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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百鬼湯浴-1】

偶然一日,大家讨論起置身于熱湯浴場裏面的美妙滋味:能在回家的路上被漂亮小妞拉到附近的湯浴泡個澡真是太美妙了——by大叔。

由于大叔常常路過奇怪的紅燈區,所以會被那些想要他掏錢的奇怪小姐拉到暗巷裏上下其手。

能找到附近的百鬼浴場拉幾個小弟真是太美妙了——by木葉。

于是,木葉打聽到了附近城鎮的妖市,打算借泡湯浴的借口混個臉熟,嗯,毋庸置疑,他的确是想大打出手,混個手熟而已,這樣還能招募一批手下來食肆捧場吧?

似乎從沒有泡過湯浴,但是想想就覺得熱氣上湧,這感覺真是太美妙了——by我。

我兩手托腮,不自覺幻想若是置身于熱氣騰騰的溫泉中,又有服務員端來甜膩可口的饅頭或者其他甜點,真是不要太贊!

“晚上去泡湯浴吧?”

“啊?湯浴?什……什麽湯浴?”

木葉賞了我一個板栗,使得正在出神的我哀嚎一聲,淚眼汪汪捂住頭頂。

他俯下身,徒然湊近我,鼻尖點在我的額頭:“是去泡溫泉,如果不回答,我就當你不去了,那今晚就勞煩你看……家。”

他話還沒有說完,我就急匆匆地吻上他。我的眼神怒氣沖沖瞪着他,鼓着腮幫子又咬了他的上唇,好借以表達‘我不是想親你,我只是要堵住你的嘴而已’的中心思想。

木葉怔了怔,忽然笑出聲。他原本冷徹如玉的眸子此時變得柔情似水,盈盈的,忽閃的,似乎有什麽都要溢出來了。

我被他鬧得臉紅,埋頭不說話。

他是覺得我明明很想親還要裝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嗎?

明明沒有呀!

可是木葉這樣的人肯定會不要臉這般想的!

好讨厭!

我在心裏默默捂臉,如果我長着耳朵,那現在肯定是搭攏下垂,乖乖巧巧熨帖在我的頭上。

但,但是……如果此時,木葉有蓬松柔軟的狐貍尾巴,那一定會撒歡似的搖地和狗一樣。

真……真是丢我們狐貍的臉呀!

我在心裏打了好幾個比喻,默默安慰着自己。這是我近期新學的‘一旦被木葉欺負了就有無數個靈光一閃就出現的淩辱他的點子’,就算是想象的,也足夠讓我在心裏快活幾分鐘啦!

思來想去幾分鐘,我終于又恢複了心情,伸出手揪了揪大灰狼木葉的衣角,小聲道:“雖然不是特別想去,但是你想的話,我陪你去也可以。”我才不是特別想去,和木葉一起赤身裸體泡溫泉什麽的,我一點都不期待呢!

于是,當晚我們就愉快地出發了。(……)

度過了一整個夏天,氣溫終于降低了。我褪去薄薄的雪紡裙,換上長袖外套以及絲質圍巾,長長的發絲被圍巾攏在布料裏,臉頰兩側的發絲松散地鼓起來,看起來像是蓬松的狐貍尾巴。我想把頭發揪出來,但是木葉覺得這樣能正好蓋住我的耳朵,不至于被風吹了頭,睡時也不會頭痛。

在木葉眼裏,我怎麽樣都是體弱多病的人,不可以折騰,也不能任性。

不然就是不聽話,不聽話就要被教訓……

木葉一手牽着我,另一手提着綁着黃明螢火的燈籠。他身後還有一個大背包,背包裏面盡是一些粉紅色帶桃心的毛巾啊,網購的紅布條木屐啊,以及一盒自制的蓮蓉兔子包。

其實浴場裏都有預備客人的所需用品,只是木葉想到那些毛巾都是給一些渾身體毛茂盛(哔——)的糙漢子用過的,之後再全部盡數塞到洗衣機裏一起攪啊攪,滾啊滾,這般那般洗滌的,他就覺得閑雜人等所用的二手貨決不能沾上我的身體,所以異常周到的都準備好了。

只是他自己用的倒是很‘湊巧’忘記了,一件都沒有準備,木葉本人還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道:不要擔心,我用你的就是了。

不用擔心,我用你的就是了……

我用你的就是了……

就是了……

擔心你個鬼啊!

只……只有一條的話,我的太陽穴隐隐作痛,可我明明覺得兩個人共用一條更加不能忍啊!

我抽搐嘴角,默默看着木葉脖頸處那可疑的紅暈,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你還有個鬼的立場害羞呀,簡直不能忍!

我在腦海裏靜靜幻想着以下可能出現的兩種情況——

其一、首先,我們來安排一下這個可能出現的浴場布局,那就是:男女混浴。

嬌羞的木葉君褪下自己身上單薄的衣裳,妄想用炙熱的溫泉湯水掩蓋住自己的傲人的(哔——),然後默默縮在角落裏掀開便當盒的蓋子,徐徐誘之:“小阿渡,來呀來呀,你不是最喜歡吃蓮蓉兔子包了嗎?”

我警惕裹在粉色浴巾裏,半天不敢動彈,默默伸出腳趾試探了一下浴湯的水溫:很好,還沒有我被木葉調戲得渾身發熱的體溫高呢!所以,我不下去。

木葉可憐兮兮:“來呀來呀,小阿渡,你真的不要吃嗎?啊,我頭發濕了,你把身上的浴巾解下來給我擦一擦,不然會着涼的!”

我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着涼你個鬼啦!

好吧,以上情況純屬虛構。

真正的情況會是這樣的:木葉就地扒下了自己借以遮蔽身體的衣物,将我雙手扣到身後,不容我有半點反抗的機會,低低笑道:“哦?真的不一起用嗎?我可是,準備好了。”

于是兩個人愉快地鴛鴦戲水。(劃去)

其二、還有一種情況是:男女分開,有各自的湯浴場。

我也略微思考了一下,大概會是這樣的:我在自己這邊沐浴好好的,沒有木葉的打擾,真是惬意萬分呀。

然而此時,忽然有某個跑腿服務員進來道:“阿……阿阿阿渡大人,木葉大王說自己那包養多年,珍貴異常的秀發被溫泉弄濕了,他已經訂好了私人休息的包廂,需要你親自果着送上浴巾給他擦拭。”

我十分鎮定:“其他人呢?不能讓別人擦嗎?”

服務員的臉上露出灰敗:“只要碰到木葉大王秀發的鬼怪們都被他用劍釘在地上了……他自稱是不許生人靠近的強迫症。”

我沉默了很久,終于從水裏爬出來給木葉送上浴巾。

嗯,當然,這兩種情況都是合乎常理的,特別是面對木葉的時候。

夜風愈發大起來,我忍不住湊近木葉,呵出幾口白霧道:“好冷。”

他将我抱到臂彎上,用手将我的頭貼在他的肩窩處,低聲道:“先靠一下,很快就到了。”

我蹭了蹭他,不再動彈。被抱上臂彎後,視野一下子變得更加寬闊。遠處影影綽綽有些紅白燈火,越走近越覺得有幾絲寒冷,大概是現在以人的身體進入鬼神的世界,所以會察覺到異樣吧?

剛入妖市,我們身後的門就被猛然合上,化作一堵牆。

眼前的亭臺樓閣都挂上了炫麗多彩的燈串,乍一眼看去,倒像是瓊樓燈火漂浮在房檐裏外,帶了三分飄渺仙氣。

當然,如果沒有那當空升起的牌子——百鬼洗腳城的話,裝修效果會更好。

百鬼湯浴場很好找,稍微進上幾步就有打扮豔麗的鬼女俯跪在門前接待客人了。

木葉将我放下,掩在長袖之內,對着那一堆看見人類就垂涎三尺的鬼怪道:“我等是從東離搬遷過來的渡物人……”

話音未落,那些妖怪聽到人這個詞就愈發蠢蠢欲動,幾欲撲上來将我們分屍吞食。

木葉幾不可聞地皺了皺眉,揚聲道:“在下名喚木葉,懷中這位是我的妻子,上古鬼将——阿渡。”

一聽名聲,妖怪們吓得眼睛都要掉下來了,咳,當然,其中包括多目鬼真的把渾身的眼睛都吓得滾了一地,于是狼狽地用袖子盡數兜起來塞好。

想來,我們的惡名遠揚?

忽的有小妖跪到我們面前,他顫顫巍巍道:“小人不知道木葉大人途經此處,該死該死,特意奉上酒水賠罪,望大人不要推辭。”

木葉點點頭,輕聲道:“我不過是來和你做生意的,你招呼你的就是了,留一方桌子,幾樣小菜以及一壺酒就是。”

小妖揚揚手,就有大批的姑娘代替他招呼我們。

想來這個看似好欺負的小妖怪,還是此處湯浴場的老板咯?

倒是木葉呀,他哪來的名頭,連這裏的老板都認識?

木葉似乎是看出我心中所惑,他輕聲道:“當年他的妻子離家出走,曾逃到我的家中,還謊稱我是她的情郎。于是他就登門跪求我不要勾引他的妻子,來生做牛做馬報答我,于是我把他的妻子趕出了家門,他們兩個重歸于好,就相伴離開了。不過他似乎沒有理解妻子真正出走的原因,大概是怕我再次勾引他的妻子吧?”

我點點頭,這說的在理,畢竟論好看,還是沒幾個妖怪能比木葉好看的,也無怪那個柔弱小妖老板這麽擔憂了。

草燈大人

第 67 章 【豆芽炒年糕-3】

木葉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喜。

他蹲下身子将我放到地上,這才牽着我往屋子裏走。

庭院裏的花開得正好,蟬鳴陣陣,透出夏天的氣息。

我們跟随山精走到房內,奶奶平躺在床上,如若不是胸膛還有細微的起伏,用來告知我們她還在呼吸,都能夠讓人以為她已經離開了人世。

山精憂慮道:“現在該怎麽辦?她這又是,怎麽了?”

木葉道:“不過是有秘密而已,這個世上誰又能沒有秘密呢?就好比,你呢,你有秘密嗎?”

“我有的,我的秘密就是我是個妖怪。”

他抿了抿唇:“如若想救這個老者,除非入夢。”

山精不解:“入夢?”

木葉眯起眼睛,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他道:“就好比是一團糾纏的線,你必須尋到線的根源。得讓你入夢去把老者帶回來,失敗的話,她将會陷入夢靥,就這般死去。”

“我去。”

“可你的這副身體不行呀,別忘了,人的看不見妖怪的,除非,給你換一副身體。”

山精像是遇到了大麻煩,眉頭擰在了一起:“換一副?”

木葉問道:“即便老者醒來,也可能再也看不見你,這樣,你也要入夢嗎?”

山精不假思索點點頭:“我要!”

我糾結地揪住木葉的袖口:“能救嗎?”

木葉将手掌覆在我頭上,溫聲道:“去找安倍大人吧。”

山精問:“安倍晴明?”

木葉不置可否,只是蹲下身又将我抱在了懷裏。他僅僅用一只手臂就将我抱了起來,另一手扶住我的腰身,并沒有什麽不适的樣子。這樣抱小孩的姿勢,也只有我這種身材矮小的人才能夠駕馭吧?

我安分地坐在木葉的臂彎裏,伸手摟住他的脖頸,又親昵地蹭了蹭,這才蕩着腳,随着他出了門。

尋找一只鬼不是難事,可上次安倍晴明并未留下居住的訊息,我們又該去往何處尋找他呢?

不過說起來,很久以前那種偷窺的背後目,一點是安倍晴明的手筆吧?一點都不光明磊落啊……

秋風飒飒,拂在身上有些許涼意。我們與山精一同深入茂密的森林,此處樹木高聳,有藤蔓攀附而上,似騰雲駕霧的龍一般,隐隐的,還随着逐漸低沉的夜色撩動,怕是其他什麽鬼鬼祟祟的妖怪吧?

木葉将我放到地上,底下是一層層軟綿綿的葉片,堆積在一起猶如無數軟墊。我戀戀不舍将手從他肩上收回,小腿由于被抱久了,剛下地還不是很利索,稍走一步,就踉跄跌入木葉的懷中。

他望了我一眼,神情間滿是無奈,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膝蓋,又俯身親了親我的臉頰,落下不計其數的細細密密的吻,這才溫聲道:“既然腿疼,那我們就待在這吧。”

我焦急道:“可是還得去找安倍晴明。”

山精也有些手足無措,生怕木葉出爾反爾似的道:“大……大人,您這是?”

木葉也不言語,他從懷中掏出一枚紅繩扣在食指上,打了個死結,又将繩子另一端抿入唇間。忽的,他用皓齒狠咬下唇,直到那處流出三四點殷紅鮮血,染上繩身,猩紅的血液順流直下,穩穩落入地面,像是被什麽東西吸收了一般,地面金光大作,僅僅一瞬,血跡就隐入了密集的落葉深處。

木葉五指相疊,擊掌三次,口中念念有詞道:“木家六十二氏執卷人木葉,以血為誓,以諸家神明庇佑,特請百鬼之首——安倍晴明現世,吾之所願,望汝達成。”

我沒有見過木葉使用這樣的招式,也可能是他身為《百物語》的渡物人所特有的請神令。而安倍晴明不是陰陽師之首嗎?怎麽死後到變成與百鬼密不可分的百鬼之首了?

忽的,眼前星火游離,忽明忽暗,若隐若現。

安倍晴明手握白扇,從遠及近走來,他烏黑的發絲齊齊削至肩頭,疏淡秀麗的眉梢斜飛入鬓,憑着三分慵懶七分自得。

他擡眼,帶着幾分打量,抿出一抹帶有深意的笑容:“閣下這般焦急喚吾,是為何事?”

