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花音-3】
沒等我們讨論完,玉兔就從樓上慢吞吞走了下來,與其說是走,還不如說是兩手并用爬了下來。
我有些汗顏,這樣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玉兔,又能治理好那些蠻橫的衆鬼嗎?這着實是個難題吧?
木葉并沒有諷刺玉兔,而是徑直走入屋內提了一個蓋着方布的竹籃子。他似乎看到我眼中的詫異之色,溫聲道:“得去拜訪一下閻王大人。”
玉兔似乎對木葉這樣殷勤辦事有些欣喜,而一向腹黑的木葉又補了一刀:“得把這家夥趕緊送走。”
我又幹幹笑了兩聲,替木葉收拾爛攤子道:“玉兔,他這是對你十分有好感,卻不好意思承認替你辦事,他有多麽勞心勞力。”
玉兔很好騙,它了然點頭:“這般羞澀的模樣倒是和嫦娥并無兩樣。”
我道:“正是正是。”
于是慈母木葉、幼女我、家寵兔子,這樣怪異的三人組就抵達了鬼府。
木葉瞥了我一眼道:“慈母是怎麽回事,你這麽承認自己是幼女真的好嗎?”
我幹咳一聲:“請不要随便讀心,謝謝。”
鬼府已經從春節那股熱鬧的氣氛裏脫離,該服役的鬼也都各自回了不同地獄裏,僅剩一些鬼府居民以及鬼差在街巷裏穿行。
忽的,有人在我身後高聲喊道:“阿,阿狐?!”
這名字,有一絲熟稔,夾雜着似曾相識的錯覺。
我并沒有回頭,我叫阿渡,即使聲音再嘹亮,大概也喚的不是我。
木葉不由自主抓住我的五指,他手心出汗,似乎發現了什麽異常,輕聲道:“無論如何都不要回頭。”
木葉的腳程又快了幾分,帶着我們二人抵達了地府內部,随之命鬼差把門關上。
可隔着青苔斑駁的圍牆,仍舊能聽到那人堅持不懈呼喚着:“是阿狐嗎?你不記得我了?你怎麽不記得我了?”
諸如此類。
我皺起眉頭,忍不住問道:“他是誰?”
木葉道:“不是好人。”
玉兔眯起眼睛,狹長的縫隙裏露出那一絲紅光,它看似狡猾道:“我可是發現了,木葉的驚天秘密啊。”
木葉笑了笑:“原來你會的,是讀心和蠻力?有趣有趣。”
它又道:“何止,還有預知呢。木葉大人,您今後,可是有着一場考驗呢,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可不要輕易讓其失去。”
木葉嗤笑了一聲,并沒有多話。
但我還是能夠感受到,他五指交握的力量,像是拼命抓住什麽,不舍得放手,仍其消失。
這般珍貴的,又是些什麽呢?
小鬼差見了我們,急急忙忙跑過來。他面無表情道:“好巧,又遇到阿渡和木葉大人。”
木葉瞥了一眼他身後手提鋼叉的鬼差部隊道:“又是有鬼在春季犯事了嗎?”
小鬼差難得面露難色,嘆了一口氣道:“每到春季,那些春花就會誘拐少女,甚至是化作人類逼良為娼,總之都是一切奇怪的家夥,不想着傳播花粉,年年春天就心思難耐,害得一過完年,大家都疲憊不堪。”
我滿腦子的桃色畫面,忍不住道:“怪不得世人稱不專一的男子為‘花心’,原來典故是從這而來?”
小鬼差道:“但是似乎也有過花癡情的故事,你們知道荼蘼嗎?”
木葉摸摸下巴道:“‘開到荼蘼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的那個荼蘼嗎?這可是一種愛得轟轟烈烈的夏季之花啊。”
小鬼差道:“正是正是,相傳荼蘼花像是蜉蝣一般,生時燦爛,只争朝夕。傳說荼蘼花從前也是一尊小神明,為了展現自己的燦爛花色,結果把畢生的能量在一個月內都用來開花了,結果力量耗盡就死了。自此之後,荼蘼就變成了夏季的花朵。但是世人把這個故事編成荼蘼愛上了一位現世少女,在少女出嫁那日,荼蘼利用自己絕美的花朵用來給少女送行,其中飽含了它濃濃的愛慕之心,可少女嫁人後,它便枯萎而死,像是為從前的愛殉情一般。”
我不由對現世的人肅然起敬,凡是滑稽的故事,都能以如此浪漫的傳說留存下來。可見,世人也是仰慕這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完美愛情吧?
小鬼差從那如夢似幻的傳說故事中清醒過來,煩惱道:“倒是現在這樣忙碌的情形才讓人最頭疼啊!”
木葉把一直尾随在身後的玉兔,粗暴踢了出來道:“它,妄想當你們閻王大人新一任輔佐官,至于應聘輔佐官人員的試煉就交給你了!”
小鬼差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就這樣的家夥嗎?晚上拿來烹兔肉如何?”
玉兔眼裏透出兩道精光,它掏出錘頭狠狠砸到地上,烽煙四起,那地面竟然突顯出一個深邃的大坑。這下将衆人驚得目瞪口呆!
玉兔作揖道:“失禮了,各位。”
小鬼差像是吞了蒼蠅一般,再也不敢說什麽。
閻王大人從屋裏出來,打了哈欠道:“何人喧嘩?!”
小鬼差道:“大王,是這只兔子,它想應聘輔佐官一職。”
閻王揉了揉眼,被這樣的小身板驚得目瞪口呆:“哈哈哈哈哈哈,就你?!晚上拿來烹兔肉如何?”
他摸摸下巴,等待衆鬼與他一起嘲笑玉兔。但此時此刻,卻沒有一個鬼差敢來附和。
玉兔又将錘頭高舉起,聽得一聲似要刺穿耳膜的巨響,大家屏息以待,卻發現地面上毫發無損。
閻王大人剛要出聲嘲笑,就發現身後的府邸頃刻間崩塌,盡是斷牆殘垣。
玉兔似是早已預料到,言語裏甚至帶上了兩分威脅:“大王若是不答應,我可以在這裏一直演示下去,直到大王肯認同我的能力。”
閻王大人啞口無言,呆了好久才回話:“免,免免了,我我我答應了……”
于是新一任鬼府輔佐官就這麽誕生了,毫無懸念。
解決掉這個大麻煩,木葉終于松了一口氣,原本緊繃的臉色現在也緩和過來。
倒是回家的路上,我一直覺得身後有什麽事物跟着,如影随形。卻發現不了它的蹤跡,這種感覺讓人非常不舒服。就好似一個人想暗算你,卻好端端告訴你暗算的時日,讓你不得不打起精神去應對,無論是真是假都不敢掉以輕心,何況他還如此志在必得,甚至提前告知對方。
我揪住木葉的袖口,餘光間瞥見那游離至暖黃色燈火下的黑影。
我道:“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木葉伸手蓋在我發頂,寬大的手掌散發着暖氣,似乎隔着頭發都能熨貼我心中的不安以及恐懼。
他輕聲道:“不要回頭看,是今天那個人派來的使靈。”
我啞然道:“使靈?是天師嗎?這可是我們能夠對付的?”
天師乃三師之一,三師分別為:隐居深山的渡物師,游走四方的畫皮師,以及除魔護道的天師。我和木葉勉強算是渡物人一族,自古以來與妖怪們和睦相處,因着四處作亂的物自有鬼差收服,我們樂得清閑,而天師則不同,甚至聽說過為求業績濫殺無辜的,實在是我們渡物人不喜為伍的異類。而畫皮師則周旋于我們之間,博取人皮物皮,為滿足自己的貪欲。
要說起來,我們三師自古以來,也算是三種罪孽:嗜殺,嗜美,嗜懶。
木葉略有些憂心忡忡:“他和我們一般,是渡物人。”
我道:“同是一族,這樣偷雞摸狗的手段算什麽?”
木葉彎起嘴角,似是來了興趣:“哦,阿渡大人是想反擊麽?既然如此,我滿足你。”
木葉轉身,不知從何而起,他腳踝裏一向不曾鳴響的銅鈴此時起了反應,無風自動,有節奏地搖晃了三聲,似是招魂。
他信手拈來一片花瓣挾在嘴間,更顯得唇紅齒白,他嘴角綻開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在夜裏,添了三分蕭瑟。
那人影也站直了身軀,似牽線傀儡一般,仍人擺布。它渾身黑漆漆的,像是由黑霧組成,氣團湧動。
這估計是一種咒術,利用物的力量所制成的使靈,令人厭惡。
那黑影又輕聲喚了一句:“是阿狐嗎?”
我不由地皺起眉頭,這次聽得非常真切。
這位阿狐,究竟是何許人?
木葉不容其多嘴,輕咬下唇,破開一絲血色。他迅速用手指抹去,繼而點在先前的花葉上,随後揚手朝黑影處将花瓣一推,那本該孱弱跌落的花瓣像是積蓄了力量一般,随着夜風破開一道光,刺穿黑影!
随着一絲绮麗的火光,黑影鑽入地底無影無蹤,殘留的還是那盞毫無變換的暖黃路燈。
我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木葉,我們是被人盯上了嗎?”
木葉扭頭,溫柔笑道:“不足為懼。”
不惜用使靈來試探能力,以及我們的動靜。如果是暗殺的話,這般光明正大算是什麽?究竟是何許人,是敵是友呢?
索性不再去想,而讓我內心真切感受到不安的,是木葉那從不曾緊鎖的眉宇,即使以笑容為僞裝,我還是能體會到,他內心深處那難以抑制的,恐慌。
第 27 章 【花音-2】
傍晚,木葉就多做了一人份的晚餐。對于他這種酷愛烹饪的人,多做點飯或者搭配食材實在是不算什麽。
甚至還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木葉忙得熱火朝天,兩眼放射出金色的光芒道:“難得又有一個挑戰者,吾輩一定會盡力滿足對方的胃,這種猜謎式的做菜過程實在是有趣至極!”
每當木葉進入廚房,就會出現久違的食神人格,不過還算是……極好相處的吧?
容我列舉一些例子——
其一:某年某月某日的早飯時間,他偶遇一名饑腸辘辘即将昏死在地上的老爺爺。
一向沒有同情心的木葉居然扶起他,兩眼冒金光碎碎念:“快要饑渴而死的人,做飯時間不能太長,否則對方就會餓死。而要補充水分,又不能讓對方挨餓,那就是充滿了奇怪豆子的八寶粥吧?!”
于是他默默握拳,沖回家去煮粥,在二十分鐘內将一碗熱騰騰的八寶粥端到老人面前。
其二:某年某月某日的午飯時間,他撞上遠道而來拜訪的深山貴客,于是兩眼冒光碎碎念:“吃慣山野清淡的人該對什麽感興趣?大概是真正美味的葷宴吧?一定是!”
于是他默默握拳,花了三三得九個小時熬制了一鍋連肉都化入湯內的妙絕雞煲。
其三:某年某月某日的晚飯時間,我吃積食了,木葉憂心忡忡碎碎念:“吃了太多油膩東西,結果又狼吞虎咽,食物無法消化,無法排出,那大概就只能喝一些清淡的飲品了。”
說時遲那時快,他已沖入廚房忙碌起來。
所以說啊,木葉這種人,就是賢妻良母的典範。
當然,今天晚上他也沒放過這個大好機會,清一色全挑了素菜做成精美的飯菜,甚至為了表示友愛,還用小刀雕了一只兔子形狀的蘿蔔塊。
但是木葉的食神人格在他做完飯後就會消失,所以當他醒悟過來自己雕刻了這樣一尊小兔子表示友好,立馬冷哼一聲。
他手起刀落,一把水果刀閃着銀色的光芒直直插在桌上,而刀尖精準,眨眼間,他将兔子雕塑橫切成兩節,表示不滿。
言外之意就是:給我滾!
所以當玉兔下樓吃飯時,就變成了這樣的情形。它盯着那兩塊不明物體,陷入了沉思。我猜測玉兔是在想,如果把這兔子拟人化,那将是兩截鮮血淋漓的屍塊啊,嘤……
我保持着僵硬的微笑道:“玉兔,請不要客氣,當作……自己家一樣。”
玉兔難以抑制地顫抖了一下,它畢恭畢敬道:“請二位,不要殺我。”
我在心中翻譯了幾個版本——
“大王莫急,別誤殺我!”
