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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你才中二,你全家都中二!

被人當着面揭露了自家婆娘當年的那點子風流史,邵雨琪臉上必然很不好看,好在他冷着臉冷慣了,一時也看不出來什麽青白交加或是綠雲罩頂,似乎并沒有到要去與綠帽僵屍稱兄道弟的地步。可是面上無動于衷,并不代表心裏也古井無波,不然他也不會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差點生生捏碎紅苕的肩頭。

原本予以支持的表現竟然會變成這樣,兩人實在是怎麽也沒想到。

一直默默注視二人的柳厭離,在見到紅苕臉色大變時便猜到了其中一二,二人這番互動更是坐實了她的猜測。

就算沒有□□巨物也感覺到了綠雲罩頂的柳小姐,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約一下綠帽僵屍談談心了,她現在急需前輩充滿愛意的心理輔導。

卧了個大槽!老娘其實就是話本看多了,按照一般劇情發展詐你們一下啊!要不要這麽幸運的一語中的啊!要不要走這種寫爛的狗血路線啊!要不要這麽爽快的承認!敢不敢掙紮狡辯一下!

快說不是!說不是我就信啊!

令人嘆惋的是,她的心音明顯沒有練到傳音入密的程度,對面兩個人自顧自的陷在感情糾葛中不可自拔。

柳小姐現在簡直想給對面的這對夫妻檔跪了。

話說回來,仔細一想的話,她這句明顯抄襲自某本三流言情話本的胡說八道,雖說不上絲絲入扣,倒也是合情合理。

本來嘛,小姐的貼身丫鬟被收為姑爺的房裏人之事也屢見不鮮,更有人為了在婆家得一助力,故意給陪嫁的大丫鬟開臉的。攀龍附鳳、自薦枕席的事情在普通殷實人家都習以為常,更何況只是普通仆人的吃穿用度就堪比小戶主子的皇親國戚?

照這樣看來,紅苕打起了未來姑爺的主意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再說了,侍妾比主母提前生子在柳府還有個活生生的實例,柳厭離卻對此完全沒有防備,只能怪自己人蠢無藥醫。如若真的攤開了說,以柳小姐的性子,果真依照婚約嫁給無甚情誼的表哥,估計也樂得扶持一個寵妾在前面沖鋒陷陣,反正她身為大長公主的女兒,夫君的嫡親表妹,只要這天下還是皇家的天下,她正妻的地位就無可動搖。

話又說回來,以上種種的前提都是在她的默許下,而不是紅苕擅做主張。小姐的貼身丫鬟與未來姑爺在婚前私相授受,這件事就是往女方小姐臉上連甩一十八個火辣辣的巴掌,放誰身上都必須不能忍。

碰上這種事,涵養再好的世家貴女也要發瘋。

要是柳厭離當真對表哥存有幾分情思,面對這樣的雙重背叛,說不得早就在人前心碎欲死,人後磨刀霍霍……咳咳,人前人後傷心欲絕了,可惜那位連臉都沒印象了的世子表哥怎樣都好,事實上她除了感到被打臉的難堪之外,真是半點傷心也無。

表妹,表哥好傷心QAQ

當然,如果紅苕當年勾搭的是柳大公子,柳小姐此刻早就暴起傷人了,不過或多或少有些妹控屬性的柳大公子怎麽都不可能罔顧自家妹妹的臉面就是了。

柳厭離再一次回想起兄長在花園裏摔碎硯臺的那一幕,那厭惡的表情,利落的動作,無不充分表達出之前有多喜愛,之後就有多厭惡,厭惡到不看着它粉身碎骨,就難消心中郁結。

她也在事後問過兄長,為什麽要摔碎心愛的硯臺,難不成真的僅僅因為它曾經被借走過?

面對自己好奇的目光,兄長卻只是一邊熟練的幫她描畫柳眉,一邊風輕雲淡的回答,髒了。

是啊,髒了。

正是因為對它愛不釋手,所以才會對它曾被別人反複玩弄如此在意,以至于連看到它的存在都成為了一種折磨。

這大概就是眼下柳厭離對于紅苕的感情——我如此信任你,你為何要背叛我?

這一刻,她是真真切切地對紅苕産生了幾乎不可遏制的殺意。

這便是柳厭離,這便是柳家人。

這也是事發之後,大将軍為什麽那麽急切的要處理紅苕,為什麽紅苕明明身在酆都鎮,卻寧肯裝瘋賣傻也不相認的原因。

不過産生了殺意歸産生,就算柳厭離恨不得沖上前去掐着紅苕的脖子搖啊搖,鬼差的身份也不允許她對活人痛下殺手,雖說在各地傳遞消息的鬼差有權借活人的身體到處溜達送信,制造意外弄死一兩個活人也是一把好手,可問題是她不是外勤啊!

在總部享福的鬼二代柳小姐第一次打從心底羨慕在各地風吹雨打的同事們。

憋屈的柳小姐瞥了一眼在紅苕身後的掌勺小哥,後者還頂着若隐若現的綠光做苦大仇深狀,想到了他身後的善鬼大爺包子鋪老板,頓時更憋屈了。

要戴綠帽子,也是你給我表哥戴好嗎,哭喪着臉給誰看啊墳蛋( ̄旦 ̄;)

憋屈到最後,她只好用淚汪汪的杏眼瞅向一旁高高挂起的荀掌櫃。

嘤嘤嘤,七舅老爺,倫家被欺負了QAQ

七舅老爺……七舅老爺……七舅老爺默默的扭過頭,在心底點了三十二個贊。

被萌到了o(*////▽////*)q

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小姐列上“我的仇人們”黑名單的紅苕,順着柳厭離的目光看到了內心偷偷飄滿了粉紅色的荀掌櫃,有些驚懼的垂下了頭。她初見這位與大少爺神似的旱魃時吓得夜不能寐,險些以為大少爺與自己一般死而複生了,就算如今知道此人絕非大少爺,她還是怕的連一眼都不敢多看。

“你便是母親指來伺候妹妹的丫鬟?”

