在幫助瑤芷仙子一夥,實際上卻讓雙方僵持不下,可是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嗎?

這邊柳判官在頭腦風暴,那邊的老情人敘舊也沒有落下。

陸判官一擡手,硬生生的把綠帽僵屍在離瑤芷和柳厭離一丈遠的地方攔了下來。

“呵,”他輕聲一笑,“呂将軍,就到這裏吧。”

呂懋愣愣的看着他,透過慘白的臉色依稀能看出生前的英武,他緩緩開口,聲音低啞中帶着遲疑:“我記得你……剛出生的時候……”

陸判官臉上的笑容瞬間收的幹幹淨淨。

“呂将軍恐怕是記錯了,雖然并不想承認,但是我的父親姓陸名涅,呂将軍只是呂将軍,可千萬別成為他。”

竟、竟然蒙對了!

柳厭離捂着臉在心中驚呼,說不定比起勾魂使者和地府判官這兩個升職路遙遙的行當,她轉行去當捕快可能更有前途。

只憑腦補就能破案的捕快,說不定會成為業界第一毒瘤,仔細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面對陸判官頗有些意味深長的話語,綠帽僵屍沉默了。

瑤芷對于“陸涅”恨之入骨,而為了母親卧底地府上萬年、簡直可以去競選天下第一孝子的陸判官對這位生父的感官也可想而知了。柳厭離暗暗猜想,瑤芷母子雖然恨陸涅,可對綠帽僵屍怕是懷有相當複雜的感情,畢竟此“呂懋”非彼“呂懋”。綠帽僵屍不僅只是當年的呂懋的一部分,更是偏偏只繼承了呂懋對于邢淩珍的感情,通過剛剛的對話,甚至可以大膽推測,他身上殘留了陸涅本體對于瑤芷仙子的感情!

僅僅是殘存的一點情感就能支撐綠帽僵屍執着千年,然而本尊卻喪心病狂的一次又一次謀害愛人,可謂是愛的有多深,下手有多狠,那位傳說中的陸涅簡直就是自虐病态小能手!

如果他不是一個資深精分,那就是說明天平另一邊的砝碼實在是太重了,重到他可以忽略自己心底的悲鳴,可以泯滅自己的本心。

呂懋是為了光明的前程,表哥是為了狂妄的野心,那麽這位來自上古神話年代的陸涅又是為了什麽呢?權勢、地位、財富對他而言只怕不過是過眼雲煙,能讓一個修士徹底發狂,是獨一無二的法寶?是至高無上的功法?還是那條虛無缥缈的登天大道?

無論如何,綠帽僵屍的存在即是陸涅對于瑤芷的愛之證明,要是他本人知道這回事,大概那副負心薄義的臉都被打腫了吧。

可受刺激最深的恐怕還是瑤芷仙子。

被深愛的男人背叛,死了幾次之後終于死心,卻猝不及防的被證實對方竟然是愛她的,這真是何等的卧槽!

真是分分鐘被玩壞的節奏。

柳厭離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瑤芷,果不其然,對方的臉色相當難看。

愛人本來就對你薄情寡義要搞死你和愛人哪怕對你情根深種也要搞死你,這完全是兩個性質的事情。

老實說,後者可能更惡劣,也更讓人絕望。

雖說“愛能拯救世界”本來就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笑話。如果她是瑤芷,比起以絕望作為調味料的愛,也許會打從心底更希望是前者吧。

瑤芷還愛着陸涅,哪怕她看起來已經毫無留戀。

僅僅是短短的照面,柳厭離也已經确認了這一點。

正因為還深愛着,哪怕是近似于恨的愛,所以才無法放手,所以才會不斷糾纏,哪怕深陷地獄也要拉着對方在因果的泥潭裏掙紮。

這才是瑤芷真正悲哀的地方。

不喝孟婆湯就要跟渣男糾纏不清,喝了孟婆湯就要被渣男玩死,歸根究底還是眼光和品味太差,怎麽就這麽多年連一點進步也沒有呢,就奔着那個“渣”味去了。

想起自己對哥哥和荀掌櫃不同尋常的迷戀,柳厭離不得不承認,死心眼這一點好像是家族遺傳。

“無論如何,”沉默到讓柳厭離的思維繞着人間界來了幾個來回的綠帽僵屍終于打破了寂靜,“阿珍你終歸還是我深愛的夫人,我永遠記得我們當初的誓言。”

這不是什麽出乎意料的發言,對于邢淩珍的深情,本來就是綠帽僵屍成妖的執念,可這句話卻讓瑤芷勉強的勾起了一個譏諷的弧度:“呂懋,你從來就沒有娶過我啊,深愛的夫人,真是驚天的笑話。”

海派蠟燭

第 59 章 後面的朋友,你好呀

柳厭離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是“你帶着爹娘哥哥還有未婚夫坐馬車,吃着火鍋還唱着歌,突然就被麻匪給劫了”。

自己的未婚夫表哥其實是親娘真愛的轉世,貴圈豈止一個亂字了得,突然覺得自己和老爹好多餘啊腫麽破。

表哥真是人生贏家,演的了戲,裝的了逼,造的了返,竟然還能母女兼收,這是哪裏的三流作者寫的惡俗話本嗎?

不過這也确實解釋通了為什麽她會突然冒出來陸判官這樣一個哥哥,八成也是邢淩珍不知道多少年前跟別人生的孩子,可是這樣一來,豈不是說明,邢淩珍真正的年齡遠遠比縣志和地府記載的大很多?

“說真的,那一世的我,其實心裏并不覺得如何遺憾,嫁給你爹雖然是皇命難違,可也過的輕松愉快,”邢淩珍臉上閃過一絲複雜,“大概我的內心深處,哪怕失去記憶,也不想再和那個男人真的有什麽瓜葛了吧。”

柳厭離意識到她的稱呼由“我的分/身”變為了“我”,口吻也與記憶裏的母親越發接近。

“沒想到的是,那個男人會成為我的親侄子,在二哥家裏見到剛出生的他的時候,便覺得面善,頗有些親切,你看,為娘就是這麽個傻女人,才會一遍一遍的走上老路,”邢淩珍笑了起來,豔麗無雙卻滿目凄涼,“我雖然執意為你取名為厭離,自己卻半點也沒有做到,我将他與你定下娃娃親,下意識的相信他,甚至默許他借用公主府的名號,到最後害了你爹,害了二哥,害了自己,還害了……你。”

要說柳厭離真的對公主娘有什麽不滿的話,那八成是替還是孩童的她與二舅家的表哥定下秦晉之好。雖說由于她的那點不為人知的小心思,大概無論婚約對象是誰都無所謂,但是對于打小無數次撞破表哥好事的她來說,真的把這厮當作夫君敬重還是有些難度,相比之下她寧肯去當小表弟的童養媳,起碼小表弟不會把她倆的婚約混不當回事的四處勾搭妹子。

話雖如此,公主娘的心思她還是大概了解的,與其到時候因為某些不得已的理由被政治聯姻或是嫁給不知底細的家夥,還不如表哥知根知底,以二舅對她的疼愛,以後也必然不會難為她。

遺憾的是,就連二舅這個親爹也沒有做到對表哥這只白眼狼知根知底。

“本王半生戎馬,忠心耿耿,沒想到臨老卻毀在了這個逆子手上,”在大婚之日的前一天,二舅睜着布滿血絲的眼睛看着她,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沙啞,“這逆子以為他架空本王,以公主府的名義招兵買馬就能将本王和小妹強綁上他的船,卻沒想到小妹和妹夫寧願一死也不如他意。離兒,你是小妹的獨女,于本王就像是親生女兒,小妹和妹夫臨走前唯希望你平安喜樂,你放心,本王已經想通了,今日便入宮面聖,定不會讓你這一輩子毀在這個逆子手裏!”

最不願意相信表哥意圖謀反的人,莫過于二舅了。引以為傲的兒子其實是個亂臣賊子,這對從年少時全力支持長兄繼位,弱冠之年就為國遠征蠻夷的他來說,恐怕是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打擊。

二舅的功勞和威望實在太大了,大到哪怕他自己主動交出了兵權,哪怕作為帝王的大舅舅後繼有人,也鎮壓不住表哥從幼時就不斷膨脹的野心。

在當時,帝王一直無子,而前朝又有宗室過繼的先例,身為戰功赫赫的大将軍王的長子,又名滿京城,表哥可謂是過繼的首選,那個位子對于他來說曾經觸手可及,卻在一瞬間被表弟的出生打落雲端。恐怕在他的心裏,曾經作為潛在太子的自己遠比年少不知事的表弟更加有資格坐上那個位子。

“舅舅,離兒不想死。”

她對着仿佛一夜衰老的王朝戰神微微一笑,沒有高興,沒有害怕,甚至連悲傷也流露不出來了。

可是我卻不得不死。

她在心裏念完後半句,對自己的未來早已确定。

果不其然,第二天,直到她被拉着與表哥拜堂,本該坐在高堂之位的二舅也沒有現身,她平靜的跟表哥拜了堂,平靜的被送入了洞房,最後平靜的在來看新娘子的貴婦人面前赴死。

只有她死了,皇上才有機會光明正大的向表哥發難,只有她死了,柳家才能從叛臣賊子變為滿門忠烈。

鮮血噴湧而出,周圍人驚慌失措,她卻無法控制的想起了母親飲下毒酒前哀戚的眼神,父親一邊說着要她活下一邊緩緩松開的雙臂,堅信入宮就能救她的二舅霜染的鬓發,最後是兄長臨行前的笑容。

她想,她并不恨那個見死不救的大舅舅,早在母親死去的時候她就過早的明白了一件事——比起一名兄長,他更是一位皇帝。

他不是對母親的死無動于衷,只是他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他不是不曾對她真心疼愛,只是他作為帝王不能輕舉妄動,他是孤獨的帝王,這也許就是他的悲哀,也是未來小表弟的悲哀。

她不恨身不由己的帝王,她只恨狂妄自私的叛臣。

她此生最大遺憾,就是沒有親眼看到那個王八蛋被挫骨揚灰!

