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進産房前要打好小抄
人的記憶真是世上最神秘莫測的東西之一,雞毛蒜皮毫無價值的小事每天風雨無阻的排隊在腦內定時遛彎,而嘴裏念叨千萬遍的事情卻可能轉眼就忘得一幹二淨,最不濟也會在關鍵時刻臨陣脫逃,任憑你搜腸刮肚絞盡腦汁也如石沉大海一般毫無音訊。
若要形象的打個比方,就如假日裏全家大掃除,在老媽的威壓下拖地的你猛然記起前日偷藏的小黃書,在這個生死存亡的關頭卻死活想不起到底藏在了床底還是門後;再如,假日裏全家大掃除,在老媽的威壓下換床單的你猛然記起前日偷藏的私房錢,在這個生死存亡的關頭卻死活想不起到底是藏在了枕頭下還是被褥裏;還如,假日裏全家大掃除,在老媽的威壓下擦桌子的你猛然記起……
偷懶的作者被前來檢查的母上用掃帚抽飛。
總而言之,無論是以上哪種情況,若是在猝不及防之下暴露在女王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後續發展絕對不是母上溫柔的笑着使出一陽指在你腦瓜子上狠狠一按再咬牙切齒的嗔一聲“這個熊孩子”,殘酷的現實是迎接熊孩子們的鐵定是一頓竹板炒肉或是同菜系的其他兄弟姐,個別倒黴的還會頭頂水盆膝跪鍵盤,剝奪關閉房門權利于終身……
身具本文第一女主角、吐槽大隊大隊長、不靠譜協會名譽主席等多種榮譽稱號的柳厭離柳小姐就陷入了如此窘困的境地。
對于陰間的居民而言,死亡從來不是一個需要避諱的話題,除非死的過于難以啓齒,例如傳說中的馬上風之類的,大部分鬼怪都對自己的死因津津樂道,個別死的格外牛叉的,聊起來就大有“想當年老子XXXX”的氣勢,真可謂是風光無限。
畢竟大家都是死得透透的人了,藏着掖着做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給誰看啊?
活人見面總要論資排輩互相寒暄問候一番,由活人變成的鬼自然也不例外,不過他們的寒暄不再是“兄臺吃了嗎?”,而是換成了“小弟觀兄臺殺氣逼人、霸氣外露,想必死時定然是驚天地泣鬼神,內裏曲折無法細述。”按慣例,一同感人肺腑的訴苦大會後,根據鬼齡、死因排一下長幼強弱,下次碰面是繞道走還是黏上去也就心中有數了。
按理來說,作為鬼活了九百多年的柳厭離要是沒有經歷過這麽一套程序可就太說不過去了,既然經歷過這套程序,那還能發現不了自己記憶的問題?
可怪就怪在她主抓的工作太特殊。
只要不是實力強橫的千年老妖和萬年老怪,如果有鬼怪不長眼的在飯後遛彎的時候撞上她,必然是能逃則逃,逃不了的也恨不得能當場人間蒸發,哪裏還有心情說客套話?當年你小子死皮賴臉的扒着棺材沿不肯走,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死蠢樣子還歷歷在目呢,還想論資排輩?小子還沒睡醒吧?極個別成員還需附加一項“轉身逃命”的動作,否則讓對方記起“咦?你不是應該正在地獄裏接受勞動改造洗心革面的XXX嗎?”,那可真是大事不妙。再加上地府一百年一碗的孟婆湯往下灌,就算偶爾心中燃起了懷疑的小火苗也會被澆的連點火星都不剩。
厲鬼的存在基于執念,執念的來源基于生前,連自己為何而死為誰所害都忘記的厲鬼,壓根沒有存在的意義。
将一切都抛之腦後并混混沌沌茍延殘喘至今的柳厭離,歸根結底,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
這真是個可悲至極的發現。
而現在,可悲至極的柳厭離面前出現了一根救命稻草,明知可能一拽就斷,她還是只能別無選擇的伸出手。
這根救命稻草的名字叫柳非宓。
“柳非宓”這個名字,是柳家老爺子和柳家大少爺一生的痛。
宓,安也。——東漢許慎《說文》。
柳老爺孤枕難眠的躺在書房裏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選定這個字的時候,是打從心底盼望即将冠上這個名字的女兒能像他期望的那樣一生安安靜靜、悄無聲息,不要讓她爹如履薄冰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他甚至還不厚道的想,如果女兒的存在感稀薄的話,那可真是謝天謝地了。
也不能怪柳老爺太過分,只是身為文弱書生的他當時剛剛娶了青梅竹馬的當朝長公主,偏偏一個通房卻先于正妻懷上孩子,生生的打了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十八般武藝也不逞多讓的妻子的臉,當晚被趕去睡書房不說,第二天聽到消息的大舅子直接在兩家相鄰的院子裏把一把砍刀磨得啧啧作響,聽得他心驚肉跳不已。
酒後誤事,酒後誤事啊!
柳老爺捶胸頓足。
不過事到如今後悔也于事無補了,還是得直面殘酷的現實。每天都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壓力的柳老爺只能祈求将事情的傷害降到最小了,于是他在對婦科沒有絲毫涉獵的情況下,只瞄了通房丫鬟圓滾滾的肚子一眼,就斷言道:“女孩!絕對是女孩!”
為了老子的下半輩子的幸福着想,這絕壁得是女孩啊啊啊啊!!
所以後來聽到大夫那句“恭喜,八成是個小子”的一刻,他心裏的驚懼絕對大于歡喜,英姿飒爽的柳夫人在一旁笑眯眯的掰裂了石桌一角,隔壁大舅子也從善如流的把磨刀石上的砍刀換成了關公刀。再次被踢去書房的柳老爺毅然花了一天的時間指着通房丫鬟的肚子念叨着“女兒、女兒、女兒、女兒”,甚至幹脆安排家裏的護院丫鬟每天照樣輪流,也不知道是堅信人定勝天還是在自欺欺人。
就這樣全家生不如死的熬到了孩子降生的那一天,據小道消息稱,當柳老爺瞪着産婆懷裏那個一出生就要了親娘性命的嬰兒腿間多出來的那件物什的時候,連沖出去拿把剪刀的沖動都有了。
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通房丫鬟難産而亡,孩子理所當然抱到了正妻膝下撫養,于是等到夫人抱着兒子要他起名的時候,柳老爺的內心頓時被一千頭草泥馬踐踏而過。
卧槽!他完全沒有想過!讓他在短時間內想到一個好聽寓意又好的名字絕壁辦不到啊!
愛面子愛了一輩子的柳老爺為了掩蓋自己起名無能的真相,也是為了挽回經由這次在妻子眼裏碎成渣的偉岸形象,他掏出了當年在父親大哥面前裝傻充愣的演技,硬是擠出了一個怒容滿面。
“哼!鬧得全家不得安生,就叫柳非宓算了!”
說完,他拂袖離去,只留柳夫人抱着庶長子望着他的背影滿頭黑線。
待到真真正正的女兒出生的時候,柳老爺揣着想好的十幾個名字興沖沖的小跑到床前,卻看到自家娘子抱着寶貝女兒一口一個“離兒,離兒,娘的小厭離”,絲毫沒有征求他意見的意思。
柳老爺心碎了無痕。
咳咳,不好意思,扯遠了。
無論如何,一個刻着柳非宓的棺材出現在名字主人逝去九百多年後的義莊裏都是很蹊跷的。
柳厭離模模糊糊的記得兄長是在外地意外身亡,難不成所謂的外地就是酆都鎮?似乎也不無可能,起碼比什麽同名同姓的巧合有說服力多了,況且要是酆都鎮這些年死了跟兄長同名同姓的人難道她會不知道嗎?
柳非宓的屍體最後是重金聘請了趕屍的師傅趕回了家鄉下葬,現在早就爛的只剩骨頭了,這個棺材不是有人刻意造假就是當年出事後就一直停放在這裏,只是誰家的棺材能一放就是九百年?
答案當然是不言而喻。
若有所思的柳無常在積攢了厚厚一層灰塵的棺材上摩挲,一擡頭就對上了一雙散發着幽綠光芒的眼睛。這雙眼睛在黑暗中太過顯眼也離得過近,讓人産生一望到底的錯覺,甚至她覺得能從其中看到眼睛主人腦子裏的天人交戰。當然,這一點上對方一會垂涎欲滴一會悲痛欲絕讓人不禁懷疑他精神分裂的豐富面部表情也功不可沒。
被一只疑似腦子有病的不明生物直勾勾的盯着感覺并不好,活着的時候也算不上好相與的柳小姐額角的青筋在頭發的掩蓋下歡快的跳動着。
俗話說得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嘤嘤嘤……”
“嘤嘤嘤嘤……”
像是嫌棄大眼瞪小眼的畫面太過單調,寂靜的屋內響起斷斷續續的哭聲,不僅如此,柳厭離真真切切的感覺到自己的左腳腳踝被一只手緊緊的抓住了。
不用低頭去看她也知道正伏在地上哭的梨花帶雨的家夥有一雙貨真價實的碧青色眸子。
想到這,她頓時暴躁了起來,不就被掐了一下嘛,她又不是故意的,一個大老爺們竟然還哭了,哭也就算了,還用這種惡意賣萌的哭法真是其心可誅。
尼瑪,做了個噩夢不說,莫名其妙的在哥哥的棺材裏醒來,還一頭霧水的被一個不明生物盯着玩,老娘才真的想“嘤嘤嘤”呢!
第 16 章 原配和第二春之間的艱難選擇
醜時過半,離雞鳴僅一步之遙。
像以往流淌過去的無數歲月一樣,鬼影重重的酆都鎮又即将結束看似無聲無息實則熱鬧無比的一夜。
鬼差辛巳在鬼門關重新閉合的那一刻深深地舒了一口氣,轉手扔下手中的紙筆,想要站起來伸個懶腰,卻悲催的發現胳膊酸痛的連擡都擡不起來——頂頭上司無故缺席,他今夜忙得可謂是分身乏術。
“大姐頭也真是的,勾個魂勾的一去不返,不會又趁機跑去偷窺荀掌櫃發花癡了吧?要是讓白師父知道看你怎麽辦……”認命的先用另一只手揉揉肩膀,辛巳一手抱着收拾整齊的賬冊,一手扛起擺在路邊的桌椅,步伐沉重的向大路盡頭的宅院走去。嘴裏抱怨雖抱怨,可他也不會真的懷恨在心把某人無故曠工的事情禀報上去,不然痛失年終全勤獎勵的上司會就此對他做出何等喪心病狂的報複還真是無法估計。
起碼不是上供一年的俸祿再被掄滿十幾個大回環就能輕松了結的。
天下很大,關于究竟有多少人在這片天空下一起浪費糧食這個問題,就連倉庫裏堆放着布滿灰塵和蜘蛛網呈山狀的生死薄的地府也無法回答,歸根究底是沒有人會吃飽了撐的去義務打掃如果是活人一進門就會被灰塵嗆死的庫房。所以不難想象,每時每刻,總有恐怕無數不少的素未相識的家夥有志一同的做着同一件事情,比如無故曠工,比如被上司壓迫,再比如拖着疲憊的步伐邁上幸福的下工之路卻踢到疑似醉成一灘的酒鬼躺在路中央唯我獨尊。
看清楚擋路的是誰後,辛巳從來沒有如此深刻的發覺,作為一名法力低微地位低微俸祿更地位的地府普通下級鬼差,在酆都鎮當差真是一件無比挑戰他胃部健康的事情。
誰來發發善心,求無限任期外派啊!
