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酒館-2】
說時遲那時快,忽的有一枚長箭直直朝我們射來,被負重童子靈機一動,往左一歪,才堪堪躲過。
我驚魂未定,回頭望去,只見得一名黃袍貴公子站在轎盯上,手上拿着弓弩,氣焰嚣張。
嬌娘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從軟綿綿的墊子下掏出了一管黑炮(……),她擡在肩上,翻身躍到負重童子的肩上,将碗大的炮口瞄準那名嚣張的少年……
她如同夢呓一般道:“5,4,3,2……”
砰——
那炸彈劃出一道炫目的金光,直直砸在了傲氣少年的頭頂,引發了爆炸,與此同時升騰起一朵不大的蘑菇雲……
而嬌娘似乎并沒有被黑炮的威力所影響,吹了吹管口冒出的灰色煙霧,心滿意足回到了步辇上。
我還在方才的那一場驚吓中欲仙欲死,歪在了軟墊上不動彈。
我好想是剛剛才察覺,嬌娘可能是幕後boss,因為她殺人滅口的姿勢太自然,太流暢,簡直是與生俱來的技能。
我不由地想到,如果木葉還活着,他殺人滅口的技能也不能太贊了!
如果,不過也只是如果吧?
我心裏涼飕飕的,忽然覺得腳上也一涼!
擡眼望去,腳踝處被一只不知哪來的手死死攥住,那罪魁禍首才剛剛探上頭來,就被嬌娘用一把利刃狠狠插了下去,鮮血四濺。
劇情太血腥,我不想多說話……
此時此刻,我站在軟墊之上,睥睨蒼生,只見得,大家都蠢蠢欲動,人人拿着刀槍棍棒打算沖殺上來。
嬌娘似乎是忍無可忍,抄起一把弓弩,上系十八發箭矢,她五指握住這一把神箭,朝天狠狠拉弓開射!
嗖嗖嗖——
這箭矢形成漫天迷網,将追殺的人統統籠罩在鋒芒之下,它們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将四周蠢蠢欲動的老板們挨個射倒在地,精準地直刺心髒,一時間,鮮血逆流成河……
世界清靜了,于是我和嬌娘就在衆望所歸之下成了領隊之人,一路往山上的祭臺飛去。
至于妖怪究竟會不會死這個話題,大概是……看它們的意志力吧。
祭臺處于山頂,那是一塊荒蕪的山坡。
由祭臺為中心,木板搭建的臺子正中有一根粗壯的柱子,以其為圓心不斷延伸起了無數根串了燈籠的綢帶,另一端拴在周邊的樹木上,像是一朵正盛開的稚菊,火樹銀花般,金光璀璨。
我從軟榻上落地,融入身後尾随而來的妖怪們。
人海潮潮,險些把我淹沒,要不是嬌娘追上來将我拉到祭臺的位置上,我就差一點葬身于妖怪們匆忙的步伐之下了。
祭臺上忽的立起一枚繪着人臉的紅色皮鼓,那皮鼓開口道:“請,領隊之人,上前擊鼓宣布本次聚會的召開!”
我被吓了一大跳,回過神來,就只能硬着頭皮在衆人期待豔羨的目光裏走上臺去擊鼓。
鼓聲一響,簾後就有舞女執扇湧出,将我團團圍住,擺出個衆星捧月的架勢。
我像是特殊領導見平民百姓那般揮手致意,随後尴尬地笑了一笑,退到一邊的位置上欣賞開幕式的舞蹈。
聚會原來就是個燒錢的宴席,所有妖怪都席地而坐。森林暗處,時不時有提燈小童手捧托盤,将一樣樣精致的菜肴點心端來。
自從沒有木葉掌廚,我的食量小了很多,所以再怎麽美味的菜色擺在面前,我都不能打起精神,更何況是跟嬌娘那樣,見什麽都垂涎欲滴了。
原來平時殺人不眨眼的嬌娘,命門居然是在吃的上面嗎?
那可想而知,如果要攻略下她,滿足得了她的胃就行了。
我百無聊賴地看着臺上那些典雅的舞蹈,臺下的妖怪們正被那舞姿迷得如癡如醉。
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忽的人潮開始洶湧了起來,一排排綢羅裙裾從我眼前一晃而過,竟然是一群姑娘?!不對,是一群女妖怪,她們正你争我搶要往臺上爬呢!
我吓得心肝一顫,難不成接下來上場的唐僧?即使這次他出場是個衣果的,女孩子家家也不該如此……如此,那什麽,不矜持啊!
我扶額表示苦惱,真是丢進了我妖市之大臉。
臺上的人施施然喚了一句:“哦?可不要爬上臺。”
他的嗓音低沉,像是隔了一夜的酒,少了幾分剛啓封獨有的辛辣清朗,卻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沉澱味道,帶了三四兩甘醇,僅僅吐露了幾個字,就讓人回味無窮。
就好比,木葉釀的陳年美酒。
我不由擡頭看去,那人端正坐在臺中,臉上是紅線金邊的狐臉面具,一襲長袍及地,那長袖、襟口都是難以言喻的華麗紋路。
我啞聲道:“他是誰?”
不知何時湊上來一名妖市專場報道的小記者,他道:“大人不知道他是誰?!”
“他很有名嗎?”
小記者狐惑地看了我一眼道:“我還以為這個人在妖怪圈裏有名,在人類圈裏也有名呢!”
我豎起耳朵聆聽,似乎抓住了什麽不可思議的字眼,一時間瞪大眼睛:“等等,你說什麽?他是個人?!”
小記者無奈道:“大人是真的不知道啊?這個人是這幾年最有名的藝伎團裏面的老板!這個藝伎可不是你們想的那種呢,是純屬的藝術表演,也不幹什麽黑色勾當。”
他低頭,神秘兮兮補充:“據說他每年都帶着自己的團隊雲游四海,到了一個地方,無論是妖怪還是人類都給他們表演,而且老板常年都是戴着面具,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可聲音又低沉有磁性,凡是聽過他聲音的人都覺得此人非常之……非常之什麽好點呢,有魅力?不用我說,你看看那些女妖怪家家的,真是……”
我點點頭:“說不定對方是江洋大盜呢?”
小記者覺得我這個推論十分之好,贊同地點頭,轉身在自己本子上寫下:少女偶像——老板戴面具的秘密,實則是一名江洋大盜?小陽報社獨家報道,盡請期待。
我回頭看去,那老板還正襟危坐在臺上,而少女們搭建的人牆早就能夠籠罩住他整個人了。
位于老板最前面的少女癡漢道:“老板,你幹什麽不摘下面具給我們看看啊!”
“是啊!是啊!”
“老板來嘛,可沒有妖怪會吃掉你喲!”
“來嘛來嘛!”
諸如此類的放蕩言論,言簡意赅,赤果果的,還帶着一絲勾引。
老板沉默了很久,輕搖了搖頭,似乎能想象出他面具之下的表情有多無奈。
我有一刻的失神,總覺得那一舉一動,似曾相識。
和誰相似呢?
是木葉嗎?
我說不上個大概,心口又逐漸抽疼了。
他的軟肋,仿佛都包在面具之下。
隐隐約約,讓我有些摸不清,又不敢去觸探。
臺上的人忽然低笑了一聲,無奈道:“那麽,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我擡頭望去,只見得那老板伸手,徐徐摘下臉上的面具。
而面具之下,是那熟稔的眉目,濃淡正适,清風朗月。他眼裏像是有星火點綴,盈盈的,顫動着,些微一點,也能燎起我心中草原。
是木葉!
還只是,和木葉一模一樣的臉?!
我忍不住熱了眼眶,像是許久未曾碰面一般,潸然落下眼淚。
真好啊,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一面。像是滿足了心底最炙熱的期盼,自從我從夢裏醒來,就不敢再去回想的,那一點留戀。
也無法去接受現在這個,已經沒有了木葉的世界。
我的木葉,是回來了嗎?
“哦?你為什麽單單看到我的臉就哭了?是喜極而涕嗎?”他目光溫柔地望向我,一步步朝我走來,突然伸出溫熱的手指,觸到我眼睛底下的肌膚。素白的指節正好攔住了我意欲下滑的淚珠,鹹澀的眼淚滲入皮膚,酥酥麻麻的,有些刺痛。
我忍不住,又想流淚了。
他無奈道:“別哭啊。”
“你會心疼嗎?”我脫口而出。
“別哭啊,我心疼。”
我止住了哭泣:“你是木葉嗎?”
“木葉是誰?”
我呆了一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也是啊,木葉是鬼,沒有了草燈就沒有存在的意義,肯定是消失了。又怎麽會變成一個普通的人?
而我身邊的嬌娘就好似全然不認識他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
那他又怎麽可能是木葉呢?
可是,我的心髒,卻因為這個和木葉一模一樣的人的出現,而開始恢複了生氣,開始急促地躍動,如果是用心去看,他又怎麽不是木葉呢?
“也許是我認錯了吧。”我開口答了他一句,又落入座裏。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又回到了臺上,答謝各位來賓後,隐入後臺。
我忍不住問嬌娘:“你不覺得這個老板像木葉嗎?”
嬌娘愣了一下:“木葉老板?可這個人是人類,沒有老板的味道,又怎麽可能是老板,何況,這個人早就在妖怪圈裏混了很久,不過是一個皮相略有點相似的人類而已,絕不可能是老板!”
第 57 章 【酒館-1】
等到我能辨別感覺的時候,只聽得耳旁都是呼嘯的風兒,身下是溫熱的毛毯似的東西,偶爾有幾塊堅硬的骨頭循環突起,像是被什麽野獸背負在肩膀上,縱情狂奔。
我睜開眼,看到的是黑紅色的天,還有密集的星河。
我正浮在半空中,而身下是一只野獸,三目黑身的神犬,和夢境裏一模一樣。
我喉頭有些澀,開口喚道:“黑目老師——”
他駕着雲霧在天空中奔馳,朗聲笑道:“你還記得我啊,你今生叫什麽來着……阿渡?不好聽,沒以前的好聽!”
“你哪那麽多挑剔啊……”我雖然語帶埋怨,卻忍不住笑開:“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阿渡。”
我翻過身,摟住他毛茸茸的脖子,迎風眯起眼睛道:“老師,你怎麽找到我的,這又是什麽地方?”
“我剛把你從野魂群裏找出來,現在為了避開那些執行輪回任務的鬼差,正在逃亡。我要帶你回到身體裏去呢,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死了。哦,這裏啊,這裏是忘川,你沒來過吧?和鬼府不同的地方,和那些各式各樣的地獄相連,是要受刑的地方呢,我們得趕快離開。”
我忽的想起了什麽,黯然道:“可我沒有心了,回到身體裏也會死掉的。”
“死的只是草燈之心,你今生是人,你的人心還活着呢!何況失去了草燈的味道,帶刀的家夥就很難找到你了,或許以為你死了吧。”
死的是草燈之心?
我琢磨了一下,這個意思就是說,死去的只是木葉的心嗎?
也就是木葉故意欺騙紅狐,讓她以為我們是共用一心,但是實際上是他早就設好的這個局,替我而死嗎?
真是殘忍啊,就連死也要和我搶着。
可這心是木葉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了,我不能死。
我要好好活着,保護好木葉給我的心。
等到很久很久以後,再去另外一個世界尋找木葉。
“別跑!”
我身後傳來羽翼扇動的聲音,一群長着翅膀的家夥對我們窮追不舍。
是那些執行輪回的鬼差!
我不由催促黑目:“老師快跑!”
他淚水盈眶:“阿渡啊,老師是老人家了,這真的是最快的速度了,再往下,穿過那條河就能到現世了,你再等等,要是他們抛鋼叉啊鐵錘什麽的,你就幫我擋擋,反正你是鬼不怕疼……”
他話音剛落,一枚鐵錘就直接穿通我的身體,我沒擋住……只見得,那玩意兒朝老師的頭頂心砸去,發出一聲巨響,以及噴射出幾尺高的血液。
黑目老師哀嚎一聲,直勾勾掉下了地,落入那所謂的現世入口之河。
我也跟着狠狠落到水裏,在快要被淹死之際,我心想:老師,對不住,我忘了和你說,鬼是不會被實物砸中的,我想幫你擋危險,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我狠狠嗆了幾口水,又陷入了昏死狀态。
等到我再次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天花板了。
顯而易見,我被黑目老師救了,現所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我眼珠子咕嚕轉了兩圈,擡起手,隔着暖黃的燈泡,仔細觀察手上細微的纖毛還有血管淡青色的脈路,而心髒正有節奏地躍動,無一不說明我還活着的這個事實。
那麽,胸口呢,有留下什麽痕跡嗎?
我把手從襟口探進去,左胸上盡是平滑細膩的肌膚,沒有一點兒猙獰的傷口,甚至是血結痂的痕跡。
就好像之前種種都是一場黃粱大夢。
但是想到木葉,我的心還是會疼,所以啊,那一定不是夢,最愛我的人被我最讨厭的人給殺了。
如果有機會,我會親手殺了紅狐。
但顯然,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坐起身,這才開始仔細打量這個地方,這個房間是舊時的廂房,床是镂刻着花草樹木的架子床,窗是糊上了黃油布的木窗,隐隐約約還有香火的沉香,透了幾分暖氣。
“老板娘?”有人推門進來,是個異瞳的女孩兒。
她穿着繡花的長袍,及着地,腰身被精致的玉帶勒住,不足一握,看上去更顯得嬌小可人。
她端着盆熱水,小心翼翼走到我面前喚道:“您醒了?”
我眨眨眼道:“我不是老板娘。”
她咯咯笑起來:“怎麽不是,這處是木葉老板專門留下來給您的,早在幾年前就寫下了您的名字,而半個鬼府的地契可都在您名下呢。”
我算是明白了,淡泊名利的木葉贏下那半個鬼府,竟然是為我準備的嗎?