記憶中的俊俏少年淡淡的掃了跪在地上的她一眼,複又低頭輕輕拭去懷中女童嘴角殘留的糕點碎末。

那一眼,讓紅苕記了一輩子,也怕了一輩子,或許今後還會繼續怕下去。紅苕自己也說不清究竟在怕些什麽,也許是因為那一眼裏蘊含了太多複雜的東西,也可能使因為那一眼裏其實什麽都沒有,就像實在看路邊的石子。

從那一刻起,紅苕就本能的想要找人依靠,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從對大少爺的恐懼煩中稍稍解脫。一開始,紅苕選擇的依靠理所當然的是她伺候的小姐,她是小姐最心腹的丫鬟,小姐是她最天然的依仗。

但是,沒過多久,她的幻想就被現實無情粉碎了。

府裏上至在主子面前最有臉面的大總管,下至渾身馬糞臭氣的馬夫,都不得不承認,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家的兄妹有自己府裏的少爺小姐相處的那般好,就連嫡親的兄妹也拍馬莫及,更別說普通的庶出兄長和嫡出妹妹了,這京裏誰人不豎起大拇指誇贊一句:“驸馬爺好福氣!”

妻妾相處融洽不說,就連子女也親密如斯,更別說他的妻子還是當朝公主,确實是多少人盼也盼不來的好福氣。

可要紅苕來說的話,她家老爺還不如沒有這樣的福氣來得好。

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現少爺和小姐之間的不對的,她自己也說不太上來,明明兄妹間平時行為舉止都未有絲毫逾禮之處,可雙方相處時的氛圍怎麽看怎麽讓人心驚肉跳,紅苕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卻又從不敢往深裏多想。

那時,她已經絲毫沒有依靠小姐來尋求安全感的想法了,在大少爺與她之間,小姐會選擇幫誰,就連看門的大黃都一清二楚。

說來也奇怪,即使大少爺從未對紅苕表露過惡意,可紅苕就是怕他,從骨子裏怕,怕到憂心忡忡,怕到惶惶不可終日。

就在她六神無主的時候,時不時來拜訪的表少爺進入了她的視線。與小姐有婚約的表少爺在柳府的處境可謂是尴尬至極,被大少爺當成洪水猛獸來嚴防死守,想要見到小姐的一根頭發絲都千難萬難,更別說坐在一起,拉拉小手,談談人生,聊聊理想,看看月亮,以期培養出深厚的感情了。

苦于無門可入的表少爺與紅苕可謂是一拍即合。

表少爺喜不喜歡小姐,就跟大少爺與小姐的真實關系一樣讓紅苕捉摸不透,但是他不喜歡自己,她倒是心知肚明,只是當時她主意全失,只能抱着唯一的浮木死不撒手。

現在想來,與表少爺的關系改變了她的一生。

紅苕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曾經偷聽到的對話——小姐最後不會嫁到将軍府,而自己這個吃裏扒外的惡仆也終将自食惡果。

她有些絕望的合上了眼簾,這還真是……跟大少爺當年所說的分毫不差。

海派蠟燭

第 36 章 挑撥離間是門藝術

放下一句疑似挑撥離間的話,鐘淼沒有等柳厭離的回答,像是逃命般拔腿就跑,鋪內傳來一聲輕輕的冷哼,仿佛在說“算你小子跑的快”。

還真的是在逃命。

柳厭離在原地一頓,還是決定按照原計劃進入棺材鋪避難,雖說鐘淼挑撥暗示的意思已經明顯的不能再明顯了,不過經歷過了義莊一事,這位拖家帶口來酆都讨生活的趕屍人自登場後的所作所為,例如故意指點林苑博,到義莊去尋柳非宓的棺材等等,都有了明确的答案——這貨是邢淩珍的手下。

別看柳小姐平日裏表現出跟邢女王相處融洽,相談甚歡的樣子,其實她非常忌憚對方,不光是因為那過于強大的實力,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以前總是能感受到邢淩珍身上傳出的淡淡殺意。即使這股殺意已經被極力壓制約束,可是柳小姐好歹修行了九百餘年,即使沒有練就火眼金睛這等通天神術,單單這直覺就被磨練的準确無比。

雖然不知道她起殺意的原因,又被何桎梏導致不能下手,但是邢淩珍對她起了殺意是不争的事實,雖然近來能感受到她散發的殺意已經完全消失,但誰能保證不是她隐藏的更深了呢?

對于一個為了轉世能狠下心分裂自己的狠人,如何防備都不為過。

在這種大前提下,無論鐘淼說了些什麽,在柳厭離這裏都是要大打折扣的,再加上他這次出場的形象實在是不佳,又被荀掌櫃直接掃地出門,最後的行為難免要帶上幾分挾私報複的色彩。

一個是不懷好意的危險人物的心腹手下,一個是雖有疑點卻真真切切護了自己幾百年的老祖宗,三歲孩童都知道該選哪個。

更何況,邢淩珍雖然在孤魂野鬼裏面算的上是各種翹楚,但是對上能跟大羅金仙媲美的旱魃,那還真是只能送菜,實力實在是太不過靠不住。

當然了,以上看似條理清楚的分析只是借口,柳小姐真正的想法只有一個——嘤嘤嘤,人家才不要跟七舅老爺鬧不和呢!

請不要指望戀愛中的老處女有理智這種奢侈品。

哼着歌蹦蹦跳跳進了棺材鋪,柳小姐瞅準端坐在正坐上的荀掌櫃,一個餓虎撲羊,迅速準确的抱住了對方的大腿,兩眼一抹淚就開始倒豆子似得訴苦,什麽成天洗盤子洗的手都粗了,什麽老板小氣吧啦,準備的元寶蠟燭香的品質都不好,什麽掌勺小哥整天冷着臉,姿色遠不如您老人家,什麽那個色老頭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态,聯合辛巳那個叛徒對自己進行精神攻擊……哭的那叫一個草木含悲,天地變色。

“咳!”

看柳無常一時半會沒有停下的意思,荀掌櫃只好用咳嗽提醒了一聲,可惜聲音太小,完全沒有引起當事人的注意。

“咳咳!”

“咳咳咳!”

直到連串的咳嗽聲襲來,柳某人才從沉浸中回歸神來,滿心疑惑的看向咳嗽不斷的荀掌櫃。

莫非旱魃也會感染風寒不成?