快醒醒吧,辛巳,對無情壓迫悲慘勞工的地府而言,外派這種肥缺都是留給有後臺的少爺小姐的,像爾等半路出家的草根階層還是老老實實的被壓榨到魂飛魄散吧。
當然,萬一他不小心撐到了熬資歷熬到足以脫離廣大受壓榨勞工一眨眼飛升為少數壓榨階級,那就另當別論。
不過無論未來是魂飛魄散還是雞犬升天,都不會改變他現下面臨被呈大字狀躺屍的混蛋擋路的窘困情境,想要盡快收工回家的辛巳發出了今夜不知第幾次的嘆息,賣出的腳稍稍偏離了原本的路線。
行行行,你們都是大爺,小的我繞道行了吧。
事情發展到這裏,也許有看官會問了,這個疑似耍酒瘋的混蛋到底是誰呢?
來來來,讓我們把鏡頭拉近,仔細觀察一下。
慘白到毫無血色的臉頰,高高瘦瘦的身材,淩亂的墨綠色衣衫下的胸膛毫無起伏……
卧槽,這貨到底是誰啊?!
就在導演誤以為道具組亂扔屍體模型即将大發雷霆之時,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屍體模型”識相的自己主動表明了身份,避免了被關在大箱子裏拉離片場的慘淡未來。
只見他睜開黯淡無神的雙眼,眉毛皺的足以打個活結還有餘,配上有氣無力的聲效,怎一個愁雲慘淡了得。
“唉……”男子翻了個身,讓背部也暴露在月光下,“媳婦……這可如何是好啊……”
好吧,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了,在整個僵屍界裏,成天把“媳婦”二字挂在嘴邊的也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而他也不是喝醉酒在耍酒瘋,只是在貫徹僵屍一族雷打不動的優良傳統——曬月亮而已。
一向是“萬花叢中過,摧花不留情”,外號為引人遐想無數的“綠帽”,大名音同字不同姓呂名懋的某僵屍此刻正面臨着無論是活着還是死後第一次碰到的巨大難題——媳婦沒死透。
之前也稍稍提過,以“癡情”和“花心”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聞名陰間的綠帽僵屍的情史只能用跌宕起伏、波瀾壯闊來形容,然而這漫長的情史的一段段組成部分最後的結局往往是女方身死魂滅消散于天地間,獨留下綠帽一屍黯然神傷,然後收拾收拾心情,下一個更精彩。
可偏偏,這一次找到的媳婦雖然死了,卻帶着兒子變成了厲鬼,看樣子一時半刻完全沒有魂飛魄散的打算。這還真是千百年間的獨一份,綠帽陷入了深深的糾結之中。
這到底該怎麽辦呢?
你說媳婦死了吧,可她偏偏還以另一種形式活蹦亂跳着,你說她沒死吧,可她又确确實實已經死了。
按理來說,綠帽本人也就是一具屍體,所以媳婦到底是活人還是死鬼對他來說影響也不大,他真正糾結的是由此引出來的另一個問題。
如果說媳婦在變成厲鬼後帶着兒子來找他要贍養費還好說,那他絕對是高高興興守着老婆兒子繼續過日子,萬一媳婦布上了之前千千萬萬個媳婦的後塵,那他也絕對是高高興興的給兒子再去找個千千萬萬的後媽。可問題就出在這,媳婦跟着個十個呂懋加起來也打不過的女鬼跑了,地府發動了好幾百號鬼差都沒找到她們在哪,他自然更找不到,而跑的不見蹤影的媳婦本人似乎也沒有帶着兒子來一家團聚的意思,
你說他要是當媳婦就這麽跑了,萬一媳婦只是暫時被耽擱了沒法找他,那他不就成了徹頭徹尾的負心漢了嗎?可要是就這麽幹等着,萬一媳婦真的是鐵了心跟那個女鬼走了,那他不就正應了那個晦氣的外號,頭頂綠的都能發光了嗎?
咦?思考的方向好像有哪裏不對?
唉,唉,唉。
糾結,真心糾結。
難辦,非常難辦。
眼見着月娥頭也不回的下了山,綠帽收拾起自己愁碎了一地的小心肝,晃晃悠悠的往城外走去。
很多人都進入了一個誤區,認為在鬼口足足占了全鎮人口數二分之一以上的酆都鎮夜游是足以與倒立着學狗叫繞城一周和□□滿街亂跑齊名的蠢事,非膽子太大腦子太瘦之人不能勝任。
實際上,事實偏偏與之相反,酆都鎮最安全的時候恰恰就是夜晚,這裏面的道理也很好解釋,晚上正好是地府辦公幹活的時間,此時只要能在酆都鎮的任何地方遇上危險,只要使出全身力氣嚎上那麽一嗓子,就能看到一群氣勢洶洶的鬼差殺氣騰騰的前來将意圖在太歲眼皮子底下犯事的歹徒揍得鼻青臉腫,而白天鬼差們下了工,各個三六九流的家夥們睡飽了開始活躍,誰知道你碰上哪個兇神惡煞,一眨眼小命就歸西了。
這就跟在土匪橫行的時候,縣太爺的睡房門外總比其他小破旮旯更讓人放心一個道理。
晃晃蕩蕩的走到住了好幾天的義莊,一進門綠帽就感覺到了與平時大相徑庭的緊張氣氛,本着對于同族小輩的關愛之心,他放棄了回床上蒙頭大睡的打算,一轉身就進了西廂房。
在那裏,綠帽聽到了命運戲谑的笑聲。
站在正對着大門的方向,一名白衣女子略帶茫然的看着推門而進的他。
長頭發、大眼睛、看起來水靈靈的,微微一抿嘴,兩個淺淺的酒窩就顯了出來……
來吧,呂懋,是做出命運的抉擇的時刻了,是死心塌地的盯着老婆孩子回心轉意?還是頂着護崽心切的七舅老爺的致命威脅,果斷的抛妻棄子追求幸福的第二春?
這是個問題。
第 15 章 夢
事情說起來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在離世九百多年之後,柳厭離迎來了作為鬼的第一個夢,确切來說還是白日夢。
雖然沒有生命的鬼到底能不能做夢這個問題還待商榷,但這事還是千真萬确的發生了,還發生的蹊跷無比。
當夢境降臨的時候,她正拖着因意圖反抗而被順手揍個半死再五花大綁的鬼魂往鬼門關艱難的挪動。只見她把勾魂用的鐵鏈搭在肩上,雙腿成弓步,兩手死死抓住鏈尾,腰部發力,使出吃奶得勁把身後躺着撒潑打滾的鬼魂往前拖,沒走幾步,便累得氣喘籲籲。
救命,光把這個死胖子拖到這裏,就花了她半個晚上的時間。
一屁股坐到地上,柳厭離恨不得伸出舌頭來幫助喘氣,完全沒注意到某個賊心不死的球狀物體在身後探頭探腦,趁她不注意,偷偷往來時的方向滾了滾。等她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往後看時,對方與她之間已經多出了十來步的距離,看到恐怖的敵人發現了自己的小動作,圓球面露驚恐,一不做二不休的拼命滾動起來,感覺全身的血氣都往頭上湧去的柳厭離飛起一腳,踢向目标高高聳起的肚皮……
就在這時,她眼前一花,失去了意識。
事後,柳厭離面帶血淚的撓牆,悔恨不已。
尼瑪,做了九百多年的鬼,竟然因為區區起來快了的緣由就暈倒了!
等她重新恢複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坐在一面銅鏡前,看了看桌子上擺着的花钿和首飾箱裏擺放整齊的步搖發簪,又迅速掃視了一圈房內的布置,柳厭離突然懷疑自己是被卷進了傳說中的時空亂流。
先不說屋子裏的齊刷刷泛着懷舊氣息的擺設,哪個腦子正常的大家小姐會想把過時了九百多年的花钿樣式往腦門上貼啊!絕對會被當成瘋子關起來的!
本着确認境遇,圖謀再戰的思想,柳無常從凳子上竄起來想要翻箱倒櫃,卻腳下一絆差點摔了個大馬趴。她這時才發現身上那件常年不洗不換的白色無常服變成了一套生前非常流行的女式長裙,穿着這種複雜又累贅的衣服還想上蹿下跳,那才真是癡人說夢。
好在銅鏡裏映出的臉還是看到膩歪的那張,熟練的撩起裙角塞到了腰帶裏,恢複了方便的活動狀态的柳厭離再次确認了自己活着的時候離端莊賢淑十萬八千裏遠的悲催事實。
一向自诩為大家閨秀的柳無常很傷心,可是有人比她更傷心。
“小姐?!”
以足以驚起渡鴉無數的尖叫先發制人的是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她眼睛瞪得猶如銅鈴,嘴巴張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好像眼前的不是自家小姐而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牛頭怪。
同樣飽受驚吓的還有披着人皮的牛頭怪,不,披着小姐皮的柳厭離,她無比震驚的看着目瞪口呆的丫鬟,嘴唇哆哆嗦嗦半天也沒吐出一個字來,忽然間她幾步沖到房間裏唯一的書桌前,從紙鎮下随便抽出一副寫得歪歪扭扭的字,面色頓時變得十分好看起來。
雖然經過這麽多年,在師父的竹板教育下,她已經能把陰間通用的斂文寫的堪比繡花小篆,但是活着時候那一手丢人無比的狗爬無論何時看到都是這麽的觸目驚心。
她僵硬的轉頭,沖還保持着石化狀态的丫鬟吐出兩個字。
“紅苕?”
被點名的丫鬟被驚的差點跳起來。
不過差點被吓得一蹦三尺高的絕對是語出驚人的柳無常本人,因為她此刻方才徹底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身處何種境地。
不是什麽子虛烏有的時空亂流,更不是某個惡趣味的複古狂人的惡意險境,她此刻是真真切切的在自己的記憶裏,通俗來講就是她在做夢。
先不提鬼能做夢是多麽異常的事情,單是她自己能這麽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就很是古怪了,偷偷的掐一下大腿,果不其然,一點也不疼。
完全沒有相關應對經驗的柳厭離決定先靜觀其變,總歸自己不會把自己給活活掐死。這麽一想,原本僵持的夢境就順利的自行發展了下來,原本呆立的紅苕走了過來,麻利的将裙角從腰帶解放了出來,迅速的幫她整了整裝,嘴裏還閑不住的絮叨。
“小姐您這是怎麽了?不是說要好好裝扮一下嗎?怎麽奴婢只是出去看了一眼的功夫您就折騰成了這樣子?”
柳厭離盯着丫鬟黑色的發頂有些恍惚,也許是前些日子曾短暫的與自己的肉身合二為一過,原本在時間和孟婆湯的雙重作用下變的支離破碎的記憶竟然也有了些清晰的輪廓,起碼以前的她是絕對想不起這個從小伺候自己的丫鬟到底是叫“紅苕”還是“綠柳”。
在成為鬼差的那一刻就被迫抛棄的過去竟然又有了回憶起來的隐隐趨勢,沒心沒肺如她也要五味雜陳一下兩下來表示自己糾結的內心。
“真是的,以往大少爺回來,您可不會這樣胡鬧。”
聽到“大少爺”三個字,柳厭離感覺到一股喜悅之情從心底湧了上來,她聽見自己帶着雀躍的聲音。
“紅苕!你方才去前廳可打聽清楚了?大哥回來了嗎?”