“臣罪該萬死,大王別動!”
“大王今天玉樹淩風,不适宜殺我!”
“大王你當真要殺?容我逃個兩天。”
“大王,我沒給差評,你別誤傷!”
諸如此類,雲雲。
木葉忍不住笑出聲:“噗哧,大名鼎鼎的玉兔大人,就這麽點膽子嗎?”
我岔開話題道:“玉兔,你說讓我們送你回家,可你家在遙遠的仙湖,我們又不認識路。”
玉兔鼓着腮幫子道:“兩位送我回鬼府即可,我已經決定要跳槽當閻王大人的新一任輔佐官了。”
我和木葉面面相觑,原來跳槽到哪,就把哪稱為家嗎?何況輔佐官一事,八字都還沒一撇吧?
木葉端起熱茶,狹長的眼眸在袅袅升騰的霧氣裏略顯迷離,他遲疑道:“為什麽要跳槽?”
玉兔圓溜溜的紅眼轉了轉,低聲道:“實不相瞞,世人對我的印象一直都是‘只會拿錘頭搗藥的兔子以及只會拿錘頭搗月餅餡的兔子’,這樣的名聲可一直都不是我想要的。凡是溫婉賢惠,冰清玉潔這種評論都非嫦娥莫屬,我實在是看不出在她手下做事有其他的發展空間,于是我決定趁出游時離開,去鬼府頂替錦鯉大人的位置,耀武揚威,啊不,狐假虎威,啊不,這……盡心盡力為廣大鬼府人民服務。”
木葉道:“哦?據說要當上新任輔佐官還需要經過一番試煉,我倒是可以領你去試試。”
玉兔道:“多謝二位。”
于是這一頓飯,還算吃得安穩,并沒有出現什麽奇怪的小插曲。
可我卻挨到半夜才昏昏然入睡,可能是天氣濕寒,屋外含苞待放的梅花挨過了臘月嚴寒,終于在夢寐之間,悄然綻放。
翌日清晨,屋外就伏跪着一位陌生的客人。
她微垂着頭,纖長的發絲如瀑布般直至木板地面上,舊時的百花軟袍,她正是如春花般爛漫的年紀,看似和我一般大應該是鎮上的人。
我端了一杯清茶遞到她眼前,微笑道:“天氣潮濕,這樣跪着會難受吧?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她擡頭望我,纖細的睫毛如蝶翼般微顫,像是發現了什麽令她好奇的事情。
“你便是,阿渡大人嗎?”她猶豫着問我。
我點點頭,也跪坐在她的正前方,将擺在地面上的茶朝她的方向挪過去,輕聲道:“先喝一口吧,有事喝完再說。”
她點點頭,小心嘗了一口,驚喜道:“是剛摘下的梅花嗎?”
我溫柔道:“正是,明明沒有花沉澱在其中,你是怎麽嘗出味道的?”
她身體微微放松下來,側臉笑道:“我母親從我小時候就在家中置放各式各樣的花,那些世人能說上名字的花,我幾乎都記得它們的味道。”
“還真是了不得呢,不過,你母親為何置放這麽多花在家中?是開花店的嗎?”
女孩指尖摩挲着杯壁,欲言又止道:“并……不是,而是母親酷愛插花藝術,是近乎癡狂的狀态,所以我有幸見到那些珍稀的品種。阿渡大人,我此番前來,也正是因為這些花,請你一定要幫幫我。”
“哦?花闖下的禍事嗎?有趣有趣。”不知何時,木葉已走到了我的身後。
女孩朝木葉颔首,回憶道:“我叫沈月,是鎮裏的人,住在這裏長達十幾年,而我的父母,據說是從另外一個山鎮遷移過來的。母親很有藝術天賦,在無數插花藝術比賽裏面獲了獎。在我看來,沒有人比母親更加愛花了,直到父親去世,她就更加癡迷于插花藝術,好像是要把自己封閉在那個世界忘記傷痛一般。而從前幾個月開始,我發現了母親的異常……”
屋外晨霧已經散開,鳥語花香,朝陽吐露出一點嫩黃的影子,從深山中探出,逐漸掃去陰霾。
我屏息以待,沈月卻停頓好久,遲遲不肯吐露後文。
這讓我更加好奇起來,忍不住催促道:“究竟是什麽樣的異常,這麽難以啓齒嗎?”
沈月搖搖頭道:“并不是,我只是害怕。母親每次插花都會将自己鎖入一間屋內,而一貫潛心創作的她,這幾次卻好似在屋內與人交談。”
我皺眉道:“你确定你沒有聽錯嗎?”
沈月斬釘截鐵道:“我确定,确實是與人交談!像是母親對那個人提了問題,然後它會回複給母親,甚至還能聽到母親爽朗的笑聲,與從前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完全不同。”
我呀了一聲,陷入沉思。這種詭異的情況,倒是讓人有些毛骨悚然,難不成是被什麽魑魅魍魉給纏上了?
可沈月的母親,應該也年事已高,那些精怪才看不上這種将入黃土的老人家。
可若不是妖怪作祟,又是什麽呢?總不是她母親得了什麽病吧?
沈月微笑道:“我明白你在想什麽,母親并沒有精神方面紊亂或者出現問題,這才是我好奇之處,或許那屋子裏,确有他人。”
我道:“我們能抽空拜訪一下您的母親嗎?”
沈月鞠躬:“那麽,就明天早上吧?後天,母親似乎要去參加一個插花比賽,所以可能要趕在那之前了。有勞兩位大人費心了。”
木葉呢喃自語:“又一個多事之春啊。”
等送走了沈月,我才問木葉:“你看出什麽端倪了嗎?”
他探手折下一朵梅花,遞到鼻尖細嗅了嗅,說道:“每種花味道都是不同的吧?”
我不滿他繞開話題,只能悶聲道:“我的鼻子不是很靈敏,對花的氣味沒有講究。”
“和人一樣,每朵花都是不同的,看似一樣,其實都有自己的特別之處,而這樣細微的詫異,大概只有花自己才能察覺吧?就好像你們人一樣。”
我嘟囔一句:“說起來就好像你不是人一樣,啊,木葉,你不是人吧?”
他顧左右而言其他:“我猜測可能是音童,沈月的母親,可能遇上音童了。”
“音童又是什麽?”
木葉難得嘆了一口氣:“這可是個可憐的家夥,傳說音童生前是個口不能言的啞巴,從小在世間颠沛流離,受盡屈辱,卻喜愛花草樹木,大概是因為植物也不能言語,所以和他惺惺相惜吧?總之他死後化作音童,能聽懂花音,常常吸引一些愛花之人,與其交談,雖然把人吃掉。本性裏,他還是異常厭惡人類的。”
我補充:“真是可悲又讨人厭。”
“怎麽讨厭了?”
“平白無故傷人就是不對,難不成我親你一口,你還白白讓我親了?”
木葉無辜道:“你要是白白親我一口,我還是讓你親的。”
古人雲:沉默是金。
我閉嘴不再開口,實在被吓得夠嗆。
第 26 章 【花音-1】
從古至今,美酒與花一直都是人托付情感的代表。
由此看來,人可謂的最多愁善感的動物了。
而那些紛擾細膩的思緒融入萬花之中,可否使得花也賦予情緒呢?
若是能夠靜靜聆聽,定能發現,那隐藏在萬千世界中的,花音。
悠揚的歌聲自屋外傳入,帶着一種遠古的綿長之音,似是野花雜草一般,就着□□郁郁蔥蔥,泛上一層生機。
我踩着院子旁的那把小木椅,攀上牆沿眺望。
即使傍晚,天色微沉。那隐匿在晚霞中的零星星火,也足以照明,更使得一切事物都籠罩上灰蒙蒙的幾縷霧氣,透着一股子神秘。
那歌聲不斷,輕柔得恰到好處。
被曲調包裹住的,是一座镂空的藤木轎子,兩端分別有一只身着錦袍的妖怪馱着,就好像那用枯槁的藤木擰成的圓形轎子內,是什麽高貴的人物。
這使我更加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貴客,才會深夜路過此處呢?
那轎子外面還裹着一層白紗,由遠至近。轎內似乎坐着一位裹了面紗的美貌女子,雖然看不清面容,但那雙眼即使在暗處,也透着不同尋常的霞光,像是一縷火苗一般,卻不讓人感到害怕。
“真是個漂亮的人。”即使看不見臉,我也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木葉不知何時蹲坐在牆沿上,他一手托腮,居高臨下看我:“竟被你看到這樣有趣的場景。”
我有點不服氣,聽他這麽說,就好比我多沒見過世面一般。我嘟囔道:“那就請木葉大人來說說,這轎子中坐的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
他眯起眼睛,又遠遠望了一眼。但沒過幾秒,那轎子就像是昙花一現,急匆匆消失在雲端。
而在銷聲匿跡的那一剎那,有一團白色絨毛的事物,從轎子上滾落到地,沒等我反應,那團白毛也一齊消失了。
我驚訝道:“那又是什麽?”
木葉嘴角微翹,心情很好道:“你可聽說過嫦娥?”
我道:“當然,就是那個抱着玉兔奔月的嫦娥?這可是傳說呢,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他饒有興趣:“哦?那你給我說說這個傳說。”
我不信木葉這麽見多識廣,卻連這樣的故事都不知道,一定只是想詐詐我,如果不說的話,就顯得我孤陋寡聞,這樣讓他得逞,也太讓我不爽了。但如果是他真不知道,我又錯過這樣可以嘲笑他的機會,也實在是可惜。
我遲疑了一會道:“傳說嫦娥從前只是一個凡人,和後羿是一對情深似海的夫妻。結果妖物作亂,天上多出了幾個太陽。後羿有神力,拉弓射日,得了大功,上天特賜他可以升仙的丹藥,結果被好奇的嫦娥誤食,之後嫦娥升天成仙,一個人抱着會搗藥的玉兔住在廣寒宮內,和後羿天地相隔。”
木葉道:“這只是世人編的故事,你可知道實情?”
我疑惑道:“這還有實情?”
他微笑道:“正是。相傳,在很久很久以前,嫦娥只是某方仙湖的神明,她一個人居住在湖底,異常寂寞,所以會時常探出水面,看漁民亮起漁火,在湖中捕魚。更有傳,她是鲛人的化身,關于鲛人的傳說,是從她身上起源的。”
木葉停頓了一會兒,似乎自己也覺得好玩,琢磨了幾秒,繼續道:“我們話歸正題,據說某日,十五滿月,漁民趁月色皎白而出游捕魚,因為晚上夜深人靜,适宜獵捕這些困頓的水魚。當時明月當空,正巧映在湖心,收獲頗豐的漁民在漁船上喝酒,酒酣耳熱之間正巧碰見了在湖面下要出水的嫦娥,他們醉眼惺忪望去,嫦娥就在那月影之中,而水面平靜,毫無起伏,好像不是水底的事物。他們就猜測這是天上的月神下凡,卻沒想到還有湖中神明這一鐘可能。”
我轉念一想:“這樣說倒也對,現世的人就喜歡在這些奇聞轶事裏面加一些唯美的愛戀橋段,都到了不加不爽的程度,很像是他們做事的風格!”
木葉難得感慨一句:“這也正是借嫦娥,來表達自己的思念之情吧?想遠在天上的月神,寄托給世界各地那份屬于他們的,別有的思念之情。”
“你現在真是越來越文藝了!”
木葉像是想到了什麽,又補充道:“聽說過李白嗎?相傳他是醉酒跌入湖內淹死,有邀月的美麗傳說呢。”
我皺眉道:“難不成也是看見了嫦娥的真容,結果貪戀美色想要撈取,結果醉醺醺就跌入湖內淹死了?”
木葉玩味道:“誰又曉得呢?不過據說,自此之後,嫦娥出游都帶上面紗,不讓世人瞧見她的真容。”
“看來太漂亮也是一種罪過啊。”
木葉從牆上一躍而下,動作輕盈,平穩落地。他又伸手将我抱下來,像是對付小孩那樣的熊抱。當然,這樣把我當作未成年人的後果就是,被我揍了一頓。好吧,這些都是我的臆想而已,厲害的木葉大人,并不會被我揍到。
他道:“說起來,去年秋天,山腳的那顆桂花樹并沒有開花吧?”