“這一次的死于非命讓我被關在枉死城消磨怨氣數百年,直到數年前才得以逃脫,轉世投胎,成為了小汐,”邢淩珍的敘述還在繼續,“而你爹……自然與我不同,無論是你師父還是我,都小心翼翼的瞞着他,不叫他知曉,所以你不要怪你爹不去見你,他一直到去投胎,都以為你得救了。”

“雖然是以政治聯姻為開端,但是到了最後,我倆都覺得,對于這段姻緣,真的是沒什麽可後悔的了。”

邢淩珍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卻是滿目淩厲。

“我萬萬沒想到,就算投胎轉世,也逃不過遇上那個男人的命運,這大概就是我倆從一開始就無法擺脫的孽緣吧。”

“你是說……林夫子?”柳厭離瞪大了眼睛,“不對!表哥明明沒有去投胎!難道小汐姑娘曾經是表哥的目标?可是小汐姑娘明明是被林夫子親手殺死的……”

“你還漏了一個人,”邢淩珍意味深長的說,“那個真正改變了小汐姑娘的人生的人。”

“小汐姑娘是因為懷了孩子才被氣瘋了的林苑博殺害的……”,柳厭離突然臉色一變,“你是說……綠帽僵屍?不,不可能,綠帽僵屍成名已久,況且表哥尚未投胎……除非……”

“是啊,你也猜到了,”邢淩珍的目光看向她的身後,神情迷離而又譏諷,“邢淩珍有好多個,誰說陸涅只有一個呢?那個家夥為了能夠順利成仙,不惜耗費力氣制作了一個分/身投入塵世,就是要借紅塵歷練來斬斷因果,諷刺的是,他的分/身不僅沒有斬斷因果,還因為再次害死了我,将一切擰成了一個死結。”

“那一世,我成為了‘天命神女邢淩珍’,而他則是一名英武将軍,我與他真心相許,沒想到被他一紙奏疏送上了黃泉,然而蒼天有眼,就在他要功成名就的時候,被人暗殺于府邸,而暗殺他的人,正是我的貼身護衛!”,她“咯咯”笑了起來,眼裏眉梢透出一股難以忽視的愉悅,“當時的皇帝害怕刺殺□□流出引起将士嘩變,将他以功臣之禮風光大葬,選出的墓穴也算是難得一見的寶地,沒想到,這男人死後魂魄雖離體,肉身卻被這風水寶地滋養,幾百年後竟然化為僵屍生出了神智,僵屍畢竟只是肉身,記憶殘缺不全,到頭來只保留了生前的一小部分情感。”

“我到現在才知道,你竟然是愛我的呢,呂懋。”

邢淩珍笑着笑着流出了淚水,她的目光直直的看向柳厭離社身後,綠帽僵屍之不知何時便在那裏直直的站立,他本來就慘白的面色更加憔悴,張了張口,一聲嘆息就溜了出來。

“阿珍……”

海派蠟燭

第 58 章 那些年瓢潑的狗血(捉蟲)

“我終究還是資歷太淺。”

事後,已經榮升柳判官很多年的某人握着酒杯說了這樣一句話。

對于普通人來說是千年老妖,對于真正的老妖怪們來說才剛學會走路的柳某人 ,在職業生涯的第九百九十九個年頭,打破了順風順水的套路,遭遇了最大的危機。

#論參加反派人物認親大會的正确姿勢#

先是一直暗自鄙視不屑的渣男跑出來喊妹妹,後有自打相識以來就單方面虐她的鬼王蹦出來自曝親娘身份,柳厭離覺得自己簡直就像著名短篇話本裏的那個倒黴官員,在升職評價的關鍵場合被對手雇傭的小孩子們抱着大腿喊“爹爹”,硬是無比冤枉的被扣了一個個人生活作風不正派的帽子。

你們不會是哪個競争對手派來的逗比吧?

看着面帶微笑的陸判官和身姿袅娜的邢女王,她不可抑制的這麽懷疑。

眼前這一幕要是傳出去了,讓以前被她蹂淩過的厲鬼們怎麽看她?讓黃泉道上的小弟們怎麽看她?讓師父師叔怎麽看她?讓頂頭上司崔府君怎麽看她?讓五方鬼帝怎麽看她?讓酆都大帝怎麽看她?最重要的是,讓七舅老爺怎麽看她?

且慢,如果邢淩珍真的是她娘,那豈不是也是七舅老爺的後輩?那七舅老爺就不是她一個人的七舅老爺了!

想通了這一關節的柳厭離宛如遭到了晴天霹靂,本來有些懵圈的思維也徹底清醒過來了,看向邢女王的眼神也不自覺的帶着一絲兇光。

在她看來,身份超然的荀慕寒之所以對她如此不同,有很大一部分源于她的血統,對于有某種不能明說的小心思的柳某人來說,另一個血緣關系比她更親近荀掌櫃的人帶給她的威脅感之強幾乎無法用語言描述。

好在她的怒目而視似乎被理解成了對被強行帶來的不滿,邢淩珍微微一笑,用與身段完全不符的飒爽步伐走了過來。

這是柳厭離這麽多年第一次認真的打量這位單方面虐了她無數年的鬼王,玲珑有致的身段和豔麗的長相往往一開始就奪走了他人的視線,大家閨秀出身的她,或許是因為曾經随軍駐守,步伐中帶着一股子英氣,與被視為端方有禮的碎步截然不同。

這是一個縱使在萬人之中也依舊光彩奪目的女子。

如果說邢淩珍與柳厭離的母親康陽公主有什麽相似之處,大概就是這份萬中無一的風姿了吧。康陽公主是先帝最疼愛的女兒,更是太子和大将軍的胞妹,豔冠京城,由先帝親自下旨賜婚,嫁給了當時才名滿天下的柳相之子,聖寵一時無兩。然後呢?普一進門,庶長子已生,縱使柳相親自致歉,丈夫收心,卻也僅生一女,後被侄子拖入泥潭,不得不含冤赴死,連唯一想要保下的女兒也死于非命,恐怕九泉之下也難以安息吧。

想到這裏,柳厭離不由一怔,說起來,她似乎從未見過父母的鬼魂,剛開始是她被灌了孟婆湯,恍恍惚惚之中竟一絲相見的念頭也無,等她回過神來,記起父母的死因,卻被告知二老早就贖清罪孽投胎去了。

她心底難以抑制的湧起一絲不安。

被灌孟婆湯的是她,為什麽爹娘投胎之前也不來見她一面呢?

記憶模糊時期忽略的一個個疑點紛紛浮出水面,焦躁和不安也結伴來襲,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猖狂,即使知道這種心态相當危險,現在的她也無暇顧及了。

邢淩珍走到她面前,嘴角輕勾,目光溫柔似水,與那晚在包子鋪榻上一模一樣的表情。

“阿離,”她嘆謂一聲,目光複雜,似乎有千言萬語難以說出,“當日我不顧你爹意願,請高僧為你取名‘厭離’,說是希望你日後有顆厭離心,何嘗不是提醒自己。”

厭、離二字,取自佛經俱舍論卷五二十五、順正理論卷七十二中的有厭非離、有離非厭、有厭亦離、有非厭離等四句。蓋所謂“厭”,系指觀苦、集之現象而厭斥之行相;所謂“離”,系指既厭斥之,乃生起斷惑離染之作用。而邢淩珍口中所謂的“厭離心”便是指“往昔無知愚昧造作惡業,現在罪垢纏身,當生厭煩追悔之心”。

這實在不是應當安給長公主之女的名字,比起美好的祝願,更像是一句警示,也不怪當時的柳父激烈反對,最終卻拗不過公主之尊的妻子,當然,最後的結果也跟他壓根就是個起名廢有關。

長子被他起名叫柳非宓,長女竟然還要叫柳宓,這都是什麽鬼,還不如順應公主的希望,起碼還有禪意在裏面,不像湊數的!——這是當時柳家大部分人的真實想法。

于是乎,柳厭離就有了這麽一個活像是警世恒言的名字。

起這麽個名字的好處也是有的,起碼全素齋的大和尚們就特別喜歡她,每次去都給她打折,不然這麽多年來,孝敬給地藏菩薩的香火費就能耗幹她微薄的俸祿。

現在想來,娘親堅持要給她起這麽個名字,恐怕是大有用意。

“阿離,我是你娘。”邢淩珍眼眸半垂,語态溫柔卻不容置疑,明明是不同的容顏、不同的聲音,卻瞬間讓柳厭離回到了九百年前,仿佛故去已久的康陽長公主就在眼前。

這一瞬間,她突然就信了,明明沒有任何确鑿的證據,但她就是信了。

“你現在确實是我娘,”她的嗓子有些發緊,“可之前的你并不是。”

這句話有些沒頭沒尾,但是邢淩珍聽懂了。

“我之前确實不是,你娘是我的一部分,現在,我和她合為一體了。”她的目光幾乎可以稱為欣慰了。

聽到這裏,柳厭離心頭一跳。

“我娘是……!”

