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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木葉的日記本】

自大賽以後,狐貍就時不時離家出走,我覺得他可能是受打擊很大,以至于變得這麽消沉。

最近狐貍都不在家,早一個星期前,他就出門了。

說是出遠門,可具體去哪裏也不告訴我們。

于是,我和木葉懷疑,他是看上別人家的小姑娘,打算去搶親了。

木葉道:“這樣很好,好歹還有些開竅。”

我道:“不知道誰會這麽倒黴?”

擔心完狐貍,木葉就哼着小調進廚房做飯,看起來心情不錯。

我走上樓,打算看看還有沒有私藏的零食什麽的。木葉并不喜歡我飯前吃零食,這樣會倒胃口,甚至覺得我這樣是一種對正餐的不尊重。總之一大堆理由背後的故事就是:我所有的零食都被木葉大魔王給搜刮走了。

正當我埋頭思考零食地點,忽然發現木葉的房間沒有上鎖,開了一點小縫隙。

我覺得很奇怪,要知道他的房間可是三百六十五天上鎖,并且從不對我開放。我估計他這樣做的原因是為了那些零食的‘生命安全’。

“進去,還是不進去呢?”

我很猶豫,但是想了想自己和木葉生活多年的親密關系,以及那埋藏在暗處,永無天日的零食,我必須當一回小勇士去鏟除惡龍。

我蹑手蹑腳鑽進屋裏,這種偷窺的刺激感讓我有些手足無措,特別怕被發現,總覺得到處都是眼睛在注視自己的一舉一動。

肯定都是我的錯覺,我這樣想着。

木葉的房間幹淨到可怕,任何東西都是整整齊齊的。

唔,不對。還有一只奇怪的小盒子擺在櫃子旁邊,我沒有見過這個掉漆的紅檀木盒,上面繪制着栩栩如生的花紋,仿佛是很久以前是精致古物。

“是古董嗎?”我呢喃出聲,忍不住打開它。可偌大的盒子內,只有一本巴掌大的小冊子。

這是什麽?

我懷着疑問翻開,上面有着細細密密的小字,還提名:木葉。

卧了個槽,這是木葉的私密小日記啊!

我忍不住捧腹大笑,實在想不出平時雷厲風行的木葉有朝一日會自己窩在房間裏寫小秘密,那樣的畫面要多喜感就有多喜感。

木葉在樓下遙遙喊着:“下來吃飯!你在樓上嗎?”

我手忙腳亂将冊子塞到懷裏,跑到樓下回應他:“開飯了?!嗯!”

我擡頭看了一眼打湯的木葉,又想起那個小心翼翼窩在被窩裏寫秘密的場景,忍不住笑了一聲:“噗哧……”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詫異道:“怎麽了?”

我怕被看出端倪,急忙道:“沒事!”

我邊吃飯邊想:就這樣拿走日記本,生性多疑的木葉一定會發現吧?不,也不對,只要在他睡覺前看完并且放到盒子裏面就一定沒事,何況我對那本冊子的渴求不是一般的強烈!

我扒拉兩口飯,就裝病怏怏的樣子道:“今天沒什麽胃口,不吃了,我去樓上……樓上休息一下。”

木葉喝了一口湯,慢條斯理道:“從小到大,你只要一說謊,眼珠子就往左轉,不敢直視對方。”

我咬咬牙:“好吧,咳,我只是因為,只是因為,你這道魚燒的特別油膩!”

木葉很在意,皺起眉頭盯着那道清蒸魚:“……”

似乎看起來一點都不油膩?但是,我說油膩就是油膩,都是魚的錯!

我看這招有效地吸引了木葉的目光,趁機開溜,只留下一個背影給他:“我覺得有些吃積食,先去樓上躺躺!”

他忍不住道:“越躺越積食……!”

聽到這句話,我腳下一個踉跄,不小心在樓梯口摔了一跤。

我果然有些,不擅長撒謊……

但是英雄做事只為目的不求過程!不是還有什麽将相王侯做事非常心狠手辣,但結果還是萬人稱頌嗎?所以說,想幹啥幹啥,得狠下心來幹!

于是,我就這麽‘幹’起了木葉的日記本。

我鎖好門,鑽進被窩裏,一手拿着手電筒,一手翻開那本小冊子。

木葉的字并沒有想象中的那種娟秀清麗,而是歪歪扭扭的小方字,像是一團團棉絮纏繞的黑色毛線球。

我在心裏對木葉的崇拜,頓時就大打折扣了。

我忍不住在心裏批注一句:下次寫字慢慢來,一筆一劃給我劃清楚了!

我小心翼翼翻開一頁,冊子上傳來有些腐朽的桂花香,像是桂花枝夾在裏面當書簽一樣。

第一頁上寫着:阿渡四歲了,還是個小姑娘,我該給她洗澡嗎,還是讓她學會自己洗呢?四歲的小姑娘知道害羞了嗎?總覺得,有點尴尬呢……

我臉頰像是要燒起來,其實猜也能猜到從前洗澡肯定是要木葉幫忙的,他可不會放任髒兮兮的我共處一室,但是……

總覺得,有些害羞?

我深吸一口氣,還是平複不了胸口的燥熱。

即使面紅耳赤,我也還是鬼使神差地翻開了下一頁:今天是她五歲的生日,聽說生日都習慣吃蛋糕,小孩子好像對我的廚藝并不敢興趣,反而是甜食大過天,有點失望吧,但是還是急匆匆跑去鎮子裏面的蛋糕店裏訂了一個。結果粗心大意,把小家夥丢在家裏了,還好回來得及時,不然那些家夥不知道要怎麽欺負她。唔,不過那些被綁在後院的家夥該怎麽處理比較好?炖也應該不好吃吧?

這件事我倒是有點印象,那天木葉跑沒影了以後,就有奇怪的妖怪鑽到家裏來,不知道為什麽就把我束縛住,不過具體的,我記得不大仔細。等到清醒過來,木葉就在廚房裏炖了一鍋黑糊糊的東西,并且催促我趕緊吃生日蛋糕。

像是有神奇的魔力一般,我不住閱讀下去:今天她說在小學認識了新的男同學,很開心,但是被女同學傳了八卦。該阻止她和異性交談嗎?但她也不過小學二年級……總覺得有點不高興。

我忍不住在想,木葉這個不高興,是怎麽個不高興法呢?是因為知道我認識男孩子而不高興嗎?是吃……吃吃醋?不對,吃醋可是戀人之間的用法,不妥當。

我搖搖頭,繼續看:她開始問自己父母的事情了,我該怎麽回答她呢?感覺,怎麽樣回答都不好,但是不說的話,她又擺出一副很難受的樣子,總覺得有點……心疼。還是若無其事地,抱抱她好了吧?

她問了很多次,那就告訴她,她的母親喜歡吃紅棗糕吧?而且我也喜歡,這樣她吃的時候,也能順帶想到我嗎?

每天都得在家裏等她放學,甚至覺得要是能去當老師,親自教導也不錯嗎?我的小學生,咳,這種事情……

今天差點就要捧着衣服陪她一起進浴室了,幸好幸好,被她趕出來了,唔,親自養的小家夥,好像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嗎?

已經不能再自然地共處一室,雖然很省心,少了一些麻煩,卻有點寂寞了……等到以後,她會永遠離開這個家,不再回來嗎?

要是能把她一直關在家裏就好了,最近頭疼,所以想法也比較奇怪吧。

我陸陸續續記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和木葉一起度過的那些歲月,竟是這麽溫暖。而日記停在最近幾年就沒有繼續寫了,恐怕是他已經不知道寫什麽好了吧?

那個,被他看顧着,一點一點長大,一點一點變化的小丫頭。

我捧着日記本,覺得心頭有點熱,像是澆滿了蜜汁一樣,浸透了整個心髒。

啊呀,心情有點好呢!我忍不住翹起嘴角。

而門外忽然響起了腳步聲,我急忙藏好冊子。

“阿渡?”

我慌裏慌張回答:“我,我在!”

“開一下門吧。”

我做賊心虛一般打開門,并不敢和木葉對視。他端上一碗酒釀圓子:“吃點進去,吃完再去洗澡。”

我唯唯諾諾:“哦……哦,好,你吃了嗎?”

木葉道:“嗯。”

他這樣不多話,讓我更加膽怯起來,不會是被發現了吧?不不,不可能的,如果發現了,他早就朝我發難了呀,不過,該怎麽還給他冊子呢?趁他洗澡的時候吧……

我帶着一絲僥幸心理道:“木葉,你洗澡了嗎?”

“嗯,洗了。”

雖然他沒有多說什麽,但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大概是心理作用。

但趁洗澡的時候放回冊子已經不可能了,我還能找到什麽辦法嗎?

我心不在焉吃完了酒釀圓子,把碗遞給他:“那你下去洗碗?”

趁洗碗的時候放回去,手腳麻利一點肯定沒有什麽事情!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最終什麽都沒有說下樓了。

我急忙朝他房間跑去,可木葉居然把房門給鎖上了。

我走也不是,進也進不去,只能傻傻站着,直到他來到我身旁都沒有反應過來。

“怎麽了?”

我結結巴巴道:“今天,我我,跟你睡?”

“咳咳……?!”他被嗆到了,咳得臉紅脖子粗。

我面紅耳赤道:“那個,我不是做噩夢了嗎?所以在你這裏搭個地鋪應該沒有問題?”

他無奈道:“那我去你屋外睡……”

我斬釘截鐵:“不!就要在你屋裏。”

他又咳嗽了,這次連話都不敢再說。

只要木葉睡死了,就是我發揮的大好時機了!而且他怎麽也不敢當着我面翻找那本私密小日記吧?我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贊。

等到真要在他屋裏睡的時候,我又覺得古怪了,總覺得到處都是眼睛看着我,渾身不自在。

我把頭埋到被子裏,木葉在床上輾轉反側也并未睡着。

我只能默默祈禱他早日陷入夢鄉,結果一來二去就是第二天早上了。

當我起床的時候才發現木葉正坐在床邊盯着我,我提心吊膽問他:“你……你發現什麽了?”

他似笑非笑:“嗯?”

“沒發現就好……”

“我發現了。”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震驚道:“發現什麽了?!”

“日記本。”

“你翻看那個小盒子了?”

木葉慢條斯理道:“沒有,昨天中午就知道你拿走了。”

我驚訝道:“那你怎麽不說,害得我埋伏在你房間這麽久?!”

他裝無辜道:“是你要和我睡一間房的。”

“……”

于是這一日,我非但沒有偷窺了木葉秘密的自豪感,反而還覺得被擺了一道。

這算是,被木葉白白睡了一個晚上嗎?我不禁陷入深思。

草燈大人

第 37 章 【美食大賽-6】

最後一道題出得很快,總共算算起來,決賽裏就狐貍,木葉留下了,其他的不是受傷就是吃壞肚子,也不知道是成心的還是無意的,當然,也可能是好勝心強的木葉做了手腳,反正他作弊、走後門是人,哦不,妖盡皆知的事情。

看來生死大戰是無法避免了,我只求不要傷及無辜。

妖市的百萬商戶想得非常周到,明日清晨就是決賽了,走來走去并不方便,還不如出兩間旅館的房間用來招待我們,以盡地主之誼。

它們這般殷勤,我反而覺得不對勁了,拉了某旅店老板來問:“你給我老實交個底,閻王大人到底想要做些什麽事?”

旅店老板顧左右而言其他:“蒼天可鑒啊,我可啥都不知道啊。”

我淡定自若:“撒一句謊,天打五雷轟!”

旅店老板咽了咽口水,縮了腦袋沉默了。

因為大部分妖怪還是非常迷信的,它們覺得不能輕易發誓,也不能輕易反悔,否則會被懲罰。

他還不死心道:“我上有老下有小,阿渡大人你可不能亂來。”

“哦,我早考慮好了,已經把它們抓來陪你了。”

旅店老板沉默了,大概想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安慰他:“你放心,我很好說話的,老實交待,絕對不殺你,”

“……”

他又沉默了,而且沉默得很頻繁。

最後道:“閻王大人是想用龍角引木葉大人等擅廚藝之輩來置辦妖市的美食節,讓得勝者當那天的掌廚。”

我摸摸下巴,原來真有小陰謀啊。

等我回到房間,木葉已經洗完澡,正在用幹燥的毛巾擦拭濕答答的頭發。要問我為什麽又和木葉一個房間,這就要從閻王大人分配房間說起了,原本作為評委我該一個人一個房間,可不知哪來的消息,閻王大人故意說只剩下最後一個房間了,就讨好一般把我獻給了木葉,還不許狐貍打擾。

我要提出拒絕,可閻王大人一副‘我懂的,你不要害羞’的表情,讓我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好,多說也無益,好似拳頭打在棉花上一樣,他只管自己意淫。

大概是哪個好事之徒說木葉心許于我吧?哎,實乃大誤會啊!

總之,此時此刻的我像一只澆滿黃油,烤的香噴噴的乳豬,正打算端上木葉大人的桌,供他食用。

我盯着木葉的瞳孔發呆,難得見他金色的眸子變成琥珀色般清澈,好像一池溪水一樣,底下鋪着黑綠交雜的岩壁碎石,非常幹淨。

他似笑非笑道:“啊呀,大名鼎鼎的阿渡大人可是被我迷到了?”

我點點頭:“正是。”

他似乎沒料到我如此坦誠,噎了一下,避開我的目光道:“唔,不去洗澡嗎?”