木葉淡然道:“是為了入夢的儀式,渡物族人并不懂入夢施法,特地來請晴明大人出師施法。”

他将白扇掩上唇,飽含深意道:“哦?為了一個妖怪,不惜用自己的精血請我施法嗎?這渡物人,可真是多情呀。要我施法也不是不可以,總該給我個理由。”

我道:“理由?”

“不是你給,而是她。”安倍晴明将扇指向山精。

山精有些驚慌失措,顯然是害怕這位傳說中大名鼎鼎的陰陽師,她躲到了我的身後,悶聲道:“我想入夢,找回一個人的魂。”

“竟然……是人嗎?”他嘴邊逸出的笑容逐漸淡下去,最後自言自語道:“我也曾想過入夢去尋博雅的魂魄,可夢太過于變幻,若是分不清真假,可就連自己也回不來了呢。你,當真想好了嗎?”

山精點點頭:“我……我想體會現世所謂的溫暖,所以,我想找回那個人的魂,我想要入夢。”

“哦?那麽,就如你所願。”

安倍晴明将白扇收攏,手中拈訣,口中碎碎念道:“炫麗變幻如秋葉,凋零如一花,如一世界,吾今借此妖之記憶,入她所想入之夢,願八方神明相助。”

他擊掌為誓,平地破開一道深不見底的黑巷,裏頭霧氣缭繞,似是邪靈遍布。

安倍晴明道:“夢門已開,去吧。”

山精并沒有遲疑,直接踏入這條暗巷之內,當她進去之後,夢門徒然關起,原本的道路變成一面牆,而這牆上正映射出山精的影子。原來能入夢的只有她一人,我們只能夠在外面,透過這面牆來了解裏頭發生的種種。

畫面中浮現出那個老奶奶,山精躲在庭院裏,看着老奶奶與她的家人在一起相處。

老奶奶有一個兒子,兒子在城裏結了婚,很少來老家看望奶奶,只是偶爾接奶奶到城裏住幾天,聊表孝心。

而兒媳婦似乎很嫌棄奶奶看不見,不但趁自己丈夫不在,對打碎碗筷的奶奶惡言相向,甚至還會露出很鄙夷的态度禁止自己的孩子和那個眼盲的奶奶親近。

“說了多少次了?你做不好就不要做,這是城裏,可不是鄉下燒火的竈臺,您又看不見,礙手礙腳做什麽?!”兒媳婦怨氣頗大,蹲下身将地上的碎碗收拾幹淨。

老奶奶露出有些羞愧的笑容,長滿了繭子的雙手輕輕摩挲着,那是從前為了養育兒子,供他在城裏讀大學而頂着烈日下地種田磨砺出來的繭子。她站在旁邊一動不動,似乎是怕又弄壞什麽,又做錯什麽,手足無措站在那裏。

山精仿佛很難過,她一路小跑上去,擋在老奶奶的面前,可是兒媳婦的手臂還是能夠狠狠穿透她的身體,将奶奶推到一旁的地上,而老人家哪裏禁得起她這樣的舉動,特別是看不清事物的奶奶,她坐倒在地,似乎腿部受了傷。

兒媳婦這會兒有些驚慌失措了,她害怕丈夫的責怪,甚至誣賴起奶奶:“我說過叫您好好坐着,您又不肯了吧?這下自己摔在地上了,倒是怪起我了?可憐見的,我加給你兒子還不是看他人品好,不然那種農村出來的人,誰能瞧得上?你……你現在還故意摔在地上,又不是碰瓷的,這是想誣賴我?”

沒說幾句,兒媳婦就哭喪跑了出去,估計是回了娘家。

而晚上,等奶奶的兒子到家,看到奶奶卧倒在地,急忙将她送往醫院。原本想找自己的妻子問個究竟,卻又聽了自己丈母娘惡人先告狀的言論,一時間只覺得心累。

山精陪伴在老奶奶的床邊,沒有想到現世的人會這樣惡毒,只不過是看不見了,就會讓人讨厭嗎?

所以有妖怪這個身份,也是會被讨厭的嗎?

她不是很明白。

等到奶奶醒來,她的兒子正坐在旁邊,一臉憔悴。

奶奶将粗糙的手掌覆上了兒子的手背,溫聲道:“我不如回老家吧?城裏我也住不慣,你記得回來看看我就好了。”

她的兒子并沒有說話,顯然也是有些厭惡自己的母親,如若不是自己出身在農村,哪裏會被自己丈母娘瞧不起呢?

他不敢開口傷自己母親的心,只是迅速從那滿是繭子的手掌下抽回手,他道:“那明天,我就送您回老家。”

老奶奶即使看不見,可仍然能感覺到什麽。

這原本滿是柔情的舔犢之心,終究是一點兒,一點兒涼了。

山精望着奶奶,她在病房內神情恍惚,昏昏欲睡。

而病房外,她的兒子和兒媳婦正在高聲争吵。

“把她送回山裏,不要再帶回來了!”

兒子還算是有點良心,厲聲道:“那是我媽!”

“不過是瞎眼的老太太!你想想看,你工作的事業單位不是我媽安排進去的?娶我的時候口口聲聲承諾要對我怎麽好,對我媽怎麽好,我媽不是你媽嗎?你知道你有個瞎眼的媽媽讓我被朋友們怎麽埋汰嗎?都說我命不好,明明這麽好的條件,卻找上了你……”

争吵聲越來越弱,只聽得兒子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幾不可聞。

老奶奶是睡過去了,唇邊帶着一抹略苦澀的微笑。

奶奶終于是回到了山中,明明看不見,而她還是目不轉睛地望着兒子兒媳婦們臨走時的背影,直到夜色遲暮,深山老林裏沒有一點兒人聲,她才進入屋子裏,燃起火,熟練地做飯,洗碗。

山精有些害怕奶奶這樣落寞的模樣,低低喚了一句:“奶奶。”

奶奶身形一顫,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周身出現了黃色的微芒。

山精迫不及待撲到老奶奶的懷中,一遍又一遍呢喃:“奶奶,我還在呀,你快回來吧,我還在呀。”

即使沒有任何人陪伴,也不要寂寞呀。

身為妖怪的我,即使是被世人所唾棄,我也是,也是深愛你懷中的那點溫暖的呀。

奶奶似乎是看到了什麽,她探出手,覆在了山精的頭上,什麽也沒有說。

直到那堵牆破碎,我才反應過來,山精把老奶奶從夢裏拉回來了。

山精幾乎是逃也似的奔回奶奶的家中,而她剛到家門口,就看見奶奶扶着門框,蒼老的面上浮現出一抹極淡的笑容,她伸出手,毫無預兆地覆在了山精頭上。

原來是奶奶早就知曉了山精,從而相信了妖怪的存在。

只有相信妖怪存在的人,才能看見那些本質純良的家夥呢。

我和木葉并未多做停留,他背起我,一路踏着月光回了家。

到家以後,木葉就親自做了一道豆芽炒年糕給我吃。

我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嘴角。

木葉低聲道:“說起來,我外婆并不會做飯……”

我沉默了一下:“看來是不太美好的回憶?”

“嗯,原本以為只要她多和外公學學就會了,直到她把廚房給燒了。”

這下我終于知道,木葉為何如此縱然我,不讓我學會女人安家立業的做飯技巧了。

原來他是居安思危,怕我炸了這個家。

草燈大人

第 66 章 【豆芽炒年糕-2】

第二日上午,木葉就和我一起收拾好了東西,然後出發去看望老奶奶。

由于是高山峻嶺,山路陡峭,一路上我都是要求木葉背着我的。

我緊緊摟住他的脖頸,覺得再開心不過了,兩只腳也不由自主前後擺動起來。

我湊上去,輕輕往木葉粉嫩的耳垂處呵了一口氣,他像是癢極了,情不自禁顫了一下身子,眼睛也不自覺眯起來,眸色變深。

“再做奇怪的事情,我就做更奇怪的事情哦。”他側臉,微微一笑,活似一只狡詐的黃鼠狼!

我忙不疊搖頭,乖巧蹭了蹭他的臉:“那我乖一點。”

“要聽話。”

木葉對于我的親近很是受用,像是一只吃飽喝足的狐貍一樣,昂首挺胸繼續前進。

原來對一個男人撒嬌,對方就會覺得超級有成就感呀!

木葉背着我一直往深山裏走,途徑溪流時,他忽然停了下來。

我很奇怪:“怎麽不走了呢?”

“你看左側的草叢裏面有什麽。”

我轉頭看去,那郁郁蔥蔥的茂密植被深處,似乎蹲着個什麽人。

那個人赤身裸體,手抱着膝蓋蹲在草叢裏面,面無表情,準确的說是死魚眼的樣子。

“這是什麽?”我只覺得好笑,這算是人啊,還是哪門子的妖怪呢?怎麽一點羞恥心都沒有哦!

木葉道:“這是川男,聽說過嗎?是一種奇怪的妖怪,性格比較安分,倒是喜歡蹲在河邊的草叢中說故事,不會傷害人,僅僅是說故事而已呢。”

我伸手從旁邊的樹木上折下一根樹枝,戳了戳川男的冷臉,“你會說什麽故事?”

川男死魚眼的表情沒有變化,只是冷淡說:“我知道關于山精變成人類的故事,就在前面的人類家裏住着。我還知道狐貍與月亮的故事,你們要聽哪個?”

他說的山精就是我昨日撞見的女孩吧?難不成還有什麽有趣的故事嗎?

我道:“那就說山精的故事吧!”

川男反駁:“不要,我要說狐貍與月亮的故事。”

“……”我和木葉皆無可奈何。

“從前有一只狐貍坐在沙丘上,它等月亮出現,因為月亮出來了,就有漂亮的姑娘經過這裏。姑娘和它說,下次見面是月亮出現的時候。小狐貍又等啊等啊,月亮出來了,漂亮的姑娘已經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老姑娘,老姑娘和狐貍約好下次見面還是月亮出來的時候,小狐貍答應了,可是這次它沒有等月亮,因為好姑娘變成了醜姑娘。”

“……”我和木葉更加無奈了。

川男發出生硬的笑聲,似乎覺得我們都沒有捧腹大笑,有些不高興了,他收斂了笑容,淡淡道:“好的,那接下來就是山精變成人類的故事。”

由于川男講故事是一流的爛,所以此處就由我來代為複述。當然,如若故事裏面有誇張或者添油加醋的虛假成分,可不要找我算賬呀!

那個附身在女孩身體裏面的山精是生活在周邊老林裏面的妖怪,由于入世尚淺,所以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心。

按照川男的說法就是,這個山精有些傻,老是會鑽到人類的屋子裏面去聽一些奇怪故事,并且被人類的生活所吸引。對他來說,人那麽脆弱,那麽不堪一擊,是怎麽也不值得一個妖怪崇拜的。

總之,山精渴望着走出大山,渴望着能夠融入人類的生活。

這很奇怪吧?妖怪實際上是很遲鈍的,甚至在情感方面一竅不通,很多妖怪可能至今都不知道什麽是溫暖,總覺得這是一個非常神聖的詞彙,但是對于人類才能擁有這種情緒的事情又是心照不宣,所以也就一邊羨慕嫉妒恨,一邊死鴨子嘴硬說自己一點都不在乎什麽溫暖的情緒。

常常會有妖怪喜歡捉弄人類,也就是出自于這種奇怪而又複雜的妒忌心理。

咳,話又走偏了,我們來說說山精小女孩。

偶然一日,山精走在深山老林裏,忽然看見眼前揚起了什麽零星的火光,那是有人死去以後散發出的生氣,被林子裏的無名火發現以後,就點燃了,變成這樣星星點點的螢火。

山精循着火光找過去,倒在血泊裏面的是一個穿着紅袍的小女孩,大概五六歲的樣子,身邊還有紅色的球,大概是為了拿到球爬上樹,所以摔死的吧?

總之無論如何,山精都想要這具身體,這是唯一一次接近人類的機會吧?

只要變成人就好了,山精這樣想着。

于是她隐入了那具軀體內,附身在小女孩的屍體裏,雖然她身後的血不再流了,可是冰冷的體溫還是時不時告訴着她,這不是鮮活的人類,時間可是不多了。

山精沒有猶豫的時間,她當即就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捧着球,踏着木屐,一路啪嚓啪嚓地往山路上跑。

可能是小妖怪較為遲鈍的原因,她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不同,即使手腳再冰冷,她也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這和常人并無兩樣呢。

山精呀,太想變成人類了,倒也不如說是,她呀,太喜歡人類了。

只要想到能被那溫熱的手掌覆蓋或者包裹住身上的某一處,某一寸肌膚,山精就覺得格外開心,就像是想要月亮,馬上就有人把月亮勾下來取悅她一樣。

只要再遇到一個人,只要在她還是這副模樣的時候遇到一個人就好了。

山精這般想着,她小心翼翼往前走着,明明不是人類,現在卻有着紛亂的情緒。

她很害怕,又很興奮,甚至有點近鄉情怯的感覺。

萬一被認出來怎麽辦?會被當成異類嗎?會被讨厭嗎?

無數的問題困住了這樣一個單純的小妖怪。

直到她在一座破敗簡樸的老宅子面前停下了腳,她趴在牆頭,踮起腳往裏面探,有人在裏面做飯。袅袅的炊煙從屋內升起,飯菜的香味通過碎瓦片的縫隙,緩緩透出,讓人垂涎欲滴。

有雞肉的香味呢,還有……還有豆芽嗎?不對,還有蘿蔔骨頭湯的味道!

蘿蔔什麽的,是他們自己種的嗎?山精将視線轉移到屋外那一片菜園,她曾了解過,絕大多數的人都是自食其力種菜養活自己呢!