還真是把我下半輩子都想好了啊……
我嘆了一口濁氣,胸口郁結,擡擡手道:“那這裏是?”
“這是一間您名下的酒館,處于妖市的繁華之處,而我是老板雇來的管事,專門打理酒館的。”
“那你是什麽?是妖怪嗎?”
“我啊……”她撫上自己的半張臉道:“我是半妖,您看我這眼睛,一只是妖眼,一只是人眼,算不得人也算不得妖,而您現在是活生生的人呢。”
我忽然想到自己從前的悲慘身世,我以前不也是這樣,一半是草燈的妖氣,一半是人,受盡苦難,可憐喲。
我憐惜地望了她一眼道:“我懂你,一定苦得很吧?”
她愣了一愣,轉而嬌笑出聲:“您這是說什麽話,老板娘是不知道,我這樣一副身子,可是受歡迎得很呢!”
她坐在我身旁,突然擺出妩媚的姿勢,素白的指腹從自己的耳垂處細細滑至肩上,露出一片柔白勝雪的肌膚,那軟滑的綢布之下,星點紅印若隐若現,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引人遐想。
她頓了頓道:“要知道啊,我前世可是豔鬼,只有這風月之事才能安撫我呢,而這人的甜美滋味自然是迷得那些妖怪大人們神魂颠倒,又知曉我骨子裏頭是個妖怪的事實,這芙蓉帳內,好不快活呢!”
我啞口無言:“還……還要賣身嗎?”
她又呆滞住了,湊近我道:“老板娘,您真是可愛得緊,哪裏是要賣身啊,那都是奴家,心甘情願的,這些是奴家愛做的事兒呢!”
這下我才明白了,原來這貨是有點明騷啊!
我想象了一下那些話本子裏傾國傾城的美人兒都是酥肩半露,手裏執着一管兒水煙,袅袅缭繞的煙霧不知是自醉的還是醉人的,總之美得很啊,意境好得很啊。
我哆嗦了一下:“那你叫什麽名字?”
“喚我嬌娘吧。”
我又哆嗦了一下,沒好意思喊出口。
如果是香蕉娘,我還能招架一下。
她輕輕合上了眼睛,狹長的睫毛像是一把淩冽的鐵扇,細密微翹,僅僅是這一嗔的嬌态,就溢滿了難以言喻的慵懶,就像是骨子裏透着豔麗一般,稱之風華絕代也不為過。
可原先明明只是一個異瞳的小姑娘,卻又為何會有着成熟女子的魅力以及味道呢?
她張口道:“哦?老板娘可是在打量我呢?”
我臉上一紅,尴尬望向了別處。
她像是勢在必得的猛獸一般,悄然接近我,撫了撫我的臉側:“不如,我來給您解惑,因為我這皮下,可是數萬豔骨之魂啊……”
豔骨?難道不是豔鬼,而是舊時的所有香豔女子之魂所塑造的豔骨嗎?
這種妖怪,我只在木葉的口中聽說過,難道,豔骨也是他親自尋來把持酒館的?若是有豔骨在,再怎麽簡陋破敗之處都能被經營地風生水起,正所謂,美酒與女人,都是天底下所有人肖想之物,更何況是妖怪呢?這可謂是高招啊!
就像是舊時的妲己,妺喜一般,都是傾國傾城的人物啊,更何況這些女子一起塑造的豔骨——嬌娘……
我道:“不愧是豔骨,這間酒館經營成這樣也都是你的功勞,不如我就把酒館送給你,你只要定期交一些租子,其餘的自己經營就好,老板娘什麽的,還是你比較合适。我還是喜歡當幕後的老板,對于經營是完全沒有興趣,也一竅不通。”
她抿唇一笑,并不退卻,輕聲道了句:“好。”
嬌娘恢複了之前那種清麗脫俗的模樣,伺候我洗了臉,又低聲叮囑了一句:“今晚是一年一度的聚會,凡是在妖市中有經營的老板都會來參加此次聚會。前些年,因為我一直掌管酒館管事的職位,那些見我們酒館日日好起來的老板們都十分不耐了,一直說要見真正的幕後老板,我算是一時頂不住了,這時把你推出去最好,否則還指不定那些人要做什麽肮髒勾當呢。”
我擦了擦冷汗,什麽叫把我推出去最好。
難不成……要看着我變成那明晃晃的靶子,随便人拉弓開射啊?!
是夜,我就被嬌娘打扮了一番,換上兔絨領的金錦長袍,腰間是一掌寬的厚絲硬綢帶,緊緊勒住我的腰身,就連平時裏幾乎見不着影兒的胸都被死死扣了出來,鼓出一點圓潤的弧度,看得我心驚肉跳,一張老臉險些要埋到地裏去。
她扶我上了步辇,自己也躍上去,坐到我的身側。
燈火輝煌的街巷上盡是人,原本就不寬的路變得愈發難行。
嬌娘使喚了幾只負重童子,讓它們一齊把步辇擡出酒館。外圍的輕紗垂了下來,也有些飄逸的朦胧美感。
我舉目望去,可不止是我們坐在高人一等的步辇之上,凡是那些看起來店鋪大的驚人的門口,都有人舉着形态不一的軟榻轎子,裏頭坐的人服飾尊貴,怕都是這旁邊有頭有臉的老板。
這敢情是妖怪圈裏的一流商人聚會?
我不自覺縮了縮腦袋,嬌娘看出我的異樣,冷笑一聲道:“您的身份,可不比他們卑微,還指不定誰比誰尊貴呢。”
她揚手喚道:“小的們,往前頭去,給我領隊去!我嬌娘,就從沒有落人身後的規矩!”
随行的負重童子們像是得了令,平地躍起,踏着空中的薄霧就朝前跑去,好似在空中飛舞一般。
嬌娘這一舉動,使得那長龍似的人群頓時嘈雜起來,也有步辇接二連三踏空飛起,朝我們狂奔而來。
甚至有個兄弟還聘了能夠展翅高飛的白馬,那一揚蹄踏來,活生生把幾個軟榻直接踩了下去,而軟榻中的老板不知被踩了什麽部位,揚天長嘯,噴出一口老血,歪在睡榻上,可謂是平白遭了無妄之災啊!
我揪心道:“這領隊之人很重要嗎?”
嬌娘嗤笑道:“自然,自古以來領隊之人就是下一年妖市的霸主,就連給鬼府繳稅多少都是能說得上嘴的,誰又敢得罪這樣的大人物呢?”
“那年年競争都這麽激烈,領隊之人的名稱會很難拿到手吧?”
“又有何難呢?誰擋我的路,我就殺了誰,如此不是很好?”她眼睛眯起來,閃過一道危險的光芒。
我咽了咽口水,不敢開口。任憑那呼嘯的風兒扇我一路的大耳刮子,臉頰上火辣辣的疼……
第 56 章 【草燈之心-下】
即使相處地再好,也難以控制不被木葉看到我沾滿鮮血的樣子。
當我清醒過來時,手上腳上,純白色用手洗滌的衣服上布滿了豔紅的血跡。
四周橫屍遍野,傷口處還散發着一股升騰的熱氣,血味愈發濃郁起來,而手中的長劍還是冰冷的,一陣陣鈍痛仿佛要提醒我,先前究竟釀下了何種滔天大禍。
太好了,死去的妖怪裏面,沒有木葉。
即使這樣罪惡的念頭會被讨厭,我也忍不住松一口氣,目光慢慢變得柔和。
只要不傷害心愛的人,那就很好了。
而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我能察覺出,那是木葉。
像是做賊心虛,我不敢擡頭直視他的目光。
可隐隐約約也能感覺到,木葉的目光,似一汪池水那般冰冷,深不可測。
是讨厭我了嗎?
我擡起頭,由于眼睫上也染了鮮血,已經幹涸結了血痂,黏住了眼角,導致我只能眯起眼睛打量他。
我微笑道:“我現在是拿着草燈哦,所以不要怕我會殺害你。”
即使不靠近我,也一點問題都沒有呢!
我啊,知道你最愛我了呢!
所以即使現在想要抛棄我,我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難受哦。
只要離我遠遠的,我就能好好保護你了。
現在我終于明白黑目老師說的那個刺猬交朋友的笑話了,即使內心柔軟,觸碰到別人就一定會讓對方受傷,所以遠遠地看着,用目光愛護就很足夠了。
木葉抿了抿唇,卻在原地不動。
沒有靠近,也沒有離去。
我露出一個自認為十分恬美安逸的微笑,呢喃自語道:“我覺得我這種妖怪肯定是沒有名字的,不過哦,妖怪們有給我取名——殺人鬼。你不是喜歡記錄妖怪名字嗎,那就把我寫在《百物語》上吧,就寫,我有雙重人格,一個是溫柔的殺人鬼,一個是冰冷的殺人鬼,而溫柔的殺人鬼拿着草燈,冰冷的拿着劍,看到草燈的呢,也不要去靠近,因為沒有人能預測到什麽時候是草燈,什麽時候又是刀刃,還有哦,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要寫上,溫柔的草燈喜歡妖怪,接近人類,甚至會愛上人類,所以吶,大家要小心一點。”
說到最後,連我自己維持不住笑容了,雙頰漸漸僵硬起來,又恢複成面無表情的樣子。我瑟瑟發抖,似乎是覺得冷,又似乎是覺得難受,就在心頭那裏,很多很多情緒擁擠着,想要出頭,卻什麽都湧不出來,酸酸脹脹還有點想哭。
我垂下頭,默默掰着自己的手指,直到視線變得模糊。
忽然,木葉沖過來擁上我,溫暖的氣息一下子将我整個人籠罩住,他結實寬厚的胸膛給予我安全感,躍動有力的心跳似乎又能賜予我力氣一般,此時此刻的木葉,不是一個凡人,就像是神明降臨。
我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溫柔撫着我的脊背,低聲道:“別哭,我心疼。”
聞言,我越哭越大聲了。
他無奈嘆了一口氣道:“別哭啊。”
我抽抽噎噎,心道:你說不哭,就真的會不哭啊?
我用下巴蹭蹭他的肩窩,雙手緊緊反抱住他,委屈道:“你不怕嗎?”
他開着玩笑:“不怕,只是殺太快,我忘了記錄它們的名字了。”
木葉這樣滿心滿意相信着我,讓我愈發不安,愈發愧疚起來。
萬一,萬一我殺的不是妖怪,而是木葉呢?
他拍拍我的頭道:“你放心,在你殺我之前,我會讓你變回草燈。”
他頓了頓,彎起嘴角道:“草燈,一定會來救我的。”
我大力點點頭,望着比我高了一個頭的木葉,撒嬌道:“親親我。”
他伸手貼在我的臉頰上,俯下身吻上我的唇,細細密密吻着,直到我站不住,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像是貓兒一樣。
木葉一手扣住我後腰,加深了這個吻。
他長舌直入,攪住我的舌尖輕咬舔舐,在上颚輾轉反複,像是品嘗着什麽,依戀着,遲緩着,慢慢吮吸。
我沒有嘗過接吻的滋味,就好像吃了蜜一樣,不是嘴上甜,而是心裏甜,只是吻着吻着,連氣兒都要被抽走了,我推了推他,面色潮紅松開嘴,大口大口汲取空氣。
他緊摟住我,沙啞低聲的嗓音在我頭上迂回萦繞,他問:“什麽感覺?”
我認真回複:“甜的!”
“我怎麽沒嘗到,那就再試一次。”
木葉沒有等我反駁,直接又扣住了我,将我未曾說出口的話埋沒在深深淺淺的吻裏。
我埋在木葉的胸前,四周都是他清淡的香味,像是竹子,又像是桂花,一時間分辨不出來具體的,又可能是無數種花草糅合在了一塊,總之讓人覺得安神。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腕,似乎怕一松開手,我就會和剛才殺妖怪一樣,逃得無影無蹤。
木葉道:“我們回家吧。”
“好。”我甜甜一笑。
和木葉回到那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家。木葉像是牽小孩一樣,小心翼翼領我離開那個是非之地,那個沾滿了鮮血的可怕地方。
我心有餘悸,忍不住回頭看去,在那屍體橫陳間,仿佛又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從底下爬了出來,它一雙眼睛黑得清亮,是只小狐貍。
它張着嘴,急急忙忙朝我喊了兩句,具體什麽我并沒有聽清,只聽到了一個詞——阿狐。
這是它給我取的綽號嗎?
不過我剛才沒有殺了它,真是奇跡。
木葉察覺到我的異動,伸手覆在我的眼睛前,不讓我再去看身後的可怕場景,他低聲說道:“沒事的,一定會有辦法讓你永遠拿着草燈。”
“嗯,我也想要這樣呢!不然拿着刀該多累啊……”又該有多吓人。
回到家中,木葉就絕口不提我拿刀的事,就好像我一直都是溫柔的樣子。
而我卻時不時會刻意去回憶,一般多久會變成那個殺人鬼,十天,一個月嗎,還是一年?
毫無頭緒,好像很久很久,又好像立刻就會。
如果能預料到就好了。
就這樣過了兩個月,木葉一直盡心盡力照顧我,就是态度上,還明顯把我當成了小孩子。
什麽嘛,年齡上,我肯定比他大上好多,都可以喊我奶奶了吧?
這天,木葉一大早就出門購買食材,我百無聊賴窩在被子裏,打算再賴幾分鐘的床就起來。
隐約間,視線變得模糊,有什麽在腦海裏盤踞不去。
我閉上眼睛,仿佛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有另一個穿着紅色長袍的紅狐,執着劍,緩緩從遠處走來。
她嘴角有兩枚小尖牙,像是真正的惡鬼,吸人血,剝人皮。
雖然長着一模一樣的臉,卻不難分辨出是我還是帶刀紅狐。
每個人的氣場都是不同的。
她自有一股風流妩媚,嬌聲道:“我可愛極了你這懦弱的模樣,只有我啊,才能保護你,長長久久占有你,疼愛你。”
我皺眉道:“我從世人口中學到一個詞,配你正合适,那就是——惡心。”
她又低低笑起來:“哦?是嗎?我可是,一直愛着你啊,我的紅狐,你不就是我嗎,難道,你不愛你自己嗎?”