我忽然想起來,這也的确是我非常在意的地方。因為那棵樹上細碎的桂花氣味芬芳,甚至本該帶着苦澀的桂花,也夾雜了一絲甜美的滋味,用來做酒釀圓子的配料,再好不過。
而且那顆年邁的桂花樹,一到秋天,抽新的枝桠上就沸沸揚揚,盛開一樹金黃。
木葉又打了個啞謎:“花,也是有心的。”
我并不明白:“有心?指的是什麽嗎?”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劃過我的臉頰,像是要表達什麽,鄭重其事道:“會愁苦,會困惑,會悲傷,甚至會歡喜。這就是所謂的,草木之心,而‘人非草木’這句話,說草木無心,并不像人那樣有情感,這是錯誤的。”
我辯駁:“它們并不會發出聲音,也不會說話,你在開玩笑嗎?”
木葉道:“哦?是嗎?那我問你。”
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關于草木有心這種鬼話,我才不信。
他站直身子,微微低頭看我。他那襲長發被春風吹拂,飛騰着,卷入花香,甚至将臉也染上了一層晦暗的影子。
木葉道:“你還記得你五歲時候,站在那顆桂花樹下嗎?”
我仔細回憶,确有此事。當時我還歲小,想着一睹桂花盛開的美景。
他道:“而那桂花樹卻遲遲不肯盛開,你坐在地上祈求了半天,忽然本該含苞待放的桂花,剎那之間都開了,這是怎麽回事?這可是桂花聽到你心中所願,為滿足你的願望呢。”
我反駁道:“這不過就是巧合而已!”
木葉道:“那我再說一個例子,還是你五歲的時候,漫山遍野想要尋找鈴蘭花,卻怎麽也尋不到,心灰意冷到家之時,卻在家門口發現了。這又是怎麽回事?這大概是花體恤你焦急的心情吧。”
我被木葉的例子堵得死死的,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勁,這些事都是我一個人私底下做的,木葉怎麽會知道?難道……
我捂住嘴,震驚道:“啊啊啊,你這個跟蹤狂!”
木葉頓時面紅耳赤,幹咳一聲道:“這是巧合,是巧合,偶遇而已,偶遇而已……”
我依舊對他這種戀童癖有着強烈的鄙視,但另外一方面又想:花,真的能聽出人們心中所願嗎?
我偷偷看一眼木葉,他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望天。
我無奈道:“好了,那我問你,桂花不開花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見我把話題岔開,急忙道:“唔,據說是有隐情的。這桂花啊,愛上了一個人。”
我又驚訝了:“桂花還能愛人啊?”
他打着啞謎:“世間萬物,無不擁有感情。”
我來了興趣:“那到底又是什麽樣的事情?”
“相傳桂樹第一次開花的時候,就是被這位少女所注視,而它一直記得少女見到花開時,那眼睛裏面所飽含的喜歡。然而,一年又一年,它像是有了心願一般,都只想再次見到少女眼中的那份珍愛,然而就在去年,那名變成老婦的少女,已經去世了。桂樹再沒有花開的理由,于是把自己封閉起來。”
我唏噓道:“那豈不是沒有桂花可以做酒釀圓子了?”
木葉微笑的臉出現了一絲裂縫,他咬牙切齒道:“這似乎,不是重點。”
說話間,門外就響起了一陣有規律(并不)的敲門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擊有力,并且雜亂無章,很快,門上被敲出幾道裂縫,嘭的一聲,鑿穿的那個洞露出一把錘頭。
木葉皺起眉頭,似乎對這樣的不速之客非常不滿。
來人,不對,來妖的一只背着錘頭的小兔子。
它渾身雪白,兔耳高高豎起,像是兩根狹長的葉子。它鼓着腮幫子道:“打擾了,我是嫦娥的玉兔。”
我和木葉面面相觑,搞不清楚狀況。
玉兔說話像是在吃東西一樣,整個腮幫子鼓弄着,顯得異常有趣。它畢恭畢敬道:“我是在嫦娥出游途中,不小心遺落在此。請兩位幫我尋找回家的路,感激不盡。”
木葉愣了幾秒,斬釘截鐵道:“不要。”
玉兔又用猩紅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們:“請兩位幫我尋找回家的路,感激不盡。”
我面對它的死纏爛打,只能嘆一口氣,請這位貴客到樓上入住。
第 25 章 【秘窗-回憶錄】
每當午夜十二點,密封的小閣樓裏就會傳出悠揚的樂曲,低沉輕柔,若隐若現,如果不注意就會被風吹走一般,根本聽不真切。而這樣的動靜,仿佛出現了一位不速之客一般。
但實際上,閣樓裏只有一扇布滿灰塵的窗,常年密封着,根本沒有人進入過。
屋外舊時種植的藤蔓早已抽出嫩芽,像是一張蜘蛛網,緊密糾結着那一扇不曾開啓過的秘窗。
像是不許人觸碰,抑或是,不許人窺探。
這是一扇,藏匿着秘密的暗窗。
綠皮火車呼嘯而過,鳴笛聲吓退了我和木葉。
沒想到這種地方,還有這樣古樸的火車。不過現在各個大都市發展旅游業,綜合利用資源,以舊代新,反而更加能吸引到那些慕名而來的游客吧?
我被木葉打扮成普通小女孩的樣子,紅色呢絨冬裙配上純黑小皮鞋。而他也穿上西裝打領帶,只是那一頭如雲的深黑長發,說什麽都舍不得剪去,只能随意用一根顏色低迷的紅綢帶綁住,松散慵懶的樣子,倒像是一位厭世的藝術家。
我望着字條上的地址,呢喃出聲:“祥雲路23號,是在這附近嗎?”
木葉筆挺的西裝倒是吸引了許多來往的路人,那些女孩對着木葉指指點點,小團聚集在一起八卦着,又紛紛擡頭瞧一眼木葉,迅速扭過臉逃開。
少女情懷總是詩啊,我沒由來覺得有趣。
我笑道:“啊呀,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木葉大人,現在也成了小姑娘的夢中情人了?”
他玩味道:“這小姑娘的名單,是不是也包括你?”
“想得美。”
木葉領着我在一座別墅面前停下步伐,他按了門鈴,很快有一位眉目溫婉的夫人打開門,她站在玄關處客氣笑道:“是阿渡大人嗎?”
沒等我開口說話,木葉就伸出手,極有教養道:“您好,我是木葉,她是阿渡。”
夫人遲疑了一秒,仿佛是不相信我這樣一個小丫頭是阿渡。她與木葉握手,很快恢複了略帶些刻意的笑容道:“請進,我家先生正等着二位。”
我們朝屋裏走,很快有一位中年人迎上來。
他叼着煙鬥,眉頭緊縮,時不時有形态扭曲的煙圈從煙草燃燒的口子那沖出,仿佛能夠以此來表露他焦急的心情。
木葉溫聲道:“這麽急切找到我們,是為了什麽呢?”
他的聲音飽含磁性,優雅地像是有魔力一般,引誘人吐露實情。
他嘆了一口氣:“實不相瞞,我覺得我們家裏有妖怪。”
木葉眯起眼睛:“哦?願聞其詳。”
這位先生将煙鬥熄滅,下意識望了一眼客廳正對面那幽深的臺階。緩和了好久,才壓抑住自己聲音的顫抖:“這件事,要從我父親去世前說起。”
他好似終于鼓起勇氣,深吸一口氣道:“我父親和母親很久以前就離婚了,在那個封建的時代,離婚可是大事,而他們也是年少輕狂,父輩家境很好,母親家境也非常富沃,像是毫無溝通一般,說離婚就離婚了,那時候我才小學,母親像是狠了心一樣,再也不來看我。大概隔了一年,母親就在其他城市安家,父親卻一直孤身一人,這樣分成了兩個家庭,就幾乎斷絕了來往。大概是寂寞吧,父親總會深夜将自己鎖入樓上那個閣樓裏。”
木葉道:“這又有什麽奇怪的嗎?”
“我并沒有說完故事,請再耐心等待一會兒。父親上個月去世了,去世之前很安詳,只是一直叮囑我,不要去打開樓上的閣樓,想着是父親的遺願,我也就不再追問。可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之後接連幾個星期,每周六的十二點,閣樓裏都會傳出若隐若現的音樂,可那窗以及門都上了鎖,絕對不可能有人在裏面,但是,這樣詭異的樂聲又是從何而來?”
木葉不自覺笑道:“深夜歌聲,有趣有趣。”
先生并沒有理會木葉的打趣,憂心忡忡道:“有什麽法子可以解開嗎?是父親有什麽遺願未了嗎?”
我道:“我們可以打開那扇閣樓的門嗎?”
他猶豫道:“可父親的遺願……”
木葉道:“今天就是周六,等晚上讓我們去看看吧。也不用打開,一切都會明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如果不打開,又該如何進去呢?
我道:“是物在作祟嗎?”
木葉又打了個啞謎:“算是,也不算是。”
這戶人家招待我們極為客氣,好吃好喝,應有盡有。但我其實毫無心情吃飯,只是猜測着之後會遇到什麽樣的東西,畢竟深夜歌聲這種怪誕事件,可從未發生過。
等到晚上,得到了這戶人家的許可,木葉就領我蹑手蹑腳攀上那看似破舊的樓道。木葉沒有點燈,似乎是覺得并沒有必要,我也就不在意這樣的瑣事,畢竟處理物上面,木葉比我有經驗。
這臺階像是怎麽都走不完,之前目所能及的一段路剛抵達,很快,從前面黑影裏又探出一段,像是越陷越深的漩渦中心,又像是被困入其中。
我的掌心都不由地出汗,由于看不清事物,愈發害怕起來。心髒不住在胸腔裏悅動,炙熱,急促,好似也在擔憂之後發生的一切。
木葉安撫我道:“之後可是會出現有趣的事情呢!”
我好奇道:“有趣的事情?”
“你看。”
我聞聲望去,黑霧之中,騰升起一點幽藍色的粉塵,帶着皎潔的華光,迎面飛來一只墨藍色的飛蛾。
木葉終于停下腳步,任飛蛾在他發頂盤旋,随後輕盈飛往黑暗之處。
木葉伸手推了我一把,平靜道:“要去看看嗎?”
我猶豫望着木葉:“我怕。”
“是很有趣的景象,并不會傷害到你。”
我躊躇着,邁出了第一步。而那飛蛾似是通了人性,游走一番又漸漸飛回來,栖在我的肩上,隔着衣料,我都能感覺到那透入肌膚的一點冰涼。
你,要帶我去哪裏呢?
它扇出條流光溢彩的邊紋,騰空躍起,指引我朝更深處走去。
我越走越遠,耳旁不再是萬籁寂靜,而是像萬千小蟲鑽入一般,無窮無盡的細微騷動鑽入我的雙耳內,毫無遺漏。
風聲,雨聲,包子開籠的聲音,折下野花的聲音,自行車剎車的聲音……
無窮無盡,成千上萬的聲音,像是世間萬物一齊私語,将我死死裹入那個時代。
等到我有意識之時,我早已坐在一名少年的自行車後座上。
自行車吱呀吱呀朝着蜿蜒的田徑而去,我如鲠在喉,并不能發出聲音,像是一縷幽魂,只能眼睜睜盯着不屬于我主觀意識想要做出的動作,以及發出不屬于我的嬌媚笑聲。
“你家快到了吧?”騎車的少年像是被晚霞鍍上了一層金光,發梢上也染了無數霧氣,他的眼睫毛上沾滿了晶瑩剔透的水澤,微微一閉眼,眼眸都像是要從水中化開一般。
“啊呀,這麽快就到了?那,那明天課上見!”
我從自行車上下來,不由自主朝他笑了笑。就算不是同一個人,也能感受到她心境的甜蜜。
隔日,我送給那名少年一個銅制的精細音樂盒,雖然并不比現世裏,我所看到的那些更加美觀一點,少年還是很開心收下了。
當時,野玫瑰的味道,被涼風吹拂至我們的臉頰上,淡雅的清香,持續了好久好久。
我猜測,這一定就是先生父親的美好回憶。
不消片刻,畫面便跳轉成閣樓裏的畫面。
那個高大純真的少年兩鬓斑白,他坐在椅子上翻弄破舊的音樂盒。臺燈的暖黃色光束下,他雙目緊閉,靜靜聆聽着那早已熟稔到骨子裏的小調。
明明是如此耳熟能詳,他都不厭其煩,一次一次聆聽着,說不上原因。
我呢喃自語:“為什麽,為什麽要和那個少女分開呢?”