“沒錯,你娘的轉世是小汐姑娘。”

膛目結舌。

小汐姑娘,那個與僵屍私通的小汐姑娘,那個死不瞑目的小汐姑娘,那個被邢淩珍拆吃入腹的小汐姑娘……

柳厭離張口欲說什麽,卻又頹然地閉上了嘴。

她真的,什麽也說不出來。

僅剩上半身的小汐姑娘抱着嬰兒安詳微笑的樣子閃過眼前,與母親慈愛的面龐逐漸重疊。

柳厭離緩緩閉上雙眼,簡直就是剜心酷刑。

“這麽說……我的母親,康陽長公主,也是你的分/身?可是,帝都明明離酆都如此之遠,據地府記載,你幾乎不會讓自己的分/身轉世離開屍身太遠。”

“确實如此,可偏偏也有例外,你單單知道我由500多名冤死厲鬼凝聚而成,卻不知就算是我,也無法同時操控如此之多的分/身。我只有一個主魂,雖然殘破不堪,便是你知曉的邢淩珍,也是現在這個‘我’,而大部分分/身,則是由我那五百名部下的魂魄組成,這些分/身不會離開身為主魂的我,也不會遠離我們的屍首。”邢淩珍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嘴角眉梢透出的淩厲,“因為一個男人的背叛,我已淪入萬劫不複之境地,可笑的是,在我無意識無記憶的時候,還是會下意識的去追尋他,康陽長公主便是這樣一個擁有主魂一小部分的分/身,她遠渡帝都,便是為了那個男人。”

這種可以說是私密的內情,縣志裏當然不會記載,柳厭離聽的眉頭緊皺,隐約明白了邢淩珍為何要借小汐姑娘和鬼子那麽殘酷的戲弄綠帽僵屍。

“那個男人是……?”

她腦海裏閃過父親模糊不清的容顏。

“我那分/身到達帝都後已是強驽之末,她怎會想到,那個男人此時尚未投胎 ,”邢淩珍挑起嘴角的弧度格外殘酷,“直到她出閣嫁人,才發現,心愛之人竟然成了她的親侄子!”

海派蠟燭

第 57 章 母女

柳厭離徹底被“傻妹妹”三個字吓傻眼了,顧不得還被陸判官抓着的手腕,一句“什麽鬼”在嗓子眼裏來來回回,吐出來不是,咽回去憋屈。

這句話要怎麽接?

“你是誰?”

這不是腦殘嗎,剛剛還一口一個陸判官,剛出鋪子門就翻臉不認人了?

“呔!何方妖孽竟然敢冒充俺老柳的兄長?!”

這絕對是妥妥的出門沒吃藥的節奏。

“抱歉,我大哥好像比你帥。”

自己聽了都覺得欠揍。

糾結了半天,柳厭離才吭哧吭哧憋出三個字:

“……陸判官?”

“怎麽了,阿離?”罪魁禍首笑眯眯的反問。

怎麽了個大頭鬼啊!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

幾乎脫口欲出的話被柳判官很慫的憋了回去。

“你……剛剛叫我什麽?”

“哦,”陸判官一臉恍然大悟,“我想着阿孟把你當親妹妹看待,跟我也算是一家人了,便托大喊了你一聲妹妹。”

“是這樣啊!吓我一跳呢,哈哈哈哈!”

柳厭離表面上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內心卻在說“你妹啊!你當我是傻子嗎!”,可她還是決定裝傻,總感覺不能深究。

遺憾的是,有個人似乎并不想配合她。

“如果這麽說的話,你大概會覺得松了一口氣吧,”握住柳厭離手腕的手如鐵鉗一般緊緊箍在上面,陸判官雖然依舊笑着,可看上去卻有了些說不出的不同,“很可惜呢,這是騙你的。”

什麽?

急轉直下的發展讓她有些呆愣,從一開始的挑釁荀慕寒,到現在死死抓着她不放,今日的陸判官跟平時比起來表現的簡直離奇,離奇到讓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像是為了應證她這個預感,她赫然發現,周圍的景象猛然拉伸變形,傾斜着變成了一道道光怪陸離的殘影,陸判官握着她的手成為了最好的枷鎖,莫名的壓力壓得她連跟小拇指也動彈不得。

陸判官作為地府最古老的幾位判官之一,道行和手段都是柳厭離無法想象的。

“說實在的,你這麽聽話真是幫了大忙,”明明做着翻臉動手的事情,他卻依然笑吟吟的,就像是二人只是拌了個無傷大雅的嘴,“這個傳送法術雖然費了我不少心血,可在棺材鋪那位大人眼裏估計也僅僅是不入流的戲法,要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做手腳可真是難為我。”

如果不是動不了,柳厭離一定會狠狠地抽自己兩巴掌,什麽叫自投死路?她簡直就是那只直愣愣的往樹上撞的傻兔子。

“你到底要把我帶到哪裏去?”

“你去了就知道了。”

如果身體能動,她這時候已經拿大刀向這個賤人的頭頂上砍去了。

“阿離你也不要怕,”陸判官空着的那只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瓜,就算被後者瞪了一眼也不以為意,“雖然你并不知情,可你我确實是兄妹,哥哥平日裏多照顧你,哪裏會害你。”

柳厭離聽得一頭霧水,什麽叫确實是兄妹?難道她老爹在外面有個私生子?可陸判官比她曾爺爺的曾爺爺的曾爺爺年齡都大,現在他竟然說和她是一輩人,這不是扯淡嗎?

不過這人确實對她一直都頗多照顧,先不說這次升職他在裏面出了多少力,光是當初她剛剛獨立勾魂,捅了的簍子裏有八成都是他在掃尾的。哪怕因為她的失誤不得不應付多餘的麻煩,陸判官也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連音調都沒有高過,以前她以為他是看在孟老大的面子上,如今聽他一說,似乎另有隐情。

其實仔細想想,或許陸判官當時四處無節操的勾搭姑娘根本不是他們以為的花心濫情,而是有目的的在進行着不為人知的謀劃,孟老大撞破他和室友偷情的場面也太過巧合。

謠傳與陸判官有私情的姑娘确實很多,可從未有人眼見為實過,他能安然無恙的周旋在她們之間那麽久,偏偏就在“正宮娘娘”孟老大眼前露出了馬腳,偏偏就是和她最讨厭的人,還偏偏就是和安慰她一模一樣的動作,刺激的孟老大自虐般的成為了孟婆,而他則是借此機會搖身一變,演了一出精彩的浪子回頭。

多年的持之以恒下,他以悔改癡情的表象迷惑了整個地府,哪怕是看不上他的人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他會另有所圖。

明明只要靜下心仔細推敲就會發現很多疑點,可惜的是她還有地府的其他人都太過想當然了,他們會嘲笑他“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卻不會認為這僅僅是一場他自導自演的大戲。

早在她發現孟老大被悄無聲息地暗算的時候她就該懷疑了,能夠光明正大的綴在孟老大身後四處走動,就算她出事在場也不會被別人懷疑的,除了孟老大的師父轉輪王,就只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癡漢陸判官了。

遺憾的是,她和所有人一樣,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邢淩珍和陸判官,這兩人之間,必定有瓜葛。

“好了,我們到了。”

柳厭離被新鮮出爐的心機婊陸判官拉着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傳送陣,赫然發現她們竟然在轉輪殿內!

難道陸判官只是因為孟老大太過寂寞才來綁架她?

她這個發散的腦回路也真是夠了。

此時的轉輪殿裏并沒有柳厭離記憶裏的繁忙景象,也是,孟婆病倒了,轉輪王為了自己的小徒弟又是請來了十方鬼帝和十殿閻羅會診,又是怕辦公吵到她靜養幹脆清空了轉輪殿,讓他手下的鬼差為了補上孟婆的工作忙的焦頭爛額,沒想到好師父的貼心舉動,卻被陸判官鑽了空子。

能在轉輪殿不聲不響的布置一個傳送陣,還能讓轉輪王毫不知情,陸判官的能耐簡直超乎預計,要知道轉輪殿根本就是轉輪王的一個法寶,全殿每一個角落都可以說在他的掌控之下,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放心只留陸判官一人照料孟婆,陸判官簡直就是在人家被窩裏搞出了一個暗度陳倉,沒有見識的柳小姐都要被他這一手吓哭了。

如果說來之前她還覺得自己能找個機會跑路,現在看到這個陣仗,就覺得要栽,不過在轉輪殿的好處就是一出門就能扯着嗓子喊救命,當然,前提是她能跑出門。

被這個下馬威吓得差點交出膝蓋的柳小姐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腳下乖乖的跟着陸判官走到了一扇雕花門前,她認得這扇門,門後就是孟老大的房間,她曾經無數次進入這裏去領孟婆湯。

難不成陸判官真的想要她和孟老大見面?既然他敢于把她直接帶過來,就說明孟老大不是已經在他的控制之下就是跟他同流合污了。

按照孟老大的性格判斷,應該是前者。

陸判官不知道柳厭離腦中的糾結,他上前舉起左手輕輕的敲了敲門,右手仍不忘死死的制住故意落後了一步的某人。

他敲門的方式有些不同尋常,看樣子應該是約定好的暗號。

果不其然,一道平穩的女聲緊接着敲門聲傳來:

“是璋兒嗎?進來吧。”

原來陸判官的名字是“璋”嗎?認識了快一千年才知道他原來不是姓陸名判官啊,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激動個毛啊!

這麽多年就沒有人吐槽陸判官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說嗎!為什麽全地府沒有人發覺這家夥超級奇怪可疑啊!

得到了允許的陸判官推門而入,門內果然就是她熟悉的孟老大的閨房,只是原本應該昏迷不醒的孟老大面色蒼白的半依靠在床頭,投過來的目光透露出一股不易察覺的緊張,而一道窈窕的身影站在她床邊,手裏還端着一個瓷碗,依稀還冒着袅袅的熱氣。

“璋兒,帶着妹妹回來了嗎?”女子将手中的碗放到一旁的矮幾上,笑着轉過身,看起來溫柔又慈愛。

“是啊,娘親,”陸判官把柳厭離向着女子帶了幾步,推了推她的肩膀,“妹妹,這便是咱們的娘親,瑤芷仙子。”

柳厭離傻眼的看着眼前的妙齡女子。

先不提這個所謂的“娘親”看起來就比她大不了幾歲的樣子,也不提她娘壓根不長這個樣子,什麽瑤芷仙子,她還沒有老年癡呆好嗎?這不就是她打了幾百年交道的鬼王邢淩珍嗎!