我道:“不洗,懶,就這麽将就着吧。”

木葉皺眉道:“髒,去洗。”

我和他擡杠,還故意穿着衣服在床上滾了兩圈,表示已經把這片幹淨的大地占為己有。反正滾也滾了,床也髒了,我猜他總拿我沒辦法了吧?我心下得意,嘴裏哼起南蠻小調。

可誰承想,木葉不管不顧自己已經洗幹淨的身體,三兩步走來就要捉我。我剛起身要躲,結果腳一揮動,不小心将木葉絆倒。

這下可好,他來不及躲閃,直接就壓在我身上,肌膚相親。

我察覺到他散發的體溫、心跳,以及炙熱的鼻息,還有那剛洗淨的長發那種澀澀的清香。

我忍不住心跳如鼓,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似乎從來沒有過這種事情吧?這樣尴尬的事情,好似從未發生過呢……

我面紅耳赤,心律都不齊了。嘴裏結巴,也吐不出個什麽話。

而且身上的木葉也毫無自覺,好似吓傻了一般,頭還往我的肩窩垂了垂,鼻腔內呼出的氣,撩起我一層雞皮疙瘩,酥酥麻麻的,似乎都要從我衣襟的領口鑽進去,掃蕩一番了。

我口齒不清道:“你……你起來。”

木葉這才反應過來,耳朵上迅速蔓延起紅暈,自耳根染上臉頰。

他避開我的目光,沒有回答,只是木讷得從我身上逃離,随後走出門去,大概是想去廁所避一避難?

我喘了一口氣,心想:也是,剛才的情況可真不是一般的尴尬,還是先緩緩吧。

我逃也似地去洗了個澡,回來的時候發現木葉早已鋪好被褥,他極為尴尬道:“被子只有兩床,不夠鋪在地上,如果不介意,就同一張床分開被子睡?你……”

我知道他的後話是:你再小的時候不也是跟我一起睡的嗎?

哎,我拍了拍木葉的肩膀,表示十分了解他:畢竟他也是個看似青春年華,而內心寂寞的老頭子吧?雖然只是年齡上的。所以我對于他來說,不過是乳臭未幹的毛孩子,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開明道:“睡吧,我都了解的。”

他又面紅耳赤了:“你又都了解了什麽?”

我做了一個你我心知肚明的眼神,就躺在床上不出聲了。

“……”

他似乎很無奈,搖搖頭也只能跟着躺下。

臨睡前我品了品剛才木葉的反應,按理說我那樣講是給他解圍,他怎麽還更窘迫的樣子,難道他說的了解和我說的了解不是一個點上的?那又是什麽呢?

我想着想着,陷入了沉眠。

一覺醒來,已經是日曬三杆了。

今天是決賽,雖說只有木葉和狐貍,但看的人更多了,之前莫名其妙負傷退場的選手都帶了各自的保镖以及打手,裏裏外外把大賽現場圍上了三圈。

最後一道題目非常神秘,閻王大人并沒有像前兩場一樣直接出題目,而是命人擡來了一口大水缸。

水缸裏游蕩着一只……拿着鋼叉的肥魚?!

這魚肚子圓圓鼓鼓,渾身都是淡藍色,而且有兩只帶魚鳍的前爪,還緊緊攥着一把鋼叉,看起來就好像是夜叉一樣。別說吃了,兇神惡煞的樣子甚至有點惡心。

不知道為什麽,我想到了張牙舞爪的龍蝦。

閻王大人看我們反應微妙,只能解釋道:“這便是決賽的題目了,從未嘗過的東西,可能是無上美味也可能是使人作嘔的食材,但是這一切都只能在入口時被品嘗出來,那對于第一次見的珍惜食材,我們又該如何選擇一種好的方式烹饪它呢?!這就得看一個擅于烹饪的大廚技藝有多麽高明了!”

閻王大人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下來,衆妖都鼓起了掌。

倒是木葉和狐貍君異口同聲道:“那就是說,你也沒吃過是吧?”

“咳,這個嘛……”

木葉道:“你知道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怎麽死的嗎?”

閻王大人冷汗直冒:“這個,螃蟹是世間美味,那個人不也沒死嗎?”

木葉不依不饒道:“那萬一吃的是河豚呢?”

在場的評委都竊竊私語起來,大概都懂了木葉的意思。

這河豚肉雖然美味,內髒可是劇毒啊!若是第一次食用,免不了中毒的,也就是暗示閻王大人,不知道就乖乖閉嘴,出什麽破題目?

閻王大人瀑布汗,為難起來。

木葉提議道:“哎,既然如此,我也沒有辦法了,只能求助于本次大賽的獎品龍角,用上那個,就肯定能避免中毒或者難吃等事。這就是我所選的烹饪方式。”

此話一出,全場震驚。

有點明搶的意思,但也不無道理,衆評委細細品了一下,不顧閻王大人的阻攔,為木葉的機智點了個贊,順道給了他支持票。

狐貍君歇斯底裏大吼:“這都什麽事啊?!”

于是可憐的狐貍君在本次生死大賽上并沒有派上什麽用場,也沒有風光一把,一路存在感低得好比那只狗崽子。

人群中的狗崽子吼道:“關我什麽事?”

呃,恐怕它也用了讀心術?

所以說,妖怪圈裏幾乎不會有什麽肚子裏頭默默說壞話的習慣,它們敢作敢當,該怎麽罵就明着怎麽罵,因為幾乎人人都會讀心術。

其次,木葉大人獲得那一小枚指甲蓋大小的龍角時,臉已經比鍋底還黑了,他來不及顧狐貍君的嘲笑,抄起鍋子就朝閻王大人飛身而去,嘭的一聲,賜予了他會心一擊。

可憐的閻王大人飛到天際,化作一顆星,直到美食節開始,他都還沒有飛回來。

于是,此次妖市的美食節是由木葉來主持。

至于那條拿着鋼叉的胖魚,此時此刻,我們正在考慮該如何烹饪……

木葉實在是舍不得那塊龍角,說什麽也不肯當第一個吃胖魚的人。

于是考慮再三,木葉就懷恨将胖魚的鋼叉搶了,最後将它倒到了溪澗裏。

據說這條胖魚後來進化成了類似娃娃魚(大鲵)一樣的古怪玩意,又多長了兩只腳,能拿兩把鋼叉了。

呃,雖然我至今不懂,一條魚學會拿鋼叉到底有什麽用?

拿着叉自己玩嗎?

于是我在百物語上又畫了一個小草圖,是一只拿着叉的魚,并沒有什麽奇怪的備注。

反倒是木葉把那盒龍角供起來以後,見我問道:“你之前在《百物語》上畫帶刺的屁股是做什麽?”

你哪只眼看到我畫了帶刺的屁股?

我翻了個白眼,不想去理會木葉了。

草燈大人

第 36 章 【美食大賽-5】

我将那枚蛋擺在茶杯裏,四周的妖怪團團将其圍住,你一言我一語,沒讨論出蛋的身世。

我道:“原先還覺得它可能是什麽即将破殼而出的神獸,但一看,它的雙腿是長在蛋殼外,保不準這純白的蛋就是它的身軀吧?”

衆妖齊聲道:“說的在理,說的在理,可這究竟是什麽?蛋,蛋妖嗎?”

我皺眉道:“哎,可惜我家族傳下的《百物語》裏并未記載過這種東西,所以說它神秘的身份,還有待商榷。”

文鳥道:“叽。若是它是枚蛋還好說,恐怕連枚蛋都不是吧?這種家夥可不算在我鳥禽一族的!”

文鳥似乎嫌棄蛋妖醜陋,不肯把它歸為自家兄弟。于是原本興高采烈(大概)的蛋,又垂下了蛋頭,曲着纖細的腿坐在茶杯沿上。

就在此時,選手們的菜肴已經陸陸續續做好,一樣一樣呈上來,為了更好讓評委理解選這道菜的原因,大家都滔滔不絕訴說小時候的故事,場面極為熱鬧。

我忍不住在宣傳單上畫了副小人畫,用來記錄這些妖怪的幼年趣事。畢竟從木葉口中聽說,以前我的祖上并不招妖怪喜歡,所以關于妖怪的事情記錄得并不多,還是近幾代,妖怪和渡物人的界限不再明顯,這才親近起來,才能讓我有更多機會去填滿《百物語》的空白。

所以,像現在這樣的妖怪故事,我自然不能放過。

但似乎情況發展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樣?原以為會有什麽英雄大戰妖精,抑或是天師封印邪靈,可這聽的居然盡是家長裏短。

譬如妖甲說它從前還是一條安逸的泥鳅,險些被抓住做豆腐泥鳅泡火鍋。可能有很多人沒聽說過,這道菜可是某些山野地區的特色菜,乃是選的活泥鳅放入一道木質小間隙裏,對面是厚實的豆腐,泥鳅由于懼怕會不住往前掙紮,直到整個身體都鑽入豆腐裏,再被切成塊油炸,之後煮火鍋吃,味鮮可口。

于是妖甲打算用油炸豆腐泡火鍋這道菜告訴世人,即使煮火鍋不放泥鳅也是超好吃的,并且宣揚保護泥鳅的重要性,世人都要有責任感以及同情心。

由于不會畫泥鳅,于是我草草在紙上畫了條蛆加深故事的印象,好之後回家再記錄在冊上。

又譬如妖乙,它從前是一只黃鼠狼,從不害人騙人,生活低調,甚至喜歡吃素。而從前,現世的人比較迷信,特別是山區地帶,把它稱作黃大仙,生怕一個沒孝敬好就遭罪過。以至于它的窩被村民找到以後,時不時有人從烤雞過來當貢品,它又是個不好拒絕別人意思的,既然是一片好心,也只能忍着不喜歡吃了這只烤雞。可人們誤會了它的意思,以為是黃大仙愛吃雞,從此貢品不斷,愛吃素的妖乙活生生被氣死了,變成了一只可憐的黃鼠狼妖。

于是它特意做這道烤雞,想要以此來提示現世的人,不要再迷信,也不要再聽信他人,以為全世界的黃鼠狼都是肉食動物,請給素食者一條生路。

我沉思了一會兒,在紙上畫了一個雞腿當提示。

之後就是都是妖一二三四五六訴說自己悲慘命運,我費心勾勒着稀奇古怪的草圖提示,直到木葉到了我的面前,我都還沒來得及反應。

此時此刻,我正描繪着一枚鴨蛋黃,為了記錄貓妖偷吃水煮蛋被揍的故事。

木葉幹咳一聲:“你這屁股,畫的是不是太過圓潤了?”

屁股屁股屁股屁股……

我被雷到天南地北吹冷風去了,半晌才擡頭,憋出話來:“這是鴨蛋黃。”

他忍不住笑:“噗……”

随後補充:“你連畫圓都畫的和桃子一樣嗎?”

我尴尬道:“略有些抽象吧……”

木葉從身後端出一疊紅棗糕來,拇指大的糕點被挑出了花形,整整齊齊堆在盤子裏,一個只夠一口的量。

我有些出神,忍不住問道:“紅棗糕,有什麽故事嗎?”

我是借機在套他的話,當着這麽多妖怪的面,他總會不吝言辭,多多說說我母親的事情吧?既然他說這是我母親最愛吃的東西。

我伸手摸了一個塞到嘴裏,顧不上品嘗滋味,眼眶就熱了。

我輕聲道:“這是我母親最愛吃的東西對嗎?”

他嘆口氣道:“這是我最愛吃的。”

我道:“胡說!”

又打算用自己愛吃的借口,避開關于我母親的故事,以此來搪塞我嗎?為什麽,我不能知道關于母親的事情?

木葉把手蓋在我發頂,低聲道:“那我就說說,我的故事。”

我心頭一窒:木葉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我來到這個小鎮,找到了一個餓的瘦骨嶙峋的小姑娘,當時她才到我小腿過,手足小小的,好像是一截截白嫩的蓮藕一樣。”

我知道故事裏的小姑娘應該就是自己,那就是說,木葉并不知道我的生父生母是誰嗎?等知道真相的時候才發現,對于我來說,那些過往太過殘忍了,根本承受不了。

我意志消沉,渾渾噩噩聽着。

“我把她帶回山上,和妖怪們一起養大她,教會她現世的一切,以及在妖怪圈內的生存方式,她似乎天賦異禀,從小就能看見妖怪,這省了我很大的麻煩,也有了讓她在那個家族中立足的理由。代為這個家族新一任的渡物人記錄下去吧,小姑娘。”

木葉緩緩訴說:“我并沒有人類那種紛繁的情緒,也沒有妖怪那種冷血的姿态。一直以來,都是從小姑娘身上得知,什麽樣的情況,世人會有所動容,什麽罪,什麽是惡,甚至什麽是歡愉。”

我擡頭看着他,心道:那時候的木葉,可曾會寂寞嗎?

“直到有一天,小姑娘問我,為什麽其他人有父母而她沒有,我答不上來,也不曉得怎麽去回答,但似乎隐約能感受到,如果小姑娘知道自己是孤兒,會非常寂寞,這讓我非常不忍心。從那一刻開始,我又了解到另外一種屬于世人的懦弱情緒——不忍。”

我抿春,沒有說話。

因為不忍,就能以施舍的姿态來營造一個善意的謊言嗎?

因為不忍,就能夠,自以為是欺騙我這麽久嗎?