“我寧願死。”“你死了可不成啊——”她拖長了音,似乎是真的在惋惜什麽,裝模作樣嘆了一口氣,失落道:“不如,我殺了他吧?”
我眯起眼睛,能察覺到這是肯定的語氣。
她望了望手中的劍,嘆息道:“要不是你啊,我哪裏會是這個樣子?如果連你都能死了,那就好了,那樣啊,我便能随心所欲,你懦弱的樣子,真叫我惡心,用刀刃斬斷別人的喉嚨,控制生死,才是世間美妙的滋味啊,不如這樣,你親手殺了木葉,那我就不動手了,啊呀,我忘了,你在意的根本不是死在誰的手裏,而是讓木葉死呢,這該怎麽辦呀,好苦惱呢。”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掌死死扼住,半天吐不出一口氣。
如果我不殺木葉,就會被她殺了。
那不如,讓我去死好了。
原本我也不太喜歡帶刀紅狐亂殺人的樣子,醜透了。
我逐漸恢複了意識,可那些話語還在腦中揮之不去。
我煩悶起床,正巧撞上了回到家的木葉。
他依舊是素色的長袍,利落幹淨的短發,并沒有遮住額頭,露出一雙眼來,清清冷冷,卻很是溫柔。
我摟住他,親昵撒嬌:“吃什麽好?”
“餃子,想吃嗎?”
我眼睛發亮:“是自己包起來的那種嗎?”
他點點頭:“嗯,想試試嗎?”
雖然有點難度,但是,好想試試!
和木葉一起做事情真是太幸福了!
我又害怕起帶刀紅狐所說的那一番話,不知道她何時會出來,只要趕在她出來之前殺了自己,就好了吧?
我微笑點點頭,那就今天晚上吧?我再貪戀一個下午的獨處時光,今晚,再心滿意足赴死就好了。
木葉果然是做飯的一把好手,在我坐在桌子前磨蹭的時刻,他就已經和好了面,拌好了餡料。
由于包餃子不用發面,所以僅僅是在上頭蓋了一層布。
而餡料裏,由于我口味重,木葉就加了麻油醬油還有一些料酒什麽的,這樣更加入味一點。
起初都是他擀皮,他自己包,我也只有在旁邊看看的份。
等到那一個個金元寶似的餃子擺在桌上,我也忍不住手癢要包了,可惜我顯然沒有人類會烹饪的技巧,包了兩個不成樣的,也就歪在桌上看木葉忙活了……
等包好已經是傍晚時分,日落西山。
木葉煮了第一碗湯餃端上桌,我已經迫不及待敲碗要開吃了。
他拽走了我手裏的筷子,不滿道:“不準敲。”
“為什麽不準?!”
他咬牙切齒:“又不是孩子!”
我嘟嘴,只能乖乖用勺子去盛了一個到碗裏,嘀咕道:“這不讓,那不讓!”
他漫不經心道:“你這樣,小孩子會學壞。”
我驚喜道:“我們會生孩子?!”
木葉一口湯噴碗裏,咳嗽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我尋思了一下,他那句話可能是:如果我不做好大人的榜樣,其他別人家的小孩子看到我會學壞。
于是我臊紅了臉,一時間手足無措,很是尴尬自己說錯了話。
木葉用紙巾擦擦嘴,并沒有擡頭看我,只是淡然道了一句:“以後會有的。”
這話是要和我生孩子了?
我笑彎了眉毛:“那小孩子生出來會變成狐貍人嗎?”
他抽抽嘴角,無奈道:“那是狐貍精。”
“哈哈,都一樣,都一樣。”
——明明差很多。
雖然只是善意的謊言,我也忍不住撒謊騙自己,會這樣和木葉生活下去,生一個孩子,可能是狐貍,也可能是人。
臨睡前,木葉撫着我的手背道:“如果想赴死,那就在真正要死的時候吧,譬如你殺了我的時候,如果你能好好活下去,也未嘗不可。”
“你怎麽知道的?”
木葉道:“因為你很笨。”
之後的故事,并不用我多加複述。
我并不記得那麽多,只記得當時的木葉,胸膛上中了一劍,那是我手裏的兇器。
即使他渾身上下都是血,卻依舊眉目彎彎,安靜祥和,笑的很好看。
我跪在他的身側,目瞪口呆抽出劍,反手就是往自己胸口紮去,直入心髒,等到劍刺入心髒時,就化為粉末,漸漸凝聚成那一盞散發着溫暖的草燈。
燈芯還亮着火光,越來越盛,即使我要死去,也未曾有熄滅之意。
我胸口不住流淌着血,彙聚在膝上,漸漸染紅了一片。
我伸手攙扶住木葉要倒下的身子,他唇無血色,已經合上了眼睛,唇齒間微動,吐露出幾個字眼:“下一世,我來找你,我來守着你,以,草燈之心……”
那草燈似是聽聞召喚,隔空飛起,輕柔地,緩慢地,旋轉起來。
而燈下的我與木葉,意識渙散,将要死去。
第 55 章 【草燈之心-上】
我叫紅狐。
聽黑目老師說,我是人人得而誅之的惡鬼,專門殺妖邪,甚至是自相殘殺。但是,我并不是什麽驅惡揚善的陰陽師或者天師,甚至要是有人靠近我,我連人都殺。
呃,不過我并不記得自己殺人的樣子,也可以算是選擇性失憶嗎?
黑目老師至今也沒研究出什麽,最後他斷定,我可能是有點精神分裂——他這樣斷定的依據是,在我要殺人的時候,連他都差點要死于刀下了。
而且唯一能分辨我是否變身了的證據就是——看我那天,手裏拿的是草燈還是刀,如果是草燈,說明我還是溫柔的紅狐,如果是刀就……咳咳,見者有份?一人一刀?
黑目老師是我偶然間認識的,他長着狗的模樣,三只黑眼,現世的人稱他為烏天狗,據說能穿越時空。當然,起初我是想叫他黑狗老師的,但是他覺得狗太掉份兒,堅決不肯,就只能喚他黑目老師。
至于我自己到底是什麽品種的妖怪,黑目老師也沒有研究出來,于是他打算什麽時候帶我去拜訪深山中的某個大家族,據說那個家族是渡物世家,也就是專門記載妖怪,登入《百物語》的人類,他們千百年一直流傳下來這樣尋找珍稀妖怪的規矩,說不準能知道我的身世。
黑目老師其實還有點顧慮,生怕我一變成帶刀紅狐就砍了人家,明明是上門求助,結果枉死了那麽一大家子。
當然,黑目老師對人類的生死沒有那麽多的情緒,這樣猶豫的原因是,萬一對方對他好奇起來,是不是要把他也關起來,以便于好觀察記錄?
不是常常說,深山裏要是抓到什麽鲛人就得送到那些可怕的城裏去,然後喝血解剖什麽的嗎?
真的可怕極了!害得我也心有餘悸!
那些人類肯定和城裏的那些黨派也有勾結,這就是黑目老師深思熟慮到現在也不肯登門拜訪的原因。
相比他,我就更加喜歡接近人類。
因為他們的酒好喝,妖怪們釀不出那麽甘甜的東西!
而且妖怪圈知道我的名聲,別說是喝酒了,只要我一出現,大家不是逃之夭夭,就是聯合起來要跟我拼命。
都是帶刀紅狐惹的禍,害得我也不好做人!
話題繞回身世,我也非常想了解這另外一個人格是怎麽回事,所以黑目老師還是打算讓我一個人打探到敵方內部去,他就在暗處指導我好了。
說幹就幹,他打聽到了附近就有一處那個家族的分支族人,據說是獨居的男人,名叫——木葉。
名字有點奇怪,我在想,是不是他在樹上生出來的,所以叫木葉呢?
總之不管是什麽原因,我都得冒險和他來個偶遇!
于是這天晚上,我打扮成世人喜歡的女孩模樣,匆匆從山上跑到山下的廟會,結果這樣急匆匆地就和人撞了個滿懷!
我一下子撲倒在地,下巴像是碰在什麽硬東西上,疼得我眼冒金星。
而罪魁禍首還不起身,反而擡起頭來打量着我。
“你不起來嗎!”
“是你,坐在我身上了。”他幹咳了一聲,胸腔起伏,又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蓋在我頭上。
我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就黑了。
我聽說過這個招式,這是人販子拐賣小孩的時候用的布,要蓋住了把藥吸進鼻子裏,這樣就會跟着人販子走了!
我才不會上當!
我捏着鼻子道:“你想賣了我是不是?”
他忽然低聲笑起來:“哦?是哪家的小妖怪跑出門了?”
我大驚失色,不知道他是怎麽察覺我的身份的,難道,難道是哪一方的天師?
好乖乖,這下可栽了!
我急得都要哭出來了,活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要起身逃跑,就被這個人死死扣在懷裏,眼前又被布蓋住,什麽都看不真切。
難道是要做成烤狐貍嗎,我不要qaq!
我顫抖道:“你怎麽知道我是妖怪?”
他的聲音有些無奈:“耳朵都露出來了,不用布蓋住,想要被世人看見,然後處以火刑嗎?”
“可是待在這裏更危險啊!”我都要哭出來了。
他懷抱着我起身,最終道了句:“那就去我家吧。”
于是,我被一個陌生的人類,給抱回了家。
真是妖生中的奇恥大辱……
現在,我正坐在溫暖的床上,如坐針氈。
因為,那個罪魁禍首正是我要套近乎的木葉,所以我是輕易不會離開他家的。
可是,他現在正在浴室裏面洗澡,我總覺得作為一個單身女性,這樣待在男人的家裏,并且等待他洗澡出來什麽的,異常羞恥!
于是我雙頰緋紅,窩在床角落裏盡作女兒态。黑目老師說我害羞的樣子很驚悚,而且一點都不像那些嬌滴滴的女孩,只能稱之為女漢子。
我正在床上苦思冥想該怎麽面對洗完澡的陌生男人,而那男人就早湊到了我的面前,這樣着實把我吓了一大跟頭——我直接摔地板上了。
這個叫木葉的男人用浴巾擦了擦頭發,由于被熱水洗刷,臉上透出幾絲酡紅,顯得皮膚白皙紅潤有光澤。
他的眼睛很亮,好似一顆顆蘸水的黑櫻桃,有點好吃的樣子。
咳,當然,作為一只喜歡吃素的妖怪,我不輕易吃人!
如果要讓一個人幫忙,是不是得盡心盡力讨好他?雖然我不是那樣喜歡拍馬屁的人,但是偶爾的投其所好,我還是會的!
于是我認真道:“您,長得真好看!”
表示尊重所以用了尊稱,又稱贊了美貌,一定會博得他的好感的。
木葉忽然劇烈咳嗽起來,伸手揪了揪我的小耳朵道:“你不太會說人話?”
我鼓腮幫子:“你才不會說人話!你全家都是說狗話!”
他眨眨眼:“啊,全家?現在家裏就你還有我,那你算不算那個說狗話的?!”
“你!”我有點着急啊,一路你你你你不出個所以然來,吵架什麽的,實在不是我擅長的,我只擅長砍人。
“去洗澡吧。”他伸手指了指浴室。
我忽然想到木葉在裏頭脫了個精光,并且洗得幹幹淨淨,就覺得有點臉紅。
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嫌棄吧?因為想到他在裏面把肮髒的身體洗掉了,就影響到了我的心情,使得情緒發生了波動,所以一定是妖怪們說的七情六欲裏面的嫌棄!
作為妖怪,我實在不太了解人類的情感。
我鑽進浴室了,等到洗幹淨了才想起,沒有換洗的衣服該怎麽辦?
于是我用尾巴繞到前面,擋住肚臍以下的部分,看起來就像是裹在皮草裏一樣,只是身上兩個沉甸甸的包子?不對,饅頭?也不對,說不上來的東西還沒來得及擋住,不過既然我不是很在意,想必木葉也不會在意,畢竟我就是沒有衣服蔽體才光着和他讨要衣服嘛!
我小心翼翼走出浴室,一路小跑到他的床上:“你有衣服嗎,我洗好了,可是沒有衣服。”
木葉擡眼看了我一眼,忽的避開頭去,面紅耳赤道:“先進被子裏擋擋。”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必須要進嗎?”
“沒有衣服就先進被子,否則會着涼。”
我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我們妖怪不會生病!”
他目光飄忽:“看着你這樣,我會着涼,明白嗎?”
“啊?!原來人類光是看看別人穿的少也會着涼啊!真是病弱嬌嫩!”
他微笑,把我整個人拎起來,狠狠塞到了被窩裏……
作為一只被虐待的妖怪,我表示好無奈qaq!
世人果然如傳說中的一般殘暴!
我縮在被窩裏,時不時探出頭看看木葉。
他側身坐在被褥之上,并沒有着急去拿衣服,反而是手握着筆,捧着一小冊簿子寫些什麽。
他的字跡清麗娟秀,筆水一觸到紙上就勾起幾點微芒,像是螢火飛舞,那些字竟是活了一樣,從紙上緩緩透出。
“這是什麽妖力,怎麽這麽厲害?”我瞪大了眼睛,實在不敢相信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還會些法術,那可是最頂級的妖怪才會的啊!甚至最頂級的也只會些皮毛,那些皮影戲裏面所說的什麽法力無邊啊,神器啊,釋放妖術什麽的,通通都是騙人的狗屁,也就唬唬三歲小孩了!