“是誰在外面嗎?”山精的身旁突然有人喚道,她吓了一跳,瑟瑟發抖,卻不敢出聲。

“誰在外面嗎?”屋內的人總算是走了出來,是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奶奶,穿着青藍色花紋的綢襖子,頭發梳地整齊,只是那琥珀色帶點濁物的眼睛還有那手裏執着的拐杖透露了,她是一個盲人這樣的訊息。

如果對方看不見,那就不必要怕被拆穿了吧?

山精壯着膽子道:“我……我迷路了,找不到家了。”

老奶奶笑了笑,眉目變得柔和:“來家裏坐坐吧,不要急哦。你幾歲了?”

“六……六歲。”

山精現在很高興,可以和人待在一起,那她可以再撒謊,再貪心一點嗎?

她道:“我……我其實沒有家,我爸媽不要我了,把我丢到山裏面了,所以,所以我可以住在奶奶你的家裏嗎?”

老奶奶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麽,久久不肯開口。

山精很害怕,怕對方讨厭自己了,這樣貪心,一定會被嫌棄的吧?而且沒有熟悉,就開始要給這位老奶奶添麻煩了!

老奶奶道:“可以哦,進來吃飯吧?奶奶我做了豆芽炒年糕,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呢!”

老人家似乎很歡喜,伸手摸索過去,用枯槁的指尖觸碰上山精已經涼透的臉頰,最後露出笑容來。

晚飯是豆芽炒年糕,年糕被翻炒地很入味,豆芽的清香加上粘稠的湯漿,色澤嫩黃,非常可口。

山精難得吃了兩大碗,最後坐在板凳上看老奶奶洗碗。

今天對于她來說真是太幸運了,得到了人類的身體,又和溫柔的人類住在一起,這一切真是太美好了!

“奶奶,你相信世界上有鬼神嗎?”

奶奶停下了手裏的東西,語氣溫柔:“神明會保佑我們的。”

老一輩的人似乎對神的存在都深信不疑,而現在的年輕人倒是不再相信世上有庇佑世人的鬼神了。

時間就這麽一天又一天過去了,身為妖怪的山精險些就要認為自己是一個真的人類了,而慈祥的老奶奶則是她唯一的親人。

她也曾試探過地問過老奶奶是否有其他的親人,而老奶奶總是悠然嘆氣,最後什麽都沒說。

只是每晚在月色下陷入夢靥的老奶奶總會在口中反複呢喃一句:記得要回家看看呀。

至于要誰回家,又為何會對那個人這般執念,就不得而知了。

故事就停在這裏,山精為了老奶奶有人照顧,特地來拜托我們,而老奶奶似乎又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對川男道:“你平時都是蹲在這裏窺探別人*的?”

川男冷冰冰道:“不,我也有站起來的時候。”

言下之意就是:對于窺探別人*,我有百萬種技巧以及姿态。

真的是,很自豪啊……我扶額。

于是川男不負衆望,很驕傲地站了起來,結果比木葉還高出半個頭,傳說中的川男的确是很高的一個妖怪,也有人把高的人比喻成“看着像‘川男’一樣呢”!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人喜歡用這種舊時代的比喻了呢。

我們拜別(無視)了川男,繼續踏上通往奶奶家的旅途。

結果剛到了家門,就看見山精跌跌撞撞跑了出來,她的人類軀體已經剝落,露出她本來的面貌——小女孩的臉,僅僅只有一只腳,只能跳躍前進。

她急急忙忙道:“不好了,奶奶……奶奶她被夢靥困住,再也醒不來了!”

我心中思忖:這也算是,被惡鬼迷住了吧?又是什麽事才能讓她心生憂慮,以至于被惡鬼借機近身呢?

草燈大人

第 65 章 【豆芽炒年糕-1】

【豆芽炒年糕】

最近家中出現了鳴屋這種小妖怪。

鳴屋是一種很常見的妖怪,主要在幾十年前出現。因為那時候,現世的人還是居住木頭搭建的老宅子,而鳴屋正是那種使得地板發出‘嘎吱嘎吱’響聲的小怪物,而現在嘛,大多數人都使用地磚,太過于堅固了,鳴屋撼動不了,這才集體逃回鄉下,好在現在還有古鎮是保存老宅子的,否則鳴屋一類妖怪都要露宿街頭了,看起來好不可憐。

這樣使得妖怪對現世的人怨念也更深了一些,以前是世人憎恨妖物,現在倒變成了妖物被世人不經意‘排擠’,到了現在,還慘到流落成無家可歸的境界。

當然,心狠手辣的木葉是很想趕這群家夥出去的,但是……它們訴苦的手段簡直厲害,一時間連木葉都奈何不了它們。

咳,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此處,還是按照老樣子,讓我代筆記錄在《百物語》之上。

大前天,我與木葉一同歸家之時,就發現了家中有些不一樣。

當然,這個不一樣不是細微的差別,而是……整個家的地板都發出了有節奏的‘吱呀吱呀’聲,如果是普通的凡人,也只會覺得這是家裏地板壞了。而對于我和木葉這樣的渡物人,這樣的手段未免太過于淺白了。

于是木葉抄起主卧裏的一柄長劍,揚手就插入地板內。那有規律的‘吱呀’響動裏忽然夾雜了一小聲痛苦的呻吟,不用想都知道,那利刃,刺中千千萬萬個敵人之一了。

木葉拔出長劍,風輕雲淡道:“誰想當下一個?”

這樣的威脅快很準,有節奏的吱呀聲終于戛然而止。

就在此時,突然有個黑球從地板裏鑽了出來,那黑球像是很有目的性,直接蹭到了木葉的腿邊死死粘住不動。

黑球嚎啕大哭道:“木葉大人啊,我可是專門打聽到您的府上啊,您行行好,收留我啊!”

木葉眯起眼睛,露出危險的光芒:“哦?是你,還是你們?”

黑球收起哭泣的抽噎,似乎覺得裝不下去了,幹幹一笑道:“那啥,我和我的族人全體一心,密不可分,我……我就是代表了我們嘛。”

木葉揚起長劍就要刺下去,他溫聲道:“三秒以內,你和他們只能留下一個。”

黑球頓時喜上心頭,忽然大喊:“弟兄們,給我滾!我特麽找到安身的地方了,你們快去找下一個,今後江湖再見!”

于是整個房間鑽出無數的黑球,它們成群結伴彙成一條黑漆漆的河流往屋外鑽去。

而屋內,就剩下了這個正抱木葉大腿的鳴屋。

事實就是,這位鳴屋族長召集了全族的弟兄演了這場戲,目的就是想震懾住敵人以達到自己能夠順利搭鋪(合住)的目的。

而木葉,就這麽中招了。

我還記得,那時的木葉臉色鐵青,站立在原地,沉默了許久,都不曾開口說一個字。

而半個時辰之後,他說的唯一兩個字是:“死吧。”

于是這枚鳴屋就這麽被長刃釘在了地板上,久久不能動彈。

打那以後,這枚鳴屋就成了霧夜食肆的小夥計,凡是有客人進門,它都縮在天花板上,時不時要發出吱呀吱呀兩聲響動,再高聲喊一句——

“這死胖子我認識。”

“這姑娘漂亮,她男朋友醜了點。”

“等等,有貓又過去了,妹的,還被人砍了一只尾巴?不中用的家夥,真丢妖臉!”

“那什麽酒香啊,這酒可是前朝的,啧,那只九尾狐哪來的好東西?”

諸如此類的自言自語,它樂此不疲。

煩到一個境界,木葉還會親自抄起家夥往上狠狠敲幾下,對客人嘛,那就只能謊稱是:“樓上有老鼠。”

于是,今天霧夜食肆照常開門。

而今天的客人,卻只有一位。

準确的說,是這位客人将屋外設下了一層與世隔絕的牆,這個牆的定義就是,凡是經過食肆的人,如若不仔細看,都會以為這裏沒有任何的店鋪,就是一面普通的牆,除非是真心要來食肆的,心懷強大的執念的人,才能破開這道屏障,看清食肆的面目。

而現在這位客人嘛,明顯就是想我們今晚掙不到錢?

木葉并沒有表現出不滿的情緒,他将我護在身後,對着眼前俯跪在地上的小孩道:“你是來做什麽的?”

來人是一名身着紅色長袍的小姑娘,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樣子。她腰間系着銀線編織而成的腰帶,黑亮的短發蓋住半個耳朵,露出白皙的脖頸以及手臂。

她畢恭畢敬俯跪在地面上:“求你們幫我,請一定要幫幫我。”

鳴屋在房梁上吐槽道:“呀,你身上的腐臭越來越濃郁了呢,怎麽還不死?”

小女孩身軀一震,有些頹唐道:“不錯,我的确快要死了。”

我忍不住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小女孩擡起頭,露出一雙毫無光澤的眼睛,那雙眼裏黑白分明,可是并無生氣,像是已死之人。

她道:“這個身體不是我的。”

木葉攤開《百物語》,提筆道:“說出你本來的面目吧。”

小女孩抿抿唇,似不情願說出自己的身份,眼底有一種抵觸的情緒:“我是深山裏的山精,就是傳說中小孩模樣,只有一只腿的妖怪。”

我道:“那你的身體是怎麽回事呢?”

“這是別人的身體,而我不過是寄宿在這身體裏面的妖怪。”

她突然解開衣裳,側過身去露出脊背上的那早已腐爛的傷疤,那傷痕足有一筷子長,隐約還可以看見粉白色的血肉,猙獰恐怖。

小女孩道:“這是原來的身體跌下樹被枯枝劃破刺出的傷痕,而我想要窺探人世間,所以借用了這個身體。”

“那又有什麽可以困擾的呢?”我問道。

她突然俯下身,将頭埋入身前的陰影裏面,壓低聲音道:“求你們了,幫幫我。”

“究竟所為何事?”木葉皺眉。

小女孩道:“這個身體已經被我使用了一個月,再也吃不消了,馬上就會腐爛,到時候我就必須離開了,可是……可……”

“可是什麽啊,你有什麽就說呀!”鳴屋不耐道。

她咬咬下唇:“我貪戀上了人類的溫暖,不想要辜負她,所以希望在我離去之時,有人能夠繼續守護那個,曾賜予我溫暖的人。”

“是誰?”

“是我這具孩童身體的奶奶,已經年滿七十了,而且是眼盲,我害怕我走以後,她不能好好生活,也害怕……害怕她知道我不是人呀。”

小女孩說完,又将頭重重磕在地面上,哀求道:“求你們幫幫我,幫我照顧這個人,因為我脫離這具身體以後,她就再也看不見我了呀。”

木葉微笑:“她本來就看不見你呀。”

她抿了抿唇,再次懇求道:“拜托了。”

我心頭一動,不免思忖:那位老者該是有多柔軟的心,才能将那如同被覆上冰雪一般的妖怪之心融化,瓦解那層隔閡的呀?

“奶奶喜歡吃什麽?”木葉漫不經心問道。

她問:“什麽?”

木葉不厭其煩,再次道:“我說,老人家喜歡吃什麽東西?”

小女孩終于笑起來,大聲道:“她喜歡吃糕點,不要太甜的!”

我了然點頭,言下之意就是,木葉肯去看看情況了。

我對老人打小就有一種親近感,所以對看望老人什麽的,也是非常感興趣。而且如果我有奶奶的話,應該也是那樣的年齡了吧?

木葉曾經說過,奶奶或者外婆都會給小孫女兒或者外孫女兒說各種奇異的故事,還會煮各種甜點。

他小時候,也是跟着外婆長大的。

那麽現在,他也是想要盡一盡孝心嗎?

畢竟木葉的外婆或者長輩們,都已經不在了吧?

等到了晚上的時候,山精變的小女孩總算是回到了深山裏面,陪伴那位老奶奶去了。

我和木葉就早早準備好一些小糕點裝到便當盒裏,再冷藏到冰箱裏面,就等明天一大早根據山精給的地點,前去拜訪了。

按照它的意思是,在它要消失之前,我們得迅速和奶奶混熟,然後接手照顧奶奶,就算不在她身邊,偶爾去拜訪拜訪老人家,對于山精來說也是很開心了的。畢竟人類是看不見妖怪的呀!

我等木葉洗完澡之時,就慢吞吞蹭到他的身上道:“你以前和外婆生活在一起嗎?”

他伸手攬住我,低頭将鼻尖抵在我的額頭上,親昵道:“想聽什麽?”

我伸出舌頭舔了舔木葉的唇角,覺得有點甜,又心滿意足再舔一口:“有……有外婆是不是很開心?”

他語氣裏有點幽怨:“有我還不夠嗎?”

我了然,他言下之意就是:蠻開心的。

于是我又問道:“鳴屋說,外婆都給外孫什麽的換過尿布啊什麽的,就連你這樣看似厲害的人,小時候肯定也會尿床,你到幾歲才不尿床的?”

這是鳴屋教我的話,從而肯定了木葉尿床這個事實,而且直接了然戳中問題的重心。

總之,咳,我就是比較想知道,大名鼎鼎的木葉到幾歲才不尿床的?

他幹咳一聲,忽然掀開被子下了床:“我先出門一趟。”

我呆呆地點頭,随後就聽到屋外想起了鳴屋怪異的慘叫聲,一聲接一聲,此起彼伏,有點激烈。

大概,大概是在和木葉玩耍吧?

這樣想着,我安心睡去。

草燈大人

第 64 章 【夏日祭-2】

漸漸的,已經吹熄了三四十根蠟燭了。

木葉從冰箱裏端出一疊紅棗糕以及冰鎮過的楊梅酒放在桌上,他将小茶碗斟滿酒水一一遞給講鬼故事的客人們:“不如來嘗嘗看楊梅酒的味道,我加過一些蜂蜜,這樣釀制酒還是第一次,算是甜漿一樣的飲品吧?”