我可不喜歡,這樣所謂的同情呢。

我低着頭道:“騙子。”

他似乎猜到我心中所思,輕聲道:“并沒有騙你,我可沒有那麽好心去編織什麽善意的謊言。當時找到你的時候,你衣服上繪制着紅棗糕的小人圖案,我猜測這一定是你母親挑選的,也可能是她愛吃紅棗糕吧?”

我睜大眼睛望着他:“這不是安慰我?”

“不是。”

“你沒有騙人嗎?”

“沒有。”

雖然還有顧慮,但我也只能抿唇道:“那好,我投給木葉大人一票。”

木葉朝我溫柔一笑,如沐春風。

而還未來得及上場的狐貍在身後急地跳腳,直罵木葉作弊。

等輪到狐貍的時候,我也給了他一次拿票的機會。

我指着那枚存在感很低的蛋道:“那好吧,你只要說出這枚蛋是個什麽東西,我就給你票。”

狐貍盯了半天,吓得險些站不穩:“我天,這特麽居然是枚長腳的蛋?”

于是這枚蛋,又意志消沉地垂下了蛋頭。

第二輪比賽,由于衆妖被木葉溫柔的一面所打動,全投了支持票,于是他又成功晉級決賽。

好吧,我承認是他放話:如果讓我知道誰沒給票,我就砸店。

最後,就得好好說說那枚蛋的歸宿了。

由于這枚蛋身份神秘,現已被妖怪博物館拉去關起來展覽,據說看的人還不在少數。

大家都紛紛猜測着這枚蛋是天上神鳥朱雀的後裔,或者是鳳凰的進化。

可某天忽然下了暴雨,雨水居然把那枚蛋純白色的外殼給洗褪了,露出斑駁的外表,看起來就好似一枚還未成形的鵝卵石。

原來這枚蛋正是還未完全變成妖精的鵝卵石,這下花錢來博物館觀看的妖怪們都覺得被耍了一頓,痛心疾首。

這一事件,也被妖怪們戲谑為——真假神蛋之騙。

甚至還拍成了各式各樣的話劇、電影被搬上銀幕,在妖市各地播放。

至于在現世裏,這件事就被好事的妖怪宣傳出去,杜撰成另外一種說法了:說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妖市裏憑空出現一枚冒着金光的蛋,那蛋并不像尋常的蛋,而是一枚長着十二只腳,身材魁梧的蛋。

而妖怪們将它封為蛋大王,聽它派遣。

忽然有一天,一場神雨把這枚來歷怪異的蛋給淨化了,露出蛋的真身,它不能再停留人間,從而涅槃成一只浴火鳳凰,這枚蛋順着那場甘露在天際翺翔,最後升天變成了神明。

于是,長腳的蛋也在現世大了名聲,各地的作家以它為背景寫了好多怪誕小說,譬如《長腳的蛋》、《不尋常的妖蛋》、《神蛋》等等。

還有好事的世人特別著了祭臺,特意敬奉這枚蛋神。

諸如此類,我就不再提及了,總之這枚蛋火得很徹底,也借此來告訴我們,出名要趁早!如果等這枚蛋變成了石頭精,那怕是又要湎于平凡了。

草燈大人

第 35 章 【美食大賽-4】

我和木葉以及狐貍從妖市退回來,狐貍雖然悶悶不樂,卻也沒鬧什麽任性脾氣,獨自蹲在那簡陋的廚房裏琢磨下一道菜。可第二道題目還得次日清晨才送來,所以他也無所事事,只幹等着。

由于春寒凜冽,等夜半時分,我就被從玻璃窗縫隙裏鑽入的涼風驚醒。我借着月光坐起,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好似之前做了一個似幻似真的夢靥。

我有些害怕,披上外袍打算下樓喝點什麽。

剛走到廚房,卻發現庭院裏那簡陋的廚房還亮着些微的燈光。

恐怕是狐貍君還未入睡?

我蹑手蹑腳走過去,忽然被一聲輕喚吓到。

“阿渡?”

我轉過身,可不就是滿身酒氣的狐貍嘛!

我問道:“你竟然還不睡嗎?”

“有些心事。”

他難得正經答了一句,臉上帶着若即若離的笑容,有點刻意的疏遠。

我不解道:“被什麽困擾了嗎?”

“小丫頭啊,你有真正愛過一個人嗎?”他眯起眼睛,迷離的酒氣自鼻息溢出,仿佛幾層濁霧,袅袅升騰。

我搖搖頭:“沒有過。那你喜歡的,是那個叫阿狐的人嗎?”

狐貍君并沒有束起長發,而是敞着胸膛,黑發淩亂散在肩膀上。

他半倚在庭院的木欄上,纖長的指尖挾着酒壺,可能是真的喝醉了,手上動作并不平穩,他輕微一抖,任憑酒水從壺口灑出,流淌了一地。

我覺得他好似還有後話,并沒有馬上離去,而是就地坐下,靜靜欣賞狐貍君憂愁的面龐。

此時的狐貍君就像是被困入空城之中,可四面鴉雀無聲,即使是一座困城,卻完全可以來去自如。他可以從中逃離,也可以自我欺騙,說這還是一座被圍守的城池。至于到底是困城,還是空城,全部取決于狐貍到底想不想逃。可他翹首以盼,似乎還在等待什麽,即使知道是一場空幻也忍住不去相信吧?

狐貍君望着天上圓月,自言自語道:“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不過才這麽點大,和你一般高,甚至,和你一樣……”

我聽不懂他說的一樣是哪種意思,是相貌一樣,還是性格,抑或是年紀?但更可能的就是,狐貍認錯人,把我當成替代品了吧?

“她當時就在這樣的月夜下,雙目赤紅,身上到處都是血,不過不是她的血,而是死于她刀下的妖怪的血液。當時我就在想呀,到底是為什麽呢?這樣純真無暇的小姑娘,究竟是為了什麽要下殺心呢?”

我聽得毛骨悚然,不太能理解妖怪們的審美,既然是這麽可怕的人,那又為何會讓狐貍苦苦尋找,苦苦愛慕呢?

狐貍望着我,一時間有些出神,輕聲道:“但是等月夜褪去,她又變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甚至深夜裏發生的種種可怕事件,她都一絲一毫也想不起來,不知道是裝的呢?還是另外一個她?但這讓我更感興趣了,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哦不,是什麽樣的妖才會有這樣惡毒的心腸呢?”

我心頭一窒,總覺得狐貍的目光帶着一絲脅迫,古古怪怪的,并不像那個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了。

他露出兩枚獠牙,眼露青光道:“到底是為什麽呀……阿渡?你倒是告訴我呀,你們人類可不就是有情感嗎,你一定能想明白的。唔,美味的樣子,倒是讓我忍不住了。不如讓我,吃了你吧?”

我忍不住後退,他這才恢複了原來的面貌,低聲哧哧笑了起來,好像在嘲笑我居然當真了。

我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索性也不去聽那什麽勞什子的愛情故事,八成是編排來搪塞我的,也就自己傻不拉唧的,會專心聆聽。

我蹑手蹑腳走上樓,卻沒料到木葉冷不防站在臺階口,吓得險些要往下跌,還是他眼疾手快,緊緊拽住我的手腕。

他不悅道:“心急火燎做些什麽?”

我唯唯諾諾道:“在想事情,現在才淩晨吧,你怎麽醒了?”

他擰了擰眉心:“方才聽到你的尖叫,還以為出事了。”

“哦。”

我略略一想,好像看到狐貍露出獠牙那刻,是有不注意尖叫一句。

木葉牽起我,小心翼翼引着上樓,邊走邊問:“是狐貍對你做什麽事了嗎?”

我沒反應過來,還沉浸在剛才那場詭異的談話中,敷衍道:“沒有,可……”

“可什麽?”

“阿狐……是誰呢?你聽說過這個人嗎?”

木葉牽着我的手一緊,仿佛平靜如死水的心境又起了漣漪。面對阿狐這兩個字眼,就連木葉也這樣在意嗎?

他道:“沒有聽說過,你早些去睡吧。”

我推開房門,就在木葉轉身離去之際,我補了一句:“你一定認識阿狐吧?”

他停頓了一下腳步,最後急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樣情形倒讓我有點不甘心呢,可是卻無可奈何。

次日清晨,果然及時送到了命題。可惜我昨夜着涼了,并沒有下樓去詢問。我頭疼得要死,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木葉泡了杯姜茶端到房裏來,并且監視我喝光,否則午飯就別想了。我閉眼悶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灌入喉嚨,滋味別提有多銷魂。

我大口喘氣,仿佛要從剛才那英勇喝茶的事情裏清醒過來,畢竟這個時候的木葉為了祛病,可不會心慈手軟。

他笑了一聲:“倒像是委屈你了?”

“本來就是。”

我道:“中午吃些什麽?”

“糖醋排骨,筍幹骨頭湯,唔,還有小蔥豆腐。”

我星星眼道:“真的啊?!”

他微笑:“這些都是給我吃的,你就紫菜湯配白飯吧?”

我一口老血悶心中,欲哭無淚。

木葉是一個說到做到,信守承諾的人。(……)

于是中午,我盯着一碗紫菜湯以及白米飯翻白眼,扒拉着筷子死都不肯吃下去。

木葉則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沒看見我的壯烈景象。

我嘆氣道:“從小到大,每次生病,我都只能吃這些東西。而你呢,吃香喝辣,從來不體恤我的感受。”

“你是記吃不記打,得給你長長記性。餓上三兩頓,就會學乖了。要想吃好,得保證不生病吧?”

我包着兩眼淚道:“你真好……”

他溫柔道:“沒關系,為了你的健康,我什麽都願意。”

我道:“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什麽夢?”

“不知道,就夢到了一只木偶。”

“渡物人有些預知的能力,你聽說過嗎?”

我驚訝道:“那就是說,我的夢是預知嗎?”

“不全是,也可能是你動畫片看多了。”

“……”

風吹草長,妖市的山路兩旁,纖長的根葉朝天揚起,沾了晚露,顯出一派生機盎然。

今天的美食大賽,又是昨日那般熱鬧景象,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看客反而比昨天更多了,估計大家都覺得此次來的才是真正高手。

吾等平民,都是幻想着傳說中高手對決長大的。

此時此刻,一枚長腿的蛋急匆匆從草地裏滾過,落在我的腳跟前,似乎是沒張眼,還等撞在我的鞋沿上,差點碎成荷包蛋才知道慢慢停下來。

木葉和狐貍早已去霸占各自的簡易廚房,遇到這種情況,我只能和閻王大人尋求幫助。

可我跟他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似乎都沒看出來,那幾枚神秘的蛋,究竟是個啥。

難不成是哪家的雞蛋跑出來了?可沒見過長腿的蛋啊!

我把那枚蛋拿起來仔細端詳,還在猜測是不是即将破殼的小雞,可沒料到,這蛋竟生得如此驚世駭俗,它兩只腿都是長在蛋外面的!

我吓了一跳,差點手抖把它摔成荷包蛋。沒辦法,只能一手捧着它,小心翼翼擺在評委席上。

閻王大人似乎發現自己的注意力被蛋吸引,差點錯過比賽開始的時間,只能尴尬咳了一聲,高聲喊道:“第二輪進階賽,就此開始!這次的命題是:童年好滋味!”

什麽鬼!我險些噴飯,難怪木葉神秘兮兮的不肯告訴我,原因之一是,命題太俗太過矯情,原因之二是,他害羞,不肯告訴我童年回憶是什麽!

但我作為評委,這道菜對于對我童年毫無了解的狐貍,是不是有點吃虧?當然,如果它要做自己童年的美味回憶,我也是不介意平常一二的。

我嘆了口氣,總之現在最棘手的問題,還是這枚詭秘的蛋!

我猜測文鳥也是鳥禽,肯定會比較有經驗,于是問道:“文鳥大人,這枚蛋是個什麽東西?”

它尖叫一聲:“啊!這特麽有個長腿的蛋啊!”

我擦擦冷汗,這叫什麽情況?

看來文鳥乃是一只孤陋寡聞的鳥禽,實在是靠不住了。

我打算去詢問自稱學識淵博的白澤,畢竟他曾作《白澤精怪圖》,保不準對這玩意有所研究。

我又靠過去詢問:“白澤,你看看,這是枚什麽東西?”

他嗤笑一聲:“不就是一枚……我天,你搞了個什麽玩意?這特麽還是一枚長腿的蛋?!”

我無語問蒼天,怎麽多日不見,妖怪圈裏知名的幾位都成了如此沒有見識以及水準的人物了?

我把目光抛向百曉生,他要是不知道,可真是天理不容了。

我問道:“你看這蛋,是個什麽來頭?”

百曉生憋了半天說不出話,漲紅了臉,結巴道:“這,大概是一枚,妄想孵化出山妖海怪來的蛋?不過長得如此……如此……”

他如此個半天,沒如此個所以然來。

最後還是我補充:“驚世駭俗?”

他一把将扇子砸在手心道:“沒錯,如此驚世駭俗,居然還想孵化出來,實乃一枚有志氣的蛋!”