目瞪口呆的柳小姐扭頭用看傻瓜的眼光看着身旁淺笑的陸判官。

陸判官你醒醒!邢鬼王年齡還不到你的零頭呢!你是腦子進水了嗎?

就算她之前已經對這兩人私下勾結有了懷疑,也不要用這麽驚悚的方式解開謎底好嗎!

海派蠟燭

第 56 章 兄妹

“喜歡嗎?”

他冰冷的手指在她臉頰上游移,毫無溫度的軀體緊緊貼着她,嘴唇貼近耳畔喃呢,成功的讓一千多年了本質還是純情小姑娘的柳小姐全身軟成了一團。

只是這個喜歡到底是指這具精心雕琢過的棺木?還是說指的是他倆如今從未有過的貼近?

“……喜歡。”

無論哪個都喜歡,柳厭離暈乎乎的想,腦子像是徹底化成了漿糊。

奇怪,照理來說不應該是緊張到不可自制嗎?可是她與其說是緊張,不如說是完全臣服于荀慕寒對自己的吸引力下,有些過分飄飄然了。

太糟糕了,這種狀态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迷戀了,哪怕這麽多年來她一直都在漠視忽視自己的心情,可對荀慕寒身上那種初見時就讓她陷入愛河的魔力竟然還是絲毫沒有任何抵禦力。

就算說服自己當初是因為那張跟兄長過分相似的長相,可反應也太過激烈了,難道她一直對自己的定位是錯誤的?她本性其實是癡漢來着?

抱着她的荀掌櫃似乎笑了一下,“比你今日見到的未婚夫還喜歡?”

未婚夫?

受這三個字刺激,柳厭離的腦子總算掙紮着開始運轉了。

“你怎麽會知道紅苕是表哥?”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努力擡頭想看清他的表情,然而這具棺材像是被施過法咒,鬼差出色的夜視竟然毫無作用,“你知道當年的那些事?”

荀慕寒握住了她放在衣襟上的手,柳厭離能感覺到他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

“你喜歡他嗎?”荀慕寒的口氣像是在詢問,卻又不需要任何答案,“是不喜歡的吧,也是,誰會喜歡一個在自己死後未滿一年便另尋新歡的家夥呢?”

“就算不是如此,我對他也……”柳厭離下意識的反駁,又突然住口不提。

确實,大表哥在她自戕那天被揭發謀逆,可是他那時已經成尾大不掉之勢,明明拖累的她爹娘命喪黃泉,可操作得宜之下,他竟然弄出了一個栽贓陷害的說法出來,硬生生的洗脫了自己的罪名。雖然大表哥僥幸逃過一劫,也難免地位動搖,為了鞏固勢力,他不顧她新喪未滿一年,将她宣揚成不分好歹的瘋女人,以此為借口重新定了一名權臣之女。

後來大表哥到底是怎麽功虧一篑的?

或許是因為她那時已經死了,或是因為記憶消退的太厲害,她竟已然記不得了,只記得直到表哥倒臺之後,她得以洗脫“瘋子郡主”的污名,被大舅舅和後來登基的表哥追封厚葬。

自從孟老大病倒以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喝過忘川水了,記憶在不斷回流,可腦子卻未必清晰,她活着的時候就不曾是什麽聰明絕頂的人物,死了之後自然也不算是個明白人。在她短暫的生命裏,只有一件事貫穿了始終——對親生兄長近乎莫名其妙的迷戀,她太過專注于自己的迷戀,以至于忽視了其他。

現在想想,那種迷戀,與現在她對荀慕寒的迷戀,何其相似。

她隐隐約約覺得這不太正常,卻又懶洋洋的不想去管。

人世間已碰到太多艱難,如果連喜歡一個人都要究根問底,那也太過可悲了。

“你果然什麽都知道啊,知道卻什麽也不說,我是真的真的很讨厭你。”一邊說着讨厭,一邊往荀掌櫃懷裏鑽的更深,簡直就是教科書級的口是心非,明明清楚的認識到了這點,柳厭離卻一點也不想改,“和我哥哥一樣讨厭,”這一句,她并沒有說出口。

對于她的指責,荀掌櫃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然後收回了摟着她的手臂,頭頂的棺材蓋也徐徐滑開,被莫名推開的柳判官不解的看向他,緊接着棺材外就傳來夾雜着男性悶哼的重物擊打聲。

柳厭離立馬反應了過來:喵個咪,竟然有人偷窺本郡主談戀愛!

幾百年才換得一次親密接觸的柳判官頓時怒火中燒,爬起來挽着袖子就要揍人,剛把一條腿邁出棺材沿,就看到對面牆根處,一個穿着地獄标準官員服飾的男子有些狼狽的擦掉了嘴角溢出的血跡。鬼魂是沒有血可流的,身上所帶的血跡往往都是怨氣和法力的體現,能把一個入了地獄仙籍的鬼差打到流血的表象反應,荀慕寒一定是下了狠手。

幹得好!

柳厭離憤憤的想,正巧對上了男子望過來的雙眼,此人竟然是官方宣稱因照顧孟老大而分身乏術的陸判官!

“陸判?您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還好巧不巧,被荀掌櫃痛揍了一頓。

“阿離,哦不,應該說柳判官了,”擦幹血跡的陸判官依然風度翩翩,一副貴公子做派,“我聽說你在此處,便過來了,沒想到……”

聽出了陸判官的未盡之意,柳厭離面上便有些不自然。

好不容易能跟男神滾在一起還被熟人抓了個正着,實在有些尴尬。

而被抓個正着的另一個當事人就沒有這麽高的覺悟了,荀慕寒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她的身旁,只見他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襟,還伸手幫她理了理鬓發,卻看都不看一旁的陸判官一眼。

可被忽視了的陸判官似乎并不甘寂寞,他雙手圍環,規規矩矩沖荀掌櫃鞠了一躬。

“晚輩冒失叨擾了前輩,實在不該,”他含笑看着不言不語的荀慕寒,言語恭敬,“沒想到阿離年紀輕輕便能得到前輩如此細心的指點照顧,實在是她的幸運。”

不知道是不是柳厭離的錯覺,她總覺得陸判官這句話結合剛才的情形,可以完美的用三個字來概括:“老不休!”

她不可置信的盯着陸判官看,一項冷靜理智的他怎麽會做出挑釁荀慕寒這種失心瘋一樣的行為?

被挑釁的對象荀掌櫃倒是沒有任何發怒的跡象,只是眯了眯眼,慢慢用目光掃了一下出言不遜的陸判官,這也是情理之中,要是他真的因為幾句話就動了怒,不是被人掉包了就是作者那天沒吃藥。

活的時間長了,脾氣再火爆的家夥也不會輕易生氣了。這道理陸判官也懂,他自己本身也是活事例,可他還是出言譏諷了荀慕寒,這簡直匪夷所思。

好在他也不打算撞南牆撞到頭破血流。

“阿離,崔大人告訴我,你和生死薄磨合的不太順利,”陸判官對着柳厭離倒是換回了招牌式的溫柔笑容,“近幾日阿孟的狀況有些好轉,我便來看看你的情況。”

說到生死薄,柳厭離就想到了那些陸判官提前幫她規整謄抄好的文字,對于生怕自己那□□爬破壞生死薄的純潔性的她來說,這個舉動不可謂不貼心細致。

這麽多年裏,起初柳厭離和這位地府出名的薄情郎并沒有太多的接觸,甚至在起初還為孟老大鳴不平罵過他,可是之後因為都在崔府君手下讨生活,便不可避免的有了見面的機會,這位陸判官倒是真跟傳聞中一樣的溫柔體貼,要是他對每個人都這樣,會有那麽多姑娘飛蛾撲火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偏偏陸判官為了挽回孟老大的心,對妹子們變成了溫柔卻疏離,這次僅僅是因為她的一點小問題,他就離開了平日裏一步不離的孟老大身邊,柳厭離不得不承認,這似乎有點太體貼了。

“我想大概是我上次交接的太匆忙了,這次便帶你去崔大人那裏再細致的交接一次。”

面對陸判官陳懇的目光,柳厭離簡直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不!不是你交接的不細致!是我的那筆臭字真心拿不出手啊!

這理由簡直難以啓齒。

柳厭離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荀慕寒,後者對着她微一點頭,施施然轉身向內堂走去。

這就是不會插手的意思了。

柳厭離一直覺得,說不定荀慕寒是什麽都知曉的,知曉她和邢淩珍的接觸,知曉她一直在暗中調查紅苕,知曉她一直在追尋當年的真相,可是他偏偏什麽也不說,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荀慕寒總是這樣,從不插手她的做法,也不幹涉她的想法,他永遠都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縱容她胡作非為。

哦,這一定是真愛。

最終她決定還是跟陸判官走一趟,好歹人家特意離開了心上人來關心她的工作,幹脆到了崔老大那裏,就舍棄臉面求陸判官留個字帖好了。

正在胡思亂想的柳厭離跟着陸判官走出了棺材鋪,剛走出巷子口,她的右手腕就被陸判官緊緊的握住了。

“陸判?”她詫異的看向站在左邊的男人。

“好了,你那手字,就算是我留下一萬張字帖也拯救不了,傻妹妹。”

海派蠟燭

第 55 章 燃燭道尊

“北風瑟,秋風涼,誰家嬌妻守空房,你有困難我幫忙,我住隔壁我姓王!”

蕭玦蹲在牆根聲聲哀泣,前方是冷酷的門板,旁邊是可怕的饕餮,來個深夜寂寞孤單難耐的少婦少女把他領回去吧!一想到無論是老板還是饕餮都對家裏有個酷愛男扮女裝的厲鬼視而不見,他就覺得包子鋪簡直就是狼窩虎穴,他才不要回去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哭什麽哭!”饕餮不耐煩的單手把他拎了起來,“阿燭怎麽有你這麽沒用的徒弟。”

“我沒用怎麽啦!師父本人還沒有大師兄牛逼好嗎!”