可畫面裏的少年忽然睜開眼,他直視我的目光,像是能看見我一樣,溫聲道:“人可不能為自己而活啊。”
我心頭一驚,顧不上他能夠看見我的事實。
只見他的胸膛深處,像是有些什麽從土裏破繭而出,迎風飛舞。是一枚幽藍色的飛蛾,與引導我過來的那只一模一樣。
這恐怕就是,遺憾吧?
因遺憾而化作的飛蛾,像是賦予了新生一般,周而複始,做着生前最心心念念的事。
人可不能為自己而活,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如若人不是為自己而活,而顧及到身邊的風景,事物,是不是,就會被束縛住了?
人生而得名,名字,也是一個人的束縛吧。
只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活在這個世上,與世間萬物息息相關。
而人,一直都是存活在無窮無盡的束縛之中,方能算存活。
然而遺憾,也是一種束縛吧?
少女有了自己的家庭,而少年守着自己尚且年幼的孩子。
既然已是截然不同的軌跡,毫無疊加的束縛,何必再去自尋煩惱。
人可不僅僅是為自己而活,自你從母體脫離就已注定這一生,無窮無盡的束縛。
我閉上眼睛,似還要深思。
木葉已用一個響指将我驚醒,我環顧四周,那飛蛾已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那扇緊閉的閣樓門。
木葉低聲呢喃:“以遺憾化作的飛蛾,無解,周而複始做着生前所遺憾的事。也稱為,飛蛾撲火。”
而閣樓內,樂聲依舊。
這事發生在,我十五歲的時候。
第 24 章 【寂夜-回憶錄】
寂夜,是個漫長而又亘古的夢。
亦是,夢靥。
我呼吸急促,從夢中錯愕驚醒。像是要猝死一般,大口汲取空氣,唇舌間分泌着粘稠的津液,卻不能夠解渴。
我好像就快要死了一般,被困在這裏,已經将近一個多月了。
別說木葉會不會來救我,就連他存在過的記憶,都要被寒冷寂靜的夜晚強行抹去一般,若隐若現,那些殘存的溫暖都有些模糊不清。
到底現在是夢,還是擁有過與木葉一起的歲月,是夢?
而我,又是如何進入這裏的?
不得而知。
我用手背擦拭了額頭上鹹澀的汗液,環顧四周。
還是這間破舊的庭院,外面是深山老林,布滿霧氣以及不知名的飛禽走獸。
但是一切都是無聲無息,寂靜的讓人無法不去害怕,無法不去渴望光明。
但是無論沉睡多久,這裏就好像沒有太陽一樣,從未有過白日。
我從走廊上站起,小心翼翼走出庭院。
即使再害怕,這次也應該去探尋一番,或許能找到出路,或許永遠被困死在這裏。
我自言自語道:“究竟是怎麽被困在這裏的?”
我頭疼欲裂,怎麽也想不起來進入這裏的畫面,好像在腦海裏被強行切除一樣。
外面的森林猙獰恐怖,山路幾乎沒有人踏過的足跡,長滿了茂密的雜草野花。
忽然有一個帶粉色光暈的事物從眼前晃過,像是慢鏡頭一般,幽靈一樣輕盈飄過。
我大聲喊:“請等一等,救救我!”
那事物又倒退回來,輕盈飄到我的眼前,是長相怪誕的穿西裝的兔子,它和常人一樣高,面無表情,冷峻的眉目讓人忍不住發顫,這樣绮麗的夢境,竟然是真實存在。
“求求你,帶我出去。”
它并不出聲,直勾勾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氣,這種情況已經比困在這裏走不出去強多了,至少看見一個好像可以溝通的妖怪?這也不算是妖怪吧?
我顫抖道:“我該怎麽出去,這是什麽地方?”
它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用爪子搭在嘴巴上,表示封住嘴。
這裏一切都是悄無聲息的,還不能發出聲音嗎?
我很害怕:“到底該怎麽做啊,我要出去,我想見木葉,我想回去!幫幫我啊!”
它伸出另外一只手指着左側,我循着它的手勢望去,那裏是更深的樹林。
我逃也似的朝那裏飛奔,不管對錯,我也不想和它待在同一個地方,這樣的恐懼,不亞于我第一次看見妖怪。
是那種完全陌生的恐懼感,不是害怕傷害,而是發自內心的孤寂,而是害怕會永生永世陷入這種孤寂裏面。
不知跑了多久,到處都是灰蒙蒙的事物,帶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我忍不住沿路在樹木上刻下木葉的名字,一筆一劃,一字一句,都是我要說的話,都是我将木葉的存在強行刻在腦子裏,不想讓唯一的希望失去。
木葉,一定在辛苦尋找我。有朝一日,他會帶我出去。
我漫無目的行走,終于發現一座偏僻的小寺廟,但是毫無燈光,也對,這個世界就是毫無光亮。
從寺廟裏走出一名穿着黑色長袍的女孩,她對我的到來并不驚訝,只是遠遠就朝我做了噤聲的動作。
不能說話?為什麽,這裏的人都是不能說話?
我走近她,端詳她那毫無表情的面容,輕聲道:“為什麽不能說話?”
她沒有看我,眼眸像是一灘死水,毫無生氣。
我幾乎要發狂了,歇斯底裏喊:“放我回去啊,我受不了了啊!”
她忽然牽起我,帶我朝一個山崖走去。
山崖下望不見底,似乎是海,腥鹹的海風從底下呼嘯而上,吹拂着我的面頰,火辣辣的,讓人睜不開眼。
她手指着山崖,示意我跳下去。
這是要我死嗎?
我拔腿就要跑,她強行按住我,生拉硬拽把我推了下去。
無邊無際的海潮将我覆蓋,生澀的海水灌入我的鼻腔,緊緊塞住我所有能呼吸的地方。我施展不出力氣,只能随波逐流,隐約間好似看見一雙透明的手不住打撈我,卻只能硬生生從我的軀體內穿過,像是水中撈月一般的幻覺,完全觸摸不到我。
我就這麽暈厥過去,又陷入那個似曾相識的夢靥。
“水月鏡花,即是,寂夜。”
光亮彙聚至我的胸口,我睜開眼,仿佛能看見一片白茫茫的光輝。
“你醒了?”
居然是木葉,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卻不知是為的什麽,好像做了一個恒久漫長的夢,抑或是一段不為人知的旅途。
木葉屈膝跪在地上,俯身輕輕摟住我,溫聲道:“你陷入寂夜了。”
我止住不斷下滑的眼淚,輕聲問:“寂夜是什麽?”
木葉若有所思:“我似乎說過光影這種妖怪,它為的就是驅逐百物寂寞而存在,而寂夜則是一個彙聚了百物所有寂寞的思緒的困,如若沉迷其中,則無法自拔,而且難以逃脫。”
木葉挑了挑那盞油燈的燈芯,讓火光再亮一點,好似就能夠安撫我躁動不安的內心。
我甚至不敢去眨眼,生怕合上雙目就會再次陷入那個地方。
他伸手撫摸我的頭發,眉峰微蹙,似乎在盡力安撫我的情緒。
他小聲道:“我啊,曾經也進去過。”
我揪住他衣角:“然後呢?”
“然後,很害怕,好像就只有我一個人活着,但是我得出來,我得找到你,所以就自殺了。”
我心頭一跳:“只要死了,就能夠從裏面出來嗎?”
木葉道:“寂夜就是這麽可怕的地方,有人窮其一生尋找出路,有人受不了孤寂死去,此間循環,是為寂夜。”
“那有過特殊的例子嗎?不死就能出來,有過嗎?”
木葉遲疑了一會兒道:“相傳在很久以前,有一對深愛的戀人。一天深夜裏,男子在山上不小心誤入寂夜,女子到處尋找,卻不見男子蹤跡。但是他們深愛的情緒仍舊在,即使隔着不同世界,也能彼此感應到,終于男子用溫暖的內心打破那層困,得以逃生,兩人又幸福生活在了一起。”
我緊攥住木葉的手指,認真問他:“心裏有愛的人,真的能夠不懼怕任何陰暗嗎?”
他的側臉在燭火下愈發顯得柔和,木葉輕聲道:“真的哦。”
水月鏡花,是為寂夜,無處逃脫。
那年,我才十二歲。
第 23 章 【春節-2】
鬼混老也自告奮勇,他張望了一圈桌上琳琅滿目的菜肴,選定元宵道:“你們可知湯圓的故事?”
木葉道:“願聞其詳。”
鬼混老道:“湯圓啊,在古時候就有團圓的意思。可其實啊,是仿照中秋滿月捏造的。”
我詫異道:“這倒還真不知曉,原來還有這樣的說法?”
鬼混老擺動手中的筷子,神色倒是不像起初那麽溫和,略有些嚴肅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被當作神明供奉着呢。當時有一名身着秋菊雲紋的華袍女子讓我印象深刻,當時山頭裏盡是狐仙神社,甚至連雨露都有自己的神龛,所以要想在那種年代分一杯香火羹還是十分困難呢!”
我吐槽道:“莫不是你盡幹壞事,才沒人給你上貢品吧!”
他吹胡子瞪眼道:“咄,才不是呢!不過當時,我的神社就只有那名女子一直潛心供奉,一直給我奉上小蝶的炸湯圓。但我并不是什麽能實現願望的神明,只能聽懂她內心的願望,所以才會覺得無奈以及傷感吧?這就是妖怪和現世的人們所不同之處呢,妖怪并沒有現世的人們那般如柳絮一般細膩柔軟的內心。”
我差點被鬼混老那種詩一般的文字給感染了,就連妖怪們都有些陷入氣氛裏,紅傘女早已小聲抽泣起來,可能是想到了前世一些傷心事,只有木葉還是面無表情。
我迫切詢問:“到底是什麽樣的願望呢?”
他道:“年頭有些久遠,我都快要忘記了。好像湯圓也是從她這裏流傳于世的。那時候現世并不太平,偶有軍事紛争是常事,她的丈夫好像參軍了,可并不是傳統故事裏面的那種生離死別,她的丈夫非常有才幹,後來當上了大将軍,卻再也沒有回到故鄉來找她。每逢中秋滿月,她便會做貌似月亮的炸湯圓,端放在我的神社前與我一齊享用,大概是希望在遠方的丈夫能夠望着天上的圓月,借以思念她吧?但誰又能保證那個大将軍是否已變心了呢?”
鬼混老忽的嘆了一口氣,小聲道:“若是不說起來,老朽都快要忘記了。那個女子應該是十分想念丈夫的吧?而每逢中秋只能獨自在神社前為丈夫祈福,盼他歸來,并且與人類看不見真身的我一同享用貢品,應該也是非常寂寞的吧?”
我和一衆妖怪唏噓道:“人啊,果然是非常溫柔呢。”
鬼混老眼眶都有些濕潤了:“不過啊,她常常會自言自語,我猜測她可能是說給我聽的,即使她看不見我,聽不見我的勸慰,只能依靠逐漸減少的炸湯圓來辨別我的存在。吶,後來啊,後來她就再也沒有來過了,雖然那之前的一天,她好端端朝我微笑,自言自語道‘謝謝你的陪伴,我大概,能夠釋懷了’,我想,當時的她一定是幸福的吧。”
木葉遞給鬼混老一個瓷碗,代表他已過關。而在這樣其樂融融的氣氛裏,木葉顯然也沒有為難的心思,只能悶聲道:“好了,諸位都開吃吧。新年快樂!”
一衆妖怪興高采烈,紛紛舉起酒杯歡呼:“新年快樂!”
我偷偷瞄一眼木葉,發現他微微側頭,朝我笑了笑,不知是何深意。
當然,即使在這樣溫暖熱切的環境裏,也有個別鬧別扭的分子,譬如三尾貓與藍就争吵個不停。
三尾貓憤憤道:“你這個沒有嘴的家夥憑什麽搶我的年糕?”
藍也氣得火焰高漲:“你這只貓吃什麽年糕,你是人嗎你吃谷物,不該吃耗子嗎?!明擺着是裝人的樣子,誰不知道你妄想當人的那點小心思?!”