“清楚了,清楚了,現下大少爺和老爺夫人都在大堂呢……”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推開了還沒說完的紅苕,不顧身後一疊聲的叫喚,身體自發的往門外跑去。作為家中唯一的嫡親小姐,柳厭離的繡樓在後院的最深處,與位于前院的大堂之間相隔了不知多少道廊坊,可惜無論她怎麽回憶也想不起來父親到底是從事何種職業才能讓他們住得起這樣一所精致寬敞的宅院。
趁她胡思亂想的當,大堂已經近在眼前,三步并作兩步邁進門去,一直侯立在門旁的管家笑着扶了她一把,只見落座于主位的中年夫婦的下首,一名青衣青年正俯首喝茶。
看着她長大的管家,慈祥的爹娘,還有同父異母卻感情深厚的庶出大哥,這一切都是記憶裏對的上號的,這一切都是她曾經無比熟悉的,但是她內心深處卻極為不安,仿佛有什麽極為關鍵的東西被忽視了。
柳厭離一邊苦惱的思索着,一邊不由自主的向青衣青年走去,青年似乎也發現了她的存在,放下了茶杯,擡頭向她招手,五官卻極為模糊。
一步、兩步、三步……她在心裏默默數着,直到與青年只有一步之遙,她終于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可那卻是一張毫無五官一片空白的臉!
柳厭離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此刻她猛然想起自己到底忽視了什麽。為什麽一路跑過來偌大的一個院子卻沒有碰到一個除了紅苕以外的下仆?為什麽大堂裏只有管家一個人在伺候?因為出現在她面前的人全部都是先她一步離世的親近之人!
先是爹娘相繼暴斃,然後是大哥在趕回家的途中意外身亡,再來是管家身中劇□□石無救,緊接着是紅苕被誣與人私通,為證清白觸柱而亡,最後孤立無援的她在複仇無望的情況下自戕死……
這一件件血海深仇她竟然都忘得一幹二淨,而寧願化身厲鬼也要碎屍萬段的仇人更是連個模糊的影子都想不起來!
她當初為了不去投胎,權宜之下拜了謝必安為師,沒想到到了最後竟然把原本的目的都權宜了進去,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之下恢複了一點記憶,恐怕往後的日日夜夜都要這麽權宜成了笑話!
手指不受控制的捏緊,似乎恨不得讓指甲就這麽陷入血肉,腹部卻猛然傳來一陣劇痛,似乎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腳。
劇烈的疼痛徹底喚醒了柳厭離的意識,清醒之後卻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更荒唐的局面,茫然的看着掙脫自己束縛正捂着脖子猛烈咳嗽的男子和暴長數寸的指甲,她利用鬼出色的夜視能力環視四周。看樣子像是酆都鎮的義莊,可她昏迷前明明在鬼門關附近怎麽現在卻在這裏?
柳厭離用手扶着緊靠的棺木想要站起來,卻整個人愣在了那裏,棺材上用鉑金燙出的“柳非宓”三個字化為千萬把銳利的刀子,刺得她眼睛生痛。
第 14 章 大過年的講鬼故事真的大丈夫?
是夜,萬籁俱寂。
一半明媚一半憂傷的月娥在夜色中蕩漾的展示着圓潤成燒餅狀的豐盈身材,令人扼腕惋惜的是,它向其展示飄逸身姿的唯一觀衆正背上背着個木頭架子懷裏抱着個沉重罐子,“吭哧吭哧”的埋頭往屋頂上爬,半點沒有擡頭賞月的念頭。
“啊呀!!”
只聽“啪啦”一聲,身負重物的男子一腳踏空,腳下的梯子應聲倒地,男子的上半身死死扒在屋檐上,下面的兩條腿使勁往上撲騰,失去固定的罐子順着屋頂的坡度緩緩下滑,被男子急中生智一個頭槌頂住。
僵局,這是一個危險的僵局。
結果只有兩個,不是男子使出吃奶得勁撲騰上去,就是他抱着罐子背着架子摔個半死。
然而命運總喜歡在你猶豫着選前門還是走後門的時候在你腳下挖個坑。
“吱嘎。”
這是開窗戶的聲音,緊接着一聲失傳已久的獅子吼穿透濃重的夜色把月亮吓的肥肉亂顫。
“姓鐘的!你敢把咱家的屋頂弄壞試試!老娘讓你的命根子登上木葉的慰靈碑!!”
被強大氣流自下而上襲擊的男子被吹翻了跟頭摔在屋頂上,跟他一起在半空打了個滾罐子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肚子上,緊挨着傳說中的“腹下三寸”。
好險。
男子被砸出一身冷汗。
等到他手腳并用的把背着的木頭架子在房頂上支起來,已經月上中天了。男子擡頭看了一下圓月,彎腰小心翼翼的打開了放在腳下的大罐子,封蓋一開,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男子用腰間的匕首熟練的劃開手背,将泊泊流出的鮮血滴進罐子裏,于是飄出的腥臭味更加濃烈。解下別在腰間的繩子,再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和一雙灰色的手套,将布包放到一旁,他把戴上手套後的手伸進了罐子裏。男子摸索了一陣子,從罐子裏架出了一個人形的物體。
接着月光,人形物體的真面目逐漸顯露,那是一具小孩的屍骸,看上去最多四五歲,身上縱橫密布着數道猙獰的傷口,還算秀氣的五官扭成了一團。
這具幼童屍骨是男子某次飯後出去遛彎撿回來的意外之喜,死相好的讓他立刻就找出罐子拿自己的血養了起來。
現在是收獲的時刻了。
手腳麻利的将幼童屍骸用繩子綁在了支好的木架子上,男子從布包裏找出了一盞油燈和一個火折子。用火折子點燃了油燈,藍色的火苗幽幽燃起,他連忙将火苗湊到了幼童的下巴處來回烤着,還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個小盞子在下面接着,嘴裏念念有詞起來。
這是一個漫長而枯燥的過程,油燈的火苗非常微弱,費了半盞茶的功夫才從幼童的下巴上烤出了第一滴油,澄黃色的油膏啪叽一聲掉落到小盞裏,一股異香飄散開來。像是聞到了不同尋常的香氣,一只長得怪模怪樣的蟲子從男子的衣袖裏爬了出來,往手腕處蹭了幾下似乎是想接近油燈,被手的主人瞪了一眼才悻悻的爬回衣服裏。
男子耐心的烤着,嘴裏的咒語也一刻沒有停下,只不過內容從一開始的意義不明的古怪音節變成了類似“夫人她自從搬了新家就越來越暴躁莫非是跟這裏氣脈不合可是這裏活多好掙錢可以多買好幾斤大米況且暴躁的夫人也好棒□□的我好開心腫麽辦”之類的從各個角度來看都糟糕透頂的牢騷話。
也許是錯覺,被文火慢烤的幼童在糟糕牢騷話貫耳的折磨下嘴角抽搐了一下。
等到手裏端着小盞半滿了的時候,男子的碎碎念已經發展到了“好想被夫人踹倒踐踏啊可是萬一她腳下用力過大我就只能去木葉的慰靈碑上看望陪伴我多年的命根子了哈哈哈”。
所以說為什麽你的命根子會上木葉的慰靈碑啊?!不要往無辜的慰靈碑上刻奇怪的東西啊木架子變态!
被榨取了全身精華并且飽受精神攻擊的幼童此時已經形如枯槁,就差風一吹化成渣了。
男子見狀将屍體從架子上解下來,随手撒上了什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賣相可怖的幼童屍骸就化為了一捧塵土,接着他彎腰在房頂上摸索着,從一塊活動的瓦片下摸出了一個小小的瓷瓶,将小盞子內的油膏倒入瓷瓶內,再抖抖袖子,幾只怪模怪樣的蟲子晃晃悠悠的爬了出來,在距瓶口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入了瓶內,緊接着瓶口就被塞子死死封住。
做完這一切後男子才慢騰騰的開始收拾東西,将空了的陶罐再次封上,背好拆散了的木架子,他蹲在屋檐上望着橫屍于地的梯子愁眉苦臉。
此時下面響起平地一聲吼。
“姓鐘的!還不快滾下來睡覺!”
男子被震得腳下不穩,真的一個跟頭從屋檐上栽了下去……
又是夜,陰風陣陣。
腦袋頂上綁着繃帶的男子站在挂着“酆都義莊”四個大字的破舊院子外笑得憨态可掬,對他來講,“義莊”二字完全可以無違和的換成人民群衆更加喜聞樂見的“錢莊”。就着月光把破舊黃紙上的一串名字默記于心,男子上前推開了結滿蜘蛛網的大門。
與其他地方僅僅敷衍的建個茅草屋子充當義莊不同,酆都義莊是一座三進三出的院落,雖說大門上的朱漆早就斑斑駁駁,屋頂的瓦片也殘破不全,但乍眼看上去還是非常氣派,氣派非常,算得上是義莊中的超級豪宅了。
莊中的正屋并不明亮卻很寬敞,只有頗有身份地位的異鄉人才能在此停棺,東廂房被數十口薄棺材填的滿滿當當,少數寒酸無比的僅僅裹了一層席子,而西廂房則一掃其他地方的破爛,被收拾的幹幹淨淨,屋子裏整整齊齊的擺着數十口空棺材,每個前面都立着一個開了小口的木箱,上書“一夜五文,自覺投錢”,其中的“錢”字還被地府的官印蓋了個大大的戳。
這裏是酆都鎮最便宜的投宿地了,向所有外鄉來客熱情開放,但是如果你睡不慣棺材或是沒有過跟有吸血吃生肉啃蠟燭等怪異喜好的室友同住的經驗,那還是老老實實的揣着銀子進城找間客棧吧。
什麽?你連五文錢都沒有?
請出門左轉前進三百米後地毯式搜索破廟的存在。
男子熟門熟路的摸進了左廂房,對屋子裏的沖天臭氣如若未聞,碧青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分外滲人,他動作矯健的在棺材間移動,碰到寫着單子上的名字的棺材便試探着從袖子裏放出數只怪模怪樣的蟲子,待蟲子慢騰騰的爬進棺材裏,他才放心大膽的搬開棺材板,掏出一大一小兩張紙符迅速貼于屍體的額頭和口舌處,等一屋子在名單上的屍體都被如法炮制過後,他才不緊不慢的掏出腰間的鈴铛,拿出堵塞其中的布團,輕輕的搖了起來。
“起!”男子大喝一聲,手裏的鈴铛發出清脆的響聲。
話音剛落,被貼上符箓的屍體一同直直的坐了起來,男子見狀笑的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正待喊出下一句口令,卻見原本整齊坐着的屍體竟然像斷線的風筝一樣摔回了棺材內!