“……”

我無語凝咽,那枚蛋也似乎沮喪地跌坐在我手心裏,恐怕是對自己身份如此神秘而感到絕望。

怕是連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個啥。

草燈大人

第 34 章 【美食大賽-3】

等到早上了,木葉敲門将我喚醒。

他尋了一套狐毛紅披風給我搭上肩膀,确認這樣出門不會受了風寒才安穩拉着我朝深山裏去。

柔軟的白狐貍毛帶着一點類似膻味的悶臭,好在不是很濃郁,并不會讓我反感,還有些皮草的厚重感。據說這是很久以前,木葉上山打獵獲得的,由于毛色發亮,密散适中,他就留在倉庫裏作為收藏品。

倒是小狐貍看到同伴的屍體,眼睛都直了,半晌張了嘴,一個字都吐露不出來,只能痛心疾首道:“你這個挨千刀的木葉!”

不過再怎樣,他都不會把罪過歸到我的頭上,這點甚好,至少我沒有什麽心理負擔。

本來打算和狐貍分道揚镳,另辟條路去妖市,免得衆妖以為我們私底下有不同尋常的勾當。但是我忘了他有分身術,一路上就以和我捉迷藏為樂。

“阿渡,我在這裏哦!”狐貍不知道從哪塊石頭後冒出來。

我白了他一眼,不予理會。

“哈哈,現在在天上了。”他果然又化作一只鳥一樣浮在樹枝之間“還有這裏這裏!”

我總算能理解到神煩的含義了,有無名火告訴我:神煩的意思呢,是現世裏流傳的說法,就是那種煩躁指數好比天神的懲罰一樣,無法消除,這就是神級別的煩躁了。好比有人想熄滅無名火本來就不旺盛的火苗一般,這也是神煩。

于是木葉面色黑了下來,一把抓住神煩的狐貍的尾巴,讓它無法化形,然後狠狠揍了一頓。

常言道:大蛇打七寸,狐妖抓尾巴。

尾巴對于許多妖怪來講,尾巴都是必死的命門呢。

吃到苦頭的狐貍總算安靜下來,嘴裏叼着根枯草跟在我們身後。

我問道:“這次妖市又搬到什麽地方了?”

木葉回答:“并沒有搬家的說法,妖市的地方一直沒有變化,只是對現世的人做了很多障眼法,所以看起來好像四處漂浮一樣。”

我恍然大悟:“那現在的障眼法又做了多少?該怎麽進去呢?”

木葉眯起眼睛,忽的豎起食指示意我噤聲。

我忍不住問:“怎麽了?”

木葉側頭,深深看了我一眼,專注的目光讓我有些發怵。

而狐貍則一反常态,歡喜道:“是阿狐要回來了嗎?”

我隐約有些不安,輕聲問:“阿狐?是上次那個人嗎?”

“啧。”木葉抿唇,臉色有些不好看。

風像是得勢一般,迎面襲來,稍微脆弱的雜草都能被攔腰吹斷。

我望着眼前一望無際的森林,好似能聽到野獸稀疏的騷動,是風雨欲來嗎?

我胸腔裏忽然有一點暖意,不知為何,心跳也驟然加速,仿佛興奮,抑或是,害怕?

總覺得要想到什麽了,可這樣纏綿不去的,究竟是什麽呢?

我握緊木葉的手,低聲道:“我怕。”

木葉反手撫了撫我的發梢,有意無意用指腹蓋住我的雙眸,溫柔安慰道:“不怕。”

由遠及近,散發着腐爛的果實一般的甜腥味,又像是帶着些微刺鼻的酸味。

狐貍帶着一絲迷戀的眼神,他看着我,目不轉睛,近乎癡迷道:“我的阿狐,是要回來了嗎?”

木葉将我攔入衣袍內,神情淡然,似對這一切習以為常,也沒有絲毫驚訝,仿佛早就預料到一般。

他斜睥一眼狐貍,厭惡道:“雜碎。”

我閉上雙眼,只敢緊緊依附着木葉。

這樣僵持了三四分鐘,卻沒發現任何異常,直到身後有人喚道:“閻王大人恭請阿渡,木葉,以及狐貍大人入場。”

待得我們轉身,方才那點騷動就蕩然無存,好似一切只是虛幻的錯覺一般。

不過這樣也好,看來對方還并不想聲張吧?

即使哪種情況,都讓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不安。

好似分水嶺一般,那陣腥風背後是難以預測的暗潮洶湧,而妖市入口卻又象征着溫馨日常,猶如現世生活。

我被木葉牽着入了那道散發着光彩的縫隙之中,又忍不住往後看了一眼,疾風勁草之後,好似站着一個人,影影綽綽,看不清楚。

托閻王大人的福,此次光是評委就來了五十一人,簡直可以搞聯誼舞會了。擁擠的人群将賽場圍上了好幾圈,還得保镖護航才堪堪能擠入人。

等木葉尋到自己的位置,剛圍好圍裙準備動工之時,一把菜刀就直直飛釘在他的砧板之上,正好削下木葉那幾根黑漆漆的側發。

我循着飛刀的方向望去,正是那日被欺負的狗崽子,它正面無表情洗魚,好似和它全無關系。

誰承想,木葉揚手将刀柄握在手中,朝左邊順勢一摔,那刀就順着勁道,直勾勾插在狗崽子腦殼上。

一時間,血流成河。

不過好在,妖怪并沒有命門,所以不會鬧出狗命。

木葉風輕雲淡道:“咦,我的刀為何在你頭上了?啧,罐頭搶了也就罷了,連我的刀都喜歡放頭上把玩嗎?”

狗崽子聞言,又吐出一口狗血。

于是悲慘的狗崽子,成了第一個在賽中受傷被請下場的選手。

“阿渡大人,前些日子忘了說,您這屆也被閻王大人邀為評委呢!”山貓畢恭畢敬道。

我懷疑它根本就不是忘記說,而是怕提前說了,木葉會讓我給友情票,這才臨時做些手腳,拖延到現在才來請我,以示比賽公正公開!

我默不作聲,随着山貓坐上評委席。

閻王大人站起身,慷慨激昂道:“第三百四十一屆美食大賽正式開始,由于前三百屆比賽的成功舉辦,妖市的所有商戶對此次比賽都非常期待,而且各位選手都是不遠萬裏自發趕來參加的,這腔對世間佳肴的熱愛實乃難得啊!”

話音剛落,底下的選手們就紛紛露出了死魚眼的表情,并且竊竊私語——

妖甲:“我是被綁過來的,你呢?”

妖乙:“咦,那我還好,我是看有龍角才來的。”

妖丙:“我是說能減刑才來的呢!”

妖丁:“我是誤打誤撞進來的,碰巧被抓來湊數。”

某個不知道序號的妖怪:“唔,據說之前開了三百屆?怎麽沒聽說過?”

于是下面讨論的選手們,也興致勃勃議論着,雖然感興趣的點兒有點偏。

閻王大人聽着這群選手們散發的不滿,只能幹咳一聲,讪讪道:“第一道菜就是以‘月落竹間影’為主題的菜肴,食材身後的閣子裏都有,各位請自行發揮。時間為三炷香,比賽就此開始!”

我原以為木葉會再做那道清爽可口的竹筒飯,但見他抄起魚生,居然是換了個花樣,難不成是怕我當評委,吃了同樣的會膩歪,以至于不給他票?

不過這狐貍又該做的什麽菜?

當然,下面做菜做得熱火朝天,上面的評委也嗑瓜子聊天,還專談了八卦。

我一手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只能喝了一小壺茶,肚裏水脹脹的,幾乎都要八成飽。

不知打哪來的無臉男道了句:“你們說,這閻王大人的龍角是哪來的?”

我豎起耳朵湊過去,插話道:“你們知道什麽隐情?”

文鳥道:“叽。你們難不成不曉得,閻王大人也是有正宮娘娘的?”

山貓補充:“啊?還有這等事?我就曉得他和前任輔佐官錦鯉大人有一腿。”

白澤道:“無知的小輩,閻王大人的正房,可是早幾千年前就定下了,這可是在現世裏都有記載的。”

腹黑的老板:“哦?還有記載?白澤,我怎麽都不知道?你給我說說?”

白澤怒道:“你怎麽陰魂不散?誰要說給你聽!”

我道:“這會兒還打情罵俏嗎?既然知情,何不說來聽聽?”

文鳥興奮道:“叽。是呀!白澤大人,這可是一等一的秘密啊!”

白澤惱羞成怒道:“倒是從前聽說,閻王大人一生下來就是當孤魂野鬼頭目的料,那時候還沒有鬼府,也像是現在這樣,在各個山頭劃分地盤,那時候妖怪可不好惹,所以閻王大人要立足只能靠那些生性懦弱的鬼怪,結果一來二去……”

我和衆評委異口同聲道:“一來二去到底怎麽嘛!”

坐在衆妖之間的閻王大人表示壓力好大,這樣明目張膽說別人閑話,是要下拔舌地獄的!

白澤眼珠子咕嚕轉了一遭,喝口茶清清嗓子道:“一來二去,時間一長,自然就養不起手下了呀!”

閻王大人握拳掩唇:“咳!”

我與衆妖又默契地無視掉閻王大人,繼續問道:“可別說一句話掉三個包袱,繼續啊!”

“就在此時,出現了一位非常有錢的小姐!她願意花錢養活閻王大人的手下,并且獻上龍角給閻王大人當禮物,不過條件是,必須和她成親。這可高興壞了又胖又醜的閻王大人,當下他就同意了!”

我腹诽:白澤,你知道閻王大人如今勢力有多大嗎?你真不怕他手伸長一點把你那山頭也給攻略嗎?除非你仰仗腹黑的老板,否則就是分分鐘被逆襲的事情哦。

腹黑的老板仿佛聽見我的心聲,他遙遙朝我點點頭,豎起了大拇指。我嘆氣,估計他又是使用了讀心術。

白澤繼續道:“可惜啊,就當閻王大人和小姐拜堂以後,那小姐便無影無蹤了。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小姐其實是夜行女,只有在晚上才能看清別人的模樣,白天就是一個瞎子,結果沒料到傳說中英偉神武的閻王大人又醜又胖,等到要洞房才反應過來,結果憤然離開’,這第二種嘛,則是‘小姐原想用龍角哄閻王大人拜堂,然後把閻王大人炖了煮火鍋吃,結果沒料到被他發現,險些被揍得命喪黃泉,這才惶惶逃離’,總之無論那種,都是讓人始料未及的結果啊,所以說,做人吶,最重要的就是活的開心咯,醜一點胖一點也不用太在意,總會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醜多胖的,不急于那一時來證明自己。”

“正是正是,白澤大人果然睿智!”

我和衆評委恍然大悟,原來傳說中的閻王夫人,還有着這樣一遭怪誕的故事,不過真實情況到底是如何,閻王大人是死都不肯說了呢!

我們不約而同看了閻王大人一眼,表示深切慰問以及同情,閻王大人身上,忽然就插入了好幾把羽毛箭,遍體鱗傷,可謂是會心一(幾)擊。

一場閑聊下來,選手們幾乎都做好了菜肴,按照排序一個個端上來,不慌不忙。

清一色看過去,絕大多數都選擇在盤子裏擺幾塊竹子,表示貼切主題。

這次的評委都比較有水平,可以說是吃貨裏的狀元。我不大會點評,只能跟風說個好還是不好,但是發現,凡是我點頭說好的,剛下場都會被一把神秘的菜刀釘到腦子。

我猜想,這可能也是某種特異功能吧?索性就不去理這謎之菜刀事件。

等輪到木葉和狐貍的菜擺在我面前時,我就犯了難了。

因為情況比較複雜,這兩道菜是他們直接錯過其餘評委,擅自擺在我面前要一較高下的,我沒有其餘好或者不好的借鑒,一下子也說不出的所以然,也不敢輕易下筷,這可是他們之間的生死之戰啊。

木葉溫柔道:“随意選吧,沒事的。”

我見他如此善解人意,想着平時覺得他奸詐腹黑一定是我涉世未深,沒看清楚,其實木葉是一個極其體貼的人啊!

他又笑道:“即使答案一定是狐貍君的比較難吃,它也是欣然接受的,畢竟,我對它,還是比較了解的。”

我繃緊臉,連一聲幹笑都笑不出來:“……”

狐貍也冷哼一聲道:“你這樣逼迫阿渡,算個什麽樣子?”

我又滿懷期盼望了狐貍一眼。

它無奈道:“我啊,最見不得你為難的樣子了!就随随便便選個我的好了,省的要這樣麻煩!”

我憋了半天,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我眼珠子咕嚕轉了一遭,盯在兩道菜上:一道是魚肉混竹筍,看不出做法,但清清亮亮,并不顯得油膩。另一道是清蒸鯉魚,但魚被翻過來,破開的魚腹內塞滿了亮瑩瑩的碎豆腐加一些野菜,聞起來居然有着野花雜草的馨香,很是可口。

兩道菜都各有各的好,這讓我犯了難。只能這邊夾一小筷子,那邊夾一小筷子,再怎麽人間美味,我懷揣心事,嘗得都是食之無味。

我幹咳一聲道:“木葉面前這道做得甚好!”

見狐貍欲語還休的模樣,我急忙補充:“當然,狐貍的也不錯!”

就這樣寥寥幾句,又把局勢拉回了平局。

我暗暗在心中衡量了一下利弊:如若狐貍取勝,那就是得遭到木葉的謎之報複。若是木葉取勝,狐貍非但打不過木葉,還更加委屈了,不行,我還是得照顧照顧狐貍。

于是我咬牙道:“可,狐貍面前的這道菜更好一些!”

狐貍眼裏泛出兩滴淚水,他看似喜極而泣道:“當……當真?”