“這是《百物語》,渡物人記錄妖怪所著作的簿子,每一個渡物人手裏,都有自己的《百物語》,也可以算是溝通妖怪和人之間的橋梁。”木葉很耐心解釋,他微微笑起來,左臉頰上有個淺淺的梨渦,很是好看。
我了然:“啊!我明白了,就好像我的草燈一樣,我現在能接近人類,是因為我拿着草燈,等我拿着刀,我就不能接近你了。”
他忽然笑起來:“如果拿着刀,我就不能擁抱你,如果放下刀,換成草燈,我就不能保護你。你的草燈,是這個意思嗎?”
他說得太深奧,我有點消化不了,支支吾吾道:“啊?什麽保護……我只會殺人啊!難道說,是你要保護我嗎?”
木葉噎了一下,怔怔看着我,卻吐不出一個字。
我更加興奮了:“你是要保護我嗎?”
他神色有點複雜,半晌回道:“好,保護你。”
我難掩心中的激動,猛然挨過去,将光裸的身子完全貼上他的胸膛,我摟住他的脖頸,狠狠往他光滑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開心道:“那你就是我的朋友咯?你喜歡我親你嗎?他們說喜歡一個人就得親他,我啊,很喜歡你呢!”
木葉将眼睛眯起來,一字一頓道:“你說什麽?”
我又湊上去,吧唧親了一大口,得意道:“我喜歡你啊!”
他耳根緋紅,愣愣看着我,那眼眸似一灘黑水,攝人心脾,要勾着魂兒似的。
我将臉貼上他的脖頸,輕輕地蹭了又蹭,像是奶貓兒要撒嬌一般乖張溫柔,全心把木葉當成了我的親人。蹭喜歡的人,這是狐貍的天性,不對,是所有哺乳動物的天性,我看隔壁家黑貓的孩子就是這樣和母貓兒撒嬌的,然後母貓就會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舔小貓的腦袋,以示喜歡,要全身都沾上媽媽的味道才好嘛!
我擡眼,滿心期待地望向木葉。
我蹭了他,他也該有所表示了吧?
我等了好久,也不見木葉有動作,頓時就急了:“你怎麽不舔我啊……”
你怎麽不舔我啊……
你怎麽不舔我啊……
你怎麽……不舔我啊……
他眼角抽了一抽,遲疑道:“我……該舔你嗎?”
我當他這是害羞的信號,可能覺得一下子有了我這麽一個溫柔知性的親人有些不太适應,所以做出親昵的動作得要先詢問過我。
于是我大力點點頭,表示‘快來啊,壯士!’。
還有,別問我為什麽這麽快就把木葉從陌生人劃分到朋友陣營,最後又收到親人的陣營裏。
因為木葉這樣可愛的人,就該獲此殊榮!
木葉又開始害羞地望天了,可他望天望地就是不望我。
我又急了,哭喪着臉道:“母貓喜歡一只貓就會用舌頭舔遍對方的全身,留下自己的味道的,我們狐貍也是一樣的。我喜歡你了,你就得喜歡我,為什麽還不舔我啊!”
所以,木葉媽媽快來快來啊!狠狠舔舐我啊!我不會拒絕的!
少頃,他低下頭,似是不經意間看了看我的……咳,最終,流下一行鮮血。
那,是從鼻子流出的。
于是我又被木葉狠狠塞到被子裏,永世不見天日了!
這個出爾反爾,陰晴不定的凡人qaq!
作為妖怪,真的,好屈辱!
那夜以後,我就再也不能不穿衣服在木葉家裏走動了(……)。
雖然他允許我和他同睡一張床,但是我也不能随意親他了。
不過,只要能做木葉媽媽心中唯一疼愛的人,我還是很甘願的……至于黑目老師,他早就不知道滾到哪裏去了,而我的身世,還在打探之中,但是木葉也不太曉得,這讓我很失望以及挫敗。
然而,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帶刀紅狐的出現,萬一她不認識木葉,把我最喜歡的人殺了該怎麽辦?
那樣可是了不得的,可我又不能殺了帶刀紅狐,因為那就是我啊。
我跑到廚房,對正在忙碌晚飯的木葉道:“我忽然想起一個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想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這是我新學的一個詞。
意思是,發生了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打算從原本居住的地方逃出去。
他握着鍋鏟,面色不變道:“走到哪去?”
他居然沒問我為什麽要走,這讓我有點難過,于是我把頭垂地更低了,渾身上下散發着‘我不高興’的氣息道:“很遠很遠的地方,讓你找不到我的地方。”
只有木葉找不到我,我才不會殺了這麽好的人呀。
“為什麽?”他終于有些動容,疑惑道。
“因為,我會殺了你哦。”我擡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語氣就跟說‘你吃飯了嗎’這樣的家長裏短一樣平靜。
他沉默了一下,又繼續炖眼前的這道魚湯,并未開口回話。
我怔怔站在原地,也不走動,就這樣伫立在原地,靜靜看着木葉。
和木葉相處了一個月呀。
他是個很奇怪的人,不害怕妖怪,可也說不上喜歡。
即使平時很冷淡,卻會在我睡着時掖好被角。
是一個面冷心熱,滿肚子壞點子的人。
可也确實是非常好的人。
至少我混吃混喝這麽久,他也沒想趕走我。
所以說啊,木葉是一個溫柔的人。
他将湯端上飯桌,伸手揉了揉我的發頂道:“好了,吃飯吧。”
“可我剛才說了要走了。”
他道:“那就別走了。”
我有些驚喜:“你是在挽留我嗎?”
“嗯。”
“你不怕我殺你嗎?”
“不怕。”
我爬上椅子,湊到木葉的膝蓋上,一手摟住他脖頸,吧唧親了一口。
木葉面紅耳赤,抿了抿唇,居然也湊到我臉側,回吻了一下。
嘻嘻,所以說木葉還是超喜歡我噠!
第 54 章 【暗潮】
自那天以後,我都有點躲着木葉。
也不是怕他,就是……就是有點兒害羞?
可也不算是不喜歡木葉,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也說不大上來。
“阿渡!”
“哎?我不在家!”我急匆匆地躲到櫃子裏面,暗自懊惱剛才嘴太快了。
“出來,我們談談。”木葉走進了屋子,他敲了敲櫃子,無奈道。
我義正言辭拒絕:“不要,就這樣談也挺好的。”
“哦?那好吧。”
我看他答應,心下松了口氣,總算是不要看見他的臉了。
“那我也進來。”
我驚訝道:“啊?!什麽?!”
沒等我拒絕,他果然打開櫃子門,大搖大擺坐在了我的對面。
我幹咳一聲,覺得有點奇怪,就好像是一個大人陪着玩辦家家酒一樣,說不出的怪異。他還一臉寵溺的表情,似乎是一點都不能體會到我焦急無奈并且不爽的心情。
我與木葉面對面瞅着,大眼瞪小眼,愣是說不出一句話。
我又沒由來地臉紅了,他伸手拍拍我的頭,語重心長道:“你不喜歡我?”
我被他那直白的問題給吓得夠嗆,臉上通紅一片,開不了口。
“那這麽說吧。”木葉很無奈,後果很可怕。
他問:“你喜歡和我住在一起嗎?”
我摳了摳手指,點點頭。
“如果我和別人住,你會開心嗎?”
我想了想,如果木葉照顧其他人,我會,會吃醋的,總覺得很不開心。
于是我回答:“不開心。”
“所以你喜歡我。”這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我縮了縮脖子,臉更紅了。
“所以啊,”木葉忽然湊近,吻上了我的額頭,他輕聲道:“所以不要太在意,并不要你改變什麽,頂多就是和我睡一張床,明白嗎?”
我啞口無言:這……這還改變不大嗎?還有,我什麽時候答應要和他睡同一張床了?!
他瞥了我一眼,目光清冷,言下之意是:您,有意見?
我縮了縮腦袋:沒有。
木葉道:“那麽,等會兒一起去燈會嗎?就在鎮裏,想去看看嗎?”
“想!”
我忙不疊點頭,不敢再和他獨處,急忙地跑上樓換衣服。
我怎麽以前都沒發現,木葉大王這麽有威懾力呢?果然是,遇人不淑……
我和木葉一同出門,早早趕上了這場燈會。
說是燈會,其實就是廟會,只不過沿途都挂上了燈籠,四周都是各式各樣的飾品攤子和美食攤子,據說再晚一點還有篝火晚會,自然是很多情侶都喜歡參加的。
難道木葉也是趕着這個上來的?咳,情侶什麽的,真是讓人有點害羞qaq!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木葉是天生的劍眉,這時眉目疏淡,被火光一映,顯出一點點兒英氣,有點像故事裏頭的風姿綽約的大俠,以及那風流倜傥的貴少王爺。
我滿意點點頭,木葉低下頭來看我:“看夠了嗎?”
“還不夠。”
他被噎了一下,把我撈到懷裏,一手禁锢住我腰,一手托住我的臉頰,用額頭抵住我的發頂,居高臨下道:“那就慢慢看。”
姜還是老的辣,我很快敗下陣來,不敢答話了。
我道:“這裏的燈會好熱鬧,以前怎麽從沒來過?”
“這裏人多,難免有幾個心懷鬼胎的要勾引你,到那時,我該怎麽辦?”
“……”這個……
我幹咳一聲,打算把木葉支開,于是道:“他們都戴了面具,你去幫我買幾個吧?我走得累了,在樹下休息一會兒。”
木葉笑道:“好,別走開。”
我點了點頭,等他走後,這才開始打量四周來來往往的人。
忽的,有一名長袍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她臉上戴了面具,手上還有一柄長刃,拖着地,發出渾厚的拖動聲,非常引人注目,可她卻恍若未聞。
是妖怪嗎?
我這般想着,卻不料她也轉頭看着我,頓了頓,抓住我的手腕就往遠處跑。
我一路氣喘籲籲,卻掙脫不了她的手,她就像是一只鐵鉗子一般,死死夾住了我的手,嵌在肉裏。
不知跑了多遠,她終于停下,一揮手,将我狠狠摔在了這個暗巷之中。
她戴着狐仙面具,身後光影交雜,就這麽直直立在深巷之中,身後的絡繹不絕的人群,卻沒有一個人發現異常。
我擡眼望去,只見得,她的瞳眸是赤紅色的,散着光,似火燒灼。
有點,似曾相識。
心口,又開始鈍痛了,直勾勾的,像是要往下墜,又好似要被狠狠摘下來,有種牽扯的刺痛。
我不适地眯起了眼睛,手上被石子刺入,生疼生疼,卻不敢開口,因為這個女人正拿着一把長刃抵在我的眉心處。
她伸出手指抵住唇,聲音從面具之下傳出:“別出聲,你要是受傷了,就會引來木葉。”
她認識木葉?我警惕起來,皺着眉頭看她,卻不敢輕舉妄動。
木葉去哪兒了?能發現我嗎?
快來,救救我!
“不想知道,我為什麽會這樣說嗎?”
她嗤笑了一聲,語氣裏帶了幾分不以為然。
“想。”
我需要和她周旋,我想拖延時間,好讓木葉能夠找到我,然後帶我離開,甚至,殺了她。
胸口湧起的恨意以及痛楚讓我險些窒息過去,那種強烈的情緒支配着我,讓我忍不住想要爆發,不知道是怎麽了,我很害怕,總覺得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這種預感如此強烈。
我真的,非常害怕。
“因為你是和木葉,共用一心呀。”
共用一心?
她忽然朝我走過來,腳步很輕,卻能感受到地面上輕微的震動。
她俯下身子,将自己臉上的面具揭下。
面具之下,是她那依戀的眼神,癡迷的笑容,以及唇邊的銳利的小尖牙,活似地獄裏妖冶的惡鬼,縱然是我,也忍不住渾身打顫。
即使那是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我難以置信道:“怎麽,怎麽回事?你是,你是誰?!”
“我啊,我就是你啊。”
如果她是我,那我是誰?到底我是阿渡,還是她是阿渡?
她神色一凜,忽然将長刃下移至我的心口,隔着長袍往裏戳了戳,利刃刺入肌膚的觸感帶來些微刺痛,只要稍稍使勁,就能破肉而入,直刺心髒。
“你想怎麽樣?”我開口問她。
她把玩着手上的利刃,随意開口:“哦?不怎樣,我啊,就想要你死!”
“為什麽?”
“世間只有我一個紅狐,你又是什麽人?還不該死?”
等等,紅狐?是木葉與我講的那個故事嗎?如果她是紅狐,我又和她一模一樣,我到底是誰?是木葉認錯了嗎?
還是,木葉就是那個故事裏的詳明呢?!
沒等我細想,胸口忽然劇痛,泊泊的鮮血湧出,我來不及躲閃,就被她一柄長刃刺入左胸,不容我抵抗,她又費力攪了攪,倏忽一挑,剜出一顆發光的心髒來。
我倒抽口涼氣,思緒開始渙散,那可是,我的心啊!
沒過多久,那顆草燈之心便化作螢火,迎風消散了去,隐約間還看到了木葉行色匆匆,正要趕來的樣子,卻來不及,來不及看我一眼,就身影消散,化成了粉末,消失在這個女人身後。她不屑道:“哦?原來是草燈為心啊,啧,快死了吧?既然如此,我讓你死個明白。木葉不過是一只鬼,眷戀着草燈內儲存的記憶而活,沒了這顆心,他就沒有了去處,也沒有了依戀,所以嘛,便是灰飛煙滅,你明白嗎?啧,真可憐,連只鬼都做不成,可若不是我一擊剜心,他便能感知到你受傷,便會來護你,你說說,到那時候,我可怎麽殺你啊?”她俯下身,探出舌尖舔了舔我的耳廓,唇齒溫熱,舉止暧昧,頓了頓,接着道:“所以啊,再沒有人能護你了。要知道,無論前世的紅狐,還是現世的我,我都愛極了你懦弱的模樣,你知道啊,你就是我啊!”