黑暗中,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他憑借着異于常人的雙眼清晰的看到自己放入屍體口內的蠱蟲緩緩爬了出來,甚至有的還像逃命般争相恐後的快速逃離了棺材。
男子暗中用右手握緊了藏在腰間的匕首,遲疑的向蠱蟲逃命的幾個棺材的方向踏出了幾步,警惕的上下掃視着,突然,像是看見了什麽,他面色一緊。
只見一口烏木棺材無聲無息的置于密密麻麻的薄棺材之後,與漆黑的室內融為一體,是以他初時過于放松竟然沒有發現!
警惕的向烏木棺材又靠近了幾步,他一甩袖子甩出了一只約一指長渾身通紅的蠍子,蠍子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線,穩穩當當的落在了烏黑的棺木上。哪知,那蠍子剛一落下遍驚慌失措的在棺蓋上原地轉圈,似乎是想趕快逃離卻不得其法,最後逼急了,它竟一口要上自己血紅的尾巴,渾身一陣亂顫後便趴在那裏一動不動,竟是自己把自己活活咬死了。
目睹這一切的男子神情凝重,心中暗暗叫苦,所有趕屍人都不願意遇上的倒黴事偏偏讓他碰上了,也不知道這棺材裏的主生前是遭受了多少折磨竟然如此兇戾。
仔細一看,棺材上用鎏金燙着三個小字——“柳非宓”。
男子想起了黃紙上那一大串名字中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頓時有些猶豫不決。以往碰上這種情況,按行規必然是恭恭敬敬的退出去然後撒腿就跑,可是那棺材前名牌上明晃晃的标着名字看上去就像是一串串閃着萬丈金光的銅錢,格外有吸引力。
敢在酆都鬼城讨生活,必定是藝高人膽大之人。
家裏還有一口子要養的男人摸頭哈哈一笑給自己壯壯膽,摸了摸腰間抹着朱砂的匕首,硬着頭皮上前将棺材蓋推開了一個小口子。
棺材裏沒有絲毫動靜。
男子深吸一口氣,使勁欲将棺材蓋推向一邊,只覺手腕上一涼一疼,那張天生帶着三分笑意的臉瞬間變了顏色。
他的手腕被一只蒼白毫無血色的手從棺材裏伸出來死死的抓住,長到在最尖頭都開始卷曲的指甲幾乎陷入他的血肉之中。
第 13 章 這滾滾的天雷
“兩個包子鳴翠柳,一行雞腿上青天,好詩,好詩,真是吟的一首好詩。”柳厭離得瑟的翹着二郎腿,抖了抖手中展開的酆都雜報,眺望着對門香氣四溢的包子鋪,口水将心底的詩意打的濕透。
被主人無意識的搓揉弄得皺皺巴巴的手抄報紙上密密麻麻的墨色小字中幾個鬥大的标題格外顯眼:
“鎮守大人暢談我鎮未來五年發展計劃”
“數種外來瓜果湧入市場,農副産品價格走勢堪憂”
“軍中熱烈開展務農練兵活動”
“養豬狀元朱大戶細數養豬經驗”
“娛樂新聞:著名戲班文會班将于本月中旬抵達我鎮”
“二少争霸:一桌花酒引發的血案”
“百年老店荀記棺材鋪周年優惠,全場棺材八折起,先到先贏,歡迎搶購。”
“人氣連載:我與女鬼同居的日子第二十回”
收回饑渴的目光,在“嘶啦嘶啦”不絕于耳的背景樂中柳厭離在心裏盤算着訂購的豪華宴席香燭套餐什麽時候能到貨。
也許有人會問,在邢惡鬼放出豪言壯語的現下,這麽悠閑的沖看得見吃不着的包子流口水真的合适嗎?
如果這個問題讓以拯救世界為己任的熱血少年主角來回答,那必定是背後燃起熊熊火焰,心中升起一顆紅心,憑借着愛與正義帶領着一衆炮灰去越級挑戰邢魔頭,要是答題人換成柳無常,那她只會把頭埋進報紙裏,然後懶洋洋的告訴你無常只負責勾魂,這個事件已經移交負責拘魂的十大陰帥處理了,可是照同樣位列十大陰帥之一的師叔都因為嚴重工傷躺在床上吃補貼的事實來看,估計剩下的那九個就算打包一起上也填不滿邢魔頭巨大的牙縫。
這麽一想前途真是堪憂,不過天塌下來還有十殿閻羅和酆都大帝頂着呢,希望玉帝最近良心發現能順應潮流減個肥。
“嘶啦嘶啦”的鋸木聲響得歡快。
柳厭離有些僵硬的扭頭看向一直被她刻意忽視的棺材鋪內堂,只見某個面癱正對着一個将近完工的合葬棺忙的不亦樂乎,冷冰冰的棺材臉也擋不住他由內而外的散發出的粉紅氣場,更別說頭頂冒出的紅心和身後盛開的朵朵小花了。
哦,閃瞎了她的萬年玄鐵狗眼,圍觀沉迷于愛好而完全崩壞的荀某某果然是一件傷眼傷神傷身的事情。
別人制作棺材必定要祭出十八般武藝,揮舞各色工具,一展匠師英姿,而荀掌櫃制作棺材則是用一把賣家十五文錢的菜刀雄霸天下。
別人用鋸子鋸木料,他動作輕松如切菜;
別人用錘子釘柳釘,他基本全靠戳戳戳;
別人用刻刀刻圖案,他伸出一雙水蔥樣的纖纖玉手一劃一道痕……
真是怎一個兇殘了得!偏偏這貨在幹活的時候心底那叫一個春暖花開四季不敗,就差哼着小曲了。
柳厭離深深地覺得,每次看荀某某開工就會對她曾堅信不疑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乃至婚姻觀金錢觀都産生不可抵擋的沖擊,進而迸發出對“我是誰?”、“我為什麽在這裏?”、“我活着的意義是什麽?”、“眼前這個傻叉到底是誰?”等深奧的問題的不懈探索。
好險,差點就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了。
如果可能,柳厭離此刻一定會奪門而出,可惜,她已經維持了這個毫無閨秀風範的動作整整一天一夜,要是被哪個閑的蛋疼的家夥像敞開的店門內瞥一眼,第二天“荀記棺材鋪驚現女流氓”的消息就會風靡大街小巷。
算了,總比“一女子橫屍街頭”好多了。
柳厭離是鬼,不是僵屍,這就意味着她跟自己的身體再契合也不可能完全合拍,就像是一件舊時的衣裳,再怎麽量體裁衣也不可能與現在的身材完全符合,放到魂魄與身體上就是柳小姐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就可能魂屍分家,魂魄好無所覺的飄然遠去,只留下一具死了九百多年的屍體供人瞻仰。
可是已經被挖出來的屍體又不能再埋回去,急的焦頭爛額的柳小姐只好求救對于保存愛護屍體有着無比豐富經驗的荀掌櫃,雖然她至今搞不清楚這家夥到底是怎麽知道她埋屍的具體地點的。
在本次事件中友情客串了一把柳小姐的哥哥的荀慕寒異常的好說話,爽快的答應幫她造個存放身體的棺材并友情提示她要每日進入蘊養不說,還體貼的把順手牽羊的陪葬品也擺了出來,大有物歸原主之勢。
只是她真心不覺得這麽幾樣小玩意需要造一個巨大的合葬棺來盛放。
滿足的勾勒出花樣的最後一筆,荀掌櫃從裏間搬出了幾床厚厚的新被子鋪在棺材底部,還變戲法般的拿出了兩個枕頭……
等等,兩個枕頭?而且其中一個她發誓她絕對在某人曬月亮的時候見過!
“你在幹什麽?”
驚慌的起身的後果就是身體與魂魄華麗麗的分家了,幸好荀掌櫃手疾眼快才避免了柳小姐的身體用臉親吻大地的命運。
荀慕寒疑惑的看向一驚一乍的柳厭離,順帶着将懷裏的屍身往上提了提,單看兩張完全不同的臉硬湊在一起倒也真有幾分相似。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夫妻相?
對荀某某一見鐘情很多年的柳小姐有點跑神。
“必須有人看着以防屍變。”
半天等不到詢問的荀掌櫃幹脆自己出聲解釋了色膽包天欲與柳小姐同床而眠的原因。
本質上還是個接受多年傳統禮教熏陶的大家閨秀的柳小姐出言反對。
“這……多不好意思啊,我們又沒什麽關系。”
咦?好像矜持的點沒找對?
“其實,”荀慕寒聞言特別嚴肅的看向略顯羞澀的柳厭離,眼珠一錯不錯,“我是你七舅老爺。”
“你曾曾曾曾……曾外婆,是我的八妹。”
柳厭離差點被這滾滾天雷給劈死。
第 12 章 更年期和中二症
“啪!”
清脆的聲音回蕩在河岸邊,打破了幾近凝結的氣氛。
水中女鬼半透明的臉上印着一個鮮紅的巴掌印,柳厭離維持着揚手打人的姿勢在心裏默默的寫了一個大大的“囧”字。
剛剛距離、姿勢、形式都太棒了,所以就順手給了對方一下子……随便打人可不是好姑娘,要怎麽解釋呢?
不要意思,剛剛純粹是我身體上殘留的下意識反應,要不,咱們再來一次?
但是再來一次的話,她可沒有把配套的“放肆!”再次咽進肚子裏的信心。
嘤嘤嘤,我生前果然是個無比罪惡的女人,這一下打得是多麽一氣呵成行雲流水啊,而且好愉悅=W=
第一次被獵物這麽毫不客氣的賞了一巴掌的女鬼顯然有點被打傻了,呆立在原地反應不過來,結果就是她又被深得謝必安真傳的柳小姐歡樂的補了一腳,摔了個大馬趴。
徹底過了一把惡人瘾的柳厭離才有心情細細打量水鬼的皮相。
杏眼、柳葉眉、櫻桃口、瓜子臉,除去經河水長時間浸泡有些浮腫,活着的時候必然是個美人。
柳厭離眉心蹙起,事實上,這個美人她認識。
人們得知相識之人的死訊時大都會本能的感到惋惜和錯愕,只要他跟你沒有什麽恨不得對方早死早超生的仇怨的話,多愁善感點的人還會據此打發一通傷春悲秋的感慨。但是這種事套在鬼身上就只剩下“啊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我也混成老前輩了,哦呵呵呵呵,快把陪葬品全交上來!”
活着是常人,死後變壞蛋,這是指大多數普通的鬼。
活着是惡霸,死後是流氓,這是柳厭離的真實寫照。
可是這次她并沒有一邊把對方踩在腳底一邊以保護費為借口剝奪對方身上最後一個銅板的終身自由的興致,全賴這名死去的美人在昨天還是一道活色生香的風景。
“小汐姑娘?”她試探着問道。
在半個月前跟蹤膽小書生林苑博的時候,她曾經見過這名女子,昨天她在街角沖冰糖葫蘆流口水的時候,她又碰到了這名女子,一臉幸福的撫着怎麽看怎麽像足足有六個月的肚子,身旁陪着看似與常人無異實則是陰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情場老手的綠帽僵屍。
當時她還感嘆了綠帽不愧是綠帽,給人戴綠帽子的手法只有用快、準、狠來形容,等到從荀某某那裏得到了前幾天隔壁的公雞精用一半家私做交換一把鼻涕一把淚求她染的那一籃子雞蛋,心情就變成了“你們這些愚蠢的冤大頭”。
現在她只有一句感想:
“卧槽綠帽這個王八蛋怎麽又單身了!”