荀掌櫃面無表情的使了一個眼色。

後知後覺的柳某人一扭頭,正好看到下巴快驚到地上的紅苕,以及,冷着臉、姿色還遠不如荀掌櫃的掌勺小哥。

不知不覺就丢了大人的柳小姐迅速起身,整理衣物、擦幹眼淚、安然入座一氣呵成,仿佛剛才那個抱着別人大腿哭訴的場面從未發生過。

“我還以為紅苕你們回家去了呢,沒想到竟然在荀掌櫃這裏做客。”坐姿儀态端方的柳小姐掩口而笑,看的對面兩個被強行請來做客的人嘴角抽搐。

紅苕很心痛,非常心痛。

作為柳府大小姐身邊的一等丫頭,她從小就被夫人和嬷嬷耳提面命,比如要好好服侍小姐,要嚴格制止小姐有任何不當行為,對外部心懷不軌的人要嚴防死守,對會教壞小姐的壞胚子要及時排除等等。她紅苕自以為對這些吩咐,雖說沒有做到十成十,起碼也達到了□□分的程度,可是剛剛小姐的一系列行為簡直就是直接對她胡了幾十個巴掌,讓她臉皮通紅生疼,短短幾息時間,卻像是對她一生努力的嘲笑。

她有心上前,像以往那樣苦口婆心的規勸自家總是過于跳脫的小姐,但在收到正坐上的荀掌櫃一記目光後,才恍然想起早已物是人非。

她紅苕早在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就喪失了再次站在小姐身邊的權利。

掌勺小哥默默将手搭到了她的肩上。

重新鼓起勇氣,紅苕克制住幾乎忍不住的顫抖,對着久違九百餘年的小姐微微一笑。

“當時店內的情況實在不适合敘舊,奴婢這才和夫君借口離開,特意在此等待小姐。”打死她也不能說,當時他們就要溜之大吉了,卻生生被等在後門的荀掌櫃抓了過來啊。

柳厭離欲說什麽般張了張口,最後又閉上了,她本來以為她會有一籮筐的話想要跟紅苕說,想要質問她明明記得以前卻為何從未找過她,最後還是一句沒有說出來,畢竟對方的選擇實在是太明顯了。

她确實,暫時什麽都不想對紅苕說。

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紅苕只是一眼就明白了自家小姐的狀态,雖然如此,她也只能頂着荀掌櫃駭人的威壓,硬着頭皮繼續說。

在紅苕的敘述裏,她當日在衆人面前觸柱而亡之後,整個魂魄渾渾噩噩的,也沒有黑白無常前來拘魂,只能在柳府裏飄蕩,自然也目睹了後來的廚娘沉塘和小姐自盡。在柳府家破人亡後,她無處可歸,只得在天地間不斷徘徊,偶然路過一個孕婦身旁,竟被吸進了肚子裏,才得再世為人。

沒想到的是,紅苕投胎的這家也是個窮苦人家,夫妻倆不久便雙雙身亡,只留紅苕一人流浪到酆都鎮,暈倒在包子鋪前,被老板救起,就在那裏紮了根。

“我也多次想要去跟小姐相認,”紅苕笑得有些黯然,“可一想到小姐你現在已經有了新的生活,那些過往還是不要記起來的好。”

紅苕的這番說辭,也勉強算的上合情合理,柳厭離沒有理會她話裏話外的傷感,只是細細打量她耳後的一塊褐斑,末了,微微嘆了口氣。

“紅苕你當年是被我拖累了……可恨的是我因地府規矩,飲用了孟婆湯,竟連為何落得如此下場都忘的一幹二淨。”

“都是些過去的事了,小姐忘了也是福分。”紅苕聞言一頓,又很快反應過來。

“可是有些事,不弄明白是不行的,”柳厭離淡淡的掃了她一眼,“這些年我也時常回憶,但是有一個問題,始終想不通,今日你我有幸重逢,我真是不吐不快。”

“小姐請講。”

“我記得你當年是被構陷與自己表哥私通,我也确确實實記得你與你家表哥清清白白,可是主持處理這件事的是二舅舅,二舅舅治軍嚴禁,若是沒有确實的證據,怎麽也不會輕易定罪的。”

紅苕感到放在肩上的手讓自己有些痛。

“那二舅舅為何要咬定你與人私通呢?當時哥哥、爹娘都已亡故,若是想要争奪什麽,處理一個丫鬟能有什麽用,再加上我早晚要嫁與表哥,二舅舅何必操之過急。”

“我想來想去,只能大膽猜測一二,”她頓了頓,“是不是,當年與你私通的,不是你的表哥,而是我的表哥呢?”

紅苕感到邵雨琪的手抓的自己肩膀生疼。

柳厭離沖身旁的荀掌櫃投去得意的一瞥,挑撥離間,起碼要做到這種程度才行。

海派蠟燭

第 35 章 想象與現實總是有些差距

同在一間破敗小店裏工作,本該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同事卻未曾謀面的幾率有多大?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微乎其微,又不是倒班錯開,也沒有深居簡出,與其說跟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某個人一面未見,還不如說從未交談過更為可信一些。

可偏偏這件論誰都覺得無比荒謬的事情在柳小姐面前激情上演了,若不是紅苕臉上的震驚之色不似作假,她還真想相信是她在故意躲着自己。

細想之下,自從到了包子鋪以來,自己便被有意無意的拘在小小的後廚清洗碗筷,來到前廳的次數寥寥無幾,就算極其偶然的路過,也從未與據說忙得腳不沾地的幫工小妹碰過面,如果不是這次意外,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恐怕一直到她離開這裏,她們也會持續僅僅是耳聞過的狀态。

思來想去,在這酆都包子鋪,有能力讓她和紅苕完全錯開的也只有整天龇着一口大黃牙的老板了,可若是如此,又跟他剛剛開口喊住紅苕的行為發生了沖突,要知道,憑剛剛的混亂,就算他偷偷把紅苕拉走,自己也是不會注意到的。

總不可能酆都鎮包子鋪老板是個精分吧?

老板龇着的黃牙中了一箭。

難不成是老天爺不想她們相認?

老天爺突然覺得膝蓋一痛。

收回發散出去的思維,柳厭離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她從未想過會再次遇上紅苕,在她原本的想法裏,這個被她連累慘死的心腹大丫鬟應該在枉死城贖清罪孽,早早就去投胎了才是。

諷刺的是,紅苕不僅沒有去投胎,看樣子連枉死城都沒有進過。

進了枉死城的魂魄除非洗清罪孽重新投胎,否則直至魂飛魄散都無法離開那裏,畢竟執掌枉死城的卞城王可不是擺着好看的。當然,凡事都有例外,只要你背負天大冤屈,能得到閻羅王的令旗,便可以還陽伸雪,但是業務熟練的柳無常可以對酆都大帝發誓,這些年得到令旗的名單裏,絕對沒有“紅苕”二字。

紅苕與柳厭離就像兩座雕塑一樣僵立在原地,一個面色慘白,一個神游天外,偏偏氣氛卻僵的可以,在場之人無不感覺到了二人之間的一絲異樣,就連前一秒還哎哎叫痛的辛巳,也警惕的打量起了對面的紅苕。

說說流言,湊湊熱鬧就算了,關鍵時刻該站哪邊,他辛巳心裏還是拎得清的。

“你們都聚在這裏做什麽?”