我堅定道:“當真!”

只聽得木葉笑了一聲道:“果然好眼光,那道菜,正是我做的!”

我啞口無言:“這,這是怎麽回事?”

狐貍解釋道:“原來他早有預謀!我原先還想,這樣調換一下菜正是能更好分辨出誰的菜肴比較美味,卻沒料到……”

此時此刻此景,我也只能幹幹笑兩聲。

于是第一回合,由于其他選手受傷,最後獲勝的選手就是——木葉大人。

草燈大人

第 33 章 【美食大賽-2】

狗崽子放下狠話就灰溜溜跑了,原來它也是美食大賽的選手,看來木葉出師未捷身先死,還未一展身手就招來了各式各樣的敵人。

所以說,江湖鬥争,太招搖可是罪過。

就在此時,我眼前忽然出現一名拿扇小童。

他穿的是舊時對襟盤花扣衫,一身藍盈盈的祥雲虎紋,眉峰微蹙,小小年紀就一副不威自怒的模樣,讓我不僅想起了某些爵爺将軍,想必前世是個大人物。

他自顧自亮開手中的折扇,上書:知曉天下事!

呃,有點古代百曉生的錯覺。

木葉險些踩到那名存在感不太強烈的小童子,還是隔着一厘米堪堪頓住腳步。

他居高臨下掃了一眼那小童,冷道:“唔,你是什麽人物?”

小童朗聲道:“妖市百曉生,現世的稱呼是,賣報紙的。”

我‘噗’了一聲,險些沒忍住笑出聲。

小童咦了一聲,顯然是對我的态度不滿,他皺起眉頭道:“阿渡大人可是不信?”

我震驚:“你是如何知曉我的?!”

他喜道:“我可是百曉生,天下事無不知曉。”

木葉道:“哦,那你便說說,比賽出的是哪些題目?”

小童嘴角一抽:“這個,預知未來并不是我在行的事情,再者這是作弊吧?何況,打聽事情是要付出酬勞的!”

木葉聽完,轉身推着車就要離開。

小童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這才急匆匆攔下我們:“咳,好吧。不瞞你們說,最近生意難做,我是想免費給木葉大人做一次生意,好讓大人在妖市裏宣傳宣傳我百曉生的名聲。”

木葉無奈道:“那好吧,你告訴我,這一屆美食大賽,閻王大人打算出什麽題目?”

我與小童子面面相觑,競相沉默了。

小童子索性用了比較強硬的手段,開始無視木葉大人真心實意的詢問請求,自顧自講述着他所知曉的野聞怪話。

反正只要傳出去他和木葉做了這筆生意,并且講述了許多不為人知或者衆所周知的事情,那就是聲名遠播了,畢竟木葉年輕時候,好像也是這一方妖怪圈裏有名的人物呢,甚至是,黑手黨?

木葉也乖巧地屏蔽了小童子,自發挑選起各類食材。而我樂得清閑,和小童子聊得火熱。

不得不說,他談八卦非常有技巧,主旨明确,簡明扼要。

他搖了搖扇子,故作神秘道:“你可知那自稱是月姬的饕餮大人最近怎麽了?”

我湊近道:“又出了什麽事情了?”

他面露驚恐之色:“相傳啊,月姬需要吃衆多的食物來滿足口腹,可最近啊,連尋常食材都無法填滿她那可以吞天的胃了。我也是聽途徑三途川的亡靈說起,那月姬現在開始吃人了!”

我目瞪口呆:“怎會如此大膽?她怎麽敢……”

“是不敢啊,哪能明目張膽吃人,惹到天師可是會連累到我們的。據說她專門徘徊在山崖底下,深海潭中,專撈那些尋死覓活的人吃,有時候是屍體,有時候是迷途的活人哩!”

我禁不住感慨:好乖乖,還有這等血腥殘暴的事兒?

小童子瞟了我一眼,一副‘你還別不信’的表情,又壓低聲音道:“倒是阿渡大人也知曉畫皮師吧?近些日子,我倒是也聽到有關畫皮師的傳聞。”

我道:“啧,怎麽近日裏,四周都這麽不安定,一股子蠢蠢欲動的勢頭!”

木葉心不在焉評論道:“大概是信奉妖怪的人又少了吧,吃不到俸祿的人總要伺機行事。”

小童子道:“可不是嘛,倒是自洪荒以來,妖市就流傳着一個說法,據說妖怪間也是互相嗜食的種族,這種使得妖心惶惶的鬼東西就稱為妖鬼,但是那只是一個說法。就好似現世不也有一段時間說裂口女在作祟,結果看見任何一個戴口罩的女子都要逃之夭夭嗎?總之真面目我們倒是沒有見過,但是那些荒山野嶺的新鮮妖屍倒是證實了這一說法呢!妖鬼啊,是真實存在的,雖說近幾年倒沒有傳聞了。”

我有些好奇,不過妖市倒是常會編排一些亂七八糟的怪志傳言來吸引游客,誰知道是真是假?

我道:“那這又和畫皮師有什麽關系?”

他道:“阿渡大人這就不知道了吧?妖鬼不能明目張膽作祟,還有一個原因是,它的面目很好辨認,而且不會化形!絕大部分妖怪都會化形!變化成其他形态用來逃避那些厲害的家夥呢!而且妖怪的視力可比現世的凡人要好上許多,遠遠就能瞧出是妖鬼,然後趁機逃跑,所以那些被食用的,都是些老弱病殘的弱小家夥。”

我嘆了一口氣,沒料到妖怪圈子裏,也有類似現世兇殺案的事情。只可惜妖怪圈內沒有警察,就是天師也不可能幫着妖怪幹事,更何況只能管轄孤魂野鬼的閻王大人了。

小童道:“可這次不同了,畫皮師居然要插手我們妖市的事情,給妖鬼另外一張臉,這算怎麽回事?可不就是說,妖鬼可以隐藏在妖市裏面害人了嗎?”

我皺眉道:“那可真不厚道,不過那些愛財的家夥為了什麽珍稀寶物這樣幹,也是情有可原呢。”

小童子也唏噓一嘆,他又搖了搖扇子,忽然想起什麽,眼神飄忽不定道:“我又想起一件事,這件事恐怕木葉大人也會有興趣。”

木葉盯着手裏酸奶包裝上的保質期,敷衍道:“唔?”

他迫不及待:“前幾日,一貫安定的妖怪區出現了奇怪的女人。她戴着面具,明明是孩童的模樣卻能将一衆妖怪制服,并且不像是來挑事的,反倒是……示威,而且指明說是要找人。”

木葉手裏的酸奶落地,他似是被這則新聞驚到,但很快又恢複了鎮定:“是穿白衣的嗎?”

“正是。”

“我明白了,如果她有異動,你就來告訴我。”

小童子很是為自己提供了一條有用的信息而沾沾自喜,好像得到木葉大人的委托是天大的恩賜一般。

我不由心生疑惑:“這是怎麽了?”

木葉避開我的目光,含糊其辭道:“并沒有什麽,要說起來,你還想吃紅棗糕嗎?”

我很快被新鮮美味的食物吸引,猶豫道:“現在還有賣嗎?”

“新開的蛋糕作坊似乎有賣,不過味道不是很純正了。”

論起棗糕,木葉說那是我母親愛吃的東西,這是木葉為數不多的一次,提及我的母親。

雖然幼小的我也非常愛吃,那松軟的棗糕帶着厚實的棗肉,棕紅色的糙體,卻隐約帶着兩三點發亮的棗皮,聞起來甘甜香郁。

但其實更多的原因是,棗糕是在我記憶深處裏早就沒有蹤跡的母親,所最喜歡的吃食。

不論是懷着思念,抑或是親近之情,我都會想着,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溫柔的女人也曾捧着甘甜的棗糕,一臉笑意地吃着。

我曾經很天真問木葉:“我母親是這樣吃呢,還是這樣吃的呢?有我吃的這麽大口嗎?”

我把棗糕咬出多種形狀,每一口都示範給木葉看。其實我也不過是想借着棗糕多套一點關于她的信息。因為木葉除此以外,并不會過多提及。甚至我更像是木葉親生的,即使這種比喻有點奇怪。

木葉揉揉我的頭,溫柔道:“慢點吃,要喝茶嗎?”

我小心翼翼問:“那我有父親嗎?”

木葉呆滞了一下,顧左右而言其他:“茶似乎涼了,我去熱一下吧?”

他剛要起身,就被我一把揪住長袍,我哽咽道:“別人說我有娘生沒爹教,是野孩子啊。”

木葉不知為何,忽然跪在地上,緊緊摟我入懷。

他的胸膛溫熱,還回響着急促的心跳聲。他似乎落下一滴淚,滲入我單薄的衣料內,可是他埋在我的肩頭,并不能确認木葉是否哭泣。

倒是我心下好奇,明明是說的我母親,木葉又為什麽要哭呢?

三言兩語間,傷痕累累的狐貍就已經撥開密集的人群,找到我們。

他剛要上來認親,卻在對上那小童子的目光之前遁地逃跑了,真是風一般變幻莫測的男子。

我心想,他也算是一響當當的大人物,若是被小童子發現他這狼狽樣,那妖市的報紙上,還指不定怎麽寫呢,何況是為了搶生意都不惜找上我們的百曉生了!

所以他這一逃,逃得好,逃得秒,逃得很有水平。

等木葉挑完一系列蔬菜肉類,小童也與我道別離開了。

臨走之前,他還畢恭畢敬道:“實不相瞞,此次美食大賽的評委,也有我的位置。”

木葉眼前一亮道:“那就勞煩你給我支持票了。”

“哪裏哪裏,能嘗到木葉大人的菜實在是榮幸之至。”

他們在那客套來客套去,我倒是為木葉這種處處走後門的行為很是擔憂,至少,這說明了木葉的品性不佳,呃,不過他什麽時候又佳過?

所以類似這種情況,我都揭過不提了。

木葉很守信地帶我去蛋糕作坊買棗糕,路上遇到僞裝成一把被遺棄的破舊雨傘的狐貍。木葉随手踩了一腳,風輕雲淡道:“哦,哪來的礙事雨傘?正好攔在路中間。”

說完,他又是一腳。

這把雨傘明明是倚靠在牆角,和大路都有兩米之隔。我對木葉這種睜着眼睛說瞎話的行為,非常不恥。

而木葉踩得正歡,直到狐貍忍無可忍變成人形才罷休。

面對這種慘狀,我只能絞盡腦汁安慰狐貍:“之前你摔下山崖,那輛車還好嗎?”

我覺得那輛車對狐貍來說,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可木葉和狐貍皆嘆了口氣,好像對我安慰人的能力呈否定态度,也似乎只有此刻,他們才同仇敵忾,一心對外。

木葉買了棗糕遞給我,小聲道:“你的請帖可以給他了。”

我咬了一口軟糯的棗糕,這才想起來正經事。

我掏出懷中的帖子,對狐貍道:“給你,這是今天山貓送來的請帖,邀請你去參加美食大賽的。”

狐貍看完帖子,挑了挑眉:“原來某個不要臉的家夥也參加了?到時候定要你瞧瞧我的厲害。”

木葉冷笑:“呵,不入流的雜狗也妄想染指食物?”

于是,原本和諧美滿的美食大賽,又變成了木葉與狐貍的生死大戰。

翌日,我睡醒去吃早飯時,卻發現木葉和狐貍都不在廚房。

我四周尋找,一路探索,終于在庭院發現了忙着刨木頭的狐貍。

他露出森森白牙,詭異道:“早哦,阿渡大人。你看到這個小屋子了嗎?”

我側頭看去,果然有一個尚未搭建好的隔間。

狐貍道:“這正是我為自己所做的準備啊,一個臨時的廚房,用以防止木葉偷看我的拿手好菜。”

他又揚手指着另外一邊:“看,還有這些家具!還是我從網上電視訂購過來的呢!”

我望着那堆積如山的快遞,啞口無言。

“你哪來的這麽多錢?”

他驕傲道:“當然是從木葉那偷的啊!”

我對他這副拿人私房錢也理直氣壯的态度……真的是無話可說了。

雖然木葉在中午的時候也詢問過我:“唔,你有看見我放在枕頭下的幾張百元大鈔嗎?”

我支支吾吾:“并沒有……”

還有幾個小時,美食大賽就要揭開序幕了,先是把菜肴的題目送入參賽選手的家中,讓他們準備上一個晚上,第二天中午就要奔赴妖市參賽。

第一場的題目是:月落竹間影。

看似文藝的題目內,一定蘊含着大秘密,所以這個時候就得考量選手們對于烹饪方面的造詣以及領悟了。

作為在這場比賽中身份尴尬的我,決定不去主動親近木葉或者是狐貍,難免有間諜的嫌疑。

倒是木葉一到深夜就領我出門,神秘兮兮道:“我帶你去吃樣好東西。”

我沒有拒絕,對于吃,我倒是來者不拒。

山路由于深夜也比較難走,纖弱的浮草凋零在溪石之間,灰撲撲的一片。

在那曲折的縫隙間,有細小螢火若隐若現,似是提燈游走一般。

木葉領我到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內,并不是那種高聳入雲的厚竹,而是那種古文裏吟詩作對的比肩高的翠竹,偶有那麽幾棵挺拔茁壯。

他将手裏的提燈擺在地面上,映出那麽一點孱弱的黃光。

我就着冰涼的石頭坐下,好在披着外袍,并不覺得冷。

木葉伸手一折,那竹子就被他攔腰掰斷。他又用尖銳的石頭将其割開,放入清澈的溪水裏面沖洗,而後掏出懷裏小囊袋的事物。

清洗竹棍內的空腔,将那些細碎的木屑都挖幹淨,再洗米,碾碎幹梅子,一切有條不紊。

我問道:“這是做什麽呢?”