已經變成水鬼的小汐姑娘自然不知道對面的僞活人心裏已經轉過了這麽多念頭,她漸漸浮出水面,茫然的歪了歪腦袋,手仍不忘護着恢複平坦的小腹,種種神态與生前無異。
“你……認識我?”
随着她全身都離開忘川,強烈卻帶着迷惘的鬼氣也洩露了出來,柳厭離在一旁捂着嘴面容扭曲。
她剛剛說話時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要有些老年癡呆的柳奶奶重新習慣肉身還早着呢。
鬼氣之後飄散出來的是絲絲血氣,淡淡的紅色在湖水中渲染開來,小汐姑娘原本蒼白透明的身體也變得凝實多了,慘白的臉頰甚至有了不合常理的紅暈。
見此情景,柳厭離再也顧不得痛得要命的舌頭,猛的往後退了幾步,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響傳來,是鎖鏈不停抖動的聲音。
這時,湖面上突兀的出現了一個成人大的漩渦,淡紅色的湖水以它為中心瘋狂而無聲的攪動起來,一個黑影在漩渦中心被卷了上來。
竟然是一具屍體。
杏眼、柳葉眉、櫻桃口、瓜子臉,腹部高高隆起,四肢以詭異的角度扭曲着,豆綠色的長裙被湖水浸的濕透也擋不住斑斑血跡。
“沒想到,”柳厭離控制不住的挑了挑眉,“這是個新死鬼。”
很新,新到無常用來勾魂的鎖鏈有反應,新到半個時辰前這個女人還不是枉死鬼的一員,新到兇手甚至還沒來得及逃離現場。
“妹妹……”小汐甜笑着撫摸着自己的肚子,“你看我的孩子可愛嗎?”
“曾孫女,”柳厭離甜笑着撫摸着自己的臉,“你看我保養的好嗎?”
半個時辰的小娃娃VS九百年老妖精,完敗。
好在,她從來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沒用的,無論如何你也會跟我一樣,被留在此處不得超生。”
像是為了響應姑娘的話,原本還算平靜的湖面霎時間猶如滾燙的開水般沸騰了起來,伴着煮開的湖水出現的是源源不斷冒出水面的女鬼,每個女鬼身上各在不同位置有一個古怪的巨大突起,她們痛苦的□□着,滿懷惡意的盯着勢單力薄的柳厭離竊竊私語。
“……沒有身子……”
“就她了,就她了……”
“誰搶到就是誰的……!”
最後一聲尖利的叫聲話音剛落,發出聲音的女鬼就迫不及待的向柳厭離爬了過來,她爬行的動作很奇怪,像是行動不便卻充滿了狂熱,整個人穩穩的爬在湖面上,尖利的指甲與湖水接觸竟然發出了刺耳的抓劃聲,被這個女鬼帶動,其他的水鬼也紛紛向岸邊爬來,平整的畫面似乎變成了真正的鏡面,指甲發出的“嘶啦”聲格外滲人。
柳厭離愣愣的站在原地,沒有轉身逃跑也沒有發出尖叫,似是已經被吓呆了。
突然,一名女鬼發出了凄厲的慘叫,只見她身上的碩大凸起不規則的鼓動起來,整個人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身體不受控制的痙攣。就算這樣也沒有阻斷她靠近柳厭離的心,伸手抱住前面女鬼的腿艱難的往前蹭,被抱住的女鬼毫不留情的将她凳回原處。
“賤蹄子!莫害我!”
痙攣的女鬼此刻已經沒有力氣還嘴,她徒勞的發出一連串非人般的尖叫,不斷在湖面上打滾,忽然身子猛然一縮,竟然直接“碰!”的一聲爆了開來。
鬼并沒有鮮血,所以散落在湖面上的只有被炸的血肉模糊的軀體,在女鬼本來所在的地方卻詭異的出現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孩。那嬰孩貪婪的吸食着母體的斷軀殘肢,嘴裏斷斷續續的發出“咯咯咯”的清脆笑聲。
嬰孩的出現就像一支催化劑,剩下的女鬼更加瘋狂的互相推攘,拼命向岸邊擠來。爬的最快的女鬼終于到了柳厭離的腳下,她出留有尖利指甲的手抓住了獵物的腳,卻在下一刻就尖叫一聲飛快的收了回去。
“你……!你……!”她驚恐的指着老神在在完全沒有受到半分驚吓的柳厭離。
“小娃娃,到奶奶這裏來。”女子秀氣的臉上飽含殺氣的露出了獰笑。
話音剛落,數百條鎖鏈從女子身後飛射而出,躲在林子裏的謝必安嘴裏念念有詞,鎖鏈聽話的纏繞上聚集在柳厭離身邊的每一個水鬼,無視她們微弱的掙紮捆了個結實。
範無救拎着還在啃食母親殘魂的嬰孩,看着活像塊被一群關在籠子裏的惡犬虎視眈眈的大肥肉的師侄,無奈的上前想要把她從水鬼堆裏扒拉出來,不經意的掃過岸邊某個身影,臉色一變。
“呵呵呵……”
小汐姑娘不知何時出現在岸邊的一棵柳樹下,正從後環抱着一名雙目無神瑟瑟發抖的男子。
“呵呵呵……博哥哥……”
“……啊……啊……啊”男子張口卻只發出無意義的嗚咽。
範無救眼神一肅,把手中的嬰孩往柳厭離懷裏一抛,眨眼間就來到了小汐面前,伸手向她面門襲去。
就在這時,一只纖纖玉手從他心口穿了過去。
濃稠的液體從本該無血的傷口順着穿胸而過的手低落,不,是手的主人本身帶有的鮮紅液體順着漫了過去。
一名紅衣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範無救的身後,空閑的手裏拿着一支冰糖葫蘆,美豔的面容乍看上去竟與小汐姑娘有幾分相似。
“邢淩珍……”柳厭離瞪大了眼睛喃呢,被丢過來的小鬼早在女子出現的時候就受不住恐怖的威壓暈死過去。
不停念咒的謝必安突然單膝跪地,苦苦抵抗着施加于身上的意念。
“別多管閑事,地府的無常們,”邢淩珍咬碎了一顆山楂,伸舌舔去嘴角殘留的冰糖碎沫,“要是多動一下,休怪我不給老朋友面子。”
在場唯一對如此變故恍若不見的只有陷入瘋狂之中的小汐。
“……你感覺到了嗎,這是我和阿懋的孩子喲……呵呵……”
“博哥哥……你說他可不可愛……?”
“……賤……賤人……”男子費力擠出一個詞。
“閉嘴!害死我兒子的你才是賤人!”小汐尖叫,鋒利的指甲深深地陷進男子的皮肉之中,腥紅的血液從傷口流淌出來,被她伸出舌頭貪婪的舔掉。
“啊……好甜……活人的氣息……”
林苑博明顯被小汐的癡态吓到了,他抖得猶如風中殘燭,嘴裏也斷斷續續的漏出求饒。
“不、不……我沒想害你的……小汐……我、我只是氣瘋了……我沒想淹死你的……真的……”
“呵呵,博哥哥,”舔着鮮血的小汐充耳不聞,她挑起指甲讓傷口撕扯的更大,“你的血真甜,全部……全部都給小汐好不好?為了……能讓我和阿懋的孩子降生!”
“……別、別……小汐……我、我當時一定是中了邪……我控制不住自己……”
男子的求饒只換來了小汐毫不留情的傷害,她面露怨毒之色,用手将傷口扯大,整個頭都埋進了傷口處,啃噬血肉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啊啊啊啊!”林苑博痛極慘叫,口中不住咒罵,“你這個賤人!竟然跟邪物有染還有了孽種!這等賤婦就該浸豬籠淹死!我豈能容你!”
咀嚼血肉的聲音越發刺耳。
“……賤婦……”林苑博的罵聲逐漸微弱下去,“竟敢背叛我……我要殺了你……”
最後他一垂,已然斷氣了。
滿嘴鮮血的小汐嘻嘻的笑着将尖銳的指甲從林苑博的傷口裏拔出,一把推開男子的屍體,調轉指甲刺進肚皮,竟生生的用指甲在肚子上開了個口子,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從內扒開了傷口,一個看起來有一歲左右的男孩從小汐的肚子裏艱難的爬了出來。
“呵呵呵,阿懋,阿懋,這是我跟你的孩子,呵呵,多可愛啊……”
男孩聽話的被小汐抱起來,親昵的蹭着母親。
邢淩珍看夠了大戲,又咬碎了一顆糖葫蘆,臉上滿是沉醉,她用力将手抽出,把破布一樣的範無救扔到一邊,站到了水鬼母子身邊。
“柳家妹妹,”她笑意盈盈,“看在多年的交情上給你個忠告,不該管的事最好別插手。”
“不知邢姐姐的意思是?”柳厭離白着臉問。
“我的意思是,你只要乖乖的在一旁看着我把這個鬼城酆都變成真真正正的惡鬼之城就好了。”
第 11 章 誰動了我的屍體
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柳厭離願為一打錢伏地。
發俸祿的就是老大。
氣節這玩意不能當飯吃,就算是鬼也不能。
雖然誕生的過程極度不靠譜,但神荼的辦法從某種意義上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起碼比起請個能人來個大搜索,成本低多了。
因此柳某人就算內心咆哮着要爆小宇宙,也得乖乖聽話。
于是就有了以下的一幕。
從古至今,能串起“厲鬼”、“償命”、“殺人”這幾個詞的只有一種情境。
是夜,月黑風高,宜殺人放火,紅杏出牆,忌出行嫁娶,胡思亂想。
酆都城城北亂墳崗保持了千百年的鬧鬼傳說在今晚又添上了嶄新的一筆……陣陣陰風從林立的墓碑間吹過,将密密麻麻的墳包上的浮土又刮掉了一層,一名年輕女子一動不動的伏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墳包旁,只見她面色慘白,眼圈浮腫,嘴唇青紫,身體雖然還沒有僵硬,但一看便知已死去有些時候了。
就是這麽一具已經死的不能再透的屍體,此刻正以極為詭異的方式動了起來。手臂僵硬緩慢的撐住,吃力的支起上半身,下半身卻仍軟綿綿的垂在原處,維持這個奇怪的姿勢老半天,女屍的雙腿才順利的曲立,讓其主人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柳厭離将沾滿沙土的雙手在身上的麻布衣裙上蹭了蹭,控制着尚不适應的身體向城門的方向走去。
她的運氣不好,守了好幾天唉碰上這具身體的主人在路過亂墳崗時猝死,激動地她沖上前三下五除二的把原主人的魂拽了出來,就近塞給了某個正在閑逛的鬼差,火速趕回來的時候屍體的餘溫才剛散盡。
不過,那個原主人竟然半點反抗都沒有就被帶走了還真是奇怪。
這點奇怪還不足以阻擋她附身的決心,仗着九百年的修為還沒完全适應就立即蹦起來跳大神。
現在離女子猝死的傍晚已經過了兩個時辰,城門早就上了鑰,敲鑼打鼓的把守城軍官吵起來純屬想不開。
在城門旁窩着,柳厭離不禁感嘆屍體不怕冷真是幫了大忙,但為求逼真他還是讓自己抖個不停。
話說到底在三更半夜逼真給誰看啊。
就這麽“瑟瑟發抖”了一晚上,柳厭離随着趕早入城的商販進入了酆都城的大門。誰知,才剛在內城沒走幾步,就被攔了下來。
“這不是荀家妹子嗎?”打眼看上去無比圓潤的大娘用堪比旱天雷的嗓門叫道,“自你去舅家探親,咱們可小半個月沒見了。”
柳厭離渾身都僵硬了。
天殺的,這個死在亂墳崗的倒黴蛋竟然在城裏有熟人!還好死不死的一進城就碰見了。
柳厭離本想在城內的某一家挑一個将死之人觀察幾天,等摸清了底細才取而代之,沒想到整個酆都城這幾日都吉星高照到驚人,竟沒有一人命數将盡,不得已之下她才選了亂墳崗的屍體,本想無親無故倒也方便,沒成想抽中了下下簽。
“正巧,你臨走時托我給你家哥哥送吃食,這籃子裏正是早飯,你拿去吧。”
柳厭離正被“哥哥”二字炸了個七暈八素就被塞了個有些分量的竹籃,裏面的東西被白布蒙着還冒着熱氣,見大娘甩手要走,她急忙上前扯住,想擠個笑臉,無奈吹了一夜冷風,臉凍得邦邦硬,試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
都被熟人碰上了,萬一被揭穿沒回去鬧出事來,還不如接錯就錯。
“這些日子真是麻煩大姐了,都走到這裏了,大姐幹脆來家裏喝杯茶,我們兄妹好好謝謝您。”
那一聲“大姐”喊出來,柳厭離自覺臉皮又厚了幾分。
“不了,不了,”大娘樂呵呵的擺手,“我就不打擾你們兄妹團聚了,你哥哥可是盼着你回來吶。”
柳厭離打定主意要從大娘嘴裏掏出更多話,正待加把勁,卻被人接過了話茬。
“妹妹說的對,整個酆都鎮願意進出我們鋪子的恐怕只有您了,怎麽說也得好好招待一下。”
看到來人和身後仿佛閃耀着萬丈金光的“荀記”招牌,柳厭離的臉頓時就綠了。
荀慕寒淡定的上前與大娘寒暄,淡定的拉着愣在原地的柳小姐進去鋪子,再淡定的拿起準備好的熱水白布給她擦臉。
柳小姐木然的盯着水盆裏映出的那張洗去的臉,感到一陣暈眩。
暈眩啊,真是非常令人懷念的感覺,讓做了九百多年鬼的她有點不适應。
“在我還保持理智而不是上前掐死你的現在,給我解釋清楚。”
“被人拜托幫你一把。”
“不是這個啊!”柳厭離一腳踏在板凳上,指着自己的臉,“不要吐槽我的辦事能力啊混賬!給我關注重點啊!”