這道飲品作法極其簡單,只要将黑紅熟透的楊梅洗淨,浸沒于白酒之內,随後加些蜂蜜以及白糖密封腌制。按照木葉的話說,這酒還有消食解暑的功效,總之口味甘甜香醇。

體虛的人将酒熱在壺子裏,等酒沸騰之時打幾個蛋放幾顆枸杞,幾秒之後盛起食用,還有補氣的作用呢。

所以說,酒并不是罪惡之源,只要合理飲用,還能夠有益于身體。

我小啜一口,頓時神清氣爽,壓低聲音道:“不如,就由我來說一些自己所經歷過的怪誕故事?”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間覺得有趣,又有些難以言喻的恐懼。

是親身所經歷過的嗎?

那豈不是要說明,鬼怪是真實存在的嗎?

我斜斜掃了一眼,見他們都似心裏打了個突,埋頭不語,朗聲道:“皮草小姐!”

她啞然道:“啊?!是!”

“請問,你是否察覺過鬼壓床呢?就是感覺有什麽從天上輕飄飄壓下來,而你睜開眼就能看見,卻無法動彈,更甚者,還能看見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甚至是百鬼?”

“這……确實有過。”

我狡黠一笑:“不過這都是騙人的啦,只是睡眠癱瘓症而已哦,只要累了就會出現這種情況,可不是什麽鬼爬上身呢!”

她半信半疑點點頭,反倒是覺得我說錯了,潛意識裏難不成還以為是鬼怪所為嗎?

當然,我才不會告訴她,那都是負重童子的所作所為,在現世裏,誰沒受過那家夥的騷擾?

不過我只見過滑稽有趣的妖怪,兇惡的鬼魅倒是很少看到啊。

我趁熱打鐵道:“又譬如尋常你們總會覺得樓道或者路口有人對嗎?結果一回頭,似乎是真的看到了什麽,卻又分辨不清楚,所以自以為是看錯了。”

隔壁老板聞言,也稍點了點頭,就連其餘被吓得噤若寒蟬不敢出聲的客人們都皆數附和地點了點頭,時而竊竊私語。

“那麽,又是什麽樣的人呢?大家可還記得那個幻影的模樣?”

皮草小姐:“似乎是……紅色襦裙的女孩子,紮着雙髻。”

大叔道:“好像有看到過,是穿白色裙子的女人呢。”

初戀先生:“我好像也見到過,是蹲在樓道口,抱着貓兒的女孩子,但是沒特別注意,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麽……”

隔壁老板:“好似穿黑色中山裝的老人,其他的确實沒有太注意,我只以為是幻覺。”

我滿意笑了笑:“吶,當然了,你們看到的,一定是幻覺吧?”

讓他們記憶裏面的那個幻影形象清晰了,反倒是無神論者的衆人不相信自己的判斷,這世界上到底是有鬼,還是沒鬼呢?

這個游戲不過是應對一些對鬼神産生懷疑的人,在一百個鬼故事的催眠之下,人們難免會産生恐懼的心理或者是自我懷疑,也可能是在那一瞬間會承認鬼神的存在,這種時候就是鬼怪最好的作亂時機了。

只有相信鬼怪,才能夠窺探到另外一個世界呢。

我咽下一口楊梅酒,辛辣甜膩的味道粘着喉管緩緩滑入尾部,帶着幾分燒灼之意。

“不過呢,也不用擔心哦,誰知道這個世界上究竟有些什麽呢?吶,我的鬼故事說完了,這就是我們身邊的靈異事件了呢,是不是覺得脊背有些發涼了?是不是有什麽在身後呢……”衆人無不顫抖一番,我吹熄了蠟燭,繼續道:“接下來該誰了呢?”

“不如就讓我說最後一個故事作為告別吧?時候不早了,外頭的煙火大會也已經開始了。”不知從哪傳來的聲音,等到我的視線循到那個聲源,此人早已坐在我的正前方,而四周的客人不自覺後退幾步讓出一小方位置給他。

他穿着舊時的狩衣,純白色的,幹淨的,無任何瑕疵。濃黑的長發覆在肩上,與衣袖形成對比,色彩分明。他歪了歪頭,露出一個自認魅惑的笑容,左臉上有個梨渦,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

我警惕起來,就算其他人不知其身份,以為是打扮成古人的游客而已,而我卻知道,這可不是善茬呢。

我道:“您是?”

“叫我晴明吧。”

我目瞪口呆:“晴明?!安……安培晴明?!”

他将手中的折扇揚起,修長白皙的骨節抵在扇柄之上,堪堪擋在唇齒之間,發出‘噓——’的一聲。

這是叫我不要聲張的意思嗎?

衆人早就被他那如詩如畫的舉動給吸引住了,此人一颦一笑都別具風味,像是天生的狐媚子一般。

不管是真是假,這股仙風道骨的姿态就像極了陰陽師,簡直是惟妙惟肖。

大叔啞然,結結巴巴道:“那……那個,您想說的故事是?”

“哦,險些就忘記了。”晴明語調緩慢慵懶,音色間,帶着不同尋常的溫潤低沉。

他将紙扇收起,自顧自斟了一杯酒道:“我想說的,正是百鬼夜行呀。”

木葉此時也坐在椅子上,與晴明對飲:“願聞其詳。”

安培晴明舉杯與木葉碰了碰道:“相傳在鬼節的晚上,也就是盂蘭盆節的夜晚,京都的街上就空無一人,而人們相聚在家中點燃一百根蠟燭,說一百個鬼故事,直到天明,就好似我們這樣。”

他頓了頓:“相傳還有撒豆驅鬼的說法,當然,我們要說的,還是那天晚上的百鬼夜行。據說當晚,百鬼會從地府出沒,在街上□□,熱鬧非凡,就好似廟會一樣,但要是被現世的人目睹,那個人就會受到詛咒,死于非命。而我,就曾親眼目睹過。”

大叔緊張問:“那您沒有死于非命嗎?”

安培晴明忽的笑起來:“您說的是呢,我怎麽就沒有死呢?”

“咦?”

他這樣一答,衆人又摸不清楚狀況了。

只聽得安培晴明道:“我并不是沒有死,而是神隐,也就是遇到了天狗這種妖怪,被它拐走,世人稱被天狗拐走的人為神隐。”

我問:“那你又是怎麽回來的呢?”

安培晴明頗有興趣道:“那不如讓我再複述一下當日的情形吧?重現百鬼夜行的那一晚……”

他突然揚起手指,長袍一振,長袖的囊袋裏仿佛湧入了風,輕輕翻攪出幾點金色粉塵。

僅僅一瞬,我們就如同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一般,連同桌子一齊擺在某個不知名的時代的繁華街道上。

四周都是古香古色的宅院,前方那幽深的巷弄裏有光,像是流火一般,紅紅綠綠,徐徐誘之。

引人遐想,又似要誘敵深入。

衆人都驚呼出聲,搞不清楚情況。

倒是罪魁禍首安培晴明還悠悠然抿了一口楊梅酒,不再開口說話。

那人流終于是近了,兩側有人高舉着奇異的紅色皮鼓,綢帶飄忽,螢火擁簇,仔細看去,卻是另一番奇妙的景象。

腦袋上只有一個眼睛的惡鬼,下半身是樹的木魅,青目獠牙的山童,甚至還有悲慘的犬神,以及服飾犬神的侍童——那些被狗咬死的孩童所化做的小白(妖名)。

這樣的妖怪盛宴對于渡物人來說,真是百年難得一見呢!即使是見過大世面的木葉,此時也掏出《百物語》,求賢若渴地記錄下來,時不時還詢問安培晴明一些有關于妖怪名諱的注釋。

寫到一半,木葉停下筆道:“晴明大人此番總不是為了讓我們看百鬼夜行吧?”

安培晴明道:“你可真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博雅呀,不錯,這片地域是我掌管的,我不過是化形的鬼罷了,今日過來,只是想看看新來的客人是些什麽樣的人物。”

“那麽,滿意嗎?”木葉也不扯謊,直接大咧咧問,大概的意思就是:我長得就這麽英俊潇灑,君你滿意嗎?

安培晴明抿出一抹笑:“滿意,那今日多叨擾了,改日再登門。”

他揚起袖子,百鬼夜行的幻象就消失無蹤了。

而衆人似大夢初醒一般,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顯然是被消除了記憶。

而木葉吹熄了最後一只蠟燭道:“好了,游戲結束,各位現在出門,還能趕上煙火大會。”

大叔松開自己懷中的女友,戀戀不舍站起身離開。

食肆大門敞開,屋外的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各個手中都執着仙女棒。

屋內的人陸陸續續散盡,皮草小姐臨走之前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回頭朝木葉擠擠眼道:“老板,肉湯炖太久,肉可是會變老的哦!”

木葉風輕雲淡道:“味道還不夠滲入,我會記得在保質期內食用。倒是你,已經過期了,吃起來沒有問題嗎?”

皮草小姐露出咬牙切齒的憤恨表情,跺了一下腳就拉着初戀先生離開了。

我不太明白他們倆的唇槍舌劍,大……大概是木葉又發明了什麽新的菜色嗎?

木葉側過臉,忽的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我不解。

“沒什麽,只是還差一點點……”他頓了頓,若有所思,“就只差一點點調味料了。”

他這意思,難道是什麽厲害的炖肉菜要大功告成了?

我默默握拳:喜歡吃肉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草燈大人

第 63 章 【夏日祭-1】

夏日深夜的諸星總比尋常更加明亮一些,不像是冬天一樣,任意光點,皆數都被白霧野藏于其中。

俗話都說,夏夜是人和鬼相生相伴的一段歲月,而那星火,是否是鬼怪的怨念之氣呢?

這幾日霧夜食肆都開到很晚,因為時值夏日,古街辦了煙火大會以及各色游園祭典,以至于很多客人慕名而來。

而霧夜食肆也為了應對嚴酷的夏日,而置辦了一個有關‘百物語’的活動,此百物語非我們記錄妖怪的百物語。

而是說一百個可怕故事的游戲,每說完一個就得吹熄一支蠟燭,直到吹滅了九十九根蠟燭之時,大家齊坐在一團,靜靜等候黎明的到來,不然就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比如,比如被鬼魅吃掉吧?

我縮了縮腦袋,此時屋外已經暗下來,巷弄裏并未點什麽路燈,看起來灰蒙蒙的,盡是藍黑的夜空之色。

由于夏日炎炎,連空氣裏都帶着幾絲幹燥的暖風,如果沒有喝什麽冷飲沙冰,似乎整個人都要被融化了。

我軟趴趴地伏在桌上一動不動,裝作一灘軟肉。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我碎碎念道。

木葉瞥了我一眼,将手裏的薄荷碎冰遞到我面前:“自我催眠是沒有用的,不是多說幾句就可以隐身,或者就能感受不到熱的。”

“畫餅充饑也好呀!”

我端過碎冰,滿足地發出一聲喟嘆。

木葉俯下身,忽的吻了我的唇角。

我被他這一瞬間的舉動吓了一跳,僵住身子不敢動彈,等他離開了,這才下意識撫了撫唇瓣。

溫熱濕潤的觸感還殘存在唇縫之間,稍不注意,心底就有些難耐的情緒勃發,蠢蠢欲動。

木木木葉啊……這這是光天化日之下調情?!

他似乎看出我的異常,挑了挑眉,抿出一抹笑容:“哦,情不自禁。”

我的臉頓時漲紅如同熟透的番茄,裏外都紅。

叮鈴——

食肆的門被人推開,走進來的是大叔以及他的新女友——是個溫柔的中年女人,這次大叔好像找對了人,對方看起來非常的恬靜賢惠,喜歡穿奶白色的針線開衫,臉上永遠挂着平易近人的笑容。

雖然她在幾年前的身份是某個地區的黑道老大,呃,至于為什麽從良了,這我就不知道了。

說起大叔,我又忍不住要說說皮草小姐了,聽說她的初戀男友特地從其他城市找來,即使皮草小姐百般不願,那男人也死死堵在她家門下,不但以她丈夫的名義辭去了她的舞女工作,還揚言要是不答應他的求婚,就天天死守住皮草小姐的家門。總之,最近皮草小姐連食肆都不敢來了,正和那男友玩拉鋸戰呢,我也只能說一句,真是孽緣呀!

門又被狠狠拉開,是氣喘籲籲的皮草小姐……以及她身後窮追不舍的初戀男友,在此,我簡稱他為初戀好了。

初戀先生一臉無奈道:“梨香,不要這麽急。如果喜歡鬼故事,我可以講給你聽哦,特別是兩個人一起縮在被窩裏講鬼故事什麽的,也很意思呢,要不我們去試試看?”

皮草小姐一臉‘你是白癡嗎’的表情看着他,擡手狠狠扣上他的後腦勺道:“請不要說一些奇怪的建議,謝謝,這樣很讓人讨厭!”

“你不會讨厭我的,我知道呢,我已經在附近找下了工作,你只要乖乖待在家裏就好了哦,上班等我回家,下班也等我回家,可以養一只寵物,貓咪或者狗都可以呢,不然要是寂寞了,我也可以偷偷摸魚和你發短信或者什麽的,甚至是更奇怪的事情呢……”初戀先生沉溺于他那美妙的幻想之中,嘴上喋喋不休。

皮草小姐這次沒有很粗暴打斷他,聽他娓娓道來這想得有點多的未來日常生活。她原本白皙的皮膚居然浮上了幾抹可疑的紅暈,難不成是被初戀先生打動了嗎?