她這一番搶白,我算是明白了,雖然有些晚,但還是明白了。
我有前世,而木葉之所以伴随在我身邊,無非是依靠草燈的記憶尋到的我,至于他不死不滅也只是因為他是鬼,我記得他曾說過:“人是獲得愛的力量,才得以鬼的模樣存活在漫長的歲月中。”
然而卻是這個時候,我才能夠體會得出。
那是一種怎樣的無奈以及苦楚。
木葉他,一定是寂寞的吧?
我胸口的疼痛逐漸清晰,渾身都沒了力氣,只能穩穩倒在了地上,鮮血已經蔓延了整個身子,再漂亮的衣服也都變成了黑紅的印跡,這麽髒,怕是洗不幹淨了吧?
我開不了口,目光渙散地盯着天空,快要不能呼吸了呢……
我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喉頭像是被甜腥的血液堵住,再也說不出了話來。
原來人死之前,還有這麽長的時間要熬啊?
若是,若是能再好好開口就好了。
如果木葉能在我的身邊,那我就能最後和他說幾句話了。
可是,現在的木葉說不定已經死了吧?
我忽然鼻頭發酸,眼眶像是被熱油滾過,忍不住滲出點淚來,用上了僅剩下的力氣,我把手掌蓋到眼睛上,堪堪擋住流淚的雙目,就如同,從前木葉安慰我一般,只要在黑暗中,再怎麽哭都是可以的。
可是這次,我卻想在木葉面前哭了,再也不覺得害羞了。
若是,若是能夠不死就好了。
若是沒有來這場燈會就好了,如果不離開木葉,我是不是就不會死,是不是就能讓木葉不死?
我躺在地面上,似乎感覺到身體已經涼了,沒有血液在裏頭流動,沒有一絲一毫溫熱充斥在體內,似一塊冰,又遲遲不肯融化,不肯消失,又不可能化成活水,再有一次生命。
或許這是将死之召吧?
我張開口,天上開始飄起了小雪,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沒有半點人聲鳥聲,像是一座空城。
又或許,我活在自己的幻想內吧?
不是說人死前都會出現幻覺,回想起往事,就好像走馬燈一般。
我已經感覺不到痛楚了,因為心髒沒有了,即使再痛,都察覺不到了。
我又想到了木葉,沒有草燈心的木葉,已經沒有存活在世上的理由了,那會變成煙嗎?還是雲霧,還是,這從天而降的雪粒子呢?
好想,好想再見他一面。
只有臨死之前才這樣渴望,似乎感情更加深了,從心口流淌而出的情緒,再怎麽都遮掩不住,浩浩蕩蕩,接踵而至。
這是,前世的思緒嗎?
我頹然哭出聲,喉頭已經被幹涸的血液堵塞住,只能哀哀發出嘶吼的幹嚎。
不要死啊,不要死好不好?
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吧,就一點,一年,一月,一天,一個時辰,都好。
每每都得在絕望之時才明白什麽是可貴嗎?
為什麽,又要以絕望為代價呢?
若是我記得木葉,是不是也能代他活下去呢?
若是我心生執念,是不是也能代替草燈,再次給他生命,讓他成形,成鬼呢?
接着,我保護他吧?
我會好好珍惜,一定一定,會護住木葉的。
“別哭啊。”
眼前忽然出現了什麽,影影綽綽的影子浮現在半空之中,越升越高,就要到天上去,那人低低喚了我一句。
是木葉嗎?
我費力探出手想要撈取什麽,一抓是一手虛空,什麽也沒有。
想要開口回應,卻不能發出什麽聲音。
——別哭,我心疼。
又有人輕聲回應,僅僅一句,就消失了。
是木葉用讀心術傳來的,通過心髒嗎?
我伸手蓋住自己的胸口,那處已經不再流血,卻也能隔着傷口,觸碰到那一塊空缺。
可,已經沒有心了。
靜候了許久,确認那聲音是真切消失了,我終于安然閉上眼。
即使無法出聲,無法見到木葉,
我也是還是想讓他知道——
我愛你啊,木葉。
可惜,太遲了。
第 53 章 【情人節特輯】
傍晚時分,我正興致勃勃地坐在電視機前看節目,懷裏是充了電的熱水袋,腳下還墊了倒了暖水的湯婆子。而木葉似乎還嫌不夠暖和,把青花被面的毯子繞在我身上裹了一圈,生怕有點風漏進來,吹感冒了發熱。
可惜屋裏沒有暖氣,這點讓我很是遺憾,因為木葉覺得我貪涼快,如果買了空調什麽的,一定會冬天沒日沒夜開着暖氣,夏天沒日沒夜開着冷氣,一出個門,溫度不适應了,就和林妹妹一樣迎風卧倒在地,簡直是不能看。
雖然,我覺得他是想多了。
我打了個哈欠,算算農歷的日子,快過年了。又算算陽歷的日子,快情人節了。
電視裏都在打廣告,什麽紅酒啊,巧克力啊,玫瑰花啊,那價格都是蹭蹭蹭往上漲,何況現在高中生都早戀,偏偏過年了,人閑錢多,商家店家都要賺翻了,整個一錢串子,什麽都打上了‘用完這個商品就百年好合’的标簽,甚至更有趣的還是某寶網上訂購情人節男友,電話男友什麽的,如果客戶夠漂亮,還有額外服務。
不過木葉不許我訂購,或許是因為他單身,所以不想我在他面前秀恩愛吧,不過……我也沒男朋友啊,所以每年都是兩個人湊一起過,同病相憐,惺惺相惜。
說起來,妖怪裏也有過情人節的習慣哦。
而且更加的……怎麽說呢,秀恩愛秀得更加猖狂,不過一旦秀得太過,是真的會被衆單身妖怪圍攻,并且處以火刑。
妖怪們手執火把,圍成一個圈,等到圓月升起,就會紛紛繞着中心被燒的那個妖怪跳起拜月舞蹈,大意就是:秀恩愛去死喲~不過妖怪沒有命門,怎麽燒都死不了,只能算是個玩笑,也不算是懲罰了,當然,痛覺還是在的。
所以一到情人節,深山老林的自然火災就分外多,呃,當然,這都是妖怪們的手筆,而現世的人又看不到妖怪。
妖市的店主也會借助這個機會來進行一些販賣活動,譬如:‘吃了就能天長地久的鯉魚鱗片’、‘戴在身上就能偷窺男神女神的隐形三葉草’、‘即使在黑夜裏也能發光的愛心巧克力’等等。
雲雲雲雲,諸如此類。
要是問我往年都是怎麽過情人節的,我倒是可以好好回憶一下——
某年某月某情人節,我背着書包被木葉帶到摩天輪下。
他微笑看着我,溫柔道:“小阿渡,要上去玩玩看嗎?今天情人節哦,據說一起坐摩天輪就可以永遠在一起哦!”
我滿眼渴望,舔了舔冰淇淋道:“可,可是我恐高!”
木葉的笑容停滞了那麽一秒,最後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咦,你恐高嗎?那我們真的要上去測試一下,你恐高症到離地多高會發作呢!”
于是木葉不顧我的掙紮,直接把我扛上了摩天輪。
然後,整個摩天輪升降的過程裏,我都瑟瑟發抖,蜷縮在角落裏不敢動彈,還在擔心會不會忽然打開大門,然後掉下去什麽的。
而從開始到結束,木葉都以一種很無奈的眼神看着我,直到後來,我才明白了這眼神的含義:你是不是傻?
某年某月某情人節,我剛放學回家,木葉正巧在校門口打算接我。
他雙手都藏在身後,好像還拿着什麽。
以我多年找零食的經驗,這絕壁有鬼。
于是我循着他的手找過去,可木葉一直正面對着我繞圈,就是不肯給我看後面是什麽東西。
我好奇心起,心裏像是有小貓兒在撓,時不時抓一下,時不時撲騰一下,心頭癢癢的,就是難受。
我忍不住道:“這是什麽啊,你快給我。”
木葉微笑道:“哦?想知道?”
“是啊是啊!”
“那好辦,想知道,你就慢慢想好了,沒準能猜到呢?”
年幼的我表示受不了木葉的欺負,整個回家路上的表情都是:qaq!
木葉終于受不了了,掏出一盒巧克力遞給我。
“接你的時候,順道買的。”
他側頭看向另外一邊,耳根緋紅,似乎是刻意不讓我看到他臉上的情緒。
我像是一只小貓兒一樣,拿到了巧克力,開心地眼睛都眯起來了,還時不時搖晃搖晃尾巴。
某年某月某情人節,木葉失蹤了,當時下起了瓢潑大雨,地面上泥濘不堪。
而那天是星期天,我在家休息,木葉就……不見了。
不過我并沒有多着急,因為木葉留下了字條,一日三餐的紅豆粥還有三明治都放在冰箱裏,等到餓了的時候放進微波爐裏打熱就好了。
看來木葉失蹤,是他有意失蹤的呢!
似乎是看不到木葉的緣故,我的胃口并不是很好,三明治也沒有吃幾口,總覺得家裏空空蕩蕩的,一整天都悶悶不樂。
一出門,随随便便看到個樹影都覺得好像是木葉回來了,等仔細看去,又知道并不是他。
這,這肯定就是傳說中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
我握了握拳頭,于是不開心地看起了電視,很快把木葉給抛到了腦後。
等到晚上七點,木葉還遲遲未歸,我都險些要睡着了。
終于門鈴響起,木葉提着蛋糕還有紅酒,他低聲道:“十六周歲了吧?是大人了,給你嘗嘗看酒嗎?”
我忙不疊點頭,當然,我不會告訴他,那些釀起來放在壇子裏的桂花酒,還有高粱酒,甚至是米酒,我都偷偷喝過,從十歲前,就是個小酒鬼啦!
然後嘛,木葉幾乎每年的情人節都會想出招來過,而今年的情人節馬上就要到了,他又會怎樣安排呢?
等到情人節這天,我早早就起了床,梳洗打扮好,還穿上了夾棉的長袖短裙,外面再加上一件及膝的羽絨服,看起來要多嫩就有多嫩,我很滿意。
我小心翼翼從房門裏出來,再附耳傾聽木葉屋裏的動靜,他醒了沒有啊,是睡熟着嗎?
我什麽動靜都沒有聽到,只能伸手敲了敲門:“那個,木葉?”
“進來。”
我推開門,一眼就看見木葉半坐在床上。
他伸手揉了揉額頭,眉峰緊蹙,似乎是很不舒服,一副病恹恹、易推倒的模樣。
我小心翼翼走過去,眨巴眨巴眼睛看他:“你怎麽了?”
“可能是感冒了。”他嗓音沙啞,喉頭微動,終于難以抑制地咳出聲來。
我摸摸他額頭,炙熱的觸感附上掌心,是……是發燒了嗎?
我有些手足無措,卻不知道應該做什麽。是吃藥嗎?不對,是要喝粥嗎?生病了到底該做什麽?
一直以來都是木葉照顧我的飲食起居,我卻忘記了應該怎麽去照顧其他人,是被保護得太好了嗎?又或者以為木葉是金剛不壞之身,一定不會生老病死嗎?
我低下頭,竟然有些愧疚。
木葉伸出手,探到我的發頂上,微微一滞,最終還是用蓋了下來,用指腹搓了搓我的前額。
我擡頭望他,木葉的眉目似乎也柔和了許多,盡管面色潮紅,一看就是生了病的,可也抑制不住他眼底的溫柔。
我結巴道:“那,那我去煮粥吧?”
他又咳嗽了兩聲,勉強緩過氣來問我:“你會嗎?”
我掰了掰手指頭:“不會……”
他似是意料之中,并沒有多失望,倒是伸手拍了拍身側的床:“要是不怕被傳染,就陪我睡一會兒?”
我點點頭:“好!”
剛要爬上去,我又遲疑道:“你真的不要喝粥嗎?”
木葉似乎是真的不舒服,整個人懶懶的,伸手将我撈到了懷裏,卻也沒摟得多緊,好像使不出力氣一樣。
他悶聲道:“喝了熱水,睡一會兒就好了。”
我怕外套太冰了,等下害得他又着涼,急忙脫了,就穿着毛衣鑽到被子裏,像是哄小孩睡覺似的,一下一下撫着他的脊背,還摸了摸木葉的腦袋。
生病的人,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是話多且粘人的!
木葉這時就非常粘我,幹脆把我抱到了懷裏,手臂擱在我的小腹上,整個人就像是依偎在他的懷裏,倒像是我生了什麽大病了。
我猶豫道:“要……要不你到我懷裏來?”
我肯定會給你母愛的!
木葉輕笑了一聲,搖搖頭,用下巴抵住我發頂,輕輕摩挲,卻不多話。
我只能悶悶掰着手指,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木葉炙熱的呼吸吐在我的肩上,燙燙的,卻不難受,而他衣襟敞開了一些,滾燙的肌膚就算是隔着我的毛衣都能感受到,細細密密,猶如針腳一般,一點兒一點兒,透過毛衣的縫隙,傳達到了我的身上。
木葉,一定是很難受吧?
我忍不住轉過身,正面擁住了他,希望這樣他能感覺好受一點兒。只要發發汗,就一定能退燒吧?
可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我擁住他的片刻,就被昏昏欲睡的木葉給輕輕撥開,我弄不清楚狀況,只能慢慢蹭過去又要攬住他,一下一下順着他的脊背,呢喃道:“哎,別躲開,兩個人就暖和一點兒。”
木葉渾身無力,卻也不再抵抗了,他迷迷糊糊道了句:“投懷送抱?”
我臉忽然熱了一下,埋在被窩裏,不敢吭聲,這樣一說,也算是嗎?
咳,總覺得,有些……欣喜嗎?