三尾貓嗷嗷兩聲交換,就撲下桌與藍厮打在一起。
而桌上的我們,毫無勸架的心情,只顧自己品嘗美味,就連不勝酒力的我都忍不住多喝了幾杯,只因氣氛太過于溫情。
酒酣耳熱間,木葉早已不見蹤影。我環顧四周沒發現他,只能下桌,步伐踉跄尋找。
屋內的妖怪們還在高聲攀談,明顯沒有盡興。而我則吃飽喝足,避開喧鬧的歡聲笑語,緩緩行至屋外。
此時冬風凜冽,吹到臉皮上都有些刀刺般幹澀的觸覺。而我眯上眼睛,透着濃密的眼睫窺視天上明月,高山遠水,似是寄托思念一般,內心有些沉重。
叮——
風音不知為何,奏響了清脆的銀鈴,這是說雪神将至吧?
果不其然,涼風襲來,纏繞着細碎的雪粒融入地面,淅淅瀝瀝,像是雨水一般遍布整個山野,卻無聲無息,連墜落都如此溫柔,不着痕跡,害怕打擾到團圓的人們一般。
我不知道為何,忽然笑出聲,發自心底的喜悅。望着那絨毛一般的六瓣菱花,說不出的喜歡。
飄零的雪絮已覆蓋了庭院屋檐,與月融為一體。
“嘭!”
忽然從院外響起爆竹的聲音,噼裏啪啦,震耳欲聾,惹得一衆妖怪出來圍觀。随之而起的煙火遍布了整個夜空,熙熙攘攘,大放光彩,像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金菊,秋風一度,便盛開在遙遠天際。
忽明忽暗的煙火點燃了眉目、鼻尖、雙唇,光影陸離,使得仰頭遙望的人都像是被神明庇佑一般,鍍上了一身祥雲金芒,木葉從院外走來,原來是去燃放爆竹了。他并肩與我站立在一起,好一會兒,才附耳小聲對我道:“不如許個願吧?”
“許願?”
他道:“很靈驗吧,大概。”
我雙掌合十,閉上眼許願,而耳畔煙火依舊,餘火燃盡了深邃夜空。
我在內心默念:希望我和木葉一直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我睜開眼,發現身側的木葉也在虔誠許願。他的側面在星火照映下,棱角分明。讓我好奇的倒是,一貫不信神明的木葉,在此時此刻,會許着什麽願望?會期望什麽樣的未來?
他見我盯着,一時間有些分神,輕聲道:“怎麽了?”
我笑道:“我在想從不信鬼神的木葉大人,此刻會許什麽願望?”
他也不反駁,繼而朝我笑道:“說出來就不靈了。”
這樣認真的态度反而讓我更在意,但既然是不能說的秘密,我也不好執意逼問,何況,說出來就不靈驗了吧?
鬼混老此時也在指揮着一衆妖怪們許願,瞧他們認真的樣子,倒是真心在按照現世人們的方式生存呢。
明明張牙舞爪的恐怖妖怪,這時候也單純得像一個普通嬰孩。
木葉輕聲道:“你這麽溫柔的性格,作為渡物人倒是不知是福是禍。”
我調戲他:“喲,一貫毒舌的木葉大人,此刻竟然是在誇贊我的好?是不是風太大,我聽錯了?”
他無奈搖搖頭,難得露出一絲寵溺的神情:“作為監護人一直陪伴你,大概是我這輩子最頭疼的事情了。”
我嘟囔着不服,剛要作聲反駁,就聽他呢喃自語道:“不過,大概也是我最幸福的事。”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木葉表白心跡,不論深意如何,都讓我的心微微一窒,險些透不過氣來,不知為何。
他卻反應過來什麽似的,幹咳一聲恢複了鎮定,方才的那絲溫柔也不見蹤跡,好像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
但是剛才察覺到的溫柔,應該不是錯覺吧?
我張着嘴微微喘氣,吐出白茫茫的霧霭,又緩緩吸入冷徹的空氣,随後默不作聲。
其實每一年,木葉都會對着煙火許願,但每一次都不肯承認罷了。我曾經很認真問過他在許什麽願望,但是木葉都面無表情不作答,像是許願都是我的錯覺一般。
或許這麽多年,他一直在心底期盼着什麽吧?
可到底是,默默希翼着什麽呢?
我不由陷入深思,似乎只有在這一刻,自己才能清晰察覺到,木葉的內心世界,我還絲毫未曾踏入過。
木葉道:“在想什麽?”
我實話實說:“似乎我并沒有好好去了解過你吧?木葉大人。”
他喉頭滾了滾,似乎有話想說,卻強行咽下。目光直勾勾盯着我,卻什麽都沒有開口,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悶聲道:“雪下大了,我們進去吧。”
等到煙火寂滅,我披上豔紅裘衣,與木葉一起走入屋內。而那群原先嚷嚷着要守夜的妖怪們,卻早已東倒西歪。一時間,呼嚕聲遍天響,它們借着酒勁陷入沉沉昏睡,把之前承諾要守夜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我和木葉面面相觑,無奈搖搖頭,只能蹑手蹑腳離開此處。
所以今年的春節,就在這樣并不完美的尾聲中結束了。
今夜過去,便是來年。
新的一年,也請大家好好打起精神期待。
所有不能相見,抑或是朝思暮想,甚至是萍水相逢的人,可能此時此刻也在緬懷一些流逝的歲月。
浮生未歇,感激過往,靜候當下。
所有因果注定的緣分,或許已開始,悄然萌芽,等待某日的破土而出。
畢竟,世上萬物,甚至是人,也都在故事中生息、流離。
第 22 章 【春節-1】
木葉把負重童子身上的大包小包卸下之後,就給錢打發它離開。因為木葉有個怪癖:凡是過年,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入侵者,死死死死死!
要說前幾年,我們都做了什麽,那又得好好回憶一番了——
某大年三十的晚上,木葉做好一桌豐盛的年夜飯和我一起享用,結果被偷溜進來的妖怪胡吃海喝,僅僅在木葉調醋的期間就吃了個精光!
随後被木葉扔進大鍋裏狠狠煮,險些變成一道美味的妖怪湯。當然,它能死裏逃生的原因是:妖怪怎麽煮都死不了,而且肉質太老了。
某大年三十的晚上,木葉謹慎看好外面豐盛的年夜飯,并且像是母雞護崽一樣把我裹在長袍之下,生怕那些偷溜進來鬧事的家夥喝醉了酒,順道也把我扛在肩上帶走,随之獻給伯夷山的好色山神。
這群無惡不作的家夥啊,我如是想。
果不其然,又有一群鬼鬼祟祟的妖怪偷溜進來,剛爬到椅子上打算吃,就發現腳下的椅子憑空斷開,底下像是觸發了機括一般,升上來一口熱水沸騰的大鍋。妖怪們哀嚎一聲,落入其中,濺起水花萬丈!
這次的木葉準備把妖怪從那一年煮第二年,他一直認為煮不爛是因為時間還不夠長。
某大年三十的晚上,木葉在門口挂上牡丹燈籠,貼上對聯,裝作喜慶過年的樣子,實際上他早已把年夜飯的位置轉移到了深山某座神明的廟宇之內,而等待妖怪們的只有那一口巨大無比的熱鍋。
于是這一年,我和木葉回到家時,只看見了一只只落入圈套的奄奄一息的妖怪。
甚至還有妖怪把這個故事流傳至現世,被世人編成:“年夜飯,熱鍋湯,咕咚咕咚。煮妖怪,煮豺狼,咕咚咕咚。煮湯圓,保團圓,咕咚咕咚,年夜飯,年年嘗。”
世人把這首詩當作年夜飯祭祀妖怪的曲子,在北方邊塞地區幾乎是耳熟能詳,當然,這是幾年前的故事,現在又變成什麽養,我也不得而知了。
我唏噓道:“真不知道這些家夥今年又要做什麽。”
木葉神色如常:“或許應該把他們切成小塊再炖湯吧,或許那樣能煮爛一點。”
聚集在家中的妖怪們,集體打了一個哆嗦。
沿路亮起了類似燭火一樣的火光,近看又像是無數黃明螢火聚集在一起鋪就的光路,直直抵達家的方向。
木葉憂心忡忡,似乎發現了異樣。
我也憂心忡忡,似乎發現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這種,類似讨好意味的裝飾品,難道是……
果不其然,我推開家門就看見那些簇擁在廳堂裏面的妖怪們。
我和木葉面面相觑,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鬼混老從衆妖怪裏走出來,擡頭挺胸道:“恭迎木葉大人回來。”
我懷裏的雪狗滾落到地,代表我出聲:“喵!”
木葉面色發黑,喊道:“都給我,滾出去!”
衆妖怪瑟瑟發抖,誰也不敢先放一個粉紅香屁來緩和氣氛。
我扯了扯木葉衣角道:“不如今年就一起過年吧?”
實在是因為時至年關,再怎麽趕一時半會也趕不走,還不然慷慨一些,邀請它們一同吃年夜飯。而且原先也是我們疏忽,居然讓鬼混老看家,他這個吃裏爬外的家夥,一看見妖怪送禮就腿軟了,不放進來就怪了。
木葉好像也察覺到這個問題,無奈嘆了一口氣。
于是原本可憐兮兮的妖怪們,頓時歡呼雀躍,如蒙大赦。
而我和木葉則是頭疼欲裂,趁着下午時間及時挂好風音還有牡丹燈籠,這兩件事物一左一右懸挂在檐角,大小不一,毫不相稱,卻有着難以言喻的曼妙風味。
今晚就得好好置辦年夜飯,這可難倒了木葉,而且是這麽多胡吃海喝的家夥,幸好有擅長廚藝的紅傘女幫忙,不然的話,可真是遭殃了。
我望着紅傘女頭頂上漂浮的那把透明的豔紅紙傘,腦海內浮想聯翩。
據說紅傘女生前是某制傘坊的千金,她繪在傘面上的畫栩栩如生,就好似能從畫裏走出來一般,和傳說‘葉公好龍’有的一拼。相傳很久以前,紅傘女畫了自己的畫像制成紙傘,自她死後,這把傘流傳到民間,由于畫工上乘,雖然不實用,但也真心是惹人喜愛,後被某書生買走。那個書生見畫上的紅傘女嬌憨可人,對她朝思暮想,夜不能寐,于是得了相思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某天,有名游歷山水的和尚途經此處,見書生這幅憔悴樣,于心不忍,便告訴他,只要書生取了百家米制成飯菜擺在傘面前,再輕聲呼喚畫中女子,沒準會有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于是,書生照做之,紅傘女從畫中出來,與其結為夫婦,恩愛百年。
當然,這僅僅是我道聽途說的版本。至于真相如何,連紅傘女都不肯說。
忽然,我感覺到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回頭望去,正是以長頸女為首的妖怪們對我殷切招手,這可是人間怪誕故事專屬的派別啊!
我忍不住渾身顫抖了一下,苦笑朝他們走去。
長頸女施施然縮回自己的脖子,眼冒金光道:“阿渡大人,在現世可是有守歲的習慣?”
我點點頭:“正是,今晚需要熬夜等到黎明,午夜十二點還有煙火大會。”
一衆妖怪聽得如癡如醉,異口同聲道:“竟是如此有趣!”
長頸女道:“那豈不是可以說一個晚上的鬼故事?好似夏日祭一樣。”
手執紙扇,赤面獨目的露神道:“不然不然,我以為啊,是應該玩一個晚上的麻将!”
鬼混老趾高氣昂道:“你們這些庸俗的妖怪,人類守夜可都是玩賭博游戲啊!”
沒等說完,廚房裏正在忙活的木葉就高喊一聲:“開飯!”
先前還在讨論守歲事宜的妖怪們,此刻都你争我搶,齊齊圍坐在那一張足有兩米寬的楠木圓桌上。
桌上擺滿各色山珍海味,一些珍奇的食材還是妖怪們從各自的山頭取來,特意供奉給木葉的見面禮。菜肴的清香糾纏缭繞成一團霧層,熱氣騰騰,看得人垂涎三尺。木葉手拿長鏟,徐徐撥開霧氣,雲淡風輕道:“如果想吃,就得選一道菜,講一個相關菜色的故事,算是你們不請自來的懲罰。”
妖怪們垂頭喪氣,沒想到在食欲噴張之時,還得自己忍耐,木葉大人,果然是名至實歸的腹黑君啊!
不知大家可否記得無名火紅以及藍,此時他倆正争先恐後要說故事呢!