木葉抹了把額頭上豆大的汗液:“在嘗試做竹筒飯。”

我好奇道:“竹筒飯,怎麽做,好吃嗎?”

“你試試就知道了。”

他燃起火堆,将塞入梅子米飯的竹筒丢盡火堆裏,頓時火苗暗淡下來,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像是柴火和竹子打得不可開交一般。

我滿心期待道:“難道這就是木葉大人所想到的第一道命題?”

“正是,月落竹間影,可不就是白瑩瑩的月光陷入竹中嗎,難道不是白米飯加竹子嗎?”

我道:“這樣一說,也好像在理呢。”

木葉很細心地帶了一個小碟子過來,待得竹筒飯熟了,便用筷子将飯搗出來,倒到碟子裏給我品嘗。

米飯雖然沒有放入什麽佐料,僅僅是梅子的甘甜以及竹子的清香就勝過無數山珍海味。

這一頓,我吃得非常開心且滿足,順便覺得,木葉大人的确非常能幹!

我吃飽喝足,還打了一個聲音不大的飽嗝。

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問木葉:“你這樣特意跑到外面來做竹筒飯,難不成是怕狐貍偷師?”

木葉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摔倒。他耳根緋紅,卻矢口否認:“我怎麽會怕呢……”

我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木葉這樣小心眼的性格倒是是怎麽練就的。

草燈大人

第 32 章 【美食大賽-1】

自從鲛人重返大海以後,貪吃的狐貍就一直跟我問東問西,詢問的內容也基本就是如何再引誘到人魚,我懷疑它的動機就是吃到難能可貴的新鮮人魚肉。

狐貍用兩指銜住酒盞,遺憾道:“啊呀,可真是拿你沒有辦法!那可是,世上少有的珍稀食材啊,幾百年都難得一見的人魚肉啊!”

我對他這樣毫無人性的抱怨不感興趣,朝它翻了一個白眼,裝作聾子。

它還在不甘心嘟囔:“若是片成魚生,澆上醬油或者是辣椒醬,那可是人間極品、回味無窮呀……啊,阿渡你真是太不懂享受了!這一切都是木葉的錯!都是他教你這樣平淡地過現世的生活,真是一點都不會珍惜短暫的歲月!明明啊,你都不能活過一百年……”

它像是反應過來自己在咒我命短,急忙捂住嘴,斂口不語。

但是我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畢竟現世的人們只能活寥寥的百年,這可是不争的事實!

小狐貍借酒消愁,這愁的恐怕就是沒吃到人魚肉。

雖然就着它的言語內容,我也能幻想到那一碗瑩白清透的魚肉,再沾上三四點芝麻,澆上醬料,厚實甘美的海鮮,還真是讓人垂涎三尺,也難怪他不依不饒的勁頭了!

我徐徐嘆了口氣,從滿身酒氣的狐貍身側退開,生怕沾上那股難以消散的臭味。

美食與酒,自古以來都是兩大禍害呀!

好比現世的人說到美食,幾乎都是談論那遙不可及的山珍海味,抑或是街頭小巷就能品嘗到的大衆小吃,美食可是不分貴賤呢!

但也有一些即使好吃也要忌口的東西,譬如油炸酸辣,惹人上火,或者口腔潰瘍就不太好了。

要說起來,也有一些關于美食的轶事趣聞。

相傳在很久以前,有一間飯館生意非常紅火,門庭若市,任何一個來此處吃酒的客人都會有第二次關顧。

而店老板最拿手的就是那一道鼈湯,別看這小小的海味聽起來俗氣,但凡喝過此湯的,無不拍手稱絕!

一天晚上,店老板照舊去河邊網鼈,忽然撈到一只渾身泛着紅光的老鼈,店老板心中詫異,可也沒有多想,以為是月黑風高,頭暈眼花看錯了眼。

結果當天晚上,有一只蛟龍給老板托夢,說自己被困在老鼈的軀體之中,必須要老板用剪刀将鼈開膛破肚,才能得救。

老板照做,果然有一道紅光入天。而正在此時,微服私訪的皇帝碰巧路過此店,品嘗了老板做的鼈湯,還題了字給他。從此飯館名聲更甚,也有人說這是借了龍王的福運。

當然,也有人利用美食為非作歹的!不是常有人說,某些大宅院裏面的正宮娘娘在糕點裏混入滑胎的東西給小妾吃進去,導致一屍兩命的嗎?

所以說啊,人心才是最難以捉摸的!

我走到後院,正巧看見木葉在招呼客人。

他擡頭望了我一眼,又扭頭對那名穿着純黑小袍的山貓道:“既然如此,請帖我就收下了,日子定下了嗎?”

那只長着貓耳童面、身材矮小的妖怪畢恭畢敬道:“定了,就在後天。今年能請到木葉大人來參加美食大賽,實屬妖市衆店主的榮幸啊。”

木葉慵懶道:“那麽,還有其他有趣的人參賽嗎?”

“這個嘛,我就不知曉了。但是據說,大賽的獎品就是龍角,這可是主辦方閻王大人下了血本拿出來的,要知道那遠古的蛟龍大人怕是連見都難見上一面,更何況傳說中與人魚肉相媲美的龍角了,聽聞那是世上頂頂有名的調料呢!對了,能拜托阿渡大人給狐貍君送上一份請帖嗎?”

我遲疑一會兒,接過帖子。滿腦子都在幻想着那位醉醺醺的狐貍大人該如何參賽?怕不是把酒壺也直接丢盡鍋裏炒了吧?又或者是臉頰上染了兩塊暈紅,跌跌撞撞把自己摔進鍋裏炖了吧?

我同情得望了身後的庭院一眼,裏面不勝酒力的狐貍,正在呼呼大睡,顯然對美食大賽毫無概念。

山貓完成了任務,心滿意足退下了。

倒是木葉眼前一亮,自言自語道:“龍角嗎?這倒是好東西!”

對于木葉酷愛烹饪以及收集珍稀食材的愛好,我早是見怪不怪了,眼下就好奇問了一句:“這龍角卻是什麽?”

木葉似是回憶道:“相傳遠古開天辟地,龍鳳涅槃,交織成天地方圓!然而龍的真身,我們就沒有見過了,即使活了幾百年的閻王大人,也不知其真相。而龍角嘛,相傳是一千年才長一寸,是極為寶貝的東西,若是碾成粉當作鹽精一樣灑入飯菜內,再怎麽難吃的東西都會變得甘美清甜,好似海中打撈的最上乘的海味!”

這難道就是為那些毫無烹饪天分的人準備的猛藥嗎?

他頓了頓道:“不過明搶恐怕行不通,得智取了……”

我腹诽:難道你沒有想過好好比賽這條路嗎?這才是明智之選吧?

木葉滔滔不絕,似乎早已有奪魁的打算。

我并不想打擊他的信心,沉吟一聲道:“那看來争奪龍角的人不在少數了,畢竟這年頭,太多隐藏性的烹饪高手。”

“江湖切磋,哪能只有一個對手。”

我郁結道:“唔,倒是冰箱裏快沒吃食了,你要和我一起去鎮裏的超市嗎?”

木葉道:“倒是應該去挑些東西,等下午吧?正好還需要一個苦力。”

他大手一揮,直指後面庭院。

我能猜到,木葉大人是想等小狐貍清醒了再讓它當當搬運的勞力。可謂是地主般的剝削以及虐待啊,這麽一點利用價值也被榨幹了……

時至中午,當我捧着飯碗打算開吃之際,樓上忽然發出咚咚咚的腳步聲,震耳欲聾,甚至還把天花板的牆灰抖落到我碗裏。

我和木葉面面相觑,忽的,又咚咚咚幾聲巨響,一塊巴掌大的蜘蛛網蓋到木葉發頂上。

他隐忍着怒氣,嘴角不自覺抽了一抽,以迅雷不知掩耳之勢沖上樓,厮殺,啊不,揍了某某搗蛋鬼一頓。

原來是喝得爛醉的狐貍,他此時好似清醒過來,頭上腫了一個包,白裏透紅。

我怕他知道自己被揍,太過于屈辱,急忙扯了話頭:“狐貍,你清醒了?”

他眼底閃過一道精光,感激涕零道:“阿渡,你是在關心我嗎?等等,這頭上怎麽有點痛……”

我打斷他的話道:“去超市嗎?”

“咦,這超市是什麽?”

木葉哼了一聲:“市井小民。”

他的言下之意是:土包子。

狐貍也聽出話外音來,嗆聲道:“倒不知道是誰那麽不要臉,偷偷摸摸把阿渡搶來,養在這深山老林裏。不過就是一些現世的破玩意,倒是長臉了,也敢在本大爺面前顯擺!”

我轉身,無視掉他們的硝煙戰争。

現世,唯男子與妖怪難養也。

我和木葉慢悠悠出門,早已将身上的袍子換成普通的外套。畢竟鎮中的超市也是一些游客聚集地,雖然鎮上老輩人曉得我們,我卻不想讓人當猴一樣看。

只是小狐貍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輛自行車,繞着山路趕上來,扭頭朝我喊道:“喂,阿渡,要不要坐我後面?!免費的……哦……”

他話音未落,卻因為沒有看路,直勾勾跌入山崖下,無影無蹤了。

我覺得,狐貍君,今天不是一般的背。

木葉輕飄飄道:“沒事,他會追上來的。畢竟妖怪沒有死穴,無法跳崖自殺。”

我問:“那妖怪知道痛嗎?”

他笑眯眯:“當然。”

于是,我知道,狐貍君此番,痛慘了。

當我們抵達超市門口,絡繹不絕的客人早已把入口堵滿了。

我有點驚訝,現在也不算是旅游高峰期,何來的這麽多客人?

木葉道:“你仔細看,這都是妖市裏的鬼差下山來為美食大賽采辦呢。”

我眨了眨眼,總算看清楚了都是哪些人,不過妖怪們喬裝打扮成現世的人類,幾乎沒什麽兩樣,就連舉手投足的習慣都完全一致。這是側面反應了,現在妖怪圈子裏越來越親近現世了嗎?

木葉推着小型推車,忽然有人搭話道:“這不是阿渡大人和木葉大人嗎?”

我回頭望去,正是平常在地府裏遇到的小鬼差,真是有緣分。

我道:“你是為采辦而來的嗎?”

小鬼差作揖:“正是,玉兔大人近日為操辦大賽之事忙得不可開交,所以采辦的任務就由我來負責。”

我哦了一聲,看來玉兔并不是那麽廢柴,在鬼府也混得風生水起。

木葉挑了兩瓶罐頭丢進籃子裏,剛要伸手去拿另外一種口味,卻被一只毛絨絨的爪子捷足先登。

原來是一只不知打哪來的狗崽子。

木葉打算以大欺小:“給我,不然……”

狗崽子也十分淡定道:“不然怎樣。”

木葉認真道:“欺負你。”

他斬釘截鐵的三個字,險些讓我跌坐在地上。好乖乖,木葉大人你是認真的?

狗崽子猶豫了一會兒道:“既然如此,我們比賽,贏的人才有資格獲得罐頭。”

木葉道:“好的,既然比賽的提議是你出的,比賽內容就由我來定。”

狗崽子道:“沒問題。”

他勾起嘴角:“石頭剪刀布。”

我心道:木葉大人,你是認真的嗎?只有爪子的家夥如何打出剪刀這樣高難度的動作?

狗崽子果不其然沉默了:“……”

木葉面色如常:“石頭剪刀布。”

木葉出的剪刀,狗崽子出的布。

于是,木葉大人就這麽搶走了狗崽子的罐頭。

草燈大人

第 31 章 【山海-2】

狐貍哼了一聲,咬牙切齒道:“你還是老樣子,面善心黑的家夥!”

我察覺過來,低吟一聲:“唔?什麽老樣子?”

狐貍急忙捂住嘴,像是說了什麽驚天大秘密,而木葉則面色不改,将話題巧妙繞了回去,他道:“說起來,你知道妖怪如何看待自殺這件事嗎?”

我默不作聲,腹诽:人的話,因為有情感,經歷人情世故,所以會産生求死的*,而毫無情感的妖怪呢?何況它們是長生不老的吧,如何赴死呢?

木葉還真是擺了一道難題呀!

木葉将手裏的長刃縮了回去,又風輕雲淡坐了下來,喝了口茶道:“要說起來,物裏面,也是發生過關于自殺的趣聞呢!”

狐貍撐着下巴,郁郁道:“說起來,我們是從來不能理解自殺的行為,要是談到自殺,那就是一件荒誕可笑,又有些神秘莫測的事情。總之沒有妖怪會去赴死,何況,無法了解死亡的我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赴死。要這樣說,也算是一種悲哀嗎?”

我搖搖頭道:“并不是,也有很多人在臨死之前才發現,自己其實不想赴死,可是到那一刻,已經來不及了。”

所以才會有那麽多徘徊在忘川的人們,他們無一不是抱着遺憾離去的,但是也無可奈何,只能就着黃昏,奔向來生。

木葉緩緩閉上眼睛,竟然有些昏昏欲睡,他喝了口茶,若無其事道:“你們聽說過橋姬自殺事件嗎?”