木葉将被子扯上去一些,正好蓋住了我的頭頂,光線透過被窩的縫隙,朦朦胧胧只能看見一點兒,我整個人縮在木葉的懷中,暖洋洋的。
被窩裏光線灰暗,又有些暧昧,我忍不住縮了縮腦袋,正好對上木葉那已經睜開的眼睛,他眼眸清亮,有些說不出道不來的情緒。
我竟然,有些害怕了,不自覺往後縮了縮,伸手輕輕抵在木葉的胸膛上,不敢靠他太緊太近。
木葉忽然閉上眼睛,另一手扣住我後腦,低頭逼了上來。
我心跳如鼓,氣都喘不均勻,心髒一下一下躍動,攪亂着思緒,急出一脖子的汗來,幹脆逼上眼睛,好像能知道後頭發生什麽,又好像猜不着,不知是敢猜還是不敢猜。
只是……只是,我竟然一點都不讨厭,臉上反而更燙更紅了,耳尖像是有幾小搓火苗在上頭燒灼一般,一點點兒,擾亂思緒。
直到木葉溫潤的唇抵在我的唇上,他只輕觸了一下,又微微縮了回去。
我不自覺抿了抿唇瓣,并不濕潤。
也,也沒有木葉從前說的戀人接吻會有糖果味,分明一點都不甜,肯定是那些男孩子騙女孩來親吻的。
我眯起眼睛看他,卻不敢真正睜開眼。
啊啊,不對,我和木葉并不是戀人。
所,所以會不甜嗎?
我有些心虛地看了他一眼,遲疑問道:“為什麽,不甜?”
他避開我的目光,微微垂下的眼睫顫了顫,随後注視着我:“甜?”
“你說,接吻是……甜的。”
我鼓了鼓腮幫子,表示不滿。
他微側了側身子,光線從被子開口處傾瀉進來,像是一束火把,點亮了木葉那衣襟敞開的胸膛,那處兒肌膚白皙,泛起了些紅暈,有一塊塊小印子,似乎是剛剛被我用手掌抵的。
我忍不住伸出小指戳了戳紅印子,小心翼翼道:“壓得你疼嗎?”
他忽然反手握住我的五指,輕柔按在他左胸的部分,那裏面躍動的,不安的,是他聒噪的心髒。
他啓齒道:“不疼。”
木葉轉瞬一笑,眼角眉梢上都染了幾絲豔麗,竟然有些,有些好看。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木葉也長得很好看。
我咽了咽口水,感覺很是口幹舌燥。
他将拇指抵在我的唇上,指腹微微摩挲,似乎在感受着什麽,最終,輕輕拈住我的下巴,一動不動。
我咬了咬唇,不敢開口說話,卻一點也不排斥木葉的親密接觸。
或許,或許我心裏面,是很喜歡木葉的吧?
木葉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這次直接将唇齒覆了上來,他探出舌尖,小心翼翼滑動在我的唇廓上,一寸一寸舔舐着,吮吸着,覆上一層濕潤,又輕輕巧巧将那水澤吻幹,這樣反複幾次,卻只敢在我唇上周轉,不敢探進來。
我皺起眉,不知道應該怎麽應對,低低哼了一聲,脊背往後方一拱,像只蝦一樣彎曲,就想要逃跑。
木葉另一手直接探到我的身後,大手一撈,利落将我緊摟到懷裏。他舌尖長驅直入,撬開我的牙齒,糾纏住舌頭,一路攻城略地,氣勢兇猛,我險些招架不住,手忙腳亂,不知道該順從還是抵抗。
漸漸地,木葉冷靜了下來,不再一路索求回應,而是選擇曲線救國,他與我舌面相觸,密切地,溫柔地,若即若離地舔舐着,又像是試探一般,誘導着我回應。
我渾身酥麻,有些喘不過氣來,他卻像是嘗不夠,含住我的唇瓣輕咬、碾磨,肆意掃蕩,一時間,津液交融,像是要窒息了一樣。
我忍不住了,奮力勾住他的舌尖,狠狠咬下去,等到他吃了痛,嘗到了血腥味,才茫然松口。
我幹咳一聲,不敢說話,生怕他繼續獸性大發。
我想要以淑女之力化解這場尴尬:“那個,咳,我明白,我長得比較漂亮,你見到我難免把持不住。”
他愣了一下,頓時面紅耳赤,低聲道:“阿渡。”
“嗯?”
他目光躲閃:“沒什麽。”
我看他恢複了理智,幹咳一聲,繼續開口:“怎麽了?”
“我……喜歡你。”
木葉終于開口,頓了頓,說完這句話。
“什麽啊?”我裝傻。
“我喜歡你,喜歡你。”
他咬字很重,生怕我聽不清一般,貼在我的耳廓上,溫聲說道,呵出的氣像是羽毛兒一般,小小的,撩在心上。
這回輪到我面紅耳赤了,我也不知道該拒絕,還是接受,卻并沒有反感。
只是把自己埋到被窩裏,悶聲回應道:“哦!”
“這次,甜了嗎?”他似笑非笑道。
我羞得要鑽到被窩裏面,側頭把臉埋在木葉的懷裏,才輕聲開口,聲音像是小奶貓兒要打個顫一樣。
“有點……甜。”
第 52 章 【吻】
我現在正沉浸在自己的甘甜的夢中,沒錯,我……靈魂出竅了。
而罪魁禍首就是我面前的這個小家夥——靈童。
靈童是一種能夠随意進入別人夢境的人,偶爾拽出熟睡者的靈魂,使其無法回到自己的身體,在野外漂泊,俗稱野鬼。等到身體無法蘇醒,逐漸死去時,那靈魂也會變成了鬼魂。
當然,我是大名鼎鼎的阿渡大人,如果它敢讓我死,那麽木葉就會扒了它的皮。
我抑郁道:“你打算怎麽辦?”
它不足我半截拇指長,小小的,躲在茶杯後面,時不時探出頭,發出‘吱——’的聲音,顯然是不會說人話。
我嘆了一口氣,表示拿它沒有辦法。
我怒地拍了一下地板:“喂!你倒是說句話!”
“吱……”
是了,我忘記它不會說話了。
我問道:“那你送不送我回身體裏?”
它點點頭:“吱……”
然後,又急忙沖到我面前搖搖頭,并且推了推我的膝蓋。
“點頭又搖頭是什麽意思?”
它歪了歪腦袋,最後伸手戳了戳茶杯裏面的水在地板上寫下:現在不能回去,太陽出來了,你就會回去了,所以不要殺我(┬_┬)……
它還畫了個表情符號,希望我能理解它內心的恐懼。
我覺得吓也吓夠了,拍拍手道:“那我這幾個小時該幹嘛?”
它又歪了歪腦袋,在地板上繼續寫:現在你是在大家的記憶裏,因為夢是由紛雜錯亂的記憶組成的,你可以四處走走,會發現很多別人的回憶。
我托腮道:“哦,那就這樣吧,我去看看木葉的。”
于是,偷窺小天使我就這麽行動了,實在是很好奇木葉那有哪些記憶?
我蹑手蹑腳走進木葉的房間,剛一打開門就看到了兒時的幼兒園。
不過為什麽一扇門打開就通往另外一個地方了?
哎,算了,只是個夢。夢裏是沒有邏輯的!
我看到木葉買了一瓶啤酒,整個人坐在幼兒園後面的巷子裏,而他面前跪着三四個長劉海、喇叭褲的小混混。
木葉眯起狹長的眼睛,悶了一口啤酒道:“今後這塊地盤就是我的了,你們聽着,在這個幼兒園裏有一個女孩叫阿渡,誰都不許碰她一根指頭,明白了嗎?”
小混混們戰戰兢兢,愣了半秒,點頭紛紛稱是。
只有一個類似混混老大的男人遲疑道:“這個,新老大,那個阿渡是您的女兒嗎?”
木葉笑得溫柔:“我女朋友!”
我一口氣差點沒噎到喉嚨裏,而那些混混頓時目瞪口呆,像是咽下了蒼蠅,臉色非常難看。
“老,老大,你好這款?”
木葉眼中閃過一絲殺氣道:“哦?怎麽了,年齡相差有一點點大又怎麽了?”
我扶額:這年齡相差的不是有點大吧……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這個小巷又變得模糊了,畫面像是被風驚擾的水面一般泛起了波紋,緩緩展開,又成了另外一副清晰的畫面——這次是木葉和我小學班主任的單獨談話。
木葉正襟危坐在桌子對面,嚴肅道:“張老師,阿渡她……又考不及格了嗎?”
張老師推了推眼鏡,臉上潮紅道:“那個,您是阿渡的爸爸,還是……叔叔?”
“應該算是……爸爸吧?”木葉臉色發黑,顯然是不想承認。
“啊,單親爸爸,照顧女兒辛苦了,其實……你不覺得,應該給阿渡找一名母親嗎?能輔導她學習什麽的,那個,我不是那麽世俗的人,離婚什麽的,肯定是雙方的問題,我也是單身,所以,要不要我們試試看?”
張老師側着臉,俨然一副嬌羞的模樣。
我大跌眼鏡,這,這個,難道我幼兒園的張老師和木葉有一腿?
木葉幹咳一聲,喉頭滾動了一下,欲語還休。
僵持了幾分鐘,木葉終于站起身道:“如果不是學業上的問題,我們沒有談話的必要了,張老師,我還得回去做飯,就先走了。”
聽了木葉的回答,我沒由來地心頭一動,覺得作為一個監護人,他的确是正直且合格的!
木葉走出了辦公室,我也踉踉跄跄跟上他的腳步。
木葉去蛋糕店買了一些紙杯裝的奶油蛋糕,上面有牙簽和彩色紙做的小雨傘,是我最喜歡吃的那種。小時候不懂事,完全不知道這個蛋糕裏面塞的是做剩下的蛋糕胚,相當于是被蛋糕店老板廢物利用後的産物,即貴又吃不好,也只有我哭着鬧着要買,可實際上也只是對那把小紅傘感興趣吧。
每次木葉都說自己出門順路帶了蛋糕,等到我放學看見,就撒歡似的跑過去,小口小口吃的津津有味。
原來他的順路就是順着山路走到鎮子裏,來來回回要一個小時,這樣順回來的啊。
一點都不順路,只是我比較任性呢!
他還到水果店裏稱了一些新鮮的紅棗,這個我知道他是做什麽的,木葉是想買回來後,把紅棗一個個蘸一點料酒,放到酒缸裏腌制起來,這樣的紅棗就會又紅又甜了,還可以做紅棗酒呢!
何況我先天貧血,木葉從小就喜歡給我吃這些補血補氣的東西,枸杞這些我很讨厭,他就只能折中從水果上下刀了,于是到了現在,我連水果都不喜歡了,特別是蘋果。
這樣想想,都有些覺得是木葉寵起來的!
等等,他是……從小把我寵到大了嗎?
這是對小孩子的疼愛,還是……還是對心愛的人的寵溺呢?
我有些分不清楚,又有些好奇,我居然會聯想到戀人上。
最後,木葉繞到了離家很近的神祠裏。
我只能跟進去,可搞不清楚他的動作,這間神祠……是山神廟吧?
他在一個紙箱前面停了下來,紙箱裏面是幾只小奶貓,毛茸茸的,像是一團團小雪球,毛發還沒長全,稀稀疏疏的,還有些溫暖。
它們探出頭來拱了拱木葉的手,溫柔又乖巧。
一貫讨厭動物的木葉居然把紙盒抱了起來,朝家的方向走去。
難道木葉是要把貓咪帶回家嗎?
我想了想,似乎是記得有一次睡醒了,發現家門口的紙盒,裏面有幾只被遺棄的貓咪,而木葉也沒有反對,我就是自作主張把它們都養起來了。
難道這些貓咪,是木葉故意放在家門口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他此舉的深意。
木葉走進屋,那個年僅四歲的我還趴在桌上,顯然是等木葉回來等得累了,就睡過去了。
木葉俯下身,坐在幼小的我的旁邊,目不轉睛看着。
突然,他低下頭,不着痕跡地吻了那個四歲的我的額頭,清淺一點,不着痕跡,根本沒能察覺。
他目光中滿是溫柔,一點點,一絲絲,鋪天蓋地,籠罩在我的心頭。
這是……疼愛嗎?
還是,另外一種喜歡呢?
可,可事實就是,為什麽木葉會趁我睡着,吻了我?
我喃喃出聲:“這,這是為什麽?”
木葉忽然擡起頭,看向我的方向。
他發現我了?
木葉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個極輕極淡的笑容,他用食指抵住唇齒,發出細微的‘噓——’。
而那眼中,除卻溫柔,還是難以掩蓋的,喜愛。
被我發現了,這個秘密的吻。
第 51 章 【神祠繪卷-4】
等嘈雜的煙火聲減弱時,我就慌慌張張從木葉溫暖的懷抱裏掙脫出來。
我臉上緋紅,害羞得要命,感覺自己的小心思都暴露在衆人的眼裏了,更察覺到木葉與尋常不同的情緒,可又說不上來。
于是我只能選擇逃之夭夭,但在其他貴族小姐的眼裏,我就是原形畢露,難堪地逃跑了。
我腳下像是生了風一樣,明明只是跑出大殿,卻莫名其妙穿入黑夜裏,僅僅兩秒就被帶入到另外一個黑暗的森林中,這周圍萬籁俱寂,好似沒有一點兒活物。
難道,這又是穿越到什麽恐怖的故事嗎?
我又有點後悔離開了木葉了,萬一這次沒有遇到木葉呢,我該怎麽辦?
想想就有點後怕。
我戰戰兢兢,一路倒退,希望能找到那條來時的路,可是大殿啊,煙火啊,都不翼而飛了!
沒過多久,就有幾根藤蔓從荊棘深處鑽出來,緊緊纏住我的腳踝往前拖去,揚起一地的塵土!
沒等我反應,身體就被扯入一朵郁金香花苞之中!
花苞還緊密關合着,像是一間巨大的屋子,底下是軟綿綿的花芯墊子,有幾團花蜜,甜甜的,可以拿來果腹。
我坐在軟綿綿的花芯裏,疏離的長芯好似一根根挂着燈籠的蘆葦,只要一坐下,整個人都被擋在了裏面。
我總得想好要怎麽出去,不然木葉如何能找到我?