清冷中帶着不耐的聲音傳過來,大家回頭,只見掌勺小哥手裏握着還殘留幾縷血絲的菜刀走出後廚,在看到面色不佳的紅苕以後,臉色猛地沉了下來。

“不是叫你乖乖呆在家裏嗎?怎麽跑出來了?”

“我……我……”紅苕咬着唇,目光在柳厭離和掌勺小哥之間不斷徘徊,支支吾吾半天沒有說出個所以然。

柳厭離見狀正想張口說些什麽,冷不防被人用力拍了一下肩膀,吓了一大跳。

“哎呀,哎呀,紅苕,你和雨琪小倆口有什麽心裏話先進去說完,反正小柳在外面等着又不會跑掉,是不是啊,小柳?”成功找回腦袋的老板笑呵呵的說道,收回被柳無常怒目而視的右手,順勢把呆住的紅苕往掌勺小哥那裏推了推。

掌勺小哥往這邊掃了一眼,冷着臉拉着手足無措的紅苕進了後廚,柳厭離下意識的想邁步跟上,卻不想,被腳下的辛巳死死摟着,半點移動不能。

柳厭離:你想造反是吧?

辛巳:大姐頭饒命啊QAQ

先不提老板心裏是怎麽個想法,辛巳攔住柳厭離可不是跟老板心有靈犀,或是吃裏扒外,他純粹是感覺到了自己跟了有數百年的老大罕見的氣息極度不穩,害怕大姐頭要是真跟上去發生什麽不可控的變故,這才大着膽子抱住了柳厭離的小腿。

大姐頭,辛巳我忠心耿耿,日月可裱,天地可鑒啊!

也許是被辛巳淚汪汪的小眼神惡心到了,柳厭離并未就此深究,況且她也确實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被自己連累慘死的紅苕。

連累……

連累慘死……

咦?紅苕到底是為什麽會被誣陷與人私通的?為什麽她記不清來龍去脈,卻認定了紅苕是被自己連累的?

明白現在不是沉思的時候,柳厭離暫且按下心中的疑問,一轉頭看到老板閃着金光的大黃牙,被攻擊了钛合金狗眼的她很是氣不打一處來。

“哼,只怕這回是我不會逃走,他們卻把這私房話說回家了吧?看不出來老板娘你如此體恤下屬,只是未免有些厚此薄彼了。”清了清嗓子,黃泉路女霸王端出了生前的貴女款,開始向大黃牙,不,自稱老板娘的某人發難。

“哎呦!這你可冤枉死貧道了!”聞言,老板綠豆般的小眼裏迅速飄起一層水霧,滿臉的委曲求全,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淚了,“雖然小柳你只是短期工,可貧道心底已經把你當自己人了,而小紅她好歹在貧道這裏幹了有些年頭,還嫁給了貧道一手養大的雨琪,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貧道雖然不知道你和小紅有何恩怨,只是見你們今日都過于激動,也不知這是好是壞,不得已出此下策,小柳你要明白貧道的苦心……”

“這種苦心真是鬼都看不來。”

“哈哈,莫非你小柳你覺得貧道偏幫他們,吃醋了嗎?”

“你這是暗示想讓我幫你變成真真正正的老板娘嗎。”

諷刺出口的柳厭離正等着老板的回擊,對方卻安安靜靜好久都沒開口,她疑惑的望過去,卻差點被對方眼裏閃爍的不明光芒閃瞎了眼。

“小柳你……好像是第一次這麽跟貧道說話呢。”老板怔怔的站在那裏,神情很難琢磨。

之前誰會跟發工資的老大過不去啊,又不是嫌工錢多,要不是紅苕這件事對她的沖擊過大,她也不會為了撒氣用話刺他。

“怎麽說呢……被你這麽一說感覺很難形容……就好像……很愉快?”老板神色入迷的看着她。

卧槽,不會是不小心把這個老變态的什麽難以啓齒的開關打開了吧?

“對啊!對啊!”還躺在腳底的辛巳像遇到知音一樣喊了起來,“一開始很刺耳,可是越聽越想聽……真想讓大姐頭每時每刻都對着我愛的鞭撻啊!”

柳厭離被辛巳的話雷的囧在原地,她今天絕對是端盤子的姿勢不對!

“……你們倆個的大腦都被僵屍吃掉了嗎?”她鐵青着臉勉強回應。

“糟糕,好像真要陷下去了……”老板一臉的目眩神迷。

“還想要聽更多,更多啊……”這是抱着大姐頭小腿小花朵朵的辛巳。

“你們這倆個XXXXX,快離我遠點!!”

筋疲力盡的走出包子鋪的大門,柳厭離覺得自己整個鬼都不太好了,明明還有堆積成山的問題需要細心思考,可是她連一點注意力都集中不起來。

“我這輩子都不想邁進那個變态集中營一步了。”

認識了幾百年的前輩和小弟一秒變變态真是傷不起啊!

幸好自己及時突圍,不然讓他們再繼續下去,她都可以想象到明日的報紙頭條會是什麽了。

#黃泉路女霸王遭當衆示愛#

#兩個變态當街跪求女王鞭撻#

#節操喲,你碎了一地為哪般#

#揭秘抖M:你所不了解的神秘快感#

如果酆都鎮充斥着這種東西,她寧肯去自盡第二回!

腳步蹒跚的走到荀記棺材鋪門口——現在打死她也別想讓她回到那個猶如地獄的地方——奇怪的是,平日裏門庭冷落的棺材鋪裏竟破天荒傳來了人語聲。

“……您……不必生氣……這件事……遲早……我家主人……為小姐好……”

還沒等她凝神細聽,就見一個黑影快速飛了出來,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定睛一看,那人一雙異于常人的碧綠色眸子格外搶眼,原來是在義莊中見過的趕屍人鐘淼。

鐘淼擡手擦去嘴角流下的鮮血,對着身旁的柳厭離笑了笑。

“有些事情該知道的時候就得知道,瞞是瞞不住的,您說是不是?”