蕭玦這句話剛出口,他就發現提溜着他的饕餮的表情變了,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起來格外的高深莫測。

“原來……你什麽都不知道啊。”

卧槽?我應該知道什麽?

蕭玦猛然覺得自己後背發涼,果不其然,一陣天旋地轉,他就從被主人拎着的貓變成了扛在肩上的麻袋。

單手把阿燭的小徒弟抗在肩上,心裏撇着嘴覺着荀弟真是冷酷無情無理取鬧,饕餮老爺動作潇灑自如的翻過了對面包子鋪的牆,被頂到了胃的蕭玦小朋友簡直痛不欲生。

直到被扔到雜貨間的地上,蕭玦才覺得那股惡心欲嘔的感覺輕了一些,結果一擡眼就看到饕餮老爺在頭頂笑的滿口獠牙,差點被吓去了轉輪殿,省了黑白無常勾魂的功夫。

“我還當阿燭多麽寶貝你,還巴巴的介紹你我認識,結果也不過如此!”嘴角都快裂到耳根的饕餮老爺一臉喜不自禁,“我就說嘛,你這等凡人,如何能跟本座相提并論!”

什麽鬼?!

蕭玦聽得雲山霧繞,卻也本能的覺得饕餮對他的态度從剛剛開始就有了微妙的變化。明明在他和柳厭離跟蹤被抓包的時候,他雖然拎着的動作也不算溫柔,可力道和位置都拿捏的很巧妙,并不會讓人覺得不适,可方才他扛着自己,幾乎是故意頂着他的胃,搞得他難受不已。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從那句“你原來什麽都不知道啊”開始的,蕭玦的第六感提醒他,大概事情不妙。

“果然阿燭最喜歡的還是本座!”

且慢!這種不要臉的結論到底是怎麽得出來的啊!

“你知道嗎,阿燭和本座可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啊!”大概是蕭玦的表情太過明顯,饕餮老爺一臉炫耀的睥睨着他。

“哈?!”蕭玦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張嘴的沖動,他覺得從旁人的角度來看,他把嘴巴長成一個完滿的“O”一定呆傻到了極點。

他覺得饕餮不是老糊塗了,就是被驢踢壞了腦子。

蕭玦的師尊燃燭道尊算是龍虎山正一教的中流砥柱,雖說一手法術出神入化,但是修為晉升卻不算天縱之才,就算在正一教裏都不算頂尖,更別說跟饕餮這種等級相比了。就連燃燭道尊的親兒子,那位已經榮升為隔壁峰長老的大師兄,都比她修為高出了一個小境界。就這麽一個一直地位不上不下的燃燭道尊竟然跟饕餮這種上古兇獸是青梅竹馬?

除了“你特麽在逗我”以外,蕭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要是從上古紀元修煉到這現在還是那麽點修為,這資質到底是有多差啊!平心而論,燃燭道尊的資質不算多麽優異,可也沒有差到這個地步。

所以蕭玦堅決認為饕餮老爺在胡說八道,不過他也總算是回過點味來了,莫非饕餮老爺想當大師兄他後爹?

“你以為修為低就是能力低嗎?”饕餮老爺不屑的冷哼了一聲,“阿燭了不得着呢,就算是老荀也不敢說不怕她。”

蕭玦:=口=

與此同時,饕餮老爺嘴裏害怕燃燭道尊的荀掌櫃則是正在給柳判官進行思想教育。

只見,一直在黃泉道展現出“大帝第一,我第二”自信風采的柳判官,縮着肩膀,老老實實的跪坐在一口敞開蓋的棺材裏,前大後小的板材構造,隐約讓人産生坐在斜坡上的錯覺。

而讓某人畏之如虎的荀掌櫃則蹲在一旁,挽着袖子,斜刃刻刀在他手中如蝴蝶般翩翩飛舞,堅硬的石料在他手下像是與豆腐無異,在粉末簌簌下墜中,棺材頭上的鳳凰栩栩如生,幾乎要掙脫石料的束縛,展翅高飛。

哪怕一揮手就能用法力雕刻出一具精美的棺材,荀掌櫃還是喜歡親自動手做這些精細活,不僅能打發漫長的無聊時間,還可以以此為借口哄擡價格,真是一舉兩得。

若在平時,柳厭離是很喜歡看荀慕寒做棺材的,他的手法已經不拘一格到了讓人目瞪口呆的地步,旁人要用的敲錘、木锉、斧子、鋸子統統沒有,倒是一套刀具保養得相當不錯,可惜就是使用頻率令人扼腕,這人犯起懶來能直接将木料升到空中,用法力凝聚成刀細細雕刻,而自己則坐在太師椅上喝茶看書,事後還能理直氣壯以親手雕刻為由要求價格加成,真是不服不行。

一般來說,從荀掌櫃雕刻的花樣,柳判官就能猜出下單人的來路。

若是普通達官顯貴,正面一般是碑廳鶴鹿,側面上,普通人家就是福鼠,王公貴族則是雙龍戲珠或是百鳥朝鳳,精巧講究些的,就會在龍鳳周圍加上暗八仙或是壽山福海,棺尾再來一個五囚捧壽,最後再立粉貼金上顏色,怎麽豪華怎麽來。

要是其他僵屍定制的拔步床,那就什麽稀奇古怪的都有。床這個東西嘛,屬于極其私密的用品,像綠帽僵屍那樣四處尋找真愛的還是屬于少數異類,大部分僵屍一輩子沒有機會也不想把這種機密隐私展示給別人看。

既然只有自己能看到,那當然是怎麽高興怎麽來。什麽喜歡的花卉、喜歡的景色都是小事,要求在棺材蓋上刻一個絕世美女□□或是在棺材用的十頁木料上全部刻上自己的果體英姿,這類奇葩的要求可謂是層出不窮。柳厭離甚至見過一名飛僵,因為死的時候傷到了腦子,後果就是記性不好總是丢三落四,修煉到一半都能忘了自己下一步要幹嘛,飽受犯傻苦惱的飛僵哭着喊着求荀慕寒把他的獨門心法刻在了棺材內壁上,還被對別人的保命法門一覽無遺的某旱魃刻薄的評價為品質低下。

這做棺材的木料,除了自備珍惜靈木的僵屍們和被荀掌櫃忽悠着用了院子裏的椰子樹棕榈樹的可憐人,一般人的選擇無非是楠木、椿芽木還有柚木,用名貴石料的雖不是沒有,終究罕見,特別是身下這一副,就算是她這種魂體碰觸到都覺得冰寒入骨,若是活人碰觸,簡直就是被活活凍死的節奏。然而,柳厭離并不認識這種石材,這很正常,畢竟一千歲的年齡在鬼神圈裏,就算不是雜兵也是雜兵小隊長。

荀慕寒雕完鳳凰後,拿着刻刀對着棺材認真思考了一下,對着保持着虛心受教姿勢的柳厭離幾不可見的一颔首:

“你喜歡什麽圖案?”

一句話吓得柳某人花容失色,這是連句解釋都不聽就直接要把她埋了嗎!

柳厭離驚得立馬就想站起來,卻又被七舅老爺一個簡單的眼神給吓得腿軟,“啪叽”一聲直接坐了回去。

七舅老爺看外甥女是提不出什麽有用的建議了,于是稍一思索,在鳳凰的旁邊加了一條糾纏的金龍,側板則是鴛鴦錦鯉并杜鵑芙蓉,尾部還加了大朵的牡丹花,看的柳小姐驚恐莫名。

“如果當年你順利的嫁人了,就該有這麽一張床。”

他收起手中的刻刀,語氣很平淡,與平淡的語氣不匹配的是,他右手一把攬住外甥女,整個人翻進棺材,左手一帶,棺材蓋便嚴絲合縫的蓋住了棺體。

柳厭離被荀慕寒緊緊抱着躺在石棺裏,二人貼的極近,衣服摩擦着衣服,肢體親密交纏,雙唇僅在咫尺間。與偷偷暗戀多年的心上人在狹窄的空間裏親密接觸,氣氛變得旖旎似乎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她沒有呼吸,他也沒有;

她沒有心跳,他也沒有;

她沒有體溫,他更不會有。

一具屍體,一個幽魂,他們兩個,死了以後,才得以相遇。

海派蠟燭

第 54 章 邵雨琪

無論柳厭離內心怎樣的波濤洶湧,在湖心亭裏濃情蜜意的兩人也完全感受不到,也無法改變原本籠罩在饕餮老爺頭頂的綠雲已經悄然向另一片高地發起了沖擊的事實。

好在柳小姐身經百戰,對于捉未婚夫的奸這件事簡直就是駕輕就熟,那堆疊的快要沖破天際的綠帽子輕易無法撼動她強大的內心。對于一個無數次目睹閨蜜和未婚夫花前月下的女人來說,這種單純的互訴衷腸大概也只是個開胃菜的程度。

“沈郎……”小姐面色潮紅的依偎在男子的懷裏,遠遠看上去就像是被抽掉了骨頭,被喚作“沈郎”的大表哥雙臂環着小姐,手在纖細的身軀上緩緩摩挲,鼻尖則在佳人頸間輕嗅。

哦,這是要更進一步的節奏?

意外的挑了挑眉,柳厭離對于這位小姐的開放程度有了新一步的認識,而一旁的饕餮老爺已經當機立斷的把老荀家的小寶貝的眼睛也給蒙住了。

保護幼崽,人人有責。

饕餮老爺覺得自己真是一個負責任又關懷後輩的大好人,就算是最能挑刺的老荀在這裏,估計也只能稱贊他做的無可挑剔。

眼前畫面猛然一變的柳判官本來還想意思意思的掙紮一下,卻被眼前的景象驚的目瞪口呆——原本的才子佳人旖旎私會完全變了樣子,柔弱無骨的小姐臉上泛着病态的潮紅,皮膚透出一股泛灰的慘白,而環着她的表哥也不複原本的豐神俊朗,只見他從衣袖中露出的肌膚遍布暗紅的斑點,灰暗的臉上甚至透出一股子慘綠,黑紫色的嘴唇旁是一行已經幹涸的血塊,随着他鼻尖不斷在小姐頸間游移,無數光點從小姐身上被吸進了他的身體。

他這是在掠奪小姐的生氣!