這個世界真是有些可怕啊……

我往後退一步,縮入木葉的懷中。

他順勢用手臂攬住我的腰,炙熱的呼吸就吞吐在耳側,手上輕輕一收,就能将我扣入那懷中的半點方圓之內。

我這是……自尋死路,還是羊入虎口?

等到客人都陸陸續續進了門,木葉這才關燈點燃蠟燭,又關上門上了鎖,淡然道:“無論發生了什麽,大家都不能逃哦。”

他的語調暧昧,卻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木葉彎起唇角,複而把我摟到懷裏:“諸位可聽說過,鬼車站?”

大叔趁機揩油,把自己的女朋友帶入懷裏:“啊呀,聽起來就是可怕的故事呢,你還是好好待在我懷裏好了。”

初戀先生借葫蘆畫瓢,剛伸出手就被皮草小姐擡腳狠狠踹到了地下。

初戀先生爬起來,鼻尖忽然流下可疑的紅色血跡,他漲紅臉道:“我……我看到了你長袍底下的,咳……”

是了,皮草小姐今天穿的是輕薄的舊時長衫,一擡腿就……

我與衆人斜斜掃了初戀先生一眼,以示不滿。

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黑目老師道:“繼續吧,我可是很感興趣呢!”

木葉看完了初戀先生這場滑稽的戲,意猶未盡道:“據說有名中學生名字叫阿琴,她每天晚上都得坐末班的巴士回家。這天,她也照常坐巴士回家,可是這次的巴士上不但沒有多少人,就連司機都不發出一丁點的聲響,這讓阿琴覺得很古怪。但是再怎麽奇怪也該相信自己是生活在一個由多種物質形成的真實的世界裏面吧?又怎會有鬼怪呢?就好比,在座的各位,會覺得身後出現了什麽嗎,又或者,存在一些什麽呢?”

他眯起眼睛,像一只狡猾的狐貍,低低笑了起來。

衆人無不輕顫一下,就連縮在他懷裏的我都忍不住心跳加速,明顯是被他這樣的質疑給吓到了。

誰又能确定,自己四周真的什麽都沒有呢?還是緊緊依附在自己的後背,肉眼所看不見的背後靈呢?

看得見的,又或者看不見的。

隐藏在地底下的,又或者與自己擦肩而過的,誰又分得清是誰呢?

大叔道:“那,那位阿琴小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木葉拉長音調:“哦?她呀——她還是按捺住內心的不安,小心翼翼坐在椅子上玩手機,順道給一個貼吧裏面的朋友講述她這樣詭秘的經歷,大家無不建議她去詢問一下司機,比較無神論者還是比較多的,何況,鬼神不也是太過于神秘才導致無人相信的嗎?這樣靜谧,一定只是巧合吧。阿琴就在衆人千裏之外的催促之下,一步步走向司機,可就在這時,車停下了……車門大敞,她再回頭望去,司機已經急匆匆地推開她,下了車,顯然是已經到站下班了的樣子,可無論如何,今天都太過奇怪了。”

“于是呢?”衆人屏息以待。

“于是阿琴又回複了貼吧的一些留言,膽戰心驚往車下走。那裏路燈昏暗,四周悄無聲息,只有站牌孤零零立在路邊,偌大的城鎮裏居然空無一人,也沒有任何樓房裏亮起燈火。這讓阿琴害怕極了,忽然,遠處傳來擊鼓的聲音,是一群人,他們由遠及近而來,不是缺了手臂就是斷了小腿,無一不是殘缺之身,那冰冷的氣息仿佛就是告訴阿琴,這些都不是人啊……她很害怕,回頭望了望車站牌,只發現上面寫了站名——鬼車站。”

木葉的聲音戛然而止,吹熄了一支蠟燭。不知誰發出的尖叫,衆人紛紛嘈雜起來,就連一貫矜持穩重聞名的黑目老師也與旁邊的某小妖抱作一團。

我用手覆上臉,表示這貨丢人丢的不是那麽一點點。

而木葉鬼故事的成功拉開了一個很好的頭,很快就有人接着道:“那麽,諸位聽說過多嘴婆婆呢?”

他是隔壁工藝品店的老板,帶着一副細框眼鏡,很是平凡的樣子,客人們都喊他三刀。具體是為什麽,也可能是個不能說的故事吧?

木葉道:“願聞其詳。”

三刀道:“相傳在舊時,家家戶戶一到深夜就沒有出門的習慣,這個習慣并不是不喜愛出門而潛移默化形成的哦,而是因為怕遇到多嘴婆婆。”

皮草小姐疑惑道:“這多嘴婆婆又是什麽人?”

“多嘴婆婆就是長着多個嘴巴的妖怪呢,相傳只要在深夜,有路人看見她,多嘴婆婆就會追上來問話,如果路人回答了,那她就會張開嘴,口腔內部是無數張貼在內壁的嘴巴,就這樣把路人活活吞入口中,再由她口裏的多個嘴巴分食。”

“那如果不回答呢?”

“那就等待幾秒鐘,多嘴婆婆也會吃人呢。”

三刀擡起頭,鏡片在燭火的光輝之下閃了閃:“不過今天,我要說的可不是多嘴婆婆的介紹哦,而是她成鬼之前的經歷呢,傳說多嘴婆婆生前是個很可憐的老婆婆,在大戶人家裏當傭人,那戶人家的主人都很壞,不但欺負她,還故意克扣她的飯菜,多嘴婆婆餓到沒有辦法,就去廚房偷吃,結果被主人家的小姐發現了,那個小姐是個惡毒的人,她裝作溫柔的模樣,對多嘴婆婆說明自己父母多麽的殘忍,竟然如此對待年邁的老人,等到婆婆全心全意相信她之時,又吩咐了其他人将燒灼的炭火喂入多嘴婆婆的口中,直到她五髒六腑都被燒灼,随後凄涼地死去。多嘴婆婆死後化作厲鬼,像是要填飽自己一樣,開始不斷吃人,以至于流傳下這樣的故事。”

我覺得這個婆婆有些可憐,唏噓嘆了一口氣。

三刀還壞心思補充道:“誰又知道現在熱鬧非凡的大街上,何人會成為多嘴婆婆的口中之食呢?”

衆人無不惡寒,心有餘悸地吹熄了一支蠟燭。

草燈大人

第 62 章 【餃子-2】

豹紋小姐絲毫沒有被自己驚世駭俗的言辭所影響,探手拿了一個鱿魚圈,随後憤憤然奪回了皮草小姐手中的啤酒。

皮草小姐嗔了一句,煙波流轉,歪倒在兔毛兒小姐懷中。她下滑肩頭的皮草露出一大截白皙瑩潔的肌膚,引人遐想。特別是大叔,早就盯着她胸口那三寸半畝地不放了,眼睛都沒眨一下。

兔毛兒小姐還是手足無措的樣子,特別純真膽小。

我用指尖叩了叩桌面,又幹咳一聲打斷他們之間的粉紅氣氛。

“那個……”我開口,“大叔,輪到你說故事了吧?”

大叔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遺憾嘟囔:“啊,真是糟糕啊,原本都可以看到裏面了……”

“您在說什麽邪惡的東西?”我幹笑問。

大叔大驚失色:“沒什麽啊!”

木葉俯身,緊貼在我耳側道:“少聽為妙。”

“了解!”我一驚道。

他的唇瓣似染了磷磷火光,僅僅觸碰了一秒就燙的我耳根發熱。

大叔端着米酒,飲了一小口,眼神還飄忽輕浮,像是還要往皮草小姐那看去。

我說的話再三被人無視,面子上挂不住了:“大叔,你聽過一種叫‘背後目’的妖怪嗎?”

他來了興致:“那是什麽?哇,老板娘還這麽博學,連舊時的妖怪都知道?我自從奶奶過世以後,就鮮少聽到妖怪間的趣聞了呢,實在有些遺憾,上班以後,大家說的最多的還是黃段子……”

黃段子什麽的,當着衆人面這樣叨叨實在是不雅呀!

我抽搐嘴角道:“背後目這種妖怪就是一只黏在別人身後的眼睛,被看的人看不見這只眼睛,可這只眼睛卻能觀察好被附體的人的一切,譬如洗澡啊,吃飯啊,甚至換內衣什麽的。而大叔你!現在這個樣子就像是背後目,而且是妄想黏在皮草小姐身上的背後目!”

大叔那芝麻大餅的油臉頓時漲得通紅,在衆人嗤笑之下灌了一口米酒。

而此時此刻,木葉忽然在我脊背上用了撫了一下。

我心裏一跳,渾身都僵硬了,那撫摸的觸感還停留在身後,難不成木葉要當衆宣淫?!這……這類似暗號一樣的觸碰是為了什麽?

木葉低聲道:“剛才有只妄想貼在你身後的背後目,被我弄死了。”

我低頭一看,地上果然有一只猩紅的眼睛,現在被木葉狠狠一踩又一碾,早就升騰起一團黑霧,徐徐隐入地面。

背後目不止有偷窺的習慣,還會被各地的頭目用于當間諜來觀察敵人,看來我們到這個地方的消息已經被附近的妖怪知曉了,這是打探軍情了,不過木葉能夠處理好的,我并不是十分在意。

但是剛吐槽完大叔,自己就中招,真是別樣的打臉方式啊,還意猶未盡,有些疼……

大叔為了擺脫我們的異樣的眼光,急忙轉移話題,為的就是混淆視聽:“那個,說到我最懷念的食物啊,莫過于我老婆親手做的小蔥豆腐吧,雖然是很家常的菜……”

豹紋小姐冷笑一聲,打斷大叔那麽有人情味的敘述:“一個出軌的男人還敢說懷念自己前妻的食物,真是不要臉啊。”

兔毛兒小姐也義憤填膺:“就是就是!明顯就是你先做了壞事,現在事後後悔有什麽用?!”

皮草小姐就比較溫和了,她徐徐拿着一只啤酒瓶,懸空在大叔發頂,然後往下一倒,等到大叔渾身濕透,滿身都是啤酒的清香,這才故作驚訝道:“吶,我可不是故意的哦,這酒怎麽說倒就倒下來了?看來我喝醉了,手也不穩呢。”

木葉及時遞給了大叔一條毛巾,風輕雲淡道:“要打請出去打。”

大叔原本就被語言暴力攻擊地遍體鱗傷,現在又中了幾箭。他擦了擦臉,更欲哭無淚了。

我不禁感慨,真是路見不平,拔刀相救?

可這畢竟是大家閑暇扯淡,又不是什麽道德頻道……

咳,還是有些過了吧?

存在感超低的少年不知從哪又飄了聲音,他弱弱道:“那個,大叔你還是繼續說吧?我對後文,還是很感興趣的。”

等到大叔恢複了情緒,他環顧四周,見我們都是一臉期待的表情,這才補充道:“我的老婆是鄉下人,我以前在城裏讀過大學,就是現在所說的鳳凰男,本來想娶個縣城的姑娘,直接安家落戶,可惜我父母是老頑固,偏偏說鄉裏的一個朋友的女兒賢良溫柔,要我和她結婚。而就在那時,我去拜訪女友父母,由于戶籍不是在城裏,他們看不起我一鄉下人,就被禁止了交往,女友又是很畏懼父母的人,不得已,我就和我工作期間談的女友分手了,随後過了兩年,我還是聽從父母的話和那個女孩子結了婚。”

皮草小姐似笑非笑道:“喲,還是始亂終棄,兩邊都不顧呀?”

大叔幹咳一聲:“青春啊,都是青春啊,想當年,我也是有桃花運的人啊。我和你們說,當初我大學時候,那還是鮮嫩欲滴的美男子……”

“說正經的!”兔毛兒小姐也崩不住了,厲聲喝道。

大叔道:“正經的就是,我帶着老婆來城裏生活,過了幾年生了一個兒子,結果我那時候接了一個工作上的單子,客戶居然是我前女友。她對我嘛,也餘情未了,我對她也還有些感覺,一來二去,我就漸漸不想回家,慢慢就搞了婚外情。”

我感慨道:“那現在呢,你和你前女友在一起了?”

“那倒也沒有,直到離婚以後我才發現,我和前女友現在也不合适了,所以就恢複了單身生活,青春啊青春啊。說起來,那道小蔥豆腐是每次我晚回家時,老婆特意夾起來,擺在桌上給我吃的菜,上面封着保鮮膜,冒着熱氣,顯然是剛剛才熱過。直到離婚後的那天,我喝了酒,一到家,發現桌上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這才意識到,好像少了些什麽。直到現在,我再怎麽做小蔥豆腐,也做不出那股味道了。”大叔神情落寞,咽下米酒,“青春啊,青春啊。”

所以說,有時候最懷念的不是食物,而是那時那刻,所經歷的人和事吧?即使再吃一模一樣的菜,也總會覺得缺少了什麽,其實并不是味道有所不同,而是人心已經在漫長的歲月裏,悄然變化了吧?

少年沉吟道:“所以說,在失去之前就得好好珍惜吧?”

兔毛兒小姐忽然想起了什麽,躊躇不安道:“那……那個,我先回家了,梨香。”

皮草小姐不滿道:“你回去幹什麽,不是吵架了嗎?”

“可是,大過年的,讓他一個人過也不好吧,何況還是我無理取鬧,是我說他喜歡上別人的呀。”

皮草小姐眯起眼睛,眼裏露出一絲危險的光:“什麽……原來不是渣男出軌啊?”

兔毛兒小姐縮了縮脖子,繼而點點頭:“我就是不太清楚他為什麽會喜歡上我這樣家境不好,又不漂亮的女孩子,所以……所以,不太自信而已。”

皮草小姐嘆氣,擺擺手不想多說。

“我先走了。”兔毛兒小姐朝我們點點頭,拉門欲離開。

木葉攔住他,遞上一盒煎餃道:“帶回去你們一起吃吧,過年的時候總要吃餃子的。”

“謝謝。”她付了錢就走了,關上門的瞬間還卷了一陣冷風進來。

我将目光放在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身上,狡猾笑道:“該你了吧?”