海派蠟燭

第 34 章 謠言是怎麽煉成的

要說起謠言這種大殺器,古往今來大搖大擺的占據了殺人不見血排行榜的榜首不說,還擁有一批數量相當可觀的死忠擁護者。

普通人一旦被謠言纏身,那真是輕則被黑出翔,重則家破人亡,那種無處伸冤,無處辯解的憋悶感,足以讓人在沉默中變态。

雖然總是有人唧唧歪歪的強調什麽“謠言止于智者”,不好意思,雖然完全不想承認,可這世上還是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對怎樣的信口開河都照單全收的二愣子多。

既然見識了謠言的無比威力,那如何精心炮制一個核武級的謠言呢?

首當其沖,一個團結向上的謠言必定要有一定的事實依據,俗話說的捕風捉影,指的就是如此。當然,随便看到點什麽就信口胡說也是完全不可取的,類似于兩個女生一起走就是百合,男女說句話就是好上了,男男關系好就一定有基情等等。這種純屬編故事的謠言流傳出去,簡直是在侮辱聽衆的智商,還暴露了自己眼瘸嘴瘸腦子有坑,卻不甘寂寞的想把睿智的廣大群衆拉到自己同一水平線上的奸詐陰謀,實在是其心可誅。

然後,僅以微弱的差距屈居第二的是——天花亂墜的口才。想要編排出一個脍炙人口的謠言,不求把活的說成死的,也不求把死的說成活的,但是嘴上沒有兩把刷子那是自取其辱妥妥的,深谙此道的某些高手高高手甚至可以在忽略了第一條的情況下全憑口才取信于人,被給周圍所有的聽衆一個智商降低百分之四十的長久狀态,可見其中利害。

邏輯作為第三條,總是被人們有意無意的忽略着。也是,在智硬BUG層出不窮的種馬話本都有人看的津津有味的現在,要邏輯回家炒菜嗎?不過,每一個完美傑出的謠言都是有理有據有節的,在情理上合乎人情,在邏輯上毫無漏洞才是謠言的最高境界。比起散播一個充滿了智商硬傷的謠言,再被瞬間揭穿真相,還不如回家捧着種馬話本享受全體智商—5的快感好嗎。

其他細微瑣碎之處,由于作者智商也不怎麽超凡,就不一一列舉了。

什麽?你說還不夠形象具體?

不要緊,還好作者早有準備,讓我們本着嚴肅活潑生動求實的态度來看下面一組實例。

衆所周知,柳無常因為長期曠工,終于惹怒了頂頭上司杜主薄,被罰勞動改造,于是就有了以下發展。

柳無常到包子鋪報道的一個時辰後,

“喂,聽說了嗎?老在黃泉路上練短跑的小柳惹事啦!據說她不滿鬼差待遇過低,竟然罷工抗議,被高層們無情鎮壓,一口氣免了她的職,如今只能在包子鋪靠洗碗過活。”

“哎,上頭剝削我們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小柳這是何苦呢。”

柳無常到包子鋪報道的兩個時辰後,

“聽說上次範無救大人工傷後,杜主薄不僅将應給的工傷撫慰金中飽私囊,還克扣慰問用的水果,範無救大人的師侄小柳為了替師叔出頭,與杜主薄嘴上大戰三百回合。誰知這杜主薄心胸狹窄,對此懷恨在心,趁機抓了小柳一個把柄公報私仇,把她趕出了地府流落街頭。”

“哎?杜主薄是這樣的人嗎?”

柳無常到包子鋪報道的三個時辰後,

“出事啦!出事啦!”

“怎麽了?”

“他們說杜老兒從小就心思不正,好色如命,偏偏平日裏裝的道貌岸然,哪裏知道他早對咱們小柳心懷不軌,借這次小柳照顧範無救大人的機會,誣蔑她消極怠工,用辭退來威脅小柳從了他,可是小柳寧死不屈,竟然拼着全力與杜老兒同歸于盡了!”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我的心肝寶貝小柳啊!你死的好慘吶!”

柳無常到包子鋪報道的四個小時後,

“要說啊,這包子鋪老板雖然是個善鬼,卻一肚子的男盜女娼,他在某次蹲在街邊調戲蘿莉的時候,對偶然路過的柳無常驚為天人。這柳無常啊,來頭也不小,她是白無常謝必安大人的愛徒,咱們十大鬼帥裏最帥的黑無常範無救大人的師侄,據說跟荀記棺材鋪的掌櫃也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因此,盡管包子鋪老板之後多方設計,詭計疊出的想要得到她,都礙于她的師長們的竭力阻攔,一直沒有成功。沒想到,包子鋪老板并未死心,他竟然與跟他臭味相投的杜主薄狼狽為奸,故意讓謝必安大人和範無救大人在任務中不治身亡,在找了個由頭将柳小姐趕出地府,強迫她賣身進了包子鋪,每日飽受□□,以淚洗面……”

“這真是禽獸不如!難道五方鬼帝和陛下就這麽看着嗎?”

“哎,估計是杜主薄他們欺上瞞下作威作福啊。”

柳無常到包子鋪報道的一天後,

“告訴你一個秘密!聽說黃泉路上的女霸王柳厭離其實是修煉邪門功法的妖女!”

“誰說的啊,淨胡扯!”

“誰胡扯啊!我告訴你,我公公的二嬸的兒子的表妹的堂哥就在地府當差,他親口說的。說是啊,這柳魔頭多年潛藏在地府,極善采陽補陰之法,這些年借着工作之便,不知道禍害了多少無辜的凡人,要不是之前與邢淩珍一戰受傷過重,恐怕還不會露出馬腳,被經驗豐富法力高深的杜主薄看出破綻。杜主薄想要捉拿此女,這女魔頭哪裏肯伏誅,二人在判官殿大戰了三天三夜,最後妖女不敵,倉皇逃走,可杜主薄也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現在還不知道生死呢。”

柳無常到包子鋪報道的一天半後,

“你知道嗎?原來柳無常竟是前任酆都大帝的遺孤,由于閑人陛下用了不道德的手段謀取帝位,她一直隐瞞身份圖謀複仇,可惜被杜主薄發現倪端,功虧一篑!”

“天吶!這可是出了大事了啊!雖說是情有可原,但是意圖謀逆的罪名可不小啊!”