紅體內的火焰忽的暗淡下來,焰苗随風躍動,像是不斷擂動血脈一般,它故作神秘道:“諸位大人,可曾聽說過餃子的故事?”
木葉饒有興趣:“哦?願聞其詳。”
一衆妖怪屏息以待,對此次講食物故事的游戲,正是興趣盎然。
紅忽然壓低聲音,四周光線暗了下來,像是圍爐光輝一般,所有光線盡數籠罩着它,正是講故事好氛圍!
它有板有眼道:“相傳在鬼府,曾經有過不能被降服的野鬼!”
“竟然是野鬼?”
“啊,略有耳聞,莫非是有內情嗎?”
“着實有趣呀,這可許久未曾聽說過了!”
一衆妖怪的八卦心起,興致勃勃讨論着相關的信息。他們這般舉動,都歸功于平日太寂寞了,以至于現在發展成上一個山頭剛發生過的事,下一個山頭早就讨論過了,但對于不為人知的內情八卦,還是蠢蠢欲動想要窺探,這點和現世的人們并無兩樣。
說起野鬼,倒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存在!不屬于死去的世人,也不屬于活着的世人,是一個偶然進入鬼府卻不肯遵守鬼府的規矩,好好居住的半鬼!由于這類人非常棘手,一般都是在現世犯下滔天大罪卻死不悔改誤入鬼府的,不能算是活人,也可能說是偷渡客,總之他們沒有鬼府的身份,卻因在現世逍遙法外,或者有極大的怨念,以至于到了鬼府也不肯乖乖聽人命令。
木葉道:“倒是有聽說,當年野鬼的猖獗,連一貫有手段的錦鯉大人也被氣走了,而她離開的真正原因卻也不是因為閻王大人偷看她洗澡。”
一衆妖怪異口同聲道:“有趣有趣。”
我不經意回想起,當年的鬼府每天每夜都用野鬼捧着奇形怪狀的東西在街巷上騷擾原住民,甚至還被木葉揍了一打有餘,因為那蠢貨居然拎了一條內褲跑來恐吓我:不給錢就套你頭上哦。
總之那段時期,鬼府的風氣實在很差。
紅故弄玄虛道:“但是這次的野鬼有點特別呢。”
“哦?怎麽特別?”
“啊,你快說吧!”
一衆妖怪又急不可耐,緊張催促着。
紅道:“這個野鬼啊,是特意進入鬼府的,但是是個瘋子呢!”
我皺眉道:“特意進入?可從來沒有聽說過特意進入鬼府的吧?”
它納悶回答:“那我就不清楚了,據說她是來找一個鬼的!好像是她的兒子,據說她兒子臨終前說很想吃自己母親親手包的餃子,或許是懷着這樣的願望,才會拎着餃子誤入鬼府,挨門挨戶問‘是否要嘗嘗餃子’吧?”
我有些傷感,一衆妖怪也唏噓不已。
木葉将一疊餃子端到紅的面前,示意它随意品嘗,這種舉動令一衆妖怪眼饞不已。
紅愣了半天也沒有開筷,我詫異問道:“你不嘗嘗看嗎?好不容易通過懲罰了!”
紅支支吾吾道:“該,該怎麽吃?”
我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紅壓根就沒有嘴巴,就是一團火的形态,年夜飯怕也是其他妖怪慫恿它來吃的,但是實際上,無名火根本不需要進食呢!真是一個令人無奈的大烏龍!
第 21 章 【臘月小年-6】
我偷偷看木葉一眼,他瞳眸清亮深邃,在光暈的籠罩之下,像是閃閃發光的珍奇寶石。似擁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吸引力一般,我險些要随之深陷進去,直到他瞳孔深處忽然閃現一縷金芒,瞬息之間,便無影無蹤,但還是讓我結結實實吓了一跳。
木葉像是察覺到我的異樣,側過臉問:“怎麽了?”
我強忍住心底的悸動:“木葉,你其實,不是人吧?”
他眯起眼睛,帶着一絲打量:“你是想到了什麽?”
不知為何,我心跳如鼓:“并沒有,但是,我總覺得奇怪……”
他氣息有些紊亂,不自覺逼近我。呼出的白氣,透着炙熱的溫度,徐徐缭繞在我頸側,額角,他全然不顧現在的尴尬姿勢,眼裏的金色光芒更甚。
他一字一句問我:“奇怪,什麽?”
我難得語調溫柔:“總覺得啊,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你。”
總覺得,不是日夜相見的熟稔以及依賴。
總覺得,一舉一動都,似曾相識。
他不知為何,輕輕笑起來,映着繁華燈火,眉目上都似染上了色彩,淺灰,亮粉,色調內斂,明明是最不顯眼的樣子,卻一舉一動都讓人,移不開眼。
我道:“所以說,你并不是人吧?”
如果似曾相識,如果能停滞在漫長的歲月裏,一定,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吧?
他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反倒是問:“還記得很久以前,那個賣花生糖的老爺爺嗎?”
我驚訝道:“你怎麽會知道?”
我記得這件事,從以前開始,我都一直偷偷瞞着木葉。
他無奈道:“每天都少了一管牙膏,是個人都會發現。”
我忽然有點害羞,是那種被人識破小聰明的窘迫。
說到花生糖,不但閻王大人愛吃,我也愛吃。
大概我九歲的時候,鎮口有個賣花生糖的老爺爺,他不用錢買,就用兩管空牙膏殼換幾兩花生糖。
我常常趁着木葉不注意就把牙膏擠光,然後屁颠屁颠跑去換糖。那時候也是天真年少,要是現在,用腳丫子想想都知道,怎麽可能不被發現啊!
那個爺爺知曉很多的故事,都是一些道聽途說來的故事,無論遺憾或是纏綿,都是那些世人臆想出的鬼怪形态。
我曾經纏着他要聽各種故事,他只會抽着水煙道:“小娃娃買糖,爺爺就給你說。”
我當然有所準備,掏出牙膏管子,換了二兩花生糖,坐在板凳上聽他講故事。
他吐出眼圈,眼睛眯成一條縫,活似一只老貓。他帶着濃厚的口音道:“我給娃娃講個柳樹的故事,傳說很久以前,有一名官家人在深山裏迷了路,那是風沙蒙眼,積雪覆路。明明只要一個星期的腳程就被拖到了一個月還沒完,估計是給鬼怪迷上了。也好巧,就在官家人心灰意冷的時候,居然看見一座小木屋堆在深山雪地裏,矮小的屋檐像是被雪壓低的!”
我拍掌道:“哈,肯定是遇到吃人的妖怪了!”
老爺爺說得繪聲繪色:“可不是哩!官家人一進屋,就看見一對老夫婦在圍火取暖。那個老太太就請官家人坐下,好吃好喝奉上,還有個年輕貌美的小女兒服侍官家人喝酒吃菜,結果這倆人就好上了。那個官家小公子執意要帶走小女兒入京都享福,老夫婦也沒有再勸。這兩人生活幸福美滿,在生下二女一男的娃娃之後,那小女兒忽然病怏怏喊‘我是不行哩!我快要死哩!我乃是那屋前的一顆柳樹,愛慕公子才化作人性與你長相厮守,可如今有人砍我樹身,我必死無疑了!’說完,就化作一股青煙,小公子悲痛欲絕,回到以前那個相遇的屋子前,噫!也就剩下三顆被攔腰砍斷的柳樹了。”
我拍手叫好:“敢情是柳樹精啊!”
老爺爺總有說不完的轶事趣聞,那段時間,我甚至冷落了木葉,連他都有些抱怨我老往外頭跑。
直到有一天,大雨過後,一路上濕漉漉的,連野花野草都沾染了露水,帶着兩分鮮嫩欲滴的模樣。
我按照往常去看老爺爺,可到了那兒,卻一個人都沒有看見。等了好久也不見蹤影,我只能失魂落魄往回走。若是平日,無論風吹雨打,日曬雨淋,老爺爺都守時候在那,今天倒是怎麽了?
就在我納悶不已的時刻,爺爺卻忽然出現在我家門口,他臉色發青,強牽出一絲笑意來:“小娃娃,爺爺得好好休息哩,來和你說一聲。”
我道:“爺爺什麽時候休息好了,我還來買糖!”
話音剛落,那老人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憑空消失,不着一絲痕跡。
後來聽鎮上人說,爺爺是在一場大病裏過世的,而我遇見爺爺的那天,正巧是他頭七。
至于當時是真看見了,還是詭異事件,至今也是個謎呢!
木葉打斷我的思緒道:“所以啊,人是獲得愛的力量,才得以鬼的模樣存活在漫長的歲月中。”
他這話像是要點醒我什麽似的,言辭懇切,可我榆木腦袋,愣是沒懂。
只能兀自點點頭作答:“大概是它們心裏有願望吧?”
言語之間,我們就到了蛇姬的甜品屋。
剛踏入門內,我們就被一旁竊竊私語的鬼們拉入陣營。
獨目鬼眨巴眨巴他臉上唯一的一只大眼,小聲道:“木葉大人,可別進去,裏頭出大事了!”
我好奇道:“什麽大事?”
衆鬼你一言我一語:“可不就是那個凡間君王的母親來了嗎!可出大事了。”
我驚訝道:“啊,婆媳大戰啊?”
衆鬼攔下我的口無遮攔:“可得小聲點,都鬧兩個小時了!”
“噔噔!”忽然從廚房裏飛出兩把叉子,有力的釘在桌面上,衆鬼咽了咽口水,誰都不敢出聲,別提催甜點了。
木葉騰地站了起來,不顧衆鬼阻攔,三兩步踏入廚房,我也緊跟而上。
這婆媳戰争,自古以來便是存在的。別說現世人,就是古時候注重賢良淑德的婦女,也常常在暗地裏過招,表面上還要擺出一副孝敬公婆的虛僞模樣,而婆婆就更是看扮善的媳婦不爽,以至于丈夫在其間再怎麽周旋,都是治标不治本。
當然,為何我了解得這麽透徹,都虧了前幾日陪木葉看晚間八點檔的好習慣。
不過這君王的母親,就是,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後吧?乖乖,這可是權傾朝野啊,要是在現世,哪有蛇姬拌嘴的份,但到了鬼府,那可就不一樣了。
果不其然,那位可憐的君王就默默蹲在角落裏觀望,而蛇姬持鍋,貴婦人拿刀,兩人氣勢不相上下,就這麽原地僵持着,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躲到木葉身後,可沒想到會碰到這樣的事情。
木葉開門見山:“蛇姬,我想向你打聽牡丹燈籠。”
蛇姬哼了一聲:“你要是幫我殺了這個死老太婆,我就告訴你。”
角落裏的君王連忙揮舞小手,示意木葉不要照辦。
木葉不知為何高呼一聲:“胡了!”
老婦人條件反射:“詐胡!”
于是我沉默了,于是木葉對蛇姬竊竊私語:“我有辦法趕走她,但你得告訴我牡丹燈籠。”
蛇姬不耐煩道:“牡丹燈籠躲到閻王大人袖口裏去了!”
木葉也如她所願:“衆鬼說她麻将又輸了,給點錢就萬事大吉。”
于是我們就這麽果斷地離開了甜品屋,根據下面幾條信息繼續尋找牡丹燈籠的去向。至今為止尋找的地方,牡丹燈籠都還在閻王大人身上,所以得尋找到哪條是表明了牡丹燈籠遺落之處。
我們來到了笑話坊,坊主道:不說一個超級好笑的笑話讓衆評委開懷大笑,是不會回答我們的問題的。
于是木葉大聲喊道:“誰敢不笑,我就殺了誰哦。”
于是衆鬼捧腹……苦笑,我們得到信息:牡丹燈籠飛到閻王大人領口裏面去了。
這條信息無效,木葉臉色黑了一層。
我們來到了豆腐坊,豆腐坊主道:如果不幫我把這些做豆腐的黃豆碾碎,我是不會回答你們的問題的。
于是豆腐坊主被木葉用皮鞭抽打着……快速推動石墨碾壓黃豆,我們得到信息:牡丹燈籠飛到閻王大人鞋墊底下了。
這條信息無效,木葉的臉色又黑了一層。
我們來到魚店,魚店老板道:如果不幫我賣掉這些魚,我是不會回答你們的問題的。
于是全部魚都被木葉以最低價銷售一空,魚店老板留着寬面條淚道:牡丹燈籠一直留在閻王大人鞋裏啊。
這條信息無效,木葉臉色已經變成鍋底那般黑了。
一通亂找之後,我們只剩下最後一個貓小姐的信息了。貓小姐是鬼府的全民偶像,是鬼盡皆知的歌手,就連閻王大人也是她的超級大粉絲。她長着軟萌的貓咪耳朵,聲音也如深谷黃莺一般清脆。甚至有鬼把她的聲音比喻成清晨沾了露水的李子,忍不住咬一口,脆嫩清爽。
我和木葉拜訪了貓小姐的住所,她正巧在家,貓本來就是夜行動物,而且鬼本來也不需要睡眠。
她打開門,還未褪下演出服,華麗的妝容以及粉嫩的裙裾。
我作揖:“深夜拜訪,實在是打擾了。”
貓小姐溫柔笑道:“不礙事,我正巧睡不着。阿渡大人,木葉大人,請進,喝花茶還是綠茶?”