“乳臭未幹的毛小子。”豹紋小姐用勺子舀了一口湯,似乎是覺得味道不錯,眉頭舒展開,難得變溫和。

皮草小姐倒是對少年非常感興趣,湊上去道:“哦?我可是嗅到了處男的味道呢。吶——”她忽然把目光轉向木葉,似笑非笑道:“老板也是吧?”

木葉側過臉,并不作答,可緋紅的耳根早已暴露了答案,害得我也跟着害羞起來……

少年臉色漲紅道:“我其實,其實是……我想和各位請教,該如何追到女孩子!”

“哎?”我發出了驚呼。

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委托的,追人也是什麽為難的事情吧?

皮草小姐顯然是這方面的行家,她單手支腮:“說說吧。”

少年遲疑點點頭:“我是在一間食肆見到她的,當時是冬天,外面還下着雪,我看着她一個人站在門口,穿着白色的棉襖,帽子邊沿也是白毛,像是極其怕冷,連手上都戴着手套。我覺得她一個小姑娘在門口會着涼,可是看她躊躇不前的樣子,又可能是沒帶錢,所以就做好了即使請客也要讓她進去的準備,我和她說,讓她一起進去吃碗面或者什麽,她搖搖頭拒絕了,只是呢喃了一句‘餃子,吃了很暖身子吧?暖……又是什麽滋味呢?’,為什麽會有人不懂暖的意思呢?我不太明白,可一回身,她就不見了。”

豹紋小姐評論:“這種接近方式很可能是近身綁架的手段,以弱小的形象來蠱惑被害人,她的棉襖裏可能有ak47槍,也可能有炸藥,甚至是最簡單的軍刀,無一不能致命。特別是你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高中生。”

“我是大學生!”

皮草小姐道:“說不定是鬼呢,誰知道哪個女鬼對你思春了呀?”

“其實,我并不是沒有想過……”少年撓撓頭,露出羞澀的笑容:“要是能再見她一面就好了,可是即使見到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追求一個女孩子,說一見鐘情也有些不切實際吧?可我……我已經大學畢業,打算回老家做教師工作了,如果能再見到她一面就好了。”

他頓了頓,繼續道:“就一面也好吧,就算什麽都不說。”

木葉忽然插嘴道:“見到了又能如何呢?如果是真的要見……不如現在就出去吧,外面已經開始下雪了,說不定還有緣一見。”

少年像是反應過來什麽,低低道:“她是什麽?”

“雪女,下雪的時候會出現。”

“是妖怪嗎?”

木葉但笑不語,只是輕聲道:“再過半個小時,霧夜食肆就關門了。”

這是在下逐客令吧?

少年急匆匆地跑了出去,連門都忘記關了。

而大叔喝完米酒,就尾随着皮草小姐還有豹紋小姐離開了,食肆裏就剩下我和木葉做善後工作。

在擦桌子的時候,木葉突然開口道:“等收拾好了,我們就一起出門看煙火吧?到十二點了應該會很熱鬧,看完再一起回家。”

我開心點頭:“好!”

大街小巷都挂滿了紅燈籠,滿是爆竹味道的空巷幽深綿長,還回蕩着幾不可聞的神秘聲響,此時仿佛在傾訴這一年的辛酸歡欣。

我與木葉手牽手,并排走在人潮之中。

我把圍巾兩端分別系在自己和木葉的脖頸上,共用一條長長的紅圍巾,就好似被姻緣紅線牽絆着一般。

随着人群漸行漸遠,而我們身後,煙花倏然綻放,盛開在湛藍偏黑的夜空之中,一瞬高潮,一瞬寂滅,就好似浮生百态,終有一日會相聚,會分離。

火光将我和木葉的影子拉長,映在地面上,深深淺淺。

而此時此刻,我才能夠懂得,人們最懷念的并不是什麽食物,味道,或者精貴華美的物品,而是那時的心情,那時的人事,到了如今,或是已物是,或是人非。

所幸,我還沒有失去什麽。我擁有木葉,也還有漫長的歲月,可以去相處,可以去經歷,可以去回味。

草燈大人

第 61 章 【餃子-1】

木葉和我搬到了某個偏遠的縣城裏,盡管這裏還有很多還未開發的老街古宅,卻閑适安靜,很利于生活。

至少我還是很喜歡的,并且沒有當地的妖怪認識我們,這樣也不怕會被打擾,雖然很快就能被他們查到蹤跡,譬如現在正混吃混喝的黑目老師。

黑目老師坐在與廚房相連的櫃臺前,手裏端着一碗蛤蜊湯小口喝了喝,最後不滿道:“怎麽說是混吃混喝?你上輩子是我養大的,還不準你這輩子盡盡孝?”

我無奈道:“是是是,您說的,都很在理。”

今日正是大年三十,也是我們經營的食肆開張的日子,這間食肆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霧夜。

連起來讀,也可以稱作霧夜食肆。

取這個名字是有含義的,首先我們經營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開張,到晚上十二點午夜時分關門。其次,這間食肆不止招待現世的人,還有妖怪,人與妖怪所在之處,魚龍混雜,而且就外表來說,都是一樣會說話會交談的人類模樣,誰也認不出誰,就好像迷失在霧色的夜晚裏分不清身份一樣。

所以取名為霧夜還是十分恰當的。

現在是晚上八點,木葉在廚房裏包豬肉餡的餃子,打算招待那些在外漂泊,無法回家過年的可憐人。

我拉開食肆的門,在門口把那塊木牌翻過來,擺出開張的字樣,又點起來木質臺階上那兩站低迷的落地燈籠,等他們散發出微弱的光火,能夠照亮路人,我這才安心退進屋,走到廚房給木葉搭把手。

這間食肆并不大,一打開門就可以看到物品排列整齊的小型廚房,而廚房直接被四方形的櫃臺緊緊圍住,木質的櫃臺就是吃飯的桌子,大概能坐十餘人。客人可以圍坐着就餐,也可以清晰地看見木葉做飯的過程,所謂看得見,吃得也安心一些,更何況,本來就是想經營溫馨一些的家庭式餐廳。

夜色逐漸濃厚,暗黑色的天空上露出點點星火。

叮鈴鈴——

有人推門進入,搖響了挂在門口的風鈴。

是一名看起來年齡并不大的年輕人,他顯得有些憔悴,輕聲與我打過招呼以後,就小心坐到了櫃臺前,手指交織抵在桌面上,有些局促不安。

我在櫃臺裏面,與他面對面,遲疑道:“要吃些什麽嗎?”

他喉頭滾了滾:“有菜單嗎?”

“有是有,不如說你想吃什麽好了,老板都會做的,不過今晚是過年,在包餃子呢,要嘗嘗餃子嗎?”

他并不挑剔,很幹脆接受了我的建議:“好的。”

“煎餃還是水餃還是蒸餃呢?”

“水餃吧。”他像是想起來了什麽,眸色暗了下去,“冬天吃,很暖身子。”

我掀起那只有半米長的白布簾子,對木葉道:“第一個客人,要吃水餃。”

木葉利落地擀皮,攤手中捏褶,迅速包好餃子擺盤裏。

好半會兒,他才擡頭理會我:“好,裏面髒,去外面。”

當我到外頭的時候,又有幾名女孩相伴而來,她們無一不打扮地花枝招展。豹紋的外套配上皮質的緊身褲,又或者是昂貴的皮草外套搭配着一頭的大波浪,甚至是兔毛兒披肩加上長袖呢裙,而每個臉上濃妝豔抹,都讓人都看不出原本的膚色。

我道:“你們三位,要吃些什麽嗎?”

豹紋小姐把煙拈滅在煙灰缸裏,這才不緊不慢開口:“來三瓶啤酒。”

皮草小姐嬌滴滴地道:“有炸鱿魚圈嗎?我要多點檸檬汁。”

随後,兔毛兒小姐才小聲道:“那,那我也來點炸鱿魚圈好了。”

她們三個剛落座,原本存在感就不強的少年就更加膽怯地縮到偏僻的位置裏去了,似乎是有些不适應,說不定是連女孩子手都沒拉過的純情高中生吧?這種對社會上的各色行業者的抵觸情緒,真是看得我都對他升起同情來。

“好的。”我笑得跟一奸商似的進了廚房。

鱿魚圈做法比較簡單,只要将鱿魚切成條狀,再裹上面粉麥粉以及各色調料,最後放到油裏炸,就會變成色香味俱全的圈形食物,最後擠上檸檬水,不但鮮美爽口,還比較開胃。

只不過容易上火,而且第一次吃的人可能受不了這種海鮮的單純腥味。

我把鱿魚圈端到她們面前,又開了幾瓶啤酒送上去。

我有些好奇她們的職業,忍不住打聽道:“你們是做什麽的?”

豹紋小姐很冷淡,不喜歡開口說話,淡淡瞟了我一眼,擡手就悶下一瓶啤酒。

倒是皮草小姐比較健談,她豔紅的唇色被鱿魚圈上的油漬一染,更加顯得嬌嫩欲滴。

她道:“我是舞廳的舞女,這個穿豹紋的可是警官哦,看不出來吧,吶,她為人比較冷淡,可不要去招惹她。至于兔毛兒這個嘛——”她狡猾地一笑,剛要開口,就被怯弱的兔毛兒小姐扯了扯衣服。

兔毛兒小姐低低道:“不要說……”

“吶,有什麽不要說的,又不是什麽丢人的事,這個啊,上個月剛嫁給一位電視上經常報道的富豪,是豪門太太呢!”

我道:“啊,那真是恭喜你了!”

兔毛兒小姐面紅耳赤,低着頭,都要埋到地底下了。

很快的,又有一名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進來,看起來年過半百,擡頭紋很深,頭頂僅僅有幾縷發絲,還有些禿,前額倒是油光發亮,好似水瓢的底,閃着光。

他打量了一下霧夜的擺設構造,贊嘆道:“啊呀,這巷子裏什麽時候開了這樣一間小吃店了,以前沒看過啊,裝修得還挺有味道呢。”

我覺得他有些猥瑣大叔,幹笑道:“那個,您要吃些什麽?”

他誇張地用手指比劃:“米酒,一小壺米酒開開胃。”

“好的。”我話音未落,他就像是找到寶藏一樣兩眼放光,坐到皮草小姐身邊道:“您,您就是暗香舞廳的梨香小姐吧?!果然人如其名,身上也有一股梨子的香味呢!”

皮草小姐并不喜歡搭理他,彎唇冷笑道:“吶,這不是梨香哦,我喜歡抹殺蟲劑在身上呢。”

大叔被噎了噎,也不開口了,等我端上溫好的米酒,小口小口啜起來,最後感嘆一句:“啊,還有股家鄉的味道呢,令人懷念。”

我問:“家鄉?過年為什麽不回去呢?”

大叔道:“啊,前年出軌,和老婆離婚了,所以沒臉回老家,可真的一個人生活又發現,孤零零的還是挺寂寞的。”

豹紋小姐冰冷評價:“人渣。”

木葉從廚房裏出來,他的長發已經被剪短,顯得人更加清俊,眼眸透徹。他手裏的托盤上擺了六碗水餃,白嫩的水餃皮上撒了點翠綠的蔥花,熱氣袅袅,讓人食指大動。

我迫不及待端了一碗擺到旁邊,餘下的由木葉親自送到客人面前。

木葉道:“今晚是過年,所以餃子是免費的,并不收錢,不過,有交換條件。”

皮草小姐勾起紅唇,笑意加深:“什麽條件?”

木葉道:“不如,講講你們各自懷念的食物吧。”

皮草小姐沉吟了一會兒,忽然道:“老板你長得真俊俏,不如做我男朋友?”

我一口餃子湯險些噴出來,木葉遞來紙巾給我擦嘴,頭也不擡道:“有主了。”

“哦?”皮草小姐不信。

“老板娘你不是看見了嗎?”木葉淡然,并沒有什麽不适應說出我們的關系。

“真無趣呀。”皮草小姐落座,芍藥紅的指甲撫過臉頰,輕聲道:“說起懷念的食物,應該是在我大學的時候談的第一次戀愛時所吃的巧克力吧。”

兔毛兒小姐睜大眼睛,難以置信道:“哎?!梨香你還讀過大學,還談過青澀的大學戀愛?!”

呃,不過是談一場戀愛,用得着這麽吃驚嗎?

兔毛小姐很窘迫地應對我們探究的神情,細聲細氣道:“因……因為她老是不去戀愛,很多時候我去她家裏,都會看到各色各樣的男人從她屋裏走出去呢……是,是一夜情吧。”

皮草小姐并不辯駁,反倒露出了有些溫柔的笑:“吶,人總有年輕的時候,是以為,青春吧?”