“誰說不是呢,好在柳無常拖着重傷之軀求救了與前任交情深厚的包子鋪老板,現在已在老板的幫助下亡命天涯去了。”

就這樣,流言越演越烈,內容也一天三遍,讓我們為無辜躺槍的杜主薄點一根蠟燭。

柳無常到包子鋪報道的幾日後,

“還吃包子呢!這酆都可是出大事了!”

“啥?”

“據說柳大姐頭其實并不是什麽孤魂野鬼,而是那美克星人僞裝的!她潛伏在酆都完全是為了給那美克星的侵略做前哨,在這個過程中,她發現了頂頭上司杜主薄竟然是那美克星人的天敵——賽亞人!種族骨子裏的仇恨與敵視,再加上利益的沖突,讓他們之間爆發了一場激烈的戰鬥,在毀滅掉一半地府後,大姐頭逐漸占據了上風,可沒想到的是,杜主薄雖然長得歪瓜裂棗,真實身份卻是賽亞人的皇族,可以變身為超級賽亞人!超級賽亞人勇猛無比,越戰越強的實力打的大姐頭猝不及防,讓她身受重傷,吐血不已。就在這個危機的關頭,她強行從那美克星召喚了她的守護獸——青銅七小強!被打不死的青銅七小強耗得精疲力盡的杜主薄最後趁亂擄走了無法反抗的大姐頭,兩人先下下落不明,哎。”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但是覺得好厲害!”

聽故事的人裏裏外外圍了三層,而傳說中的“那美克星人”正端着幾盤包子站在人群的最外圍,滿臉的風雨欲來。

本來她的工作就是在廚房裏閉門刷碗,這幾日原本負責端盤子的小妹身體不适,才輪到她出來放放風,沒想到看到這麽一出。

“砰!砰!砰!”

直接踹飛擋路的食客,柳厭離大刀闊斧的上前,把手裏的盤子拍到正說得眉飛色舞的人的臉上。

“辛巳,說吧,你想怎麽死?”

說上司的小道消息被抓個正着的辛巳:卧槽,說好的下落不明呢QAQ

誰跟你說好了,逗比。

連這種一看就是胡說八道的謠言都相信,辛巳你智商堪憂啊。

一旁的圍觀人員一見正主驚悚現身,立馬作鳥獸散去,瞬間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裝聾作啞。

就在辛巳哭着求饒,柳無常大動幹戈的空當,一名粉衣女子緩緩走進了鋪子。正蹲着看的津津有味的老板看到來人,略微驚訝的拍了一下身旁大黃的腦袋。

“不是身體不舒服嗎,怎麽還來了?”

女子聞言臉上一紅,有些別扭的別過頭去,打死她也不會當衆承認,邵雨琪那個混蛋一不在,自己竟然會睡得不安穩。

就這麽一扭頭,她就與正踩着痛哭流涕的辛巳耀武揚威的柳厭離對上了眼。

兩人同時一怔,臉上一白。

“紅苕?!”

“……小姐。”

戰戰兢兢的客人,被踩着哭泣的辛巳,滿地找被大黃咬掉的腦袋的老板,誰也沒有想到,這對久別九百多年的主仆會在此相逢。

海派蠟燭

第 33 章 母親總是在孩子的人生中扮演BOSS

對于不幸暴斃而亡的娘親,柳厭離的記憶模糊的離譜,除了她身為皇族的高貴明豔以外,她的模樣、她的習慣、她的喜好,乃至性格做派,是尊貴不可親近,還是溫柔慈愛,竟然全部變得模棱兩可,以至于娘親二字最終只留下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

柳厭離不是孝順的女兒,在成鬼的無數歲月裏,她甚少回憶起自己的娘親,她害怕在重溫心底的溫暖時,只能記起一個被歲月侵蝕成白蒙蒙的霧團。好在,這些被孟婆湯強行忘卻的記憶只是被深深的埋藏起來,沒有被徹底剔除出大腦。

在她不甚可靠的印象裏,娘親的身世經歷了很大一番變動後,才得以成為後來高高在上的大長公主,而這些變動的起因,便是娘親的生身父親——她的外祖父。身為親王的外祖父并不是一個只知依靠祖宗蔭庇的纨绔,赫赫的戰功鞏固了他在朝堂之上無可動搖的地位。他立下的彪炳功績足以遮蓋高貴的出身,甚至在娘親說親時,排在第一位的也不是強調血緣的郡主,而是大将軍家的三小姐。

外祖父是個野心勃勃的男人,不然先帝駕崩于南巡的途中後,也不會跳過了遺留的先帝幼子,順利成章的坐上了那個位置。之後,娘親也由侍郎夫人變成了最為高貴的長公主,父親也由原本的尚郡主變為了尚公主,風頭一時無兩。

可惜,常年的戎馬生涯給外祖父帶來了無人可及的榮耀和威望,也帶來了無數隐疾和病根,沒過幾年,便撒手人寰,将他謀籌了一輩子的位子最終留給了大兒子。

娘親往上有兩個哥哥,他們是否因為繼承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而互相争鬥,柳厭離不得而知,可是比起不茍言笑,總是板着一張棺材臉的大舅舅,她與時常來看望妹妹,還陪她玩舉高高的二舅舅更親近是不争的事實。

二舅舅為人開朗直率,頗有用兵天賦,被稱贊為肖像其父,獲封将軍的他到底有幾分真心為兄長開疆拓土尚不知曉,但是對自己唯一的同母妹妹到是真心疼愛,光是不顧父親宰相之子的身份,讓丢了娘親顏面的他活在驚悚的磨刀聲中不提,怕妹妹唯一的女兒受到輕慢,他放棄了鞏固地位的大好良機,親自上門給自己的世子與剛滿月的柳家千金定了娃娃親。

奇怪的是,比起志得意滿的爹爹,娘親對于這門親上加親的婚事并不怎麽熱衷。

回頭看來,爹娘的婚事中透出了濃濃的軍政聯姻的氣息,要是娘親沒有嫁給代表文官的父親,外祖父的登基之路必然多生磨難。如果可以,柳厭離很想知道,在這場政治聯姻之中,爹娘的感情到底有幾分,若是真像對外宣稱的那樣青梅竹馬、郎情妾意,那為什麽通房會先于主母有孕,為什麽娘親身體無礙十幾年只有自己一個孩子。個中緣由,在爹娘俱亡的現下,和爹娘到底因何暴斃一樣,恐怕會成為永遠的謎題。

柳厭離無法想像在生前無憂無慮的生活之下洶湧的暗流,就像她早已記不清娘親微笑時的容顏。

沒想到的是,在九百多年後,她還能在陰差陽錯之下重溫當年母女相處的細小片段,即使應該是娘親的位置上坐着她唯恐避之不及的邢淩珍,而他們之間的對話也離溫情差了十萬八千裏。

“你來這裏做什麽?”也許是因為身處最柔軟的記憶之中,柳厭離連質問的語調都下意識的披上了柔和的外衣。

“來看看你是不是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輕輕撫摸她的額頭,邢淩珍用同樣溫柔的語氣回答道。

“卧槽!你上次玩老娘玩的那叫一個開心,老娘沒找你就算厚道了,你竟然還敢腆着臉上門要債,小心老娘去酆都鎮消費者協會告你!”