柳厭離的腦子裏霎時間閃過鎮守小姐那張一半焦枯一半美豔的臉龐。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怪不得從剛才開始蕭玦就奇怪的一言不發,饕餮竟然通過這種方式共享了他的視野。

仔細想想,偷窺他人幽會就擔心會帶壞小孩,目睹惡鬼狩獵卻沒關系,妖獸的價值觀也足以讓人黑線。

表哥身為皇親國戚,就算犯了滔天大罪也不能像普通的犯人那般拉去斬首示衆,無論是哪裏的統治者都不想讓自己家成為全天下的談資和笑料。如果不出意外,表哥八成是被用更平穩的方法賜死,也算是全了皇家的一份體面。現在瞧他死後那副身中劇毒的模樣,倒也符合她一開始的猜測。

她之前從來沒有懷疑過紅苕的身份,一是因為記憶不齊導致的印象模糊,二便是因為紅苕身上的生氣頗足,雖說她不止一次注意到她耳邊的紅色斑塊,也因為證據不足只好按捺不動,沒想到竟然因為一次心血來潮的探查揭開謎底。

想必表哥為了維持“活人紅苕”的姿态費了不少力氣,他本身為一惡鬼,每天生活在活人之間,必定日夜受陽氣侵蝕,時間久了便會逐漸顯露原本的姿态。為了維持畫皮,他不得不冒着被發現的風險,每過段時間便尋找命格偏陰女性,吸取她們的精氣,于是,鎮守千金和這位小姐都成為了他的犧牲品。

奇怪的是,柳厭離實在是想不通表哥到底為什麽費如此大的心力也要假裝成紅苕,這實在不通情理。一開始她猜測過紅苕是愛上了邵雨琪才會強留人間,可是如果女方變成了表哥,那就從人鬼情未了變成了實打實的驚悚劇目。

心高氣傲的大表哥愛上了饕餮,甚至不惜為了他心甘情願的男扮女裝?

柳判官表示就算她真的離瘋不遠了,也不會相信這種不走心的荒誕理由。

為什麽是紅苕?為什麽選擇留在酆都鎮?為什麽接近饕餮?

這裏面一定有她所不知道的理由。

想到這裏她又聳然一驚,如果說在饕餮的眼裏表哥假扮的“紅苕”一直是這幅樣子,那麽他能一直不動聲色的假裝被騙,還一演就是無數年,如此深沉的心機和充足的耐心足以讓人背後發涼。

起碼柳厭離扪心自問,如果有一個這麽渾身屍斑的惡心家夥天天睡在自己旁邊,她估計早就沖進大和尚們開的全素齋跪求捉妖了。

不,請別告訴她這一切都出自真心,她拒絕相信世間竟然有如此感天動地的真愛。

好在上天還不想這麽早就把柳判官生生感動致死,饕餮老爺自然不是出自真心,畢竟在他看來,愛上大表哥就跟某個人要跟一盤糖醋排骨締結連理一樣,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饕餮老爺很喜歡大表哥,不過就跟柳小姐喜歡肉包子一樣,是對食物的喜愛。

“你看這臉色,這身段,本座養的可真是好啊,”他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只差一點就可以鑄就絕世美味了,也不枉本座花費了這麽些年。”

柳厭離和蕭玦臉色鐵青,以他倆淺薄的審美,實在無法從大表哥慘綠的臉色、布滿屍斑的身軀裏看出什麽美味的意境來。

好在饕餮老爺本來也沒有指望他倆對此能有什麽出人意料的反應,曲高和寡的境界一直都是這麽寂寞如雪。

“上次不小心一下子把鎮守家那個傻閨女吸死了,這次這個肯定要多享受幾天,”他對着湖心亭糾纏在一起的男女曬然一笑,雙手由蒙改捉,将一人一鬼再次揪住,“下面的劇目小孩子可不宜觀賞,你們兩個小崽子還是跟着本座先回去吧。”

這句話對于被這幅死屍和女子交纏圖惡心到的小夥伴來說可謂是天籁之音,于是饕餮老爺順利的把老友的小寶貝們一手一個拎了回去。

本來他老人家打算直接把這倆熊孩子往荀掌櫃家門口一扔,就完事走人,誰知柳判官不知道是不是到了靠山地界就膽子肥了,竟然反手抱住了他的胳膊。

“聖君!仙君!神君!”她一嗓子就嗷上了,還順帶将饕餮寬大的袖擺往自己小臂上纏了幾圈,“小女子的未婚夫竟然成了您的夫人,還紅杏出牆,小女子知道您憋屈啊!”

饕餮老爺大概是被這個神展開驚呆了,竟沒有第一時間掙脫她的束縛,這時候不順杆爬那就不是柳某人了。

“不要緊的聖君!咱們兩個可謂是同是天涯淪落人,您心裏要是苦!別憋着,有什麽話都可以對我說啊!”

饕餮聖君:“……”

蕭玦不忍直視的以袖掩面,這幾句話的信息量簡直大的吓人,她把饕餮被人戴了綠帽的事這麽嚷嚷出來是不要命了嗎?

柳厭離當然不是不要命了,她只是想知道饕餮跟大表哥到底是什麽關系,又沒法直接問出口,只能裝瘋賣傻。

饕餮老爺顯然也是個此道中人,他幾乎是轉瞬間就換上了一副凄凄苦苦的模樣,反手抱住柳厭離,跟着她哭天搶地的抹淚。

“郡主你怎麽能忘了雨琪呢?”他幽怨的目光簡直入木三分,“雖然奴婢并沒有紅苕那麽得用,可郡主您怎麽能忘了奴婢呢?”

啥?

柳小姐在這出乎意料的答案面前呆滞了一秒。

“您忘了嗎?奴婢是公主賜給您的丫鬟雨琪啊!”饕餮裝模作樣的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淚水,“郡主您走了以後,柳家也敗了,奴婢們也沒了活路,那時候奴婢就發誓下輩子再也不當這無用的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奴婢的誠心被老天爺聽去,這輩子也算是心想事成,誰知好日子沒過幾天,奴婢就落入了一只妖怪手裏,那妖怪附在了奴婢身上,逼奴婢來尋了紅苕,可奴婢确實不知道,那紅苕竟然是表少爺假扮的啊!”

饕餮哭的凄凄哀哀,唱作俱佳,要不是身形樣貌都是男子,那就是活脫脫一個與舊主重逢的可憐丫鬟。

“那妖怪為什麽才去尋紅苕呢?”柳厭離呆呆的問。

“那妖怪呀,本就是世間少有的兇獸,”饕餮擡頭與她對視,漆黑一片的瞳仁明晃晃的映出了她的模樣,他嘴角微挑,語調輕緩,卻又分外陰森,“它生性嘴饞,看出了表少爺身纏無數罪孽,若是成了氣候,便是難得的大補之物。于是啊,它就想,此等美味要如何才能落到我的嘴裏呢?”

柳厭離與饕餮眼中的自己對視,既害怕他陡然發出的戾氣,又無法移開視線。

蕭玦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在原地,覺得自己這下子鐵定會被殺人滅口。

“你們在幹什麽?”

一道平緩的男聲打破了僵持的氣氛,三人同時扭頭,只見一藍衫男子正站在棺材鋪的玄關處,不知道對這出戲看了多久,平靜的臉上分不出喜怒。

柳厭離和饕餮猛地同時推開對方,向男子撲去,柳判官駕輕就熟的抱住對方的大腿,埋頭嘤嘤嘤哭的像是剛被輕辱了的良家婦女,饕餮不敢像她一樣直接上手,只能急匆匆的對男子喊道:“老荀!老荀!我可以解釋!”

荀掌櫃彎腰把假哭的柳小姐拎了起來,淡淡的瞥了驚慌的饕餮一眼,就關上了門板,把兩個大男人隔絕在了店鋪之外。

旁人看來只是平常的一眼,可是跟他認識了無數年的饕餮老爺生生從裏面看出了“為老不尊的禽獸”這七個字,急的他差點上蹿下跳。

“老荀!老荀!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我可以解釋的!”

禁閉的門板代替主人表達了“我不聽!我不聽!我就是不聽!”的意願。

“荀慕寒!你這家夥有什麽資格嫌棄我啊!你這家夥也沒好到哪裏去啊!我告訴你!咱倆半斤對八兩!”

屋內仍是沒有絲毫動靜。

“荀弟!是為兄錯了!為兄口不擇言!罪該萬死!今天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看在相交那麽多年的情分上!你千萬別把這事告訴阿燭啊!千萬別!算哥哥求你了!”

蕭玦面無表情的看着這場急轉直下的鬧劇,全身從頭到腳散發出一股木然的氣息。

遠在龍虎山的師尊啊,徒兒好像知道的太多了,真的還能活着回到您老人家座下嗎?

海派蠟燭

第 53 章 大表哥

“讓本座看看這是哪裏來的淘氣包,”明明是同一張臉,僅僅是一個表情不同,饕餮看起來就跟往日裏沉默寡言的邵雨琪全然不同,他慈愛的拍了拍柳厭離的頭,“原來是老荀的心肝寶貝開心果啊。”

心肝寶貝開心果是什麽鬼?!