要麽呼救嗎?可是那藤蔓看起來厲害,會不會把它驚擾到?
我嘆氣,還得繼續想轍。
花苞徒然裂開,露出一張碩大的面孔……是一個慈祥的老婦人,而且是個巨人。
我吓得急忙往後退,雙手後貼在花壁上,整個人瑟瑟發抖。
她溫柔道:“啊呀,就只有半截拇指那麽長,就叫你拇指姑娘吧!”
我嘴角一抽,險些厥過去,看來這次是穿越到《拇指姑娘》裏了?
我擺出一個猙獰的笑容:“媽媽……”
“哎!我的小寶貝,來,這是我給你做的胡桃殼,你可以在裏面睡覺。”
我順着她的大拇指爬到那個搖籃裏,裏頭墊了棉花,還有一塊軟綿綿的紅布條。
我乖巧地躺了進去,那巨人又放了一些餅幹屑在小碗裏,就小心翼翼出了門。
我在胡桃殼裏輾轉反側,倒不是因為不舒适,只是有些難言的情緒。
讓我驚訝的是,我并不渴望這種母女間的親情,即使從前很盼望,能體會一下這種溫馨,但現在,我反而更加想見到木葉,更加想和他生活在一起。
即使他照顧得并不是無微不至,甚至有很多作為一個男人無法照顧到的地方。
可我,還是習慣和木葉生活在一起。
忽然,有石頭破窗而入,正巧砸到我腦門上,我捂住頭哎呦一聲,扭頭一看,窗角落的玻璃已經裂開了個口子,有穿着迷彩服的男孩爬入窗內,他渾身被白月光籠罩,像是鋪上了一層神芒。
我和他面面相觑,誰都不敢先開口。
最後,還是他俏臉一紅,揪住衣角忸怩道:“那個……我是這一方胡泊的蛤蟆精,那個,我覺得你好看,我娶你當老婆。”
我等了半天,發現他這是個陳述句,而不是個問句,一般情況不該說是:我娶你當老婆,可以嗎?
怎麽到了他這裏,反倒是這樣的了。難不成他覺得,當一只癞蛤蟆精的老婆很光榮?
我幹咳了一聲道:“我是天鵝。”我希望他能聽懂我的話中意思,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簡直妄想!
他猶豫了一下道:“我……我們生的孩子會變成蛤蟆鵝嗎?”
我從胡桃殼裏探出頭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漲紅臉道:“哪個意思不要緊,我洞房都準備好了,我這就帶你去,你,你喜歡這個床?那我也一起搬去好了!”
我沒來得及阻攔他,這個胡桃殼就被他舉在了頭頂上,三下五除二蹦出窗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在床上小聲喊着:“哎?哎?沉,你當心點!”
他氣喘籲籲:“媳……媳婦兒不怕,不沉,我知道你疼我!”
我決定閉嘴了:“……”
他走一步颠三颠,像是累極了,卻也不肯把我放下來,這樣的執着,看來娶一個老婆成家立業對于單身蛤蟆精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事情呀。
不知怎麽的,我哈欠連天,險些要睡過去。
昏昏沉沉的,我都想到了小時候,木葉也有過把我舉到頭頂上的情形,雖然那時候他跑得太快,以至于我後領被樹枝一撩,直接就從肩上摔到了地上,哇哇大哭了好久好久,就這事,我也不知和木葉置了多久的氣呢,現在想想也實在是有趣。
蛤蟆精終于到了目的地,他将我放在一片睡蓮上,小聲道:“我……我知道你們的規矩,結婚前一天不能同床共枕吧?那你在這裏等我,我明早就來和你結婚,這樣你就可以和我生活在水裏了。”
沒等我拒絕,他就躍入水中消失了。
我從胡桃殼裏爬出來,攀着睡蓮的花瓣往水面上看,只見得潭水幽深,黑漆漆的,像是一面黑鏡。
我唉聲嘆氣,卻不知道該怎麽逃跑,我一不會游泳,二不能呼救,如果驚擾了那只蛤蟆精,豈不是立馬就會被抓到水底去了?
就在此時,忽然湧來了一群鯉魚,為首的那只紅鯉朝我喊道:“阿渡,我是錦鯉,我幫你咬斷下面的莖,助你逃跑,前面會有木葉接應。”
我問道:“木葉變成了什麽?”
錦鯉沒答話,她和其餘的鯉魚推動着睡蓮,讓睡蓮能順風而漂流,睡蓮越漂越遠,我松了口氣,總算是擺脫了那難纏了蛤蟆精,我可不要和它結婚,要結婚也得和……和誰來着?我剛才似乎想到了一個極為合适的人選,但僅僅是一瞬間,那想法又記不起來了。
我又冷又餓,抱膝蜷曲在胡桃殼裏,就像是小孩一樣縮到被窩裏,只露出了眼睛,不管漂流到哪,穩穩當當睡上一晚才是好的。
就在閉眼的瞬間,我似乎感覺到自己正縮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淡淡的沐浴露清香,是木葉獨有的味道。
是他,找到我了吧?
我莫名地安心下來,沉沉睡去。
等我睡醒,木葉就坐在我的身側。
他打量着我,眼中不斷散發着金色的光芒,有些迷惑,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
而就算這麽近的距離,我都聞不到昨晚那股令人心安的香味,難道是我的錯覺嗎?
但是,總覺得木葉有些不同。
我從胡桃殼裏爬出來,對木葉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他張嘴:“怎……”
我笑道:“嗯?我的木葉大人不是足智多謀嗎,現在怎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也笑了,輕聲道:“我自然是知道該怎麽辦的,跟我走吧。”
“走哪兒去?”
木葉早已起身帶路,他頭也不回道:“前面有一間神祠,我們去那休息一會兒吧。”
“你來過這裏嗎?”
“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前面有一間神祠?”
木葉但笑不語,眼裏散出幾道金芒。
這……是木葉嗎?
我心裏打鼓,總覺得木葉今天不大像平時的樣子。
我邊跟在他的身後,邊觀察他的動作。
這個木葉不喜歡回頭看我,若是平日裏的木葉是非常關心我的舉止的,害怕我受到傷害或者什麽,總要讓我整個人都出現在他視線以內才安心。
雖然很霸道,但不得不說,木葉關心我超過眼前這個男人幾百倍。
是了,我已經把他定位成其他的男人,而不是木葉。
即使有相同的外表,相同的聲音,可一個人給你的感覺是不同的,也是唯一一個,只能用心去分辨的東西。
我好似懂了木葉從前說的那句用心去看,難道,他是用心找到我的嗎?
不在意外貌,不在意聲音,而是憑自己的感覺嗎?
他所說的神祠就在眼前,是古樸的紅漆木門,大門緊閉,只要伸手一推就能打開。
這個木葉回頭看我,笑眯眯道:“阿渡,進去吧。”
我警惕地後退一步,朗聲道:“你是什麽人?!”
他逼近,臉上的笑容更加浮誇:“我是木葉啊,你最親近的木葉啊,你看看我的臉,你難道不認識我了嗎?”
我害怕道:“你……你不是!你不是木葉!”
他伸手要來抓我,臉上的五官已經扭曲起來。
就在他那五指要觸碰到我的衣角之時,一柄長刃從天而降,直接砍下了那個人的兩只手掌,鮮血淋漓!
是木葉,他手執長刃,緊緊把我攬到了身後,而那豔麗的血還順着長刃往下流淌,一滴,兩滴,在地面上彙聚成一小灘。
我長籲一口氣,擋在我身前的這個才是真正的木葉,我不會認錯。
他道:“別怕,有我在。”
“我不怕了。”
我不怕了,因為木葉已經及時趕到了。
那被砍斷雙手的假木葉搖身一變,變成了四時老者的模樣。
四時老者奉上一疊卷子道:“老朽認輸了,我願賭服輸,這便是《神祠繪卷》。”
木葉接過卷子道:“我還想問一個問題。”
四時老者眯起眼睛:“哦?”
“為何,會設下種種幻境?要置人于死地嗎?”
四時老者道:“既然如此,我就和你們說說,我的故事。”
我和木葉對視一眼道:“願聞其詳。”
四時老者沉吟一聲道:“各位可聽說過四時?四時便是——生時、壯時、老時、死時,可古往今來,多少人想要長生不老,破壞時間輪回的秩序?甚至不惜把老朽封印在這神祠之中,以為以此就能破解萬物生息的輪回。既然他們這麽想要活,那便生生世世活在老朽的幻境之中吧,這樣不死不滅,豈不是如願了?”
原來這個神祠是現世的人為了封印住四時老者所建造的,可惜沒派上實際的用場,人還是會老會死,而四時老者,也不過是個歲月的記錄者而已。
我大概懂了,卻也覺得有些可憐。
等拜別了四時老者,我和木葉以及錦鯉三人就各自回家找媽了,由于錦鯉也幫了我們不少,于是為彰顯公平,木葉讓她拍了一張繪卷地點的照片,而真品則是歸木葉所有。
當然,對于吝啬的木葉來講,能做出這種犧牲已經是十分罕見了。要知道,誰要想看木葉上次美食比賽得來的龍角,那可是得預約門票的呢!
木葉道:“你又說我壞話?”
呃,被發現了。
我幹咳一聲道:“沒……沒有,我哪敢啊!”
第 50 章 【神祠繪卷-3】
和木葉讨論完生繼承人的問題後,錦鯉就趕到現場。
而此時大殿突然停電,人群惶恐起來,直到燈光又再次亮起,殿中早已是空無一人,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則是一扇繪有舊時車馬的木門。
木門徐徐拉開,上頭繪制的花木魚鳥仿佛有生命一般,四處游走起來,浮現出一幅惬意的姿态。
而門後,正襟危坐着一名老者,他耳朵是魚鳍的葉狀,嘴邊有須,其餘的,影影綽綽,看不清楚。
我對木葉耳語道:“他是誰?”
木葉彎起嘴角,似乎心下已有決斷:“此乃四時老者。”
錦鯉也警惕了起來,她畢恭畢敬朝老者作揖道:“四時老者,我等是為《神祠繪卷》而來。”
老者微掀眼皮,低吟一句:“哦?”
看樣子,他似乎是瞧不上錦鯉,也不願搭理她的話呢!
我又耳語道:“四時老者,又是誰呢?”
木葉笑道:“你可記得我與你提起過的神祠之主?所謂被詛咒,也不過是四時老者的障眼法吧?”
“這障眼法又是什麽?”
木葉打了啞謎:“那你可得問問,這四時老者都在神祠裏頭藏了些什麽。”
我搞不懂了,這神祠說是有詛咒,又說是一方妖怪的洞穴,那按照現在的情況來說,就是四時老者的洞穴了,可他煞費苦心在自己家裏弄這麽多的幻境又是做什麽呢?而這《神祠繪卷》又究竟是被他藏在了哪兒呢?
四時老者此番才睜開眼,淡然道:“哦?爾等小輩也猜出這障眼法的妙處了?不錯不錯,我既能使這障眼法,也就有心要困住你們,再怎麽費勁都是出不去的,不如留下,和老朽做個伴,看看人間四處風光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木葉陰測測道:“哦?那何不殺了你?說不定沒人操縱幻術,就能迎刃而解了?”
四時老者聽了這話,也不怒,反倒笑了一句:“你這小童,我倒是喜歡。不如這樣,今日相遇,也是你我的緣分,不如老朽陪爾等小輩玩玩?雖說老朽不懂爾等孩童平日玩鬧的樂趣,但今日也可以理會理會這其中的滋味。”
我道:“玩什麽?”
他眯起眼睛道:“老朽最擅長幻術,不如各位親身體會一番,若是能從幻境裏揪出老朽,那麽,我就放你們出去,并且奉上《神祠繪卷》。”
木葉道:“一言為定。”
四時老人道:“一言為定。”
說罷,那扇門又緩緩關上,隐入霧霭之中。
大殿又恢複一派人山人海的樣子,樂師奏起悠揚的樂曲,而整個大殿的貴族小姐以及伯爵紳士們都注視着我與木葉。
我被盯得有點害怕,就仿佛是被炖在鍋內那白嫩嫩的食物,而鍋外的人們圍着大鍋子,目光如炬,生怕我這食物會不翼而飛,這種感覺可真是不好受。
木葉溫聲道:“別怕。”
我呆呆地回頭看他,這才注意到木葉的打扮。
他玄黑的長發被一條金色發帶束于腦後,優雅而随意。純白色的西服配上他那恬淡的微笑,整個人筆挺幹練,似是真正的王子一般。
他打趣道:“公主殿下,有興趣與我跳一支舞嗎?”
樂師聽聞木葉國王對我邀請,小提琴拉得更加賣力了,擁有貴族教養的小姐紳士們很快圍出了一個圓圈樣的空地,也各自挑選好了舞伴,就等木葉領起這舞會上的第一支舞。
我臉上燒得很,喉頭好似被火炭滾過,輕輕道:“我不會跳。”
木葉笑出聲,狹長的眼眸眯起,似是有所打量:“哦?那麽,公主殿下就跟着我的腳步吧。”
沒等我反駁,木葉就自然地托起我的手掌搭在了他肩上,又順勢扶住了我的腰往他的胸膛靠去,距離越近,我越是能聽到他急促的心跳聲,難道木葉也是在緊張嗎?
我偷眼看他,卻不敢多說話,生怕說什麽錯什麽,在衆目睽睽之下丢了臉。
悠揚美妙的舞曲響起,大殿的燈光被打暗,被這樣若隐若現的燈光籠罩,更加添了幾分桃色氣息,甚至有些暧昧的錯覺。
我埋頭盯着自己的腳,小心翼翼跟着木葉的腳步,緊張出一頭的熱汗。
他溫熱的鼻息似乎吞吐在我耳側,稍不留神,那唇齒就會碰上我裸露的肩膀一般。
木葉越是這樣從容不迫,我越是面紅耳赤,也不知怎麽了。
他指尖在我腰後打轉,輕輕淺淺,若是不注意,根本不能分辨出那樣的小動作。
可就是這樣不經意的小舉動,就讓我更加手足無措。
甚至是……心猿意馬?