當然,以上內容就算借柳小姐一百個膽子,再把她灌醉,她也是不敢在睡夢中透露出來的,但這不妨礙她在內心讓奔騰的羊駝用蹄印踩出來。

上一次沒有經住誘惑,被邢女王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慘痛經歷她還沒全忘光呢!

嘴上說什麽讓她自己揭開真相,結果她除了悲慘的得知自己生前無節操的對着親哥哥小鹿亂撞,而且小鹿亂撞的對象還想弄死自己以外,啥都一頭霧水好嗎!

你倒是說說我老哥為什麽要弄死我啊!

最坑爹的是她上輩子是自殺的啊!是自殺的!等她自殺的時候兄長的屍體都不知道爛成什麽樣了好嗎!一個線索都沒給是鬧哪樣啊摔!

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啊。

也許是柳某人的怨念過于濃厚,邢女王明顯接受到了。

“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我不能說。”既沒有像以前那樣陰陽怪氣的喊“妹妹”,也沒有趁機發表什麽滅世感言,邢淩珍一反故弄玄虛的常态,對柳無常認真解釋起來。

如果一句話也算認真解釋的話。

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這句話實在是意味深長,起碼等于變相承認了當初柳家滅門慘劇确實是人為而非天災。

柳厭離實在想不通她們家怎麽會跟鬼神扯上關系,要知道人間的皇親國戚對于邢淩珍這樣的存在而言毫無意義,就算是她自個,用鏈子捆着拖走的九五之尊沒有一千也由八百了。

到底誰會對她們家出手呢?在這其中邢淩珍又扮演了什麽角色呢?還有能讓邢淩珍顧忌到無法說出口的到底是什麽呢?

這一環套一環的疑問頓時搞的柳某人頭都大了。

拜托,她是白無常柳厭離,不是某個瞪誰誰慘死的萬年小學生,更不是神探狄某某好嗎!

邢淩珍沒有打擾陷入沉思的柳無常,反而興致勃勃的幫她梳理這不聽話的額發,讓人猜不透她的心思。柳厭離偷着恨恨的瞥了悠閑的邢女王一眼,老妖怪的世界她真的不懂。

等等,老妖怪?

這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以彗星撞地球之勢在她堵塞的思路上生生撞出了一條血路。

說起來,她們家确實跟一個老妖怪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她最親愛的七舅老爺荀某某。

柳厭離的心就像被咬鈎的魚漂一樣沉了下去,仿佛是回到了剛剛得知兄長想殺自己的時候,大概是發覺了她情緒的陡然低落,邢淩珍安慰般的摸了摸她的發頂。

邢淩珍的力道很輕,輕柔到能充分的感覺到對方從心中透出的溫柔。

說實話,柳厭離對這樣的邢淩珍有些陌生,她自六七百歲時就與邢淩珍相識,至今已逾三百多年,說是老熟人也不為過。可這三百多年,她每次遇到的邢淩珍都與上一個有些微差別,從初見時的冷漠絕情到後來的肆意張揚,再到前些日子表現出的憤恨瘋狂,最後才是現在的溫柔穩重,簡直就像一個極端不安定的物品慢慢穩定的全過程。

對于邢淩珍的這些原因不明的變化,柳厭離實在不知道是好是壞,她本能的對此懷抱有無法言說的恐懼,卻又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麽。

柳厭離那時候不知道,她當時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

“其實,我今次前來是想告訴你,上次為了讓你回到過去,我不得已,綁架了孟婆。”

“?!”

“還記得那個廚娘嗎?”邢淩珍笑得眉眼彎彎,“你看,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吶。”

卧了個大槽!被孟老大自稱“奴家”的經驗誰能忘得了啊!那種恨不得終生失憶的畫面不需要友情提醒!

這是在威脅吧?這絕逼是在威脅吧!敢不敢維持你的溫柔的表象一炷香!

柳無常心頭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般強烈的湧上誤上賊船的不詳預感,然而事到如今,哭着抱大腿求下船已經為時已晚,不管願不願,都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工作這個萬年大魔王的可恨之處就在于,哪怕你昨天晚上遭受了慘無人道的脅迫,第二天還是要強打精神乖乖上班。送走了卑鄙的邢女王,在清晨努力振作精神的柳厭離絕對想不到,等待自己的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地獄……

海派蠟燭

第 32 章 夢做多了總會成真

邵雨琪覺得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夢裏——一個千篇一律的噩夢。

“醒醒!快醒醒!”

身旁有人在急切的推攘着他,焦急的聲音裏帶着顯而易見的哭腔,冰涼的手在他臉上來回的拍打,邵雨琪認命的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到連雀斑都一清二楚的臉。

“雨琪姐,你可算醒了!”身着蔥綠色丫鬟服的小姑娘對于他的蘇醒外份驚喜,卷起衣袖抹去了臉頰上的淚珠。

邵雨琪懶得搭腔,說實在的,他根本算不上認識這個哭的滿臉豆花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身處何方,更不想被人喊什麽“雨琪姐”,況且按照以往的經驗,就算他刨根究底的問下去,對方也會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把他無視的徹徹底底。

算了,不過就是場夢而已。

沒錯,這只是場夢。

麻木的掃過小丫頭又變的泫然欲泣的臉,邵雨琪對她接下來的話可以倒背如流。

“雨琪姐,方才前廳傳來消息說,紅苕姐她……沒了,”不出所料,小丫頭直接忽視了他的所有反應,自顧自的絮絮叨叨,“表少爺讓我們瞞着小姐,可是紅苕姐畢竟是小姐身邊最親近的大丫鬟,這怎麽瞞得住呢……”

事到如今連問一問的興致也消磨的一幹二淨,邵雨琪撇了撇嘴,小丫頭照例對他這個非常粗魯的動作視若無睹。

其實,邵雨琪保持沉默的原因很簡單,他實在無法面對開口後的悲慘人生。

“……紅苕她……是怎麽去的?”