我與狐貍異口同聲道:“略有耳聞,難道有什麽□□?”

木葉綻出一縷笑意道:“據說,當日她剛入地府時,為了抵抗鬼差的捉拿,還是以自殺相威脅呢!可惜地府不是現世,并沒有鬼怪死亡的情況,但大家對自殺還是心懷敬畏的,所以不明白橋姬倒是會不會死的情況下,還是不敢輕舉妄動,雖然大家都想一睹自殺事件的真面目,可是連死穴都不曉得的鬼怪們,大抵是死不了的吧?”

我急促道:“然後呢?”

“然後啊,對于橋姬聲稱知道自己的死穴,并且一心赴死的模樣,鬼差們還是無可奈何,只能對峙着。我記得,當時快要大年三十了吧?咳……于是我實在被堵路堵得不行,就飛身踹了橋姬一腳,成全她投水自殺的願望,結果發現,那根本就不是她的死穴,此後,她也被閻王判了欺瞞公職人員的罪過關押在橋下。”

我道:“所以說,對于妖怪來講,赴死就是不可能事件對吧?”

小狐貍插嘴道:“也不能那麽講,之前我從稻荷那聽來的,能夠赴死的光影,不就是一種特例嗎?所以說,自殺對于妖怪來講,就是一種奇跡吧?”

我和木葉恍然大悟,這正是對于妖怪赴死事件最好的诠釋!

狐貍又不自覺感慨一句:“倒是常常有狡猾的妖怪以赴死來威脅其他物呀,這是一個讓妖怪們都無可奈何的騙局模式!”

我打個哈欠,不知為何感覺到春困來襲,天氣也逐漸溫暖起來,睡午覺什麽的,實在是一個再好不過的選擇啊。

“你們繼續看,我去睡個回籠覺。”

我起身打算爬樓梯,卻見狐貍忸怩着道:“阿渡,其實人家也是可以變成女生的,我們來玩午睡游戲,好不好嘛!”

他聲音忽然變成了那種軟糯的孩童音色,宛如黃雀般清麗,卻讓我忍不住抖了抖。

木葉沉了臉,不小心捏碎了手中握緊的瓷杯,以示不滿。

我怒回:“不要!”

話音剛落,我就慌慌張張躲入樓上房內,順勢鎖好門。

拉上的窗簾透出一絲暖意,陽光照射,泛着冷黃色的光暈,并不刺眼。

我褪下外袍,輕手輕腳鑽入被窩內。被褥壓制的厚重感讓我覺得很安心,好似被溫暖柔軟的事物包裹其中,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有了庇護一般,不怕夢靥的騷擾。

所以說,晚上蓋子被子睡才能睡得踏實呀!

為了使自己入睡,我盡量放松,讓思緒變得渙散。

忽然,有什麽水澤滴落在我臉上,濕潤帶着一股涼意。

我睜開眼,伸手去觸摸,卻什麽都沒有,依舊是光滑幹燥的肌膚,難道是錯覺嗎?

“阿,渡……”隐約間,我聽到有人牙牙學語一般,輕輕嘟囔着我的名字,一個字又一個字,反複斟酌,就好似在做什麽新奇的事情。

我低語道:“唔?有人在嗎?”

“阿,渡……”

我又睜開眼,卻和上次一樣,什麽都沒有。

我環顧四周,确定什麽都沒有發生,這才重重閉上眼睛。

可是,古怪的事情發生了。

我合上雙目,反而能察覺到一些東西,影影綽綽的事物,暫時還看不真切。

這是,夢吧?

“阿,渡……”

像是有什麽影子逐漸清晰起來,滑膩的液體順着那半透明的皮質羽翼不住下滑,滴落到我的臉上,那瑰麗的湛藍色像是變幻莫測的雲彩一般融合着褶皺長尾。

是鲛人?!

我忍不住睜開眼,她真切存在我的面前,糾結着海藻的繁亂長發,鱗片若隐若現,遍布了渾身上下,她長得兩枚獠牙,像是兇猛異常,卻有着異于常人的溫暖目光。

這究竟是什麽呢?

她張開嘴,像是不能發出聲音,脖間的魚鰓劇烈扇動着,似天使的羽翼一般。

這樣披着白紗一般的長袍,就是所謂鲛人的海衣吧?

她猙獰得張着嘴,口中呼哧作響,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餘光瞄向我,認真注視着,忽然溢出三四點熱淚。

這樣殷切想發出聲音,是要告訴我什麽呢?

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觸摸她的臉龐。可僅僅一瞬息,她便逐漸模糊,然後消失不見。

我呢喃出聲:“這是,夢嗎?”

不知何時起,木葉出現在我門口,他細細端詳了一番,皺眉道:“一股魚腥味,怕是遇上鲛人了吧?”

我迷糊道:“是真的鲛人,而不是夢嗎?可她又是如何上岸的呢?”

“任昉《述異記》載:‘相傳南海出鲛绡紗,泉室潛織,一名龍紗,其價百金,以為服,入水不濡。’意思就是,鲛人會編織一種绡紗,穿這種材質的衣服入水都不會濕,可卻從未聽說過上岸,可見這次這只鲛人是抱着必死之心也要上岸求助于你,有趣有趣,究竟又是什麽事情呢?”

我對木葉這種打官腔的解釋一點興趣都沒有,滿腦子都是那個鲛人熱淚盈眶的樣子,是因為得到救贖而欣慰哭泣,還是因為上岸的痛苦,抑或是難以啓齒的秘密呢?

木葉篤定道:“不如,去見見她吧?”

我沒有反駁,也打算去傾聽這位海中貴客講述的故事。

木葉問道:“你可知,鲛人的傳說?”

我道:“不太清楚。”

“相傳,鲛人喜光,會用歌聲引誘迷途的漁船,然後用血盆大口将整艘船都吞到肚子裏面去,更是海中的饕餮!但也有說,鲛人不能上岸是因為受了遠古的詛咒,只要上岸,腳尖定如針紮般疼痛難忍,最後幹涸而死。”

我皺眉道:“唔,論身世,倒是十分殘忍。”

我們來到山另外一頭的海岸,海面一如往常般平靜,黃昏後的海面像是渲染了紅黃色調,如同楓葉一般枝葉茂密,海波緊密交織在一起。

木葉掏出一面小鏡子給我看:“只要是發光的東西,鲛人都喜歡,我們可以用這個當作赴約的信號。”

他用力将鏡子抛入滾滾浪花內,不知過了多久,大海深處傳來了似曾相識的歌聲。

由遠及近,若隐若現。

“星火漂流,落在夢裏的方向。月光變淡,浮在陌生的地方……”

我聽得如癡如醉,木葉輕聲道:“也有一種說法是,鲛人之音,即為預言。”

忽然海浪翻卷,将一個枯黃色的木樁一般的東西抛上岸來。我定睛一看,正是裹着黏膜一般的海衣的鲛人。

她忍不住發出撕心裂肺的幹嘔,咳出一灘類似唾液的黃黑色液體。

我皺眉道:“你喚我來,究竟是什麽事?”

她擡起頭,用沙啞的聲音道:“幫我完成願望吧。”

我驚訝道:“哦?願望?”

木葉似笑非笑:“願聞其詳。”

她凄然笑道:“你們怕是不會相信,這片海域裏,就剩下我一只鲛人了。”

我抿唇,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寂寞。

她眯起眼睛道:“若是完成了這個願望,我就能了無牽挂去赴死了。”

我屏息以待,聽鲛人緩緩講述那個遠古的故事,此處就由我來代筆記錄——

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鲛人有自己的族系,她們喜光,嗜吃人,常常誘導漁船迷失方向,随後将其吞噬,或者摧毀。總之并不是善物。

甚至有漁民出海之前要獻上貢品祭拜,以求平安,從前,現世的人稱其為:海妖。

而她也曾獨自出海,偶遇漁船,卻不急于殺人,而是一躍而起吞掉那漁船上唯一能夠照明的燈籠,結果使得漁船分辨不清方向,陷入深淵漩渦內,而在她想抽身離開的時候,發現一名垂死掙紮的人類男子手裏握着閃閃發光的事物。

鲛人喜光,鬼使神差,她背着其他族人,去偷偷救了那個男人。

然而通過了解,鲛人愛上了這個能言善道的人,并且無法自拔。

而男人卻無法忍受海底濕寒,即使有海衣護體,也抑郁而死。

我唏噓嘆氣,想來這也是一個非常纏綿悱恻的故事啊!

鲛人眸光一凜:“但我發現,其實啊,他并不喜歡我,不過因為懼怕我。我獨自一人,已在這海域裏待上了千百年,如今只求阿渡大人告訴我,究竟,什麽是愛?這便是我的願望了!”

木葉蹲下身子道:“你,上過岸嗎?”

“這?”

“你站起來試試……”

鲛人用上肢将身體支撐起,勉強站住腳又頓時跌坐在地。

接連幾次,她還是無法站立起身子。

鲛人額頭滲出汗液,艱難道:“疼,疼到無法言語。”

木葉道:“當你什麽時候能有勇氣站起,即使疼痛也想要得到的時候,那一定就是愛了。愛啊,能超越一切,超越生死。”

鲛人抿唇不語,卻也沒有剝下海衣,只要脫下這層紗衣,她就能如願以償赴死了吧?

她一言不發,只是用上肢艱難爬回海裏,不見了蹤跡。

我問木葉:“她這是不想死了嗎?”

木葉道:“可能是沒體會過愛戀之欲,所以不甘心吧?”

不知從哪又蹦出一直在跟蹤我們的狐貍,他露出森森白牙道:“要是這樣大條的用來片魚片,一定鮮美異常!”

草燈大人

第 30 章 【山海-1】

我跟着引路的狐火來到山另外一頭的淺灘。

這時已是傍晚,日落下去,深海盡頭像是被黑霧籠罩一般,雲裏霧裏,鋪上一層瑰麗的瑩瑩白絨。

狐火轉眼間就變成一只伶俐的小狐貍,它眺望着海,滿眼都是向往,驚嘆道:“阿渡大人,我說吧,這片海一到晚上就好看,說不定這海裏還有龍宮啊什麽的。倒是可惜,狐貍不能涉水。”

海風吹得人心曠神怡,我眯起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樣:“不過現世裏會游泳的人倒是可以下去,還有潛水衣,你明白嗎?”

狐貍豎起毛絨絨的耳朵,一雙杏仁般烏黑發亮的眼瞪得老圓:“那不是和鲛人的海衣一樣了?”

“咦,這鲛人的海衣是什麽?”

“這海衣啊……不好,阿渡大人,改日我再登門拜訪!”小狐貍像是發現了什麽,驚慌失措。它話音未落,卻早已蹦入暗礁內不知去向。

我一回頭,發現木葉黑得好似鍋底的臉,以及他指尖揚起的一團真火,灼灼其華,估計……溫度也是極其高的。

我咽了咽口水,現在能理解為什麽這只狐貍會逃之夭夭了!

木葉修長的指尖燃起的那團火苗并沒有熄滅之勢,他冷靜地搜索這附近的事物,目光如炬,就好像狩獵的槍手一般。看來這只小狐貍此番是真要遭殃了。

我幹咳一聲道:“區區一只小妖怪,木葉大人何必纡尊降貴……”

他仿佛現在才發現我的行蹤,終于把視線定在我身上,重重吐出一口氣道:“趁我不備,帶走我的人,這仇還不報?嗯?”

我身後的某塊石頭發出劇烈的顫抖,我心裏怒吼:蠢狐貍,你的演技太差了!

我急忙挪了兩步,堪堪擋住那塊僞裝得十分不成功的巨石。

我故意吸引木葉的注意力道:“這個,也不全是他的錯,畢竟是我自己跟上的。”

木葉的眼神裏多了三分寵溺,他微微彎腰,愛撫道:“你年紀尚小,定力不夠是正常的。”他忽然變換了淩厲的風格,大手一揮,指着那塊石頭道:“總之,都是它的錯!”

那塊大石頭,終于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不停冒出小花小星,像是內部構造崩壞了。

我心裏異常糾結:總覺得此時此刻的木葉自帶主角光環,并且有點現世小說網站裏面那些總裁酷帥狂霸拽的風格?

我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扯了扯木葉的衣角:“別生氣了,帶我回家吧?”

木葉頓時軟下來,像是一只焉巴的犬類。他伸手把我摟入懷裏,長長的袖子交疊在我身後,像是一件樸素厚實的外袍一樣,籠罩着我那看似瘦小的身體。

他閉上眼,仿佛陷入回憶:“你不要一聲不吭就走,知道嗎?”

我頓時啞口無言,這樣親密的話語,這樣親昵的動作……

我忍不住紅了臉頰,輕輕點了點頭,意思是知曉了。

木葉緩緩撫着我後背,有一搭沒一搭道:“還有啊,我才不會放過……”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語帶笑意道:“那些帶走你的家夥。”

我忽然覺得腰間炙熱,還沒有反應過來,木葉就揚起一團火點燃了那塊巨石。一時間,巨石變成一只被燃爆了的烏焦狐貍,隔空躍起,直勾勾跳入深海裏,發出滋滋的熄火聲!

小狐貍隔着火光,哀嚎出聲:“阿渡大人一定是我的新娘,你休想跟我搶,我才不會放過你呢!”