柳厭離震驚于饕餮對自己的稱呼,蕭玦在一旁默默的試圖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并沒有什麽用。

“哦對!”饕餮左手握拳敲了一下右手掌,眼睛餘光涼涼的掃過瑟縮的小道長,“還有一個不聽話的小娃娃。”

蕭玦被他看的差點吓得蹦起來,眼前這個饕餮聖君跟他在包子鋪後廚見到的那個很不一樣,但是比起後廚房那個面部僵硬、氣質陰森的饕餮聖君來,這個雖然也很可怕,卻語帶調侃的饕餮更符合他記憶裏那個模糊的印象——燃燭道尊所有朋友都和她本人一樣喜歡滿嘴跑火車。

“沒想到你們倆竟然跟着邵雨琪的夫人身後亂跑,”饕餮嘴角勾起了一個諷刺的弧度,将“夫人”二字念的千回百轉,“幸虧本座跟了過來,不然要是出了什麽事,老荀和阿燭還不非得跟本座撕破臉?”

一人一鬼聽到他對紅苕的奇怪稱呼皆是一愣,蕭玦腦子裏飛快的閃過了那句“酆都鎮包子鋪掌勺邵雨琪的……夫人”,現下回味起來更覺意味深長,他似乎抓住了什麽,可是那答案太過違背常理,一時間反而難以下定論。

暫且先撇開這個奇怪的稱呼不說,光是自己的夫人被人跟蹤,聽他的口氣反而是擔心跟蹤者的安危,這就夠奇怪的了。

饕餮并不理會投在身上的懷疑目光,手下微一用力,把一人一鬼比照原樣翻了回去,依然是面朝着還在整理衣擺的“紅苕”,三者交談了這麽久,那名男子竟似毫無發覺。

蕭玦發現這麽一個大男人竟然光是整理衣領角度就花了這麽長時間,也是醉了。柳小姐明顯見過更多世面,此刻就淡定極了,畢竟名門公子裏臭美騷包的比比皆是,比起妖界的孔雀妖也不逞多讓。

終于勉強把自己收拾的滿意了,“紅苕”揮手散去霧氣,快步走到大宅後門口,伸手輕輕在門上叩了叩,三重一輕,一共四下。 不一會,一個身量還未長足的小丫鬟輕輕地把門推開,看到“紅苕”一臉喜色。

“請公子悄悄的随奴婢來,小姐正在老地方等候公子。”

這是……私會?

柳厭離和蕭玦默契的看向饕餮的頭頂,也不知是不是突然開了天眼,總覺得隐約有綠芒環繞,反而是被惡意猜測的本人看上去面色如常,輕松提起他倆的領子就跟了上去。

“紅苕”和小丫鬟的目的地是後院裏一個位置偏僻的湖心亭,小亭子被湖水環繞,隐沒在郁郁蔥蔥的枝葉之後,簡直就是話本裏男女主人公私會的不二選擇。而小丫鬟嘴裏的小姐也應景的倚欄遠眺,單單留給衆人一個優美卻落寞的側影。

柳厭離願意以她活着加死了共一千年的話本經驗發誓,就算是最當紅的話本女主角從書裏活了過來,也不會有比這位小姐更精湛的凹造型功力了。

引路的小丫鬟識趣的轉身退下,這個小姑娘接下來的任務八成就是望風。留下來的“紅苕”一撩衣擺,眼中發射出不容忽視的溫柔光波,深情款款的走上了通往湖心亭裏那抹幽怨背影的石橋。

“這麽久毫無音訊,恐怕公子早已結識了新歡,把奴這個舊愛望之腦後了吧。”

“小姐這一席話,不下于往生心上活生生的捅血窟窿!生對小姐的感情,堪比這日月的光輝,不遜于奔騰的江水,敢與萬古青山比壽,小姐的懷疑,對生來說即是錐心之痛啊!生這便跳入這湖底,來驗證生對小姐的一片癡心!”

“公子萬萬不可!是奴想差了!這湖水冰冷,公子若是有三長兩短,可叫奴……可叫奴如何是好啊!”

以上純屬酆都鎮陰曹地府催府君麾下柳判官之臆測,如有雷同,算她抄你。

當然了,這樣一個普通話本模式完全無法滿足柳判官略顯碩大的腦洞,實際上她同時還腦補了“心肝兒,你如何不開心?見你如此,我這胸中悶痛,心肝兒給揉揉可好?”和“女人!你遲早都會是本少的人!”這兩個畫風南轅北轍的版本。

讓柳小姐如此無聊的源頭還是出在了饕餮老爺身上。按照小柳和小蕭的想法,他們就應該在“紅苕”踏入亭子後及時跟進,将他倆的對話聽個一清二楚,以防錯過什麽陰謀詭計。可是饕餮老爺生生把他倆壓在了湖邊的一棵大樹下,只能遠遠的望一望動作和口型,簡直不懂風情!

“小孩子看什麽私定終生,長大以後學了一肚子男盜女娼可怎麽得了!”饕餮老爺振振有詞。

柳厭離苦着臉欲言又止,想想自己都可以當蕭玦八輩祖宗的一把年齡,在饕餮老爺這裏可能連零頭都算不上,還是乖乖的把抗議咽了下去。

其實饕餮老爺還真不是故意吊他倆胃口,只因為在他老人家的常識裏,神獸幼崽的成長期都是五千年起跳的,作為一個有責任心又樹立了偉岸形象的長輩,堅決要杜絕娃娃們學壞的一切機會。

想到這裏,他甚至還貼心的伸出手遮住了蕭玦的眼睛。如果說柳厭離的年齡還算是一個半大的娃娃,那麽蕭玦顯然就是還沒有斷奶了,自然要更加嚴防死守,這時候亭子裏那位與“紅苕”私會的小姐俨然已經成為了“別人家的壞孩子”了。

阿燭要是知道了自己這麽盡職盡責的照顧她的寶貝小徒弟,一定很高興,一高興說不定就願意去他府裏做客了。

饕餮老爺在心裏默默的給自己點了一個贊。

就這麽一個擋眼的功夫,原本還表現的郁郁寡歡的小姐已經軟成了一灘春水化在了“紅苕”的懷裏。蕭玦視線被擋,聽着旁邊的小夥伴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急的簡直抓耳撓腮。

柳厭離心想,這麽個神奇的泡妞速度,簡直跟她那個自诩風流雅士的表哥不相伯仲,恐怕沒有多久這位小姐就會芳心難遏的去跟“紅苕”在小樹林、小亭子裏灑一地衣服的“賞月”了,“紅苕”簡直就是浪蕩公子界的頂級人才!

一想到“表哥”這個詞,柳判官瞬間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不僅通體舒暢,就連腦子也活絡了起來,以前就像是被污泥堵住的記憶也一瞬間被疏通,她頓時就達到了恍然大悟的境界——怪不得她覺得眼熟呢!這個“紅苕”怎麽跟她那個結婚當天被揭發謀逆的未婚夫表哥長着一張臉啊!

柳小姐作為一國郡主,從理論上講應該有無數個來自于職業是帝王的大舅家的表哥,如果這篇文是瑪麗蘇記事體,這些表哥長大後必然因為愛情、權利、好勝心等等的因素激勵,跟天下沒有其他女人了一樣一起追求這位地位穩固的表妹,當然,有資格作為主要競争者登場的肯定都是帥到驚天地泣鬼神。

然而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柳小姐作為一國郡主,她實際上只有一個表哥,還是她當大将軍的小舅家的,雖然表哥長得也算少女夢中情人,卻不是她喜歡的款。在每一個立志成為後宮之霸的瑪麗蘇眼裏,這種王爺家的表哥只要最後沒有篡位成功,那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炮灰,實在沒有關注的價值。可是由于柳厭離只有一個表哥,所以盡管他沒有金光閃閃的拼爹加成,可他還是順利的占據了她未婚夫的位置,并且因為那時候她大舅家的小表弟還不滿10歲而輕松愉快的橫掃所有競争對手。

順帶一提,表哥其實應該叫大表哥,在他可以滿地撒歡的時候,柳郡主還是公主肚子裏的一個球,而後來那個最後繼承大統,追封柳郡主“德淑貞烈”的表弟更是還有沒影呢,但是還是因為就只有這麽一個表哥,所以所有人都心安理得的省略了“大”字。

大表哥雖然因為大伯意外的子嗣艱難而逃過了本該有的激烈競争,卻得到了一個一心想弄死自己弄黃婚事,相處跟情敵似得的大舅哥,額外附贈到死也沒搞清為什麽喜歡跟自己作對的熊孩子表弟,偏偏這兩個人,一個長得比他帥、智商比他高,一個家裏背景比他硬,完全就是如鲠在喉二連擊,可真是應了那句古語:“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

奇怪的是,柳厭離這一輩的皇嗣幾乎沒有一個跟這位大表哥親近,作為未婚妻的她對他完全不感興趣不說,表弟更是對他從小看不順眼,在表姐自戕那天閉門大哭的他,在即位後從未間斷過對這位亂臣賊子的口誅筆伐,與被不斷追封大肆厚葬的柳某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與在弟妹之間毫無人緣相對,大表哥在長輩和外人面前卻無往不利,在謀逆被揭之前,整個京城沒有一個不贊柳郡主是最有福氣的人,不知道多少大家閨秀對她嫉妒的咬牙切齒,就連大将軍王與公主商議這件親事時也是想着讓兒子照顧疼愛的外甥女,沒想到這一切都以柳厭離不堪夫君污名毀譽,新婚自戕為□□,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關于大表哥的風流成性,柳厭離早在訂婚之前便一清二楚,畢竟許多長輩不得而知的事情,在同輩裏卻是公開的秘密,況且在習慣三妻四妾的男人眼裏,風流從來不是一個值得病诟的缺點。她記得自己和表弟在宴會裏探險的時候,不知多少次目睹過他與不同的女子私會,現在想來,這些衣着華麗的小姐身後都站有一個位高權重的父親,大表哥的不臣之心簡直昭然若揭。

可憐她一無所知的母親,被表哥展露的表象蒙蔽,最終被信任有加的侄子綁上了這艘用野心鑄就的大船,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可憐她戰功赫赫的小舅,一生戎馬,浴血厮殺換來的威名和聲望,被急功近利的兒子踐踏在腳下。