我和木葉異口同聲:“綠茶。”
貓小姐嬌滴滴笑着:“還真是同一種口味啊。”
她一邊為我們斟上熱騰騰的茶水,一邊寒暄:“真是好久不見了。”
我們和她是舊相識,應該說,當時還是木葉給她介紹到鬼府居住,所以閻王大人懼怕木葉的原因還有是:害怕木葉給他最心愛的貓小姐打他的小報告。
不過,閻王大人最心愛的難道不是錦鯉大人嗎?
對于這種八卦,我向來是搞不清楚的,最後得出一個結論:男人都是朝三暮四。
木葉喝了茶,臉色也緩和了許多:“貓小姐,你還在尋找嗎?”
其實貓小姐前世就是一只貓,據她說,當時世道不好,世人更是愛狗勝過愛貓,流浪貓不計其數。她當時實在是餓的受不了,偷跑入一戶人家想尋找吃食,但又不敢被人發現,不然一定會被活活打死的!她就這麽提心吊膽尋找着,忽然發現木板地上放着一碗澆了醬油的肉末炒飯,她哪裏忍得住,當時就狼吞虎咽吃起來。吃到一半,不知從哪跑出一個小毛孩子,她很害怕,急忙跑了。結果一天,兩天,三天,每天,那裏都放着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醬油飯,由于饑寒交迫,她只能壯着膽子上去偷吃。而那個小孩每次都在身邊靜靜看着她,目光柔和,也不吵鬧。
時間一久,貓小姐就發現自己對這個小孩沒有警惕心,甚至還會想讨好他。忽然有一天,貓小姐在偷吃的時候被仆人抓個正着,她被打得遍體鱗傷,身上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處,大概,是要死了吧?
而那個孩子終于找到了貓小姐的所在,抱着她血跡斑斑的貓身就痛哭失聲,眼淚啪嗒啪嗒落了貓小姐一身,陷下深淺不一的水窩子。
貓小姐心想:可真是奇怪的人,為什麽會為一只貓哭呢?
好像,隐約間能夠明白,這種感情的強烈了。
然後貓小姐就變成了現在鬼怪模樣,或許是人類的情感幫助她渡過了困的階段,得以新生吧?但是,又有誰能解答呢?
然而貓小姐就在鬼府一直等待,一直尋找那個,曾經賜予她溫柔的人。
貓小姐對木葉道:“每個人都有值得自己等待的人,木葉大人也有,對吧?”
木葉默不作聲,倒是我提問了:“貓小姐,我們此番前來是想詢問牡丹燈籠的下落。”
貓小姐驚訝道:“我還以為你們早拿到了呢,閻王大人,這次又忘記給你們了嗎?明明,明明就放在他口袋裏了呀。”
“啊?”我被繞暈了,心想這是怎麽回事。
木葉怨念的氣息已經隐藏不住,我們匆忙向貓小姐告別,深夜闖入地府。
罪魁禍首——閻王大人正翹着二郎腿剝瓜子吃,見我們來,手一抖,險些要把瓜子殼也吞下去。
他道:“怎,怎麽,沒找到嗎?”
木葉上前去抓住閻王大人雙腳,像是抖落玩具一樣使勁搖晃。咕咚一聲,一枚火球就從閻王大人口袋裏滾了出來,這不正是牡丹燈籠嗎?
于是木葉松手,閻王大人就這麽直勾勾得頭着地。落地之前,他也發出一聲驚嘆:“呀,居然在這?”
木葉用眼神殺死了死不悔改的閻王大人,忽然有鬼差闖入,大聲喊道:“大,大王,我查到是誰散布泡河水能投胎的消息了!”
閻王大人吃痛道:“誰這麽膽大包天?”
鬼差欲言又止:“正是,正是錦鯉大人啊!她是存心想報複大王,擾亂鬼府秩序吧?”
閻王大人眼前一亮:“啊,沒料到錦鯉居然默默在暗地裏關注着我,你們別插手這事,不能辜負她對我的一番愛!”
于是閻王大人磨拳搽掌,準備着新的一輪告白方式。
而我和木葉帶着三寶,還有被玩弄得奄奄一息的負重童子,心滿意足離開了鬼府。
第 20 章 【臘月小年-5】
當然,沒過多久,我們就被以‘到了下班時間,地府統統關閉,請閑雜人等迅速出去’的好理由給轟了出來,閻王大人只有被恐吓的時候辦事效率才算高。
我打開字條,發現上面歪歪扭扭寫着:早上起床去暮色早點店裏吃了包子、餃子、馄饨、饅頭、炸牛肉餅……等等。
我抽搐嘴角折好字條,不想讓以下三百字食物洗腦,勉強讓自己只記住了‘暮色早點店’這個信息。
我道:“我們先去暮色早點店看看。”
木葉實話實說:“嗯,雖然我對他提供的信息能找到牡丹燈籠,不抱有任何期待。”
時值深夜,但整個鬼府徹夜長歡,車水馬龍,燈花江火,仍不見消停之勢。
我和木葉走到那間早點店門口,正遇上老板要關門睡覺。
我喊:“老板你先等一等,問句話我們就走。”
那位老板一頭細碎黑發,長得倒是眉清目秀,他打趣道:“姑娘家晚上攔我入睡,到底是要做什麽?”
我有些尴尬:“今天白日,閻王大人是不是在你這吃過早點?”
他似笑非笑道:“這裏閻王可多了,倒是哪個閻王?”
他這話沒錯,整個鬼府可是由十殿閻王所管轄的,但明眼人都知道,這一塊就是由那個二貨大王管的!所以他這是,存了心思要坑我,或者調戲我。
木葉攔下我,對那小白臉道:“前世就是詐騙師,被判入鬼府了,嘴皮子還耍不夠嗎?”
小白臉笑道:“真可謂是冤家路窄啊,你想知道牡丹燈籠是吧?我偏偏不告訴你。”
即使這兩人都一副好來好往的樣子,但他們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早就悄然散開。這一股子火藥味雖不動聲色,但也點燃了的炮仗,迫在眉睫,到處都冒着煙火味。
小白臉似乎受不住長時間和木葉對視,眨巴眨巴眼,順勢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咿咿呀呀叫喚:“你說是不是見鬼了,大晚上還得見着你,今晚我是別想睡個踏實覺了。”
木葉道:“要是你好好回話,我倒是可以考慮讓你睡個安穩覺。如果不肯嘛,那就……我記得你之前判刑的時候,和閻王大人說的信息,十有八九都是自己瞎編的吧?啧,我可是有點證據,畢竟是舊相識,要不,送你一程?”
小白臉鐵青着臉色道:“你想怎樣!都是陳年破事了,你還斤斤計較?那不如這樣,你回答我一件事,我也回答你一件事。”
木葉默不作聲,但也沒有拒絕。
小白臉又處于被動的姿态,他哼了一聲道:“在我還是孩童的時候,我母親就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故事是說一位姑娘吃了人魚肉,結果長生不老,那麽我想問的是,那位姑娘至今還活在世上嗎?”
我目瞪口呆:“我當是什麽問題,原來就是這個啊?”
小白臉不以為然:“這是我印象最深刻的故事,自然要打聽清楚,而且那女人如果還活着,并且不讓人懷疑的話,豈不是一個非常厲害的詐騙師?”
木葉欲言又止:“這個……唔,還是不說的好。”
小白臉與我異口同聲:“到底怎麽了?”
木葉道:“那便是錦鯉大人,這可是她死守多年的秘密。”
小白臉忽然崇拜起來:“原來,錦鯉大人是個喬裝成鬼怪,還當上閻王的輔佐官的人類啊!實在是佩服佩服!”
我不耐煩:“那你該說牡丹燈籠的下落了吧?”
小白臉:“其實啊,閻王大人在我店裏吃早點時,那牡丹燈籠還隐匿在他口袋裏。”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原來是騙我們的故事!沒勁!”
要說這個小白臉,有聽木葉說起過,在現世的時候是一個詐騙師,手段非常高明,結果他正好遇到了木葉,想逗木葉玩,結果一貫嚴謹周密的騙術被木葉拆穿,轉眼就被扭送到警察局去,這才變成到了鬼府還對木葉懷恨在心。
在木葉把小白臉胖揍一頓的期間,我早已打開另外一張□□,因為我還沒有勇氣繼續面對那三百字早點清單。
我揚揚手,示意木葉跟上來:“蜜餞,花生糖,雞排面包……這些得在哪找得到?”
木葉把挂彩的小白臉丢盡屋裏,拍幹淨手掌道:“去甜品屋看看,據說是蛇姬新開的店。”
蛇姬是鬼府有名的美人,長得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甚至閻王大人都被迷得神魂颠倒。而且據說在舊時,蛇姬還是某代君王的寵妃,結果太過于蛇蠍心腸,毒害賢臣,擾亂朝綱,被某個道行高深的天師打入鬼府。
但是實際情況完全不是那麽回事,請允許我們再次誇贊現世人民的想象力。
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蛇姬邊抽煙邊黯然道:“明明我在現世當寵妃當得好好的,大王非得我給他生孩子,生孩子就算了,還得生人,這可難倒我了,我頂多生出一堆半人半蛇的‘女娲’啊!所以我打算離家出走了來到鬼府,但沒想到我家親愛的還親自追下鬼府,現在我倆夫妻同心經營這間甜品店,大家歡迎捧場哦!”說完她拉過自家當服務生的大王,狠狠親了一口,秀了個恩愛。
內向的大王面對衆鬼的掌聲,俏臉微紅。
木葉曲起手指敲了敲我的發頂:“又在想什麽?”
我吃痛道:“疼疼疼,我在想蛇姬。對了,你還記得雞排面包嗎?”
木葉似乎想到了什麽羞恥的事情,耳根緋紅。
他斬釘截鐵道:“忘了!”
明明我還記得很清楚,木葉親自為我*排面包的場景。
當時我才……五歲?
那時候小鎮裏面有比較簡陋的幼兒園,木葉從不在鎮子裏抛頭露面,好像是在忌憚什麽。而我的家族背景,鎮子裏的老人都知曉,所以對我也百般照顧。
當天,幼兒園裏面有一個有錢人的孩子剛從外地旅游回來,他對我們講述着深山外面的萬千世界:“外面的大城市有超級超級多的好吃的哦,還是大車,就是老師給我們畫的那種啦!黃色的,警察車你們看過嗎?就哔咕那種叫聲的哦!還有還有,雞排面包你們吃過嗎?”
各位小朋友,包括我,異口同聲道:“什麽是雞排面包啊?”
他抓耳撓腮:“就是,一塊雞肉排,外面是金黃色的哦!再加入面包裏面,加一點番茄醬,超級超級好吃的!”
哇,吃到世界上最美味的雞排面包,不要太幸福!
這是我當時最崇拜的小朋友,以及最崇拜的事情。以至于當天放學回到家,我就和正在做飯的木葉說:“木葉,我要吃雞排面包!”
他好脾氣問:“什麽是雞排面包?”
我手忙腳亂比劃:“大概,這麽大,黃色的,是雞肉的,夾在面包裏,還要,還要番茄醬?雖然不知道什麽是番茄醬……”
木葉若有所思:“嗯,那我試試看。”
于是當天晚上,我吃到了一個夾着剁碎的番茄以及碎雞肉餅的饅頭。當然,我還覺得十分之美味。
花了五分鐘,我回憶完了溫馨事件,對木葉笑道:“啊呀,其實當時你做的雞排面包很好吃。”
木葉悶聲回答:“哦。”但說不準啊,心裏已經樂開花了。
我問:“木葉,你小時候愛吃什麽?”