“啊,那個啊,”對方一臉無辜,“我連夜去挖了你的墳。”
因為對方的态度太過平靜,語氣也太過理所當然讓柳厭離有一瞬間失去了說話能力。
讓我們用客觀公正的角度來分析一下這件事。
因為柳小姐的辦事能力太差,幾天了還沒有找到可以用的屍體,于是被拜托幫柳小姐一把的荀掌櫃為了省事直接跑到幾千裏之外的地方挖了柳小姐的墳找來了屍體……
快!甩他一臉黃瓜汁!
“……這是能夠這麽淡然的說出來的事情嗎?!你的良知呢?!”
“今天沐休,它去睡回籠覺了。”
“不,不要狡辯了!你一定是拿去喂大黃了!”
“……”
等傍晚時分謝必安來接不讓人省心的徒弟去上工的時候,拼死掙紮才逃脫一起去大黃肚子裏陪荀掌櫃的良心的命運的柳小姐乖乖的頂着滿頭包蹲在鋪子門口看夕陽。
那身影蒼涼的別說人連鬼都無法直視。
被挖了墳盜了屍陪葬品也下落不明的柳厭離站在空無一人的忘川河邊,徹底體會了一把什麽叫“風蕭蕭兮易水寒”。
果然,應該鼓起勇氣噴荀某某一臉黃瓜汁的,今日以後想噴都不一定有機會了。
呸呸呸,不要說晦氣話!
結合天時地利人和,表情嚴肅,情感充沛,此刻氣沉丹田,由內而外,呼之欲出的那句話應該是:
“壯士,你有了!”
天雷滾滾劃破夜色。
“哎喲!”
一粒石子精準的砸到了正陷入臆想的柳厭離頭上,久違了九百年的肉體疼痛讓她吓了一大跳。
“磨叽什麽呢,你這個死孩子,站在這發呆有什麽用,走到河邊去!”謝必安在灌木後面發號施令。
柳小姐謹遵師命,不情不願的往前挪了幾步。
謝必安看着徒弟磨磨蹭蹭的沒出息樣子額間暴出了一個完美的“井”字,瞅準機會走上前,沖正在裝烏龜的柳厭離的屁股狠狠的來了一腳,後者以娴熟無比的動作一口氣滾落河岸邊。
“太丢人了,九百年道行的老鬼怕幾只淹死的新鬼,說出去誰信啊?”
“嘤嘤嘤,倫家現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啦。”
“你要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老夫就是玉樹臨風的少年郎!”
“死老頭!別往自己那皺皺巴巴幹癟如老樹皮的臉上貼金!”
“孽障!”
“啊!你怎麽可以踹大姑娘的腰!”
“有你這個樣的大姑娘嗎?!快把裙擺拉好!亵褲露出來了!亵褲!”
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裝透明人的師叔範無救默默望天。
看似人單力薄的誘餌柳無常身後其實潛伏着強大的友軍,雖然看起來不太靠譜,真是看起來不靠譜而已……大概吧。
滾到河岸邊自動停止的柳厭離就着趴着的姿勢小心翼翼的探出頭,傾瀉的月華将她猥瑣的形貌清清楚楚的映照在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啧啧啧,沒想到本小姐過了九百年還是鮮花一朵。
風韻猶存的柳奶奶竊喜不已。
人這種東西,是絕對不能再關鍵時刻翹尾巴的,無論是活着還是死了。
只見湖面上,女子清秀的倒影随着波紋逐漸變形,直至扭曲成了一張完全不同的臉。這張陌生的臉從水中浮出,緩慢的逼近探出頭的女子,等到它停下動作時,兩張面孔之間的距離不過一指。
探出頭的水鬼看着渾身煥發着生機的柳厭離,伸出了紫黑色的舌頭舔了上去。
第 10 章 誰動了我的妹子
“讓開!讓開!”白衣人一手撩開衣擺,一手扶着帽子,形象全無的在黃泉路上狂奔。
索性黃泉路上的鬼魂只知渾渾噩噩的往前飄,對有人插隊這件事沒有半分反應,押隊的鬼差也相當識相的對“白無常大人衣衫不整的在黃泉路上練沖刺”這等不符合地府整體陰森形象的污點視而不見。
等跑到桃止山的時候,這人已經恨不得伸出舌頭來協助喘氣了,雖然嚴格來說,鬼不需要喘氣。
奇怪的是,整個地府的鬼都是喘氣的。
居住在桃止山的東方鬼帝有兩位——蔡郁壘被埋在霸占了半個宮殿的卷宗山裏,神荼在和來串門的南方鬼帝杜子仁博弈,見到柳厭離沖進來還樂呵呵的打了個招呼,半點解救兄弟于卷宗危害之中的意思都沒有。
今日誰當值真是一目了然。
“蔡郁壘,小柳來了!”
神荼頭也不回的喊道,雙眼死死的盯着杜子仁的手,嚴防對手趁機做什麽小動作。以臭棋簍子聞名地府的南方鬼帝眯了眯眼,用扇子掩去微微下撇的嘴角,只是遺憾的情緒在眼睛裏暴露無疑。
好一幅悠閑自得的養老圖。
蔡郁壘從卷宗後露出頭,端正的臉上兩個濃重的黑眼圈格外搶眼,有氣無力的朝等在一邊的柳厭離點了點頭。
“小柳,過來。”
緊接着他又瞪向神荼,語氣裏的怨毒幾乎可以溢出來。
“你記住!我蔡郁壘的今日就是你神荼的明日!”
神荼一下子變了臉色,杜子仁抓緊機會換子成功。
柳厭離見怪不怪的選了一摞比較矮的卷宗堆,伸手幾下拍實,坐了上去。
先前就說過地府的神職關系相當奇特,酆都大帝之下有着五方鬼帝與陰曹地府兩套管轄機構,二者權職互有交集但又各自為政。身為白無常的柳厭離自然屬于陰曹地府,按理說就算東方鬼帝有什麽事要用到她也該通過她的頂頭上司地府首席判官崔府君或是十殿閻羅來傳達,而不是像這樣直接把她叫過來。
反常必有妖。
柳厭離第一百零一次後悔不已,當初面對師父那只大尾巴狼使出的低級誘拐,自己怎麽腦子一抽就答應了呢?
“小柳啊,”蔡郁壘搓了搓臉,最後固定成一個嚴肅的表情,配上他那副睡眠不足的樣子格外滑稽,“你再來的時候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不對勁?
柳厭離一頭霧水。
崔府君還是那麽幹巴巴。
十殿閻羅還是那麽珠圓玉潤。
整個地府還是像往常那樣充滿了有愛的不對勁。
莫非不對勁不是地府的常态嗎?
桃止山上的東方鬼帝治理鬼門關,審閱萬鬼。黃泉路上無數鬼魂來來往往,沒有一只能逃過他們的眼睛。
“你覺不覺得最近鎮子上怨氣重了很多?”
這句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
不管鬼城酆都明裏暗裏游蕩者多少孤魂野鬼,可要是讓不知底細的天師道士來看,九成九會贊嘆這裏是一方難得的神仙寶地,全鎮上下竟無一絲邪氣,更別說堪比放煙花般讓人在百八十裏之外就能感應到的怨氣沖天了。
誰叫這裏是陰間老大的地盤呢?
之前,能在被辛勤的鬼差日夜加班打掃的幹幹淨淨的酆都鎮上撒野的厲鬼只有一個邢淩珍,并且邢某人當時也算是安分守己,讓值勤的鬼差交口稱贊,而今日,不守規矩的隊伍在一群鬼孜孜不倦的努力下不斷擴大,搞得基層工作者苦不堪言。
這群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孤魂野鬼來自忘川河底。
自古以來,淹死鬼這個群體就無理智的熱衷于尋找替死鬼,哪怕明知于事無補也會一代一代循環往複,從不厭倦。
相似的事情在不同的河流上日日上演,根本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可忘川不同,忘川是可以禁锢魂魄的龍脈,即使在人間的只是個毫無力量的投影也不會改變本質。因此在死在忘川水底的魂魄找再多替死鬼也只是枉然,只會在不知疲倦的重複中不斷增加囚禁于水中的同伴,天長日久數量将達到一個驚人的程度,而不明所以的水鬼們為了離開冰冷刺骨的河流更加瘋狂的尋找着替身。
典型的惡性循環。
面對這種情況,鬼差們急的焦頭爛額,甚至連謝必安和範無救也親自出馬前往河邊察探,可別說成群的水鬼了,這忘川周邊的氣息清淨的堪比佛門重地。
古怪的是,地府高層對此事保持了空前統一的觀望态度,無視屬下的叫苦連天,他們對事件的惡化放任自流。
因此柳厭離對蔡郁壘問及此事的反應卻是明顯心不在焉的臉也就說得通了。
蔡郁壘自己也知道先前當甩手掌櫃現在再來興師問罪确實是沒臉沒皮,只是他和神荼治理鬼門關,只要進了酆都鎮大門的孤魂都歸他們管轄,地府在接下來的一系列事情裏避嫌雖是共識沒錯,但要是自個兒的轄區裏鬧出了大亂子,別不管什麽共識不共識,他和神荼面子裏子都會丢的一幹二淨。
想到這兒,實在拉不下臉的蔡郁壘清了清嗓子,不動神色的向假裝思考棋路的神荼遞了個眼色。
“郁壘,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愧是幾萬年的兄弟,神荼立刻心領神會,還不忘警告心懷鬼胎的對手,“去你大爺的!杜子仁你再敢換子我就把你踢回羅浮山!”