我嘆了一口氣,敢情小狐貍百般引誘自己來這裏,還存在着這樣不純潔的心思啊!狐貍娶親什麽的,不要太讓人頭疼!

木葉用手當望遠鏡,感嘆道:“喔,飛得可真高!”

我斜睥了他一眼,心道:還真是幸災樂禍!

天色漸晚,藍黑色的海洋更顯得神秘莫測。

歌聲若隐若現從深海飄出,像是妖姬的誘導一般。勾着人的魂魄,勾着游走的漁船,讓其迷失方向,堕入深淵。

我問到:“木葉,你說海裏有人魚嗎?”

“可能有吧。”

我望了一會兒,只見得海面平靜,而那只不能碰水的狐貍不知道是不是淹死在海底了,至今還沒有浮上來。不過它是妖怪,一時半會估計也死不了。這樣一想,我就心無愧疚地和木葉一起打道回府了。

然而快到家門口,居然碰到那只原本該溺水的狐貍。還真是福大命大,那樣深的海水都不能拿它怎麽樣。

木葉與他氣場不對頭,哼了一聲道:“只聽說過狡兔三窟,可沒聽說過狐貍也東躲西藏,到處挖洞。”

狐貍一身毛絨絨的黃毛,笑起來眼睛更眯成一條線:“過獎過獎,這正是在下的分身之術。還請木葉大人務必将新娘還給在下,否則……”

話音未落,它身前噴出一團濃郁的白霧,瞬息間化作一名黃袍貴少爺,身披妝緞褶子大氅。看似精妙的打扮,卻帶了點風塵之意,我懷疑這樣風塵仆仆的狼狽,是剛才那團真火燒灼的!

“呵,有趣。”木葉好似也不甘示弱,将我擋在身後。

他長身挺立,手間從身後抽出一把淩厲的長刃,燦燦生輝。那刀面透着一絲水光,像是剛沾染了白露。我也不知他從哪裏掏出的,但是從未見過木葉這樣殺戮的樣子,我一時間心驚肉跳。

我幹咳一聲,打算以淑女的身份化解這場無妄之災。

“這個,凡事都得公平競争!”

木葉笑盈盈望我:“哦?意思就是,競争贏了,我一刀切了他,輸了,我兩刀切了他,是嗎?”

他揚起刀,眼中金芒忽現。

我幹笑了兩聲,只能放棄勸誡,見他們還要對峙,我這才急中生智道:“不許吵吵,不然我離家出走。”

木葉皺眉,思忖了幾秒,又一言不發将長刃收回去。而狐貍又變成那副小不點的樣子,用它那欺騙無數少男少女的萌樣争寵,抱着我大腿撒嬌要抱,可惜我見過它的真身,再怎麽也提不起興趣撫摸。

最後它還是被木葉拎起來,三兩下丢向天盡頭,化作一顆星。

在家中休息了一天,第二日中午起床,床邊居然坐着那只纏人的狐貍!

我忍不住驚呼出聲,木葉急急忙忙趕上樓來,手裏還抄着鍋鏟,一副家庭主婦的模樣。

他見狐貍在,忍不住用手指搓出一團火焰,火光大盛,看樣子又想要對打,我生怕自己的房間遭殃,急忙攔下他道:“別,別打!”

小狐貍還兩眼癡迷注視着我:“阿渡你的睡相可真好看,像是,像是蜜棗一樣!”

它不自覺露出森森白牙,垂涎欲滴的樣子吓得我打了個激靈。木葉抽了抽嘴角,揚手就給了狐貍一鍋鏟:“給我滾下樓去!”

我打了個哈欠,不耐煩道:“狐貍,你為什麽要娶我?”

小狐貍愣了一秒,猶豫道:“這,因……因為你是阿狐,不,是阿渡,嗯,大名鼎鼎的阿渡大人呀!”

我翻了個白眼:“我的名聲還沒大到妖怪的圈子裏吧,你又怎麽打聽到我的,難道說娶一個人類,在你們妖怪裏不算是蒙羞的事情?何況,我有生老病死,你有嗎?”

白霧一起,它又化作美少年的樣子跪坐在我床邊,眼眸微垂,時不時偷眼看我,欲言又止,似乎有幾分沮喪。

我嘆了口氣:“所以說啊,娶一個人并不是什麽好事。”

這樣的大道理塞給它,我也得給這樣僞裝成人的妖怪一點消化知識的時間。于是我披上外袍,急匆匆下了樓吃早餐。

木葉難得炒了一鍋色香味俱全的意呆面,這還是他近日去鎮裏超市發現的新鮮食材,好像還是進口貨?總之那樣黃燦燦的面條幹硬得不像話,得放在開水裏煮上好久才能撈起、瀝幹來備用。

木葉給我盛了一碗,上面還灑了三四點蔥花,又端了一杯牛奶給我,這才落座。

他道:“樓上那只狐貍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它可是跟蹤狂!”

我大口咀嚼着面條,嘴裏塞得滿滿當當,含糊道:“唔……你不也是嗎?”

“啧,拿我跟它比?一只劣等的妖怪也敢和我争寵?”

我打趣道:“争什麽?”

“咳,沒什麽。”

等洗完碗,狐貍也從樓上跑下來,恢複嬉皮笑臉的模樣,依舊蹭在我身邊。于是怨氣滿滿的木葉,以及裏外不是人的我,還有毫無自知的狐貍,我們三人就這樣簇擁在一起觀看現世的電視。

木葉喝了一口溢出熱氣的綠茶道:“現世又有各種自殺案,卻不是物所為,還真是有趣。”

狐貍看得也十分認真,好似還當作學術思考一般:“而且現世的自殺案逐年增加,從前都是物傷害人,現在人自傷,倒是讓妖怪們大為掃興,不過還真是奇怪的情感啊。”

它停頓了一下,扭頭注視着我,眼睛裏求知*都快要溢出來了,可憐兮兮道:“阿渡,你告訴我啊,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我尴尬笑了笑,表示對人形的狐貍賣萌毫無興趣。

木葉眼中精光一閃,屈指扶了扶并沒有存在的眼鏡,似笑非笑道:“哦?也該是我為了這個畜生科普科普了,順便,你是現世的哺乳類動物,俗稱長毛爬行動物。”

我又尴尬笑笑,腹诽:長毛爬行動物是什麽鬼?

木葉頭上閃現博士帽,從身後抽出長刀當作教鞭,費力指着電視裏自殺案紀錄片道:“自殺,指的是在複雜心理活動的引導下,自願結束自己的生命行為,譬如做飯難吃讓人想自殺,長得醜讓人想自殺,生為長毛爬行動物讓人想自殺一樣!”

他忽然将長劍一揮,将将點在狐貍鼻尖上,冷笑道:“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世界上的人,無需他人教唆,就應該有覺悟赴死!譬如,你!”

我心中發出一聲驚嘆:卧了個槽!

木葉最近竟如此鬥志滿滿嗎?

雖然那句驚嘆還是馬人教會我的,但是具體什麽意思我不理解,按照它的話說,當他看見驚訝的事情,就會直接卧到馬槽裏,這樣可以減緩一些緊張的情緒。

草燈大人

第 29 章 【花音-4】

這晚,木葉特意在我房門外搭了地鋪,不知道他是刻意要占我便宜,還是真心實意想保護我的周全。不過我一夜無夢,睡得非常沉。

等到早上,我和木葉洗漱好,根據沈月給的地址拜訪她們家。

她家是一個舊時庭院,曲折的小道,後院盡是各式各樣的花瓶,擺放着造型不一的花束,賞心悅目。

沈月将我們領到一間布滿花香的廂房內,小聲介紹:“媽,這是阿渡和木葉,您應該聽說過吧?”

沈月的母親并不是十分年邁,六十開頭,至少沒有七老八十那種腐朽的氣息。人老了以後,身上都會不自覺帶有一股似青苔一般的腐朽氣息。

她并沒有開口理會我們,而是擺擺手示意沈月出去。

沈月無奈,只能眼神示意:全靠你們了。

待她走出屋外,老婦人才低聲呢喃道:“你們是因音童來的吧?”

我和木葉面面相觑,有點無法理解老婦人。

她露出一抹微笑,将手裏最後一支花插入瓶內,全神貫注的樣子,仿佛方才我們說了什麽,她壓根沒有聽見,連回答都是臨時瞎編亂造的。

我忍不住低聲喚她:“您知道音童?”

“凡是愛花之人,都可能遭遇音童,而音童吃人,如若不早日逃離,就難以幸免于難,是嗎?”

她語帶笑意,并沒有一絲恐懼的神情,這讓我驚訝不已。

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人面對死亡,卻毫無半點恐懼?

她像是回答我心中所思:“心有留戀,才會懼怕死亡。”

木葉道:“和我們說說,你的故事吧。”

老婦人像是早已預料到,做出了然的神情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便遇到過音童,當時我才八歲。正是生性爛漫的好年紀,我遇到的,是一個女孩,從不開口說話,看我的眼神也是非常冰冷,讓人發怵,那種要置人于死地的表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但是奇怪的是,她面對花卻異常溫柔,眼珠子裏像是有瑩瑩水光一般,把人心都要融化了。”

她自顧自回憶着,眼角眉梢都沾染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我問道:“然後呢?”

“然後她并沒有吃了我,而是悄悄離開了,而我後跟着父親學習插花藝術,也再沒有見過她。直到,直到我丈夫死後的一個月,她又悄然出現了,只是這次,她看我目光不再如臘月深潭那般冷徹,而是透着一絲微乎其微的暖意,這令我十分好奇。我猜測啊,她是否為了履行幼年之約,來吃掉我的呢?”

老婦人咯咯笑個不停,為了這種滑稽的理由。

夕陽西下,溫暖的晚霞映入簾內。

我遲疑問道:“您竟毫無害怕之意嗎?”

她停下了笑意,逐漸息聲:“世上若是無所求,又有何好怕的呢?”

我嘆了一口氣,這可是執意尋死啊。我哪裏救得了?

我與木葉拜別了沈月以及老婦人,無奈離開。

回家的路上,沿途開了好多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像是引導路途一般,往深山裏延伸。

對于老婦人的态度,我還是有些難以理解,忍不住問木葉:“為什麽會有人一心求死?”

木葉道:“我打個比方,你來聽聽。如果你有一個深愛的人,你們幸福生活在一起,你想死嗎?”

我搖搖頭:“當然不想,都說是幸福生活了,又怎麽會去想呢?”

木葉又道:“那如果是和你生活了大半輩子的那個戀人忽然逝世了,這個世上僅剩下你來渡過寂寞的歲月,你會想死嗎?”

我恍然大悟:“你是指,老婦人失去了最深愛的事物?”

“并不是,這只是例子,好好聽我說話。”

木葉屈指賞了我一個栗子,我哀嚎抱頭。

春風拂面,因是正月裏,還帶一些冷冽的寒意。

木葉牽着我,小心翼翼踩着臺階,生怕一腳踩空,連帶着我也遇難。

他忽的察覺到了什麽,回頭望去,正是那名老婦人形容的音童。

只見得那音童雙目冷徹,透着一股濕潤,像是平白染了淚水一樣,惹人憐憫。

木葉了然道:“原來如此。”

我問道:“怎麽了?”

他道:“這并不是音童,而是願望。”

我将信将疑:“願望也能變成物的模樣嗎?”

木葉道:“你跟上它,就會知曉一切了。”

我反抗道:“我不要!”

因為在我聽從木葉命令的生涯中,曾被他坑過幾次,所以面對看似危險的情況,我有自主選擇的權利。

木葉拿我沒轍,牽起我朝那個女孩走去。

像是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一般,兩岸是迎風飄蕩的彼岸花,鮮紅的花蕊散發出一陣暖意。

一根由光束編織而成的火繩貫穿兩側河岸,沿着繩索,上挂形态各異的燈籠,小巧精致,抑或大方簡樸,仿佛是不同的人那形形色色的身份。

偶有河浪洶湧,卷入幾盞燈火,随後又從暗處漂浮出一些火光挂上,如此循環,樂此不疲。

我問道:“這是什麽?”

木葉道:“你可知遺願的形成嗎?人死後所遺留的心願會變成遺願,在這裏輪回,得以實現,了結願望的孤魂野鬼方可進入鬼府。”

“那剛才那個女孩?”

“不錯,她正是遺願所化的物,并不是音童。”

我道:“那究竟是誰?”

“深愛之人,大概是朝夕相處的戀人吧?”

我百思不得其解:“可化作音童的模樣,又是為什麽?”

木葉玩味笑道:“是為了救人呢,救這般盲目愛花的人。插花之藝最高境界,可不是賞花,而是發自內心地愛花吧?若是花脫離了水土必死無疑,再怎麽精美的裝飾,也不過是畫蛇添足,一絲一毫也無法突出花的美麗,更別提花藝之曼妙了。所以說,愛游蕩在花海之中的音童,才是真正的愛花之人呀。”

我道:“也就是說,愛有時候是放棄,而不是取得?”

木葉拈花一笑,并不言語。

我似乎懂了什麽,卻又在這般绮麗的夜景中,遺忘了什麽。

心底的暗潮,卻在這一場絢麗花事中,久久難以平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木葉才領我回到現世。

當時已是早上,我們聽說沈月的母親并沒有去參加插花比賽,從那以後,也再不插花。

此後幾年,花開如常。

草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