木葉陷入了思考:“大概是,蜜餞吧?”
我欣喜若狂:“你也愛吃蜜餞?!不對,好像就是你教我吃的蜜餞……”
他淡淡掃我一眼,默不作聲。
蜜餞的做法還是木葉教會我的,當然,在第一次吃蜜餞的時候,還發生了非常有趣的事情。
在深山裏常常會發生野生動物竄入家中讨吃食的事情,如果主人不肯給,甚至有些家夥,還會明目張膽做出過分的事情。
就譬如在我七歲的時候,有只不識好歹的貍貓闖入了家中。
它剛進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附近随處可見的流浪貓,并不大在意。它縮頭縮腦藏在椅子底下,似乎發現家裏就我一個小孩子,于是不再有所顧忌,直接沖向藏着蜜棗的小壇子那撒歡了吃。
我當時也不過是七歲的小娃娃,哪裏敢和這種像是野獸一樣的東西對抗,只能苦惱地等木葉回來。
貍貓吃飽後就大搖大擺離開了,那滿滿一壇蜜棗居然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木葉知道後非常生氣,于是把粘性超強的漿糊倒入蜜棗內,再混上蜂蜜,不仔細觀察還以為是色澤芬芳的蜂蜜蜜餞。
于是第二天,貍貓又悄悄拜訪,見我一個人在家,也不再害怕,手忙腳亂沖到壇子那偷吃。結果沒吃幾口就掙紮着倒在了地上,估計是被漿糊黏住了喉嚨!
看來是中了木葉的計了!
果不其然,木葉一直躲在後院裏等其就範,他走進屋內,用一早準備好的鐵鉗子把狡猾的貍貓夾起來,一把扔出牆去,從此之後,沒有貍貓敢上門來鬧事了。
事後,木葉親自取了新鮮的蜂蜜混入僅剩的一些蜜棗,做成了甘甜美味的蜂蜜蜜餞遞給我品嘗。當然,絕對會比混上漿糊的好吃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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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臘月小年-4】
大概了解我性格的都知曉,提及牡丹燈籠,那鐵定也有一段奇聞轶事。牡丹燈籠前世是一名有着花容月貌的美麗小姐,名喚小唯,她生前愛慕自己的丈夫,直到死去,也不甘心一人長眠于地下,于是化作燈鬼,夜夜憑着一盞牡丹燈籠來尋自己的丈夫,然而這夜夜歡聲笑語卻被鄰居家聽到,鄰居急忙找到了法術高超的天師前來降服,天師對丈夫道:“你近日可有異常?”
丈夫道:“并無異常,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我死去的妻子,還夜夜歸來看望我。”
天師大驚失色道:“那今夜你可千萬不要放她進來,這女鬼是要拉你到鬼府做伴呢!”
丈夫雖然疼愛妻子,但也确實不想死,于是在當天夜裏,他将門堵住,不讓屋外苦苦哀求的妻子入內,只聽聞妻子哭聲哀切:“我與你相愛多年,怎會害你,過了今晚,我便要回到鬼府,再也不能歸來,你忍心,你忍心讓我連你最後一面也見不到嗎?”
丈夫心軟,放妻子入內。幾日之後,鄰居家只聞得腐肉酸臭,原來丈夫早已爛成了白骨,身側還有一盞破敗的牡丹花式的燈籠。
然後,牡丹燈籠就被現世的人流傳成了一則凄美愛情故事,傳至今日。
雖然實情是:丈夫貪生怕死,不肯讓妻子入內。妻子一怒之下扔了燈籠就走,丈夫見沒有哭聲,出來查探,一不留神被燈籠絆了個正着,摔死了,而那盞燈籠也承受不住丈夫的體重,壓了個稀巴爛。
我不禁感慨:現世的人,果然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鬼府最近也在籌備春節,畢竟在裏面受罰的孤魂野鬼也該好好放松一下,以更好的狀态對待明年的煉獄懲罰。
于是整個鬼府張燈結彩,和我那裏的小鎮并無一二。
偏黑藍色的青磚黑瓦,像是螢火蟲一般的錦鯉燈籠,透着團奶白色的霧氣,忽散忽聚,時濃時淡,似深夜裏的漁火,鮮明點綴在屋檐之下。偶有亮色磷光,熙熙攘攘,纏繞于竹裏花間。
甚至連衆鬼們都換上了新衣新褲,自顧自舉行着慶年廟會。
可能會有人好奇,為什麽這些燈籠都是錦鯉的樣子?其實啊,閻王大人,他屬魚!
“居然有人屬魚?”
肯定會有人這樣詢問,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是相傳是有內幕的,有的說是閻王大人一生下來,會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原來,我屬魚!”
也有的說,是閻王大人暗戀錦鯉大人,所以故意每年把鬼府置辦成錦鯉的燈會,為的就是吸引她前來觀賞。
說到錦鯉大人,又有不少關于她的轶事趣聞了。
但最古老的版本,則是對錦鯉許願便能心想事成,所以被現世供奉為一尊許願的神明。
但也有一種比較八卦的說法就是,錦鯉大人原先是在閻王大人麾下辦事,是正兒八經的輔佐官。卻不料她一日洗澡,發現閻王大人在門口惡趣味偷看,一怒之下離職,浪跡天涯。而變态大叔——閻王,還自以為十分深情,每年置辦錦鯉燈會,希望她能夠回來。
“真是變态的相思之情啊!”我不禁感慨。
木葉扭頭:“你是在回憶錦鯉吧?”
“正是正是。對了,負重童子呢?”
木葉轉身,指着巷子盡頭道:“看,在那!”
我踮腳眺望,只見可憐的童子正被衆鬼團團圍住,群毆。
索性不再理他,我嘟囔:“倒不知錦鯉大人現下去了哪裏。”
木葉若有所思:“據說前些日子,她又去了狐仙神社當輔佐官了。”
“那閻王大人不得傷心死了?”
木葉微笑:“喜聞樂見。”
我與木葉走到一方短橋之上,橋與下面湍急的河水不過半米的高度,可無論怎樣都看不清楚水裏的事物,仔細盯着好像還能看見無窮無盡交疊在一起的人臉。
而橋邊卻有一名小童在用撈金魚的漁網打撈着什麽,他頭上長了兩只鬼角,好像是十分稚嫩的鬼差,這讓我十分好奇。
我問:“你在做什麽。”
小鬼差頭也不擡:“撈小孩鬼。”
我吓得急忙後退兩步,沒料到鬼府裏的鬼差,心理素質都這麽好,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小鬼差這才擡頭看了看我們,他紅潤的臉上透着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睿智成熟,他朝我們作揖,面不改色道:“我乃鬼府0234號鬼差。近日不知衆鬼們從哪裏聽說的,只要跳入這河,泡個七七四十九天,就能投胎轉世,以至于最近都發生了好幾場集體跳河的事件,搞的大家工作量增加,一時半會還撈不上來這麽多,喏,你剛才也看到了吧?那層層疊疊的都是鬼,光是人數填埋在河床裏,就使水位漲了這麽高。”
小鬼差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補充:“原先這裏就只有橋姬居住,為的就是點綴一下鬼府的環境風貌,這下倒好,衆鬼都被洗腦了要待在裏面,怎麽勸都不肯出來,實在頭疼得很。”
我道:“那橋姬去哪了?”
小鬼差翻了個白眼:“壓在底下出不來了。”
我心想:原來不止是現世有那麽多踩踏事件,致使人員傷亡,原來衆鬼也有這等嗜好。
我問:“橋姬,就是那個傳說中貌美如花,在橋下癡癡等待自己情人的怨女嗎?”
“正是正是,沒料到阿渡大人也有所耳聞?”
我點點頭,這橋姬的傳說,在現世名氣可大了,算是怨婦中癡情的代表,還長得一副好容貌。
忽然,遠處急急忙忙跑來幾位提着木桶的鬼差,他們不由分說,将木桶裏鮮紅的辣醬倒入河內。
“滋滋——”像是烤肉一樣,發出了奇怪的味道。
頓時,所有裝死的鬼都忍不住撲騰起來,像是被烈火燃燒了一樣,失聲哀嚎。一時間,整條河變成了新的煉獄場,衆鬼們又重新被辣暈,倒在了河底。
我咽了咽口水:“鬼府果然名不虛傳。”
小鬼差明顯覺得很開心:“得阿渡大人的誇贊,實在是榮幸!”
我望了腥紅的河面一眼,嘆一口氣。
小鬼差看着河面冒起了沸騰的水泡,面無表情道:“木葉大人也是來找牡丹燈籠的嗎?”
木葉道:“正是,閻王大人還為我收着嗎?”
小鬼差面露難色:“這個嘛……還是請木葉大人自己去詢問好了。”
木葉在置辦年貨的時候是個狡猾鬼,每次提前幾個月就和其他人說好了,論搶年貨,他是妖怪裏面出名的終極boss,而且是隐藏型的。
我總有種不詳的預感,因為上次閻王大人辦事不力,他的下屬也是這麽回應的。
我在腦海中,羅列出幾條罪證來——
罪證一:
小鬼差面露難色:“這個嘛……還是請木葉大人自己去詢問好了。”
閻王大人:“木葉,剛才本王就去個廁所的時間,一回來,牡丹燈籠不翼而飛了!”
木葉畢恭畢敬:“那請大人再三檢查,是不是在馬桶墊下面壓着。”
小鬼差:“木葉大人果然英明!”
罪證二:
小鬼差面露難色:“這個嘛……還是請木葉大人自己去詢問好了。
閻王大人:“木葉,本王不是存心次次刁難你,今年我都把牡丹燈籠墊在枕頭下壓着,生怕它跑了,結果今天一覺醒來,他又不知所蹤了!”
木葉僞裝恭敬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縫:“哦?那是不是不小心塞入枕頭套裏了?”
小鬼差一檢查:“啊!木葉大人果然英明!”
之前幾年,諸如此類。
果不其然,這次閻王大人也一臉難色,他身材魁梧,穿着寬大的麒麟雲紋袍子,兩撇王八似的黑須随着他一張一合的厚唇擺動。
他躊躇道:“啊呀啊呀,木葉你消消氣,這次真不是本王故意的!”
木葉臉色發黑,搶過獄卒手裏那一根黑得發亮的皮鞭,他似笑非笑道:“哦?你是說,又找不到了嗎?”
“啪啪啪!”皮鞭在地面上連抽出三聲巨響,揚起塵土萬丈!風煙散盡,木葉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閻王大人咽了咽口水,內心肯定在仰天咆哮:嗷嗚~木葉女王!
我站在木葉身側一言不發,随後打個哈哈:“要不,閻王大人再仔細找找?”
閻王大人急忙道:“本王剛才就讓屬下去查找有沒有遺漏的地方,一定,一定會像前幾次那麽順利找到。”
木葉勾起嘴角:“順利?”
閻王大人汗如雨下:“稍微有那麽一丢丢費力!”
小鬼差手忙腳亂跑回來複命:“大王,這次是真找不到了!”
閻王大人一下子從椅子上摔到地面來,支支吾吾道:“那,那不如這樣,木葉,本王把今天所做過的所有事情都寫在紙上,你們也當鍛煉鍛煉智力,順便好好游玩一番。本王,本王事務繁忙,待會就得去處理一些機密!”
木葉無奈道:“既然如此,還請閻王大人寫得詳細一點,如果有半件事遺漏……”
“啪啪啪!”又是三聲皮鞭搶地,卻在發出最後一聲抽打之時,一根完好無缺的皮鞭折成了兩段!到底是有多大力氣,才能硬生生抽斷一條皮鞭啊!
當然,再怎麽遲鈍的閻王大人也能感受到木葉君散發得如此明顯的怨氣,以及威脅。
于是可憐的閻王大人正手執毛筆,顫顫巍巍書寫每一個字,寫完還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發條疊在紙張上,用訂書機打了個印!
小鬼差畢恭畢敬把那兩張字條遞到我手上,垂着頭不敢直視木葉的目光,估計是他殺氣太甚,他們能對付的就只有我一個了!
啊,一群欺善怕惡的鬼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