南方鬼帝這才悻悻罷手。
“小柳啊,別理那個無理取鬧的傻子,”神荼忍耐着來自弟弟的怒瞪,感覺如芒刺背,“我來給你出個主意。”
柳厭離奇準無比的第六感向她發送了危險信號。
果不其然,神荼立馬說出了讓她恨不得掩面離去的內容。
“忘川裏死的都是孕婦,這種鬼死後怨氣極重自是不說,更可怕的是她們肚子裏的小鬼,出生前便夭折的幼兒天生對出世有着深沉的執念,他們會想方設法自母體內出生,吞噬母體也是常态。一般而言,母鬼為了自保會把孩子渡給某個活着的女性,而大多數活人又承受不住鬼子附身的痛苦……”
“依我看,這才是忘川水鬼肆虐的真相,所以要引出這些隐藏的極深的家夥們,小柳你不如用人類女性的屍身借屍還魂,僞裝成活人再去河邊試試。”神荼無視柳厭離鐵青的臉色親切的問拿着扇子附庸風雅的杜子仁,“子仁,你怎麽看?”
杜子仁笑着一合扇子。
“然。”
柳厭離的臉黑了個徹底。
就在柳無常被三名鬼帝合夥往火坑裏推的時候,荀慕寒這裏也不清閑。
看着桌子上那一大籃子的紅雞蛋和滿面紅光的綠帽,荀掌櫃淡定表示人老了就喜歡在院子裏曬月亮,我先走一步你自便。
“別介啊!掌櫃的!俺今天是特意來感謝您這個大恩人的!”綠帽“蹭蹭蹭”上前三步,又在某人的眼神逼迫下慢慢蹭回原地。
“嗯?”荀掌櫃表示不解。
“要不是您那天那一指,俺和俺媳婦哪會這麽快就團聚!”
……蒼天可鑒,他真的只是随手一指。
“俺也不會這麽快就要抱上大胖小子了!”
“……”
請給剛剛被強行拉入未知新世界的荀掌櫃找路回來的時間。
“……我第一次知道,”消化了驚人沖擊的荀慕寒幽幽的說,“僵屍還可以生孩子……”
不,不,不,荀掌櫃,是僵屍還可以讓活人生孩子。
所以這句話的全文應該是“我擦咧!僵屍竟然能跟人生孩子,你們要不要這麽驚悚,能不能愛護一下不善于接受新鮮事物的老人家,生出來的是半人半屍嗎我去,感覺不能深究啊好糟糕!”
為了荀掌櫃金光閃閃的世外高人形象,我們就不對外公布了。
“俺聽媳婦說這裏的人在有孩子的時候都會送人紅雞蛋,俺尋思着紅雞蛋可是個稀罕物,這不,俺特意抓了只百年的公雞精,結果這只雞老笨了,八天八夜才下了這麽一籃子。”
鐵血純爺們荀掌櫃目光從那籃傳說中的“公雞蛋”上掃過,巋然不動,只是老半天才張口冒出一句。
“侄子可好?”
“嗯哪,就是老在肚子裏鬧騰他娘。”
為了那只未曾謀面卻神仙魔爪的公雞精不會悲痛欲絕到以死明志,荀慕寒決定不說出“紅雞蛋是在孩子滿月的時候送的用紅色顏料染紅的雞蛋”的殘酷真相。
不過有句話還是可以問的。
“弟妹是?”
綠帽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城南的小汐姑娘!”
第 9 章 灰衣相士和小汐姑娘
“這位公子請留步。”
林苑博用幾乎是憎惡的目光瞪向攔住他的灰衣相士,自半個月前在同樣的地方遇上那個白衣女鬼後,他的生活就變成了活生生的地獄。
在熟悉的地點看到盤桓的各色鬼怪突然成了家常便飯,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鎮徹底向他展示了猙獰的另一面。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一路倉皇逃回家,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急切的打開房門時的情形,呈現在眼前的畫面現下回想起來仍能令他嘔吐不止。
在他自以為安全無虞的屋子裏,淩亂的分布着數截還在蠕動的血腥肉塊,一個只剩半拉身子的男人正躺在他夜夜安睡的床榻上裂開歪斜的嘴看着半只血淋淋的胳膊像毛毛蟲一樣一弓一曲的向躲在椅子下面血肉模糊的右腿爬去,而被剁下的雙腳則在書櫃上“啪啪啪”的踩來踩去,留下連串的血腳印。
林苑博認得那個男人,他是自己任教的學館的前任教書先生,一手青詞寫的讓人自嘆弗如,三年前從外地趕夜路回家誤遇匪人,被砍成數段扔在了鎮子門口。
林苑博正是頂的他的缺。
死去已久的夫子沖他扯出了飽含惡意的扭曲笑容,不停顫動的身體似是想要從床鋪上彈起來,自顧自嬉戲的殘肢似乎注意到了林苑博的存在,也一齊向門口爬來……
“啊啊啊啊啊啊!!!!”
悲鳴驟起。
等林苑博回過神來,他已經手腳并用的爬到了家門口的街上。
太、太可怕了!他竟然一無所知的在那種惡心可怖的地方生活着!他竟然曾經跟那麽惡心吓人的鬼睡在了一起!
驚魂未定的他萬萬不敢再回去那間布滿殘肢的屋子,踉踉跄跄的跑去友人家求助,卻又被飯桌旁窩着的小鬼和屋頂垂下來的舌頭吓得癱倒在地,友人在拼命安撫無果後,只得讓徹底吓破膽的他暫時住到了有聖人畫像鎮守的學館裏。林苑博将被褥鋪在學館正廳的聖人像下,不是徹夜抱着棉被發抖就是整宿整宿的盯着屋頂不敢合眼,一有風吹草動就如驚弓之鳥。
就這樣生生挨了半個月,起初他還能強打精神給學生們上課,後來就幹脆稱病停了學,生不如死的熬着日子。
現在的他面色憔悴,雙頰凹陷,神情萎頓,腳步飄忽,與半個月前意氣風發的樣子判若兩人。
這半個月裏他除非必要絕不出門,就連小汐姑娘也忘到了腦後。
灰衣相士對他警惕懷疑的神色視若無睹,兀自爽朗的一笑。
“公子可是在半個月前開了鬼眼?”
林苑博整個人一僵,他不明白什麽是“鬼眼”,但是一切都是從半月前開始的卻是千真萬确,又見相士說示意他跟上,他便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出于意料,相士的攤位并不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林苑博跟着他東拐西拐在小巷子裏轉到頭暈還沒走到,本來就疑神疑鬼的他越想越怕,懷疑這相士故意帶他繞來繞去是想殺人劫財,又随着走了幾步,不小心瞥見一個穿着前朝服飾的小孩爬在牆頭看着他們,心下猛然一驚,就在他想拔腿往回跑的時候,只見那相士也轉頭看向小孩,還沒對上眼睛就見那小孩驚叫一聲消失的無影無蹤。
“公子莫慌,一個小鬼而已。”
相士回頭安撫,林苑博雖已面色如土,仍伸手死死的攅住了他的衣角。
“大師!大師救我!”
“公子還是繼續随着在下來吧。”
相士笑着說道,伸手輕輕一拂就拂掉了林苑博緊抓的手,轉身邁開步子。林苑博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雙手,木木呆呆的跟了上去。
又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他們才走到了一個有些破舊的小攤子前。
相士做了個請的動作,自己在攤子內坐下,林苑博的喉結一陣上下滑動,連忙坐在了攤子前的凳子上。
“大師可要救救我!”坐穩後他便急不可耐的開口。
“哈哈哈,公子莫急,”相士的臉上還是挂着爽朗的笑容,“其實在下并無驅鬼捉妖之能,只是靠着這雙招子混口飯吃罷了。”
林苑博聞言這才細細的看向灰衣相士的眼睛,驚恐的發現對方的瞳孔竟非尋常人的棕黑而是淺淺的碧綠色。
“你!你……!”他指着那雙妖異的眼睛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公子放心,在下是人,絕對不是什麽妖怪變的!”
相士似乎是被林苑博的反應逗到,笑的直眯了眼。
經過了這麽一驚一乍,林苑博緊繃了半個月的神經反而逐漸緩和了下來,也許是逐漸對周遭的變故麻木了吧,他竟找回了一絲絲的冷靜。
這個相士從攔住他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半時辰,而這個人的态度和表情只用一個詞就可以概括。
爽朗。
這個人在這一個半時辰裏,一直都很爽朗,表情神色都沒有變過分毫,爽朗的甚至到了不合時宜的地步。
爽朗的可疑。
“在下姓鐘,單名一個淼字,今日在街上偶遇公子也算是緣分,見公子不知為何被人強開了鬼眼,方才上前一問。”
林苑博想起了那日見到的荀慕寒和女鬼。
“……一、一定是他!是那個姓荀的幹的!他一定是想害我!看他成天折騰那些晦氣的棺材……!”
沒想到他只結結巴巴的說到一半就被鐘淼揮手打斷了,對方臉上的笑容未變,語氣卻更加輕快。
“哈哈,在下看公子只是突然見到那些鬼神之物吓的糊塗了,都開始說胡話了,哎呀哎呀,真是可憐。”
林苑博吶吶的住了口。
“沒辦法啊,雖然可以理解公子的心情,可是那位掌櫃可不是有心情陪蝼蟻玩的閑人,一不小心說錯話了說不定連投胎的機會都保不住,公子可能不介意,在下卻還不想死啊,哈哈哈哈哈。”
“老實說公子的鬼眼只是機緣巧合之下的産物,在下雖然不才,但也有一個小小的辦法應對。”
被那雙碧青色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一股寒氣順着林苑博的後背爬了上來。
“人們常說開鬼眼要鬼氣,殊不知關鬼眼更需要鬼氣,公子的見鬼才能其實并不如何高,只要身邊的鬼氣到達了鬼眼承受的限度,為了自保,鬼眼自然就會閉上,公子自然也就見不到那些讨人嫌的玩意兒了。”
“只是公子既然已經見到了鬼物,就算以後看不見了難不成公子就不知道這些鬼物真的存在?知道存在卻看不見豈不更可怕?況且關閉鬼眼的地方大都不甚安全,不如公子幹脆适應了不去理它如何?