我不知道,只知道胸口憋悶,仿佛都不能呼吸,而這樣親密的舉止以及肢體相處的感覺,我是半點都不能感受出來。
害羞歸害羞,要真停頓一兩秒去品味那難言的悸動,又什麽都察覺不出來了,就好像,心跳慢了一截一樣。
這是,怎麽了?
木葉道:“你在緊張嗎?”
我擡頭,慌裏慌張的樣子正巧落入他那亮的出奇的眼裏,那眼眸似是閃着暗沉的金芒,一點點,一寸寸,将我整個人吸入那汪深潭裏,忍不住去注視他的目光,回應他眼中,那幾不可聞的熱切。
我結結巴巴道:“不……不緊張。”
“你還記得,你說謊的時候眼睛會往哪轉嗎?”
言下之意是:你有幾斤幾兩,我很清楚,你心裏那點小九九可是瞞不過我的!
我漲紅臉道:“我不知道為什麽,有點……”
他溫柔道:“有點?”
木葉的目光越發柔和起來,似是循循善誘道:“有點什麽呢?”
我低下頭,深吸幾口氣,就是說不出話,含糊道:“心跳得,有點快……”
他還不滿足,彎起嘴角道:“那又是……為什麽會跳得快?”
我被他問倒了,為什麽會跳的快呢?是太緊張了嗎?還是這裏人多缺氧了?
還是,還是……那種戀愛的悸動?
我,我不知道。
我抿了抿唇:“我,我想喝水。”
“口幹舌燥?”
木葉将我貼向他,我和他之間,僅僅一寸的距離,就要湊上他的胸口了。
我見狀,急忙把手抵在他的胸膛上,示意不要太靠近,也不要輕舉妄動。
而我手下的溫度驟然上升,隔着他單薄的衣料,感受着他那一起一伏的躍動,那如雨點落地般,急促的鼓動,那難以言喻的悸動,如同我現在的心跳一樣。
這是,木葉的心聲嗎?
我手掌之下,也是木葉此時此刻的情緒嗎?
總覺得,能感受到什麽。
這種似曾相識的錯覺,是曾經經歷過的嗎?
這心頭上的一點暖,似那白雪裏的一縷暖陽,似秋夜裏的幾點星火,似夏雨裏的一川煙雨,似春風裏的幾絲花香,在最需要的時刻出現,恰到好處,不急不躁。
這種安詳的情緒,又是些什麽呢?
還沒等我想出什麽,大殿外就燃起了五光十色的煙火,将殿內每個人的臉都染上了豔麗的色彩,溫馨而祥和。
而鐘樓的鈴聲撞擊,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音,指着十二點的位置。
灰姑娘在十二點可不就是會蛻變成醜小鴨了嗎?
按照劇情來說,我該跑了吧?
果然,我純白色的禮服開始呈現出暗色的衣料,腰帶的綢緞也慢慢變回了破舊的圍裙。這是代表灰姑娘的詛咒開始了吧?
我心道不好,可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原形畢露。
我慌裏慌張要掙脫開木葉的懷抱,想要趁亂逃之夭夭,卻不料木葉直接攬住我的腰身,雙手緊扣住我脊背,密切地,緊緊地,将我帶入他溫熱厚實的懷抱裏。
他擁着我,低聲道:“我的灰姑娘,可不能夠逃跑。”
我如遭雷擊,耳根仿佛被火燒灼一般,直接煙沖腦門了。
我現在就在木葉的懷裏嗎?被他這樣,如視珍寶般抱着嗎?
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總覺得,不想掙脫……
不知為何,我心中總有一股悸動,促使我也伸出手,緊緊擁上了木葉。
第 49 章 【神祠繪卷-2】
就這樣吃飽喝足,木葉就把身後的背包打開,掏出單薄的被單平鋪在地面上。
他朝我招招手:“休息一下。”
我乖巧走過去,與木葉并排躺下,可能是因為太累,很快就陷入了沉眠。
第二天,等我醒來的時候,只感覺到了難以言喻的寒冷。
我哆嗦着爬起來,卻發現自己睡在爐竈旁邊,手上灰撲撲的,連指甲縫裏都是奇怪的沙土。
忽然有兩個穿着歐式公主裙的女孩走到我面前,趾高氣昂道:“灰姑娘,你來給我們擦鞋。”
我用‘你們有病嗎’的眼神注視着她們,遲遲不開口。
那女孩好似想不到我如此有骨氣,憤憤道:“擦不擦?!我可是要去參加舞會的,要是我當上王妃,我就能夠考慮把你一起帶到宮殿裏,做一名精致又漂亮的女傭喲,哈哈哈。”
她們兩個對視一眼,掩住嘴低低笑了起來,好似這樣的嘲諷就能讓我羞愧地把頭埋到爐灰裏去。
卧了個槽!
看來這次我是穿越到《灰姑娘》裏了?看過現世裏那麽多穿越小說,還真沒怎麽聽過穿到童話故事裏的。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穿書嗎?
不過起初我不是和木葉一起進洞打妖怪,立志要奪寶嗎?這劇情跳的有點快,導演,劇本不對,我可以不演嗎?(不可以)
我幹咳一聲,編造着臺詞:“我也想去參加舞會。”
這孿生一樣的雙胞胎又對視了一眼,有默契地笑了起來:“喲,灰姑娘,你又不會跳舞,參加什麽舞會呀?你連禮服都沒有,參加什麽舞會呀?你要知道,那王子可是身份尊貴,哪裏會看上你這樣的人?簡直要笑掉大牙了,肮髒的蛆蟲,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家裏擦鞋吧!哼!”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嘲諷,我只能在心中嘆口氣,異常無奈。
《灰姑娘》怎麽沒有放過成了王妃以後該怎麽處置她們?一人拉出去打七十大板好了!
如果我是灰姑娘,我成為王妃以後,王子還會納幾個小妾嗎?難道要我端坐在椅子上喝茶,一邊斜視幾眼下頭跪着的庶妃,然後再和她唇槍舌鬥,争王子的疼愛,然後生下小王子,霸占中宮,最後一統全國嗎,這樣想想,似乎有點好玩。
我腦子裏頓時蹦出了好幾個生存模式——
1)和王子伉俪情深,最後一生一世一雙人完美結局。
2)被王子他爹看上,然後抛棄王子,抱上新大腿,最後虐死王子,輔佐自己小兒子登基。
3)王子娶親實則是為了掩飾自己好男風,所以我平時風光無限,一到深夜就傷感寂寞,老死宮中。
而且這個穿越也不知道是維持多久,萬一是一輩子,那我豈不是要心理陰影?結果回到現世的時候才發現是黃粱大夢什麽的。
那樣的話,我估計木葉會擡炮炸了這個神祠。
腦子有點不開竅的惡毒姐姐走過來扇了我一耳光,臉頰上火辣辣地疼,我倒吸一口涼氣,開腔罵道:“還挺橫?!”
說完,我就去廚房拿出了刀。
這兩個惡毒姐姐也就是表面上看起來厲害,看我真拿了兇器就只會擺出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哀哀喚道:“媽媽,媽媽,灰姑娘要殺了我們,媽媽,媽媽,你快來啊!媽媽!”
她們的媽媽遲遲不肯登場,我累地打了個哈欠,淚眼朦胧看着她們:“快些喊,不然我就動手了。”
她們倆緊緊抱在一起,喊得跟殺豬似的:“媽媽媽媽媽媽!灰姑娘發瘋啦!”
就在此時,門外走進一個穿着長裙的女人,她擡起頭,擺出死魚眼的模樣道:“閉嘴!”
原來繼母是錦鯉大人,我有些無奈。
我嘆了口氣道:“現在該怎麽辦?”
錦鯉大人搖搖頭:“涼拌炒雞蛋,把她倆綁起來吧?”
惡毒的姐姐們可憐兮兮看向錦鯉大人,遲疑道:“媽媽?”
錦鯉大人不耐煩答:“住嘴!”
惡毒的姐姐們頓時噤若寒蟬:“……”今天的媽媽有點不一樣。
于是我和錦鯉大人兩兩相望,還是把惡毒的姐姐們綁成了粽子丢到廚房,接着我去梳洗打扮,打算參加今天晚上那個隆重的選妻舞會。
我問:“你之前出現過什麽情況?”
錦鯉大人沉默了一下,似乎不願提及那遙遠的,慘痛的回憶,看起來并不好受。
“我很好奇。”
她憋了一會兒,才開口道:“白毛女,小白菜,六扇門,四大金剛……你現在高興了嗎?”
原來不止穿書,還有影視穿?真是喜聞樂見,我笑出聲。
我道:“繼母,繼母,我沒有禮服……”
她腦門上青筋暴露:“不要叫我繼母!”
“母雞,母雞,我沒有禮服。”
她抽搐一下嘴角:“去那兩個敗類房間找找。”
等到晚上七點,我換了一身白紗長裙,飄逸典雅,頓時把氣質就提上去了。
表示從來沒有穿過禮服什麽的,我壓力很大,萬一被同穿書的木葉看到,他肯定會狠狠嘲笑我的。
夜幕降臨,屋外是漆黑的山路,而門口停着一輛純金打造的南瓜型馬車,車窗處挂着一盞燭火孱弱的琉璃燈,古樸精致。
我順着路盡頭望去,隐約能看見山腰的城堡閃爍着耀眼的銀光,好似舞會已經舉行了。
我有些興奮,迫不及待跟着錦鯉往前走。
錦鯉手掄着一把羽毛扇,惡狠狠對駕駛馬車的人說:“給我開快點,不然砍了你。”
車夫瑟瑟發抖,好像一只在秋天的田野裏孤獨覓食的老鼠。
我和錦鯉一同坐上這輛馬車,等到要開車的時候,忽然聽到咔嚓一聲巨響,錦鯉做的位置忽然崩塌了,她順着車內那個大洞落到了地上,而馬車正好從她的發頂呼嘯而過……
這馬車,的确開得很快。
我用羽毛扇掩唇幹咳一聲,無奈嘆氣。
馬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到達城堡門口,由于停車要找車位,我直接就從馬車上下來,步行進了宮殿。
大殿裏人山人海,到處都是婀娜多姿的貴族小姐,她們低聲攀談,又露出一副傲慢的姿态,似乎是覺得我略寒酸。
我幹咳一聲,給自己倒了一杯香槟酒,小口小口啜起來。香槟還算不貴的,所以我在現世也能喝到,裏頭有點啤酒的清香還有點水果的甜味。
在家的時候,木葉也常常會買一瓶來喝着玩,不過我最愛的還是他親手釀制的桂花酒,這樣一想,我倒是有些思念木葉了,果然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對木葉情深意切呀!
“喲,這不是古拉家的三小姐嗎?今兒怎麽被伯夫人給帶出來了?”
我眼前出現一名貴族小姐,她身側還有兩名同伴,似是組隊的打手,各個都是烈焰紅唇,一圈人圍着我嗅,香水味差點把我的眼淚都給辣出來,我以前咋不知道灰姑娘這麽招人恨?!敢情我今天是來拉仇恨的?會不會被拖到小巷打?
“啧,敢情也是個美人呀,今天是來勾引沙雅王子的,一副小騷貨的模樣呢,看看這臉,看看她手足無措的小氣樣,不愧是小家族養出來的下賤東西,哈哈哈~”
這幾人罵人不喘氣,說完還湊一起談笑,一臉超級爽的模樣。
我幹咳一聲:“那個,沙雅王子在你們身後!”
她們見鬼似的扭頭,我趕緊趁機開溜。
我鑽入擁擠的人群,往人群深處去,結果前面的路忽然空曠起來,沒有一個人在!
我擡頭一看,超窘……
原來是兩排貴族小姐開了隊,這空曠的地方鋪了長長的玫瑰色的金邊地毯,是用來迎接高貴的王子殿下。
而我,好巧不巧,代替王子,站在了路中央。
咳,這個……
我以手掩面,滿腦子的彈幕:死蠢,豬隊友,羞愧,奇恥大辱,全天下最蠢,不能再蠢,羞恥初體驗……
被全國人民看着丢臉的感覺,實在是不能再糟了。
我沉浸在傷痛中無法自拔,直到有人搭上了我的肩膀道:“這位小姐。”
我懷疑是木葉,他極有可能穿越成了王子!
結果一擡頭,不是木葉,而是另外一名金發的少年,帥氣優雅。
他望向我,滿眼都是桃心,摟住我的腰道:“父王,我愛上這個女孩了!”
我大驚失色:這特麽是怎麽回事?傳說中的一見鐘情!
王子口中那所謂的父王走下臺階,他站在神壇,冷冷掃了芸芸衆生一眼,這特麽,居然是木葉?!
我以手掩面,不忍直視。
這劇本,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啊!
木葉冷着嗓音道:“來人,把王子壓下去,廢了王子!等我什麽時候生了新的,再立儲君!”
王子啞口無言:“……”
whatthe*??
侍衛上前壓住王子,而木葉則在衆小姐錯愕的眼神裏一步步走下王座,他把我帶入懷裏,低聲道:“搶我的人,是不要命嗎?”
我提示木葉:“這劇本不對勁啊!”
木葉道:“嗯,我也發現了。那……為了劇本的圓滿,不如委屈你一下,我們生個新的王子還給這個劇本?”
我皺眉道:“你為什麽不找錦鯉生?”
他幹咳一聲:“她基因不好。”
我鄭重其事點頭,沒料到木葉想了這麽多,為了一個國家的興衰,确實要一位睿智的君主,而基因什麽的,也必須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