青春呀,說實話,我沒有什麽青春,我的青春就是被木葉照顧着,一路安穩長大。

皮草小姐呼出一口熱氣,嗤笑道:“都是些小時候的事了,那個男孩子是我大四時的學弟,我不愛學習,就和四周的混混頭子搞地下情,漸漸的,也攢了一些人脈,有自己的小弟了,至少看誰不爽打誰什麽的還是可以的呢。總之算是個混世魔王。那個學弟老是會偷偷摸摸往我的抽屜裏放便當盒,扔了幾次,他還是會放進來,真的是沒有辦法,太煩了。”

我忍不住吐槽:“好惡劣啊……”

皮草小姐眯起眼睛,像只狐貍道:“所以我就把他堵巷子裏了,問他為什麽,他又支支吾吾說不出來,我沒忍住,喊小弟們揍了他一頓就走了。結果第二天,輪到我被堵巷子裏了。”

她笑起來,聲音如銀鈴般清脆:“他塞給我一盒巧克力,還說我不吃就不讓我走。本來是想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小子,可是看他那麽可憐的表情,居然會讓我覺得有些心軟,鬼使神差就嘗了那麽一小塊,滋味還可以,有些甜膩,想想也知道是這個笨蛋親手做的,看在他這麽誠心的份上,我就答應和他交往的事情了。”

“那你之前說的混混頭子,你不是還和他在地下情嗎?梨香小姐還不如選我,我的技術,還是有保障的。”大叔忍不住露出遺憾的表情,而木葉則伸出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大叔捧着心髒,有點受傷啊。

存在感超低的少年也忍不住開口道:“只要送送巧克力,就可以追到看起來很遙遠的人嗎?”

皮草小姐道:“啊呀,看來你有喜歡上什麽人咯,高中生。”

“我是大學生了。”少年開口,又縮一旁吃餃子去了。

皮草小姐繼續道:“故事還沒有結束呢,當然,我和純情小處男交往的事情很快被混混頭子知道了,那小子被打了一頓,我也正好要畢業了,于是拿到畢業證書就離開了那座城市,再也沒有回去過。”

“你是怕他受到牽連才離開的吧?”我問道。

“誰又知道呢?”皮草小姐搶過豹紋小姐手裏的啤酒,大口灌了下去,“但不可否認,他的某些技術,真的爛到透了。”

我心想:正是因為懷念,才會每次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去回憶從前的戀愛時光,甚至是,拘泥于這種技術上的差異吧?

豹紋小姐道:“輪到我了?我最懷念的食物是——前幾天剛破案的人肉包子店,因為我沒有吃,但是平時面對各種屍體,已經習慣死人身上的味道的我很快就能察覺到那家店是黑店,并且順手破了案升了職位,如果每次破案都能以嗅覺取勝,真是再慶幸不過了。”

我和其他人都忍不住,要吐了。

草燈大人

第 60 章 【酒館-4】

濃郁的血腥味鑽入我的五官之內,從鼻腔到喉頭,一絲絲,一縷縷,盡是催人作嘔的滋味。

在那些雜草和鮮血糅合,一同掩蓋之下,我已經不知曉有多少的屍體深埋在此處了。

我也不想知曉,那些原本是一同來湊熱鬧的良善妖怪,那些弱小的,還來不及逃跑的孩童,可能只是五六歲,也可能只是在逃跑的人潮中迷了路才慘遭屠殺。

所有人跑的時候都是以後背對着執刀的紅狐,由于恐懼,他們只知道逃跑,毫無防備,就這樣把自己的軟肋暴露給紅狐這個殺人鬼。

不過是想殺我一個啊,何必讓他們陪葬?!

恨啊,恨啊……

難以言喻的恨意淤積在我胸口,像是雨水沖刷下淤泥和砂石,稀稀落落,直到把山路填滿。

而我的心就像是被恨意給堵住了一般,吐不出氣,也無法排解。

我忽然張開嘴,俯跪到地下幹嘔,喉嚨裏像是有什麽要湧出來。

我雙手死死鉗住自己的脖頸,好像這樣就能把裏面的東西擠壓出來一樣。

我伸手想要向木葉求助,可是卻發現剛才一直站在自己身側的木葉早已不見了蹤跡。

一回身,發現那裏站着握了一把帶血長刃的紅狐,而她的身後,還立着狐貍君!

只是狐貍君再也沒有從前看我的那般柔情,他冰冷地望向我,最終轉過身去。他的眼裏仿佛只剩下了紅狐一人,帶着癡迷與寵溺。

就如同,木葉喜歡我一樣。

狐貍君,你真的喜歡這樣的殺人鬼嗎?

我無法發出聲音,也還是吐不出氣,嘴裏傳出嗬嗬的聲音,如渴水瀕死的可憐人。

我捂住嘴,就算不能呼吸,也不想在她面前露怯,心跳猝然加速,讓我有點招架不住,因為法用呼吸去調整心律。

有什麽液體湧出來了,順着我雙手交握的細微縫隙,粘稠的液體不斷湧在了地面上,形成一團團纏繞的黑霧。

這是什麽?

紅狐笑道:“看來死去的妖怪們把恨意強加到你身上了啊,你看看,你的身邊啊,大家都虎視眈眈看着你呢,我猜猜,是要吃掉呢,還是要怎樣呢?”

她将冰涼的刀刃抵在我臉上,刀腹尖利,仿佛微微一動,就能破開我的肌膚。

紅狐低下頭道:“吶,阿渡呀,你怎麽還活着呢?看來死了木葉的心還不夠,還得再死了你呢,不過我沒想到,那個人類這次倒是學聰明了,怎麽會将自己最重要的草燈之心拿來護你呢?可惜啊可惜啊,你現在,還是得去死。”

我心裏一喜,顯然她還不知道木葉沒死的事情。

這真是太好了,我死了,還能保全下木葉。

那死我一個,也就好了。

雖然很不想死,但是……我完全殺不了她。

這點,我很有自知之明。

可是不甘心啊,不甘心被她輕易殺死。

我該怎麽辦呢?

我到底該怎麽辦啊!

我雙手抵在地上,微張着嘴,唾液順着嘴角滑至下颚,又化作一團團黑霧,随風消散。

五髒六腑都像是被什麽絞碎了的疼,是這些怨恨的妖怪們?

不明真相,不敢去怨恨紅狐,就來怨恨我嗎……

吶,為什麽,從來都是強者欺淩弱者呢?

明明,還可以複仇呀,計劃呀,殺死對方呀。

我啊,想殺死紅狐。

這不是一句怨恨,是我現在的願望啊。

以手中之劍,殺死紅狐啊!

忽的,我察覺到一股炙熱從手掌處蔓延,像是藤蔓攀爬到我的後脊之上,溫溫熱熱,酥酥麻麻,是一股強烈的火光,猛然沖破了我心中糾纏的黑霧。

砰——

疾風襲來,揚起濃郁的黑霧,化作細碎的煙絮,蜿蜒纏繞。

它帶着即将褪去月色的日火,帶着希望的曙光,點燃,我所有的憤怒啊!

殺啊,殺啊,殺死你,就好了嘛!

我燦然一笑,伸出左手握住她刺過來的長刃。

紅狐譏笑道:“吶,自尋死路?”

她狠狠從我手中抽出長刃,退開一步。

月光拂過她的臉頰,落下幾點晦暗之色。

我垂下手掌,掌心已經破了皮,還感受不到刺痛,鮮血湧出,緩緩滴落到地上,彙成幾點小圈。

皮開肉綻的觸覺極其鮮明,我卻似全然不知疼痛,只覺得心口湧起什麽,又有什麽要破繭而出。

我不知是何處而來的自信,以一種極其緩慢的語氣道:“我要,殺了你哦。”

她像是看到什麽,錯愕地睜大了眼,有些難以置信:“你……你是?”

我是?

我究竟是誰呢?

是木葉所說的人類呢,還是什麽?

又或者,我才是紅狐呢?

想不明白,不明白啊。

也不需要明白了,我現在啊,只想殺掉紅狐。

僅此而已啊!

我嘴角的笑意加深,疾步徒然沖殺過去,手中無劍,又似有感應一般,以月光之輝芒化出一把光劍握在我手裏!

是草燈?!

我的庇護之物——草燈啊!

我像是什麽都明白了,再也不去懼怕現下蝼蟻一般的紅狐,她忍不住唇色發白,呢喃自語道:“你還……你還活着?”

我道:“是啊,是不可能啊,明明就是你,親手殺了我的。”

我揚手朝她的肩側砍下去,她避無可避,一只胳膊就這樣落了地,卻并無血跡,只有零星光火。

遠處的狐貍君似要沖過來救她,卻被暗處的木葉用匕首狠狠刺倒在地。

我步步緊逼,用光劍抵住她的眉心,遺憾道:“吶,百年前害死我可舒服?我的八欲之一——嗜殺之欲。”

不過是強占了我的魂魄,注入嗜殺之心化作的鬼而已。

百年前将我殺死,卻連輪回後的我都不肯放過。

我已經變成人了,不再是一方神明了。

竟然還不滿足,還要砍盡殺絕嗎?

如果不是草燈,如果不是草燈為心,庇護着我。

就連我最心愛的人都要殺死嗎?

未免太貪心了啊。

所謂的世界上另外一個我。

要知道,我才是真正的鬼将——紅狐啊!

要知道,我是護着妖怪的命而存留在世間,維持現世與鬼世的平衡呀。

要知道,被自己暗生出的邪念所殺死的那種不甘以及怨恨啊!

我道:“說說吧,上一輩子,你找到我之前,我還只是個人,我的父母,又是怎麽死的?占用我的身體還不夠,又是用什麽手段,殺死我所有至親至愛的人呢?”

當她要将原本身為守護神的我殺死之時,我就偷偷把草燈埋入了地下,等到我變成魂魄轉世投胎,它再出來庇護我。

因為我知道,沒有我的真身保護,她也不過是一個能化作人形的邪物而已,連鬼都稱不上,更無法存活。

所以她得殺了百年前強有力的我,再讓我輪回成人,占據我的身體,滿足她的貪欲。

而今生,我還是人,她卻是能存留在這個世間的鬼了,只要殺了我,她就是獨一無二的紅狐。

世間,只她一個愛嗜殺,愛鮮血的惡鬼紅狐。

她瑟縮着身體,徒然一抖,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上生出恐懼來,叫我心中平白添了惡心。

啧,當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竟也會對死亡恐懼嗎?

本來就不存在的東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是合情合理的,又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說啊。”我朝她的胸口狠狠刺入一劍,聽得一聲慘叫,又輕輕拔出,再狠狠刺入:“快說啊。”

她面露不甘與惡毒:“我是寄生在你體內,用你的手,親自掐住他們的喉管。當時媽媽還在廚房裏準備晚飯,我把刀藏在身後對她說‘來啊,看看我新畫的畫,一家三口甜蜜在一起哦,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啊……’,這個蠢女人果然露出那種懦弱的表情,我就看着她低下頭,狠狠扼住她的喉嚨,将刀狠狠插進去,鮮血的味道非常香醇,我可是愛極了啊……”

我狠狠拔出劍,此時從她另外一只肩膀刺下去,不深不淺,剛到裂骨的程度,她悶哼了一聲,顯然是痛極了,卻也想再讓我也心疼:“我又帶着她的頭顱去找了爸爸,爸爸在看書,溫文爾雅的模樣呢,我把頭顱放在他的腿上,濕熱的觸感一下子就把他吸引住了,我永遠忘不了他看我那難過的眼神,即使之後被我砍死,他也沒能夠閉上眼睛,擋住那樣無趣的模樣,真是夠……惡心啊。吶,當時我就在想啊,我要讓你失去所有深愛的人,多好呀,這樣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哦……”

“原來,都是這麽死的啊。”我慘然一笑,将她的肩膀砍了下去,最後将劍抵在她的脖頸處,低念一句:“那你也這麽死去吧。”

說完,我狠狠下手,把她的頭顱割了下來。

手中光劍像是完成使命了,又變回草燈的模樣,孱弱微薄的光火照着屍首異處的紅狐,直到她的身軀化成粉末,随風消散。

而僅剩下一口氣的狐貍君不顧一切撲了過來,沒能再抱紅狐最後一次,撈了個空。

我問:“你喜歡她什麽?”

他道:“她當時,沒有殺我。”

話音剛落,狐貍君就将後肩上的匕首狠狠□□,抵在喉頭處奮力一劃,他自殺了。

我沒能告訴他,當時那個人,不是紅狐,是我。

我扔下草燈,就當是給這一場硝煙往事的陪葬。

不知為何,我嚎啕大哭起來,像是憋了很久。

我情不自禁投入木葉的懷抱,将鼻涕眼淚盡數擦在他的身上。

木葉撫了撫我的發頂,無奈道:“又哭了。”

———————————

#論會做飯的重要性#

自從結束了紅狐風波以後,登門拜訪的妖怪就變得更多了。

其一是要獎章我為妖除害的偉大事跡,其二由于我是傳說中的鬼将,孕婦們都會特地找上門摸一摸我,好讓肚子裏的孩子更加威武一點。

于是不開心的木葉就在門前立起了一塊牌子——近日勿擾,即将搬遷。(沒錯,我們一定會搬的。)

于是那塊那塊牌子很快又發展成了衆妖與我聯系的唯一事物,每天都有妖怪在牌子上留言——

隔壁山的大王:阿渡大人,您這是要去哪,方便透露一下嗎?

衆妖之王-王中王:阿渡大人,自從您有一次喊木葉為大王以後,大王這詞就在妖怪圈裏火了,你看,近期還在妖怪微博上成了熱門詞彙呢!

姑姑,過兒不約:阿渡大人啊,您什麽才能出來,木葉這厮的門禁也忒狠了一點啊!我,我對您的愛意簡直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啊,這才三天不見,我已對你朝思暮想,夜不能眠啊!

此條留言被木葉看見了,他咬牙切齒在旁邊寫上了幾個字——【姑姑,過兒不約】由于違反留言規則,被管理員木葉拉入黑名單,禁言10年,請各位互相監督,否則我就拆了這塊板子。

由于木葉紅果果的威脅太給力,大家都很乖巧地不讓那人再出現在板子上了。

當然,不止是禁足條約,一貫溫柔可親的木葉現在竟還要我學如何做飯,這可真是難煞了我啊!