“大師莫要戲弄與我!”林苑博臉色鐵青,早就不再關心這人異常爽朗的原因,全當是對方天生缺心眼。
“啊哈哈哈哈哈,在下乃是一番好意,既然公子執意如此,那就自去忘川吧。”
“忘川?大師這是何意?”
鐘淼有些詫異的打量着林苑博。
“公子當真不知?這個月忘川已淹死了近五六名懷孕女子,要說這酆都鎮鬼氣最重,自然非它莫屬。只是這忘川恐怕有厲鬼作祟,公子要當心吶。”
林苑博是當真對此一無所知,他這半月來日日夜夜心驚膽戰,對外不聞不問,連老死在學館的想法都有了,哪有心思關心這些事不關已的小事,就算偶爾出門買些吃食時傳到耳裏,也置若罔聞。如今确切聽到這個消息,他眼前掠過無數想象中妖魔殺人的畫面,心裏又打起了退堂鼓,只恨方才話說得太滿,當下反悔又實在丢面子。
這叫鐘淼的相士不知是沒看出他那點小心思還是懶得理會,勸了他幾句後就自顧自的絮叨起了他來酆都鎮後遇到的幾件買賣。
原來,這鐘淼來自千裏之外的京城,自幼因為這雙異于常人的眼睛受盡白眼,長大後雖逐漸摸索出了這對眼睛的用法,可運氣太差還沒等他利用這雙眼睛好好撈一筆就被嫉妒的同行串通官員按了個妖言惑衆的罪名逐出了京城,無奈之下,索性不遠千裏直接跑到妖物怪人紮堆的酆都鎮來開啓嶄新的人生。
“這絕對是在下一生中最英明的決定!”鐘淼笑得春花燦爛,“尼瑪碧色的眼睛在這裏算什麽,彩虹色的眼睛也能活出精彩本色!”
“大、大師,……?”林苑博見到他閉口不談自己關閉鬼眼的事情,自己又拉不下臉主動開口,心裏着實着急。
“哈哈,兄弟!”鐘淼一巴掌拍到林苑博肩上,拍的他不禁倒退幾步,“在下有一句話不得不據實以告。”
“你特麽說話能不能不要老是特麽的咬文嚼字成麽?!特麽的說的老子渾身起雞皮疙瘩啊!尼瑪跟你個大男人說話比跟那個懷了鬼胎的小汐姑娘說話還累啊!”
“……且慢,”被對方突變的态度和談吐驚得呆愣愣的林苑博猛然回過神來,“你說懷了鬼胎的小汐姑娘?”
“哈哈哈哈哈哈,”說漏嘴的相士發出了爽朗的笑聲,“我沒說什麽小汐姑娘,你聽錯了,哈哈哈哈哈。”
“到底是哪個小汐姑娘?”林苑博不禁提高了聲調,尖利的簡直刺耳。
見蒙混不過去,鐘淼一拍腦門,無奈的聳了聳肩。
“這酆都鎮還能有幾個小汐姑娘,城南的那個呗。”
第 8 章 綠帽僵屍與禍水東引
綠帽僵屍原本不叫綠帽僵屍,當然也跟綠毛僵屍沒有半分親戚關系。
綠帽是一只飛僵,離旱魃看似只差臨門一腳實則繞全國一圈還有餘的距離。對僵屍而言,旱魃就是鯉魚的龍門,而不出意外的話,再過一萬年綠帽也只會是一只飛僵。
話雖如此,飛僵在僵屍中也算是了不得的角色了,畢竟旱魃這種逆天的玩意兒一只手就能數過來,而唯一的魔王犼大人還在地府當着地藏王菩薩坐騎與谛聽争寵的不亦樂乎。
突然覺得僵屍這行當好沒前途是腫麽回事?
綠帽的名號當然不是指他頭上有一頂永遠摘不下來的綠帽子或是他媳婦給他戴了好多頂綠帽子。
綠帽原名呂懋,只是在文盲占據半壁江山的僵屍界,讓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混蛋們去好好的記他這麽多筆畫的名字實在是強人所難,于是為了造福大衆,在呂懋不知情的狀況下就變成了悲催的綠帽,因為讀音相似很久之後才得知真相後的他被刺激的挨家挨戶的分發《千字文》。
天意弄人的意思既可以翻譯為黃暴的“一個叫天意的色狼就喜歡跟人洞房”也可以翻譯為真相的“老天的意思是不玩你玩誰?”
整整持續了幾十年的掃盲運動展開的轟轟烈烈,結束的無比心酸——呂懋同學的嘔心瀝血只換來了廣大同胞“還是用綠帽這個在好記的同時又深深的表達出祝福的外號好了”的共識。
從此,呂懋正式成了綠帽,吐血三升也不得翻身。
咦?僵屍真的還有血可以吐嗎?不要拿吸來的血充數啊混蛋!
浪費食物的壞孩子綠帽來大多數妖魔避而遠之的酆都城不僅僅是為了期待了一百年的手工拔步床——請不要吐槽荀掌櫃的消極怠工——畢竟誰閑着沒事會跑到老妖怪集中地閑逛啊。
當然,土生土長的小盆友們不算。
“那個,掌櫃的,”他緊張的搓了搓手,“您老見多識廣,俺想跟您打聽個事。”
荀慕寒又用他的衣角狠狠的擦了把手,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
“也不是什麽大事,”吞了吞口水,他有些結巴,“就、就是,你在鎮上見過一個皮膚很白,五官秀氣,身高只到俺肩膀,喜歡笑,嗓子甜甜的姑娘嗎?”
停下擦拭棺材的手,荀慕寒今日第一次正眼打量這個被他拖貨拖了一百年的主顧,腦子裏飛快的掠過成千上萬張符合要求的臉。
所以活得太長記性太好真不是什麽好事。
他用眼神示意綠帽說的詳細點。
“長頭發……”
荀掌櫃無語。
“大眼睛……”
荀掌櫃靜默。
“長得水靈……”
荀掌櫃面無表情的看向對方衣角的污漬。
“性子很活潑……”
荀掌櫃頂着棺材臉開始玩手指。
“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有兩個酒窩,可好看了!”
荀掌櫃飛快的掀起眼皮子瞅向綠帽,在被發現前又迅速放下。
“對了!對了!她還特愛穿白衣服!”
荀掌櫃腦子裏現在只剩一張笑臉閃耀着萬丈光芒,閃的他頓時有些不爽。
“是誰?”
“俺媳婦!”
荀掌櫃眯了眯眼睛。
“俺聽他們說,在這個鎮子上看到俺媳婦了,所以就找過來啦!”
說道綠帽與他媳婦之間的過往,真是一段可歌可泣又撲朔迷離的特長愛情故事。
可歌可泣在于綠帽哪怕死了又變成僵屍卻還是記得向他媳婦許下的“生生世世不離不棄”的誓言,從實力弱小的行屍開始就四處尋找已經轉世投胎的愛妻。
綠帽真是三界數得上號的癡情人。
撲朔迷離的是,綠帽打從起屍起到如今,已經找了九十九位媳婦的轉世,正在向一千整努力。也許是僵屍是血肉成妖的緣故,旱魃以下的僵屍對于魂魄敏感度不高,甚至很多僵屍原本的靈魂都已消散,只依靠屍身産生的靈智行動,所以對生前的很多事不要是一問三不知要不就是含含糊糊不清楚。綠帽雖然要比大多數同類好很多,但是也只能依靠一個模糊的印象尋人,完全沒有什麽嚴格的基準。
因此,只要符合綠帽要求的女人、女鬼和女妖,都是他媳婦。
自屍變以來,他每找到一個媳婦就會經歷一段要死要活刻骨銘心的愛情,而與前一任媳婦黯然死別後,他休息個幾十年平複傷痛後就會去尋找下一個。後來,他的那九十九個故事被無聊人士編篡成了風靡三界的長篇章回體紀實小說——《九十九次真愛——綠帽的一輩子(未完待續)》,讓他徹徹底底的成了大名人。
說句老實話,這九十九個女人裏到底有幾個真的是他媳婦的轉世還有待考證。
綠帽這家夥真是天字第一號的王八蛋。
用眼角的餘光掃到了某個正巧路過鋪子門前的無辜鎮民,荀慕寒的目光閃了閃,只見他伸出手指向門外,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就是她!”
綠帽猛的回頭,看見一個蒙面的白衣少女翩翩離去的婀娜背影,不由目光癡迷,連等了一百年的拔步床都不管了,半酥着骨頭就化身跟蹤狂追了上去。
荀掌櫃若無其事的收回手,理了理袖子。
真單純。
柳厭離穿牆而入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美人整裝的景象,左右瞅瞅無人,飽受打擊到精神萎靡的她身子一軟就撲過去抱住了荀掌櫃的大腿。
行雲流水的動作,精準避開不能說的部位的判斷,楚楚可憐的委屈表情,無不表示她是此道高手。
話說回來,這到底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道啊喂!
“爺爺,”一開口就是濃濃的哭腔,“人家在外面被愚蠢的中原人欺負了,嘤嘤嘤嘤,人家不要活了。”
“嗯,”荀慕寒從善如流,“你早就死了。”
柳厭離怒而咬之,差點被磕掉兩顆大門牙。
等柳厭離認識到撕咬長輩的大逆不道之後,荀爺爺看着對方笑得谄媚的臉上兩個深深的酒窩,決定敲打敲打。
端起桌上冷掉的茶水,他潤了潤唇。
“長點心,”他瞄了一眼她□□的腳丫,回想對門的包子鋪主人是怎麽教訓不聽話的大黃的,“不然把你嫁給綠帽子色老頭。”
柳無常當場吓軟了腳。
“爺爺!你不能這麽對我!”
“那就選大黃吧。”
“我願意終身服侍爺爺,追随您老人家到天涯海角!”
“嗯,”他放下茶杯,“乖。”
柳厭離恨的直磨牙。
柳小姐,我可以理解你作為受過良好教養的大家閨秀對于長輩之命的尊重和無膽匪類對于強大生物的遵從本能,但是你忘了把你嫁給誰這種不負責任的大事按理來說是你師父說了算的?
向着毫無威脅力的師弟狂奔吧,老婆婆!
“等等,我來這裏是有正事的!”終于想起來自己找荀爺爺不是為了被耍着玩的柳無常一錘手。
“你最近去過忘川嗎?”
既然整個地府的辦公人員都住在人類小鎮上了,還期待着在地底下尋找忘川的人請去默默的面壁反省。
忘川完美的将芝麻燒餅形的酆都鎮變成了被撕成一大一小兩半的燒餅,與傳說中的時間之河弱水一樣,真正的忘川處在普通人碰觸不到的空間,對于酆都鎮的一般鎮民而言,這條穿過鎮子的河流除了名字比較滲人以外并無甚特別,別說讓人全盤失憶了,連讓人忘了今早上因衣服扣子扣錯了而被嘲笑這等恨不得忘得一幹二淨的小事都做不到。
這樣人畜無害的忘川在平時都是被遺忘的存在,可柳厭離說起它時臉色鄭重到略顯扭曲。
“近日忘川出現了多具死于溺水的孕婦的屍體,可是我一次也沒有勾到過魂……不管是大人的,還是小孩的。”
她抿了抿不帶絲毫血色的唇。
“在這樣下去,遲早會出現鬼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