可憐她驚才絕豔的兄長,抱負未展,客死異鄉,臨死那一刻還在為她細心謀劃。

可憐她自己,出身尊貴,一生榮華享之不盡,自小便衆星捧月,歡暢無憂,卻不得不在新婚之日自戕以示清白。

可憐她那愚蠢的表哥,機關算盡太聰明,卻輸了親手害死的舅哥一籌,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真是可憐,又可恨吶。

海派蠟燭

第 52 章 畫皮

柳厭離穿着制式白袍子,蹲毫不引人注目的陰暗角落裏,與不遠處熱鬧的人群劃開了一條看不見的分割線。她左手抱着一本攤開的厚厚賬冊,右手拿着煙袋鍋時不時往地上一磕,女流氓氣息顯露無疑,倒也輕松自在。緊靠着她盤腿坐在地上的是愣頭青小道士蕭玦,他擺出了一個打坐的标準姿勢,再配上一個拂塵就與塵世中騙錢吃飯的假道士一般無二了,不過話說回來,這種吃大戶的活他也沒少幹。

從柳無常榮升為柳判官的柳某人雖然月錢花樣翻了好幾倍,卻不并怎麽春風得意,原因就在于就算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還是沒有将那一手的狗爬永久留在生死薄上的勇氣。好在陸判官是個勤奮的好員工,在交接工作之前就把本來應該屬于柳厭離的那一份謄抄好了,只需要她挨個打勾就萬事大吉,無論之前在她心裏陸判官的人品如何,經歷了如此貼心的交接她都覺得對方是個大好人。

要說她為什麽大白天就抱着生死薄蹲在這裏摸魚,就要講到生死薄的用處了。

生死薄這一地府鎮府之寶就算是在塵世間也是大名鼎鼎,每一個生靈,從出生開始就會被生死薄記錄在冊,年歲壽數一應俱全,然而生死薄畢竟只是個死物,人生在世命途波折,或有人半途夭折,或有人作孽折壽,或有人福報滔天,這些變數便是由判官在生死薄上進行記錄修改。柳厭離雖然不想讓自己的狗爬留在上面遺臭萬年,但是難得擁有這個寶貝的管理權,不翻閱看看簡直就是虧待自己。

這一看就看出了大事了。

生死薄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的記載着:

“紅苕,女,樊城人,生于天乾二年四月初八樊城李氏祖屋,卒于天乾一十九年五月初二京城柳府,享年一十有七。”

除此之外,還有一行潇灑的行書注釋了她前世為何人,又轉世為人,正是陸判官的字跡!

柳厭離急忙按着注釋繼續翻找,原來紅苕早在多年前便贖清罪孽,轉世成為了一名清修僧侶,因一生福報積累深厚,得以延壽。

這個消息猶如一盆冰水将柳厭離澆了個透心涼,如果說這個長壽的高僧才是轉世後的紅苕,那麽包子鋪裏的那個活死人又是誰?

遇到撲朔迷離的事情,自亂陣腳顯然不是一個好選擇,于是新上任的苦力蕭玦道長就被迫和她一起埋伏在了菜市場。

柳厭離拿着煙杆在蕭玦的頭頂磕了磕,抖了他一臉灰,哪怕在內心已經刷屏成了“卧槽你這人!”,實力不如人的小道士也只能憋屈的忍着。

就算再活幾千年也改不了大小姐脾氣的柳某人用煙槍戳他的臉,這種表情在她還是尊貴的郡主的時候就無數次在陪侍的閨秀們的臉上看過,只不過那時候她貴為皇嗣,不能也不需要放下身段去體貼她們。

只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她終究不再是曾經的她了。

“別那副苦瓜臉,”柳厭離熟練的把煙槍在指尖轉來轉去,“這煙灰可是個好東西,可以保你平安。”

是的,這個從開場第一章就出場,卻在這時候猜得到第二次登場機會的煙槍并不單純是一個凹造型的道具,理論上來講,這是一個仙器,只不過功能比較單調——隐蔽蹤跡和清心靜氣。不過仙器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功能再精不再多,比如說這杆煙槍,只要實力不到大羅金仙,任誰到這裏也只會對他們視若無睹。

這種寶貝一般都靜靜的躺在荀掌櫃的私庫裏落灰,偶爾才會被柳某人順手牽羊得以重見天日。

選擇菜市口這個埋伏地點,實在有些講究。

論安全度,包子鋪肯定排第一,畢竟有酆都鎮唯一的善鬼老板壓陣,“紅苕”就算想做什麽也做不了,當然,反過來柳厭離想對她做什麽也不一定能成功。在包子鋪裏,“紅苕”的警惕心肯定最強,更何況還有一個一直對她表現出迷戀的邵雨琪,不穩定的因素着實太多。

所以在打聽到每日傍晚“紅苕”會去菜市場買菜以後,她就把地點定在了這裏,雖然失去了老板這個□□,但是柳厭離還真的不相信在幹架這方面她會輸給“紅苕”,作為一個揍翻了黃泉路上所有冤魂厲鬼的不良幫派頭子,這點自信還是有的,況且還有仙器在手。當然,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拉上了這方面的專業人士蕭玦。

果不其然,傍晚時分,一抹纖細的身影準時出現在了菜市口,她穿着幹淨整潔的粗布群,挎着菜籃子,臉上帶着微微的笑容,雖然并不豔麗柔美,卻也算是個清秀佳人。這确确實實是柳厭離曾經看了無數年的紅苕的臉,如果沒有耳後那些逐漸擴大的屍斑的話。

眼珠不錯的盯着紅苕與旁人熟絡的打招呼,柳厭離感到旁邊的蕭玦輕輕地捅了捅她。

“喂,你這個侍女有點意思啊,”他疑惑的摸了摸下巴,“以前都沒注意到,這個姑娘的走路姿勢也太潇灑了點吧。”

經他這麽一提醒,紅苕的走路姿勢确實有些違和,就她的身份來說,步子賣的未免有些太大,腰杆挺的有如勁松,雙肩板直,不經意間與人攀談時頭會微微揚起,形成一個略帶傲氣卻又不惹人厭的弧度,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器宇軒昂了。顯然,這是原本身為區區一介侍女的紅苕不應該擁有的特質。

當看到紅苕接過對方遞過來的物品時微微一攬袖子的動作時,柳厭離的表情頓時就變得奇怪起來,這個動作她相當熟悉,她曾無數次在身穿華服的大家公子身上見過,帶着他們特有的高貴與優雅,帶着那個時代獨有的風流倜傥。然而千年之後,她在她曾經的侍女身上又看到了這個熟悉的動作,兩相對比,竟分毫不差。

有些問題的答案簡直呼之欲出。

紅苕的菜籃子裏幾乎沒有東西,她是個活死人無法進食,邵雨琪是饕餮也不會去吃普通人類的食物,所以她的菜市口之行更像是一次散步放松,可是今天,行程稍微有了些另外的安排。

只見紅苕挎着菜籃,腳步輕輕一轉,變悄無聲息的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小巷,正巧路過了埋伏着的二人旁邊。柳厭離用無語的神情看着拐進巷子裏的紅苕雙手扶領正了正衣冠,也許她真的是太不關注這位曾經的貼身大丫鬟了,如此之大的破綻也沒有瞧出來。想來也是,紅苕幾次與她碰面皆有旁人在場,自然僞裝的更為到位,況且這些細枝末節的動作,如果不是她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就算看到了也充其量覺得她與平常女孩稍顯不同罷了,只不過在柳厭離這個知曉當年柳府丫鬟做派的人眼裏,才會格外觸目驚心。

二人跟着紅苕身後拐進了一座大宅院的後牆處,後者揮了揮衣袖,一股白霧從寬大的袖口中滾滾湧出,彌漫籠罩了整條巷子,如果有凡人經過這條巷子,既看不到這裏的白霧彌漫也看不到身在其中的紅苕。

這種級數的障眼法對于仙器自然是無用,所以柳厭離和蕭玦有幸目睹了接下來的一切。

紅苕将手舉到頭頂,按在發間一把抓住,用力揪起,竟将一層皮從身上硬生生的扯了起來!似是非常痛苦,她口中□□不斷,由原本的嬌軟的悶哼逐漸變成低啞的粗喘,那層皮從臉上被揭下已是揭了一半,露出一張雖然鮮血淋淋卻輪廓明顯屬于男性的臉。

蕭玦把嘴張的那叫一個圓潤,換皮的法術他在門派裏倒也聽說過,一般多是精怪化作美女去引誘凡人,可是完全沒想到還會有男人去給自己貼一層美女的皮啊!不說別的,就是心裏那道坎,一般人就過不去。

兩人目瞪口呆之際,“紅苕”已然蛻皮結束,只見他臉上的鮮血逐漸滲入皮肉,不多時,一個年輕男人便出現在了二人面前,連身上的粗布女裝也變成了游歷學子常穿的寬衣廣袖。

柳厭離看着年輕男子,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然後就像是蒙着一層窗戶紙,一時間怎麽也捅不透。就在她凝眉沉思苦想的時候,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她不耐煩的瞥向蕭玦,卻發現對方臉色煞白,哆哆嗦嗦,肩上竟也搭着一只白皙如玉的手!

“你們兩個還真是淘氣。”

清朗的男中音從身後傳來,肩上的手一用力,就迫使二人轉過身來。二人急忙定睛一看,一個名清俊的青年牢牢的抓着他們,臉上表情似笑非笑,有一股說不出的邪異,明明并沒有多麽兇狠的表情,卻給人一股被兇獸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柳厭離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顫顫巍巍,驚疑不定的開口:“邵、邵雨琪?”

“非也,”青年伸出豔紅的舌頭舔了舔淡色的嘴唇,“本座名為——饕餮。”

海派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