我愁眉苦臉看着桌上這一堆稀奇古怪的食材,木葉正手執荊條,一本正經道:“請回答,下列哪些食材搭配是有毒的。”

我拿起菠菜,遲疑地望向木葉,他朝我露出一個鼓勵式的微笑,言下之意是:再特麽給我選一樣啊,菠菜炒菠菜是吃不死人的啊!

于是我又伸出手指,悠悠然指着豆腐。

木葉滿意點點頭,開口道:“很好,非常好。”

我目光如炬:“你同意了?晚上能吃菠菜豆腐火鍋?”

他深吸一口氣道:“我是指,菠菜搭配豆腐是有毒的。”

我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略有些失誤。”

“是很。”

于是挑選完食材,就輪到木葉親自示範如何做菜了,這次我可不只是單純混吃等死那麽簡單了,我得看做菜的流程。

就在木葉示範完如何做紅燒雞翅之時,我也滿是幹勁地沖入廚房。

我在鍋中熱油,加入白糖,用勺子不停攪拌,直到油裏逐漸浮出星點紅暈以後,我就抄起方才剛洗淨的那一盤雞翅往裏倒。

滋滋滋——

盤裏有水,雞翅沒倒入鍋裏,水先入了熱油。

最是那一瞬間的觸碰,水與油密切融合……頓時紅光沖天,整個廚房險些淹沒在火海裏。

木葉吃到了教訓,極是抑郁地禁止了我的烹饪之路。

黑暗料理界小魔鬼我就這麽戰勝了光明料理界小王子木葉,雖然過程不太美好,但是結局卻有些令人驚訝。

這絕對不是說我不會做飯啊!

是夜,木葉煮了一小鍋羊奶給我喝。

他将我摟入懷中:“我想去另外一個地方,開一間家庭式的餐廳。”

是去一個,沒有人知道我們過往的地方嗎?

對于搬出這裏,去其他地方生活,我還是有些不舍的。可在這個地方也發生了許多事,甚至是現在,我也不願去回憶起來。

只是差那麽一點點,我就會失去木葉了,這是我最不想要看到的。

若是,我當時手裏沒有刀,我就不能保護木葉。

無要求的良善是沒有意義的,只能受人牽制。

再也不想要,回到那個時候了。

木葉低頭,吻了吻我的唇角:“和我離開吧。”

我沒有回答,只是探出舌尖挑逗他,順着他的唇廓,輕一下,重一下地舔舐,撓癢癢似的撥撩着,讓人看着饞,卻壞心眼不去喂飽他。

木葉看我‘嚣張’不爽已經很久了,唇齒移到我肩上,朝我耳後呵一口氣道:“還記得你以前說的嗎?”

“說的什麽?”我忍不住縮了縮腦袋,木葉一定……一定在說什麽壞事。

“給我生個孩子吧。”他臉上挂着狐貍般狡猾的笑容,眼神裏卻有些清亮,好像不是在開玩笑。

我忍不住臉紅臉紅,情不自禁舔了舔下唇道:“有……有點快。”

他像是聽不懂:“快嗎,從前才相處一個月,你就敢和我說那話,現在呢,快二十年了,嗯?”

木葉尾音上揚,像極了要拐走我的怪叔叔,手裏拿一顆糖,極盡溫柔地蠱惑我,還略帶三分寵溺之意。

我我我才沒有那麽容易被攻略呢!

我嘟囔了一句:“可……就是有些快。”

他笑盈盈道:“什麽快?是生孩子太快了,還是那種事太快了?嗯?”

他還不死心,用唇輕輕含了一下我的耳尖,溫熱的舌尖觸上耳廓之際,火熱軟滑,燒得我耳根子都紅透了,渾身顫動,打一個哆嗦。

木葉用手指拈住我的下颚道:“嗯?還敢嚣張?”

我當然知道他所謂的嚣張是什麽意思,心虛道:“我哪裏敢和木葉大人擺譜啊,不敢了,不敢了,木葉大人饒我這麽一回!”

“哦?饒什麽?”

“饒,饒……”我饒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次饒了我,下次我絕對不會對你施加“暴力”。

我一定會做一個安靜可人的小天使,好好服侍木葉大王。

我心裏百轉千回,嘴上卻什麽都說不出。

木葉抱着我起身,毅然決然道:“那就床上再說吧。”

于是,純潔善良的我,就這麽被木葉拐上了床。(……)

草燈大人

第 59 章 【酒館-3】

我理不清楚這裏面的關系,明明覺得他就是木葉,可又有所不同,他眉目裏沉澱的那股子風塵撲撲的氣質的确是像在世間跌滾爬多年闖蕩出來,與木葉那疏朗的冷淡風骨并不相同。

可是,即使他變換了萬千個模樣,我都能察覺出破綻。

這或許就是我和木葉生活這麽多年所學會的東西吧?

盡管心中如此堅信他是木葉,然而實際情況卻并不允許我做這種猜測。

仿佛此時的我還未曾清醒過來,不肯從那個還有木葉陪伴的夢裏清醒。

這個相似的人真的是木葉嗎?還是我自欺欺人呢?

又或許,現在的我還真的活在現世嗎?

我越想越混亂了,胸口堵着一團郁結的氣,無處發洩。

我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總覺得此處太過于悶熱了。

“嬌娘,我離開一會兒。”我對身側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嬌娘道。

她看也不看一眼,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便繼續吞咽,吃飯的速度極快,好像很沒有安全感,得早早吞到肚子裏才行。

我嘆口氣:哎,從小細節就能看出一個人。嬌娘這種,怕是比較心急的人,若是有喜歡的就會囫囵吞棗那般匆忙下手,怎麽也要先搶到懷裏。如果是她喜歡的男人,恐怕也得先被她囚禁起來,再日久生情吧?

冷冽的空氣一下子湧入我的懷裏,刺激地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我眯起眼睛,像只打顫的貓兒那樣踮着爪子,小心翼翼踏在那些野草上,大半夜的蛇蟲無眼,可別咬傷了我啊!

咔——

我的手掌不小心撞到纏在路邊的荊棘藤上,細嫩的肌膚立馬被劃出一道血痕。

“血的味道,是會吸引來妖怪的。”

又是那清朗的聲音,帶着木葉的腔調。

我回過頭,正是那位老板。

我道:“沒關系的,小傷口,一會兒就會結痂。”

他似乎是不滿意我的回複,輕蹙了眉,目光有些深沉,僅僅一瞬,又以溫柔的笑容掩蓋去方才的郁結,低聲道:“手給我。”

“做什麽?”我警惕道,“我男朋……我的哥哥曾經說過,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是壞人。”

老板擡起頭,不知為何,燦然一笑道:“哦?占有欲如此強的哥哥嗎?”

我捂住手掌,後退一步。

他身上散發着威懾力極強的氣場,隔着那一層假意的笑容,我都能感覺到他面皮下的暗潮洶湧,就仿佛,還有另外一種情緒一般,正糾結撕扯,卻遲遲不肯褪下僞裝。

這個人,也有很多秘密嗎?

他走近一步,微微低下頭道:“那真的是你的哥哥嗎?以這種強烈的占有欲保護自己的妹妹,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我反駁道:“他很好,任何人都不準說我哥哥不好!”

任何人,都不準說木葉不好!

就算是長着一模一樣的臉,也不許否認,占了我整個心房的木葉有不堪的地方!

“還真是好欺負啊。”他笑了起來,那一時的神采竟能與日月争輝。

随後,這個人伸出手,緊緊将我擁入懷裏,很緊很緊,像是要把我揉入血肉裏,再也不能消失了。

這一瞬間,竟然讓我有些失神,四面八方像是浪潮一樣湧來的味道,冷冽的,帶着一絲竹香。

我不會認錯,這是,木葉的味道!

我的木葉,真的回來了!

他将我困在懷裏,唇齒抵在我的耳後,落下了無數個細細密密的吻,最後輕聲道:“竟然沒能瞞住你。”

我揪住他的袖口,委屈地要哭出聲來,喃喃道:“你還想瞞我啊?”

“你動不動就哭的樣子,像小貓一樣。”他語帶寵溺,頓了頓,又将臉深深埋入我的肩窩,“有些,舍不得。”

我像是餍足的貓兒,此時貪戀木葉身上的溫暖,顧不得什麽矜持不矜持,只想全心全意貼在他的懷裏。

我乖巧道:“我都記起來了。”

他顫了一下,擡起頭來:“記起來什麽?”

“燈會,還有,生孩子——”我打趣地看着他,果不其然,木葉的耳根瞬間就變得緋紅,他幹咳一聲道:“記起了,那也……很好。”

木葉就地尋了個幹燥的位置坐下,他攬我坐入懷裏,又解下外袍将我蓋地嚴嚴實實。

我摟住他的脖頸,将他拉近,用額頭抵住他的鼻尖道:“有好多想問的,不知道怎麽問起。”

“問吧,不急。”

“為什麽你沒有死?”

他道:“因為我不是以草燈之心為理由,存在這個世上的鬼。我是人,只是借了草燈之力,讓它使我變成鬼的模樣,為了找到你。也為了,瞞過紅狐。”

那就是說,現在失去了草燈,我和木葉都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了嗎?那豈不是脆弱得很?得經歷生老病死,然後,堕入輪回。

我又發問:“那為什麽,你又變成了老板?”

“誘敵之策。”他頓了頓道:“紅狐認不出沒有草燈味道的我,但是她能尋到你,她記得你,知道了草燈死的不過是我之後,就一定會來殺你。”

“紅狐究竟是什麽?”

木葉眯起眼睛,拖長了聲線道:“紅狐呀——不過是一只寄生在你身上的殺人鬼而已,以你的模樣,享受你的軀殼,利用你來殺戮,明白嗎?”

我忍不住瑟瑟發抖,也就是說,紅狐需要的不過是一具可以方便她行進的軀體,而我前世平白遭了那些無妄之災,竟然只是為了滿足她的殺戮之欲?而今生,對我還這般窮追不舍,是要我的軀體嗎?還是忍受不了我那一模一樣的臉,好讓世間只得她一個紅狐?

我道:“那我們該怎麽辦?”

木葉風輕雲淡道:“殺了她。”

木葉說這話時候的語氣就好似只是失誤碾死了一只螞蟻一樣平靜,看來這樣血腥的事情早就被他計劃好了。

我轉身跪在木葉的腿上,好讓自己比他高出半個頭。

我伸手捧住他的臉側,低頭吻了上去,濕潤柔軟的雙唇和想象中的觸覺相差無幾,只是這樣主動的行為,我還真是第一次,不免有些心驚肉跳。

木葉像是又笑了,他忽的将我壓到身下,原本蓋在身上的華袍正巧當了墊在底下的毯子,他雙手死死禁锢住我的手腕,将其扣在我的兩側,眼裏像是有火在燒,一貫溫順的木葉,此時此刻也有種猛獸的狠辣之色,讓我有些緊張,甚至是害怕。

他低頭,将唇貼在我的頸側,呵了一口氣道:“哦?竟然這麽主動嗎?”

本他這樣‘提點’一番,我也有些害臊了,整張臉騰的燒紅了半邊。

這個,美色誘人,把持不住也是人之常情嗎?qaq我的心似小鹿亂撞,突突的,突突的,還有些蠢蠢欲動。

婚前被男友撲倒在地該怎麽守身,在線等,挺急的……

我在這胡思亂想個沒完沒了,木葉倒是有更近一步的意思,他将膝蓋抵入我兩腿之間,就這麽死死擒住我,居高臨下道:“夜色正濃,沒有人看見的……”

我裝傻充愣:“天……天色是不錯。”

他低低喚我:“阿渡……”

他眼裏是一汪深池,夜色在其中攪了攪,蕩起了漣漪,一寸寸波及開,騷動之意越來越甚,竟是平靜不下來。我跌入其中,像是要被那股深黑色的漩渦誘導,不做出回應就會深陷其中,有一種不可抗的魔力。

“阿渡呀……”

他喚得我心猿意馬,腿間被他膝蓋困住,壓制住,又無法動彈,整個人就以這樣羞恥的姿勢被他挾持在身下。

我呼吸都有些急促了,總覺得熱,身上泛起一陣一陣的,像是海潮,要把我往深處推。

木葉吻上了我,濕滑的長舌卷入我口中,肆意掠奪,迫使我也熱情地回應。那滑膩的觸覺從舌根開始細細撩動,一點一點遍布我的全身,連手指都忍不住蜷起,發顫。

木葉還不肯放手,他松開我的手腕,一手攬住脊背滑到我的腰處,輕輕托起,好适應他猛烈的攻勢。

他像是急紅了眼,這個吻變得越來越深,越來越纏綿,越來越溫柔。

木葉的呼吸急促,偶爾溢出的喘息竟讓我更加面紅耳赤了,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啊……

我低低喚了句:“疼啊……”

他松了口,這才發現我的舌尖被他的牙齒刮出了一些血,木葉似憐惜一般,複而輕輕吻了吻我,又探手将我裹入懷中,牢牢擁住。

就這麽不知時間地躺在一起許久,木葉終于抱起我道:“走吧,先回去。”

我打了個哈欠,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對了,那個真老板怎麽了?”

若是木葉現在的身份是真的,那就說明還另有一人是真正的老板。

他幹咳一聲:“險些忘了,還暈在地窖裏。”

果然,那老板常年戴着面具,木葉怕是就看準他這一點才下的手,好掩飾自己的身份,而他這般潛伏在我身邊,恐怕就是為了紅狐吧?

也就是說,不用多久,紅狐便會找到我,隐藏在暗處的木葉或許還能救我,或者,出其不意,殺了她。

等我們回到祭臺處,所有的燈火都暗了下來。

僅有月色籠罩在上面,朦朦胧胧,照出一地血色。

遲了一步,紅狐,已經找來了。

草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