這柔弱中帶着顫抖的聲音是誰的!到底是誰的!他壓根不想說話,所以絕逼不是他的!

無論經歷多少次,邵雨琪都堅信自己絕對無法淡定的面對慘淡的事情,無論是對這張根本不聽話的嘴巴,還是這把輕飄飄柔弱弱的嗓音。

“紅苕姐她……”小丫頭低聲啜泣起來,“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竟、竟然……一頭磕死在了柱子上,表、表少爺已經命人拖出去好生安葬了。”

對比小丫頭的悲傷害怕,邵雨琪的毫無反應格外紮眼,反正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耗費精力按照劇情發展擺表情的是豬。

說實話,他對這個劇情發展很費解啊,誰來給他一個完整的人物設定,讓他搞清楚眼前這個熊孩子到底在說啥?如果真像地府第一研究室宣布的那樣,夢是人心底的潛意識在作祟,難道他的潛意識就是想跑去當大戶人家的丫鬟,在順便演演狗血潑天的話本劇情?

別逼着他呵呵一臉啊喂!

不管他心裏是怎麽想的,身體卻按照劇情發展自發動作着。

這只是場夢。

邵雨琪再次在心底默念,木然旁觀“自己”失魂般的在長長的游廊裏游蕩,盡管這個“自己”刺眼的姿容秀美,纖細無力。

再往前一點,他不禁默念,再一步,對,就是這裏。

當他看到“自己”走到左數第四個窗口的時候,情不自禁的深深籲了一口氣,這場古怪的夢終于又要結束了。

霎時間,天旋地轉。

猛地在黑暗中睜開眼睛,邵雨琪在看清這确确實實是自己的卧房後,也不管額頭沁出的細密汗珠,他确認般的望向自己的左邊,依着他睡的女孩仍沉浸在夢鄉之中。

此刻,他方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什麽紅苕觸柱而亡,真是無比荒唐的夢境,夢就是夢,無論做多少次都不會成真。更何況,他邵雨琪哪怕頂着一個娘娘腔的名字二十多年,本質上也還是個徹頭徹尾的純爺們啊!

柳厭離覺得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夢裏——一個被盤子和碗碟包圍着大合唱的噩夢裏。

夢裏堆積成山的碗碟一邊化作一個巨人,一邊唱着“向前進!向前進!”,眼看就要從她身上碾壓過去。

在碗碟巨人擡起那張足以一下子就把她碾成肉醬還綽綽有餘的左腳時,她奮力掙紮,總算是在千鈞一發的時刻大汗淋漓的醒了過來。

不過,要是早知道醒過來就不得不面對這樣的景象,她寧肯回到夢裏跟碗碟巨人大戰三百回合。

這樣的景象是指——她枕在邢淩珍的膝上。

柳厭離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現在的情況是,她躺在一張雕花木床上,而邢淩珍坐在床沿,她的頭不僅枕在鬼之女王的膝上,甚至鬼之女王還用手溫柔的梳理着她的鬓發。

毛骨悚然。

真真是毛骨悚然。

這是柳厭離第一次與邢淩珍如此接近,近到她能嗅到對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得到這個認知的那一瞬間,她久違的感受到了頭破發麻是何種感覺。

中招了,這毫無疑問。

鬼根本無法入睡,自然不會做夢,更不可能大汗淋漓的醒來,可她卻确确實實的有了以上體驗,那只有一個解釋,她被拉入了自己的某一段記憶之中。

好歹是在酆都包子鋪當了幾日洗碗工,她對這個能夠與荀記棺材鋪做對門的地方不再一無所知。

包子鋪的老板雖然長了一副正正宗宗的奸佞小人相,卻是數量極為稀少的善鬼,充分以身為例說明了什麽叫人不可貌相。

善鬼,大概是時尚數量最為稀少的鬼怪,不,單說是鬼怪已經不太合适,應當說是鬼仙。

想要成為善鬼可謂是難如登天,首先,要幾世一生行善德行不虧,其次,要半路枉死卻不沾半分戾氣,光是這一關就将大部分的枉死鬼拒之門外了。

嗯?你問為什麽要半路枉死?

能壽終正寝誰還來當鬼這麽沒前途的職業啊,早就去享受了美好的新人生了喲親。

與其他鬼怪不同,善鬼沒有任何攻擊能力,也不允許産生任何的惡念,他們存在的唯一的意義就是鎮壓一方氣運,因此在同一個地方,你幾乎找不出第二個善鬼來。

資源本就稀缺,配置急需合理。

每一個善鬼都懷有功德在身,不受任何攻擊,不被任何人窺視,在他們的領域裏,沒有人能随意行動。柳厭離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己乖乖的呆在包子鋪的雜物間裏,百無聊賴的數着房頂的水污排遣寂寞。

包子鋪老板作為鎮壓酆都氣運的善鬼,其存在的年數之長,其修為之高深,都到了無法想象的地步,就算是鬼之女王邢淩珍在他面前也跟吃奶的娃娃沒兩樣,想在他眼皮子地下偷偷劫走某個人,無異于癡人說夢。

排除素有不可能的選項後,最奇葩的那個就是真相。

柳厭離相信自己還呆在那間破破爛爛疑似漏雨的雜物間裏,眼前怎麽看怎麽眼熟的雕花木床,只是一個幻境。

正确來說,是邢淩珍通過挑起她隐藏的某段記憶,再巧妙地代替記憶中人出現的障眼法。

畢竟,善鬼不受任何攻擊,柳厭離卻不是。

海派蠟燭

第 31 章 饕餮入宴

沉默着送走了邢淩珍,從頭到尾二人沒有什麽像樣的交談,甚至于男子的眼神都沒有從茶杯上移動一下,茶水裏映出的少女正挽着袖子與一摞又一摞的碗碟奮鬥,潔白的衣裙上水漬蔓延,一塊塊的濕痕格外惹眼。

男子保持着觀察的姿勢一動不動,直到玄關再次響起腳步聲才懶洋洋的擡起眼皮,看清來人後,在心底不動聲色的“啧”了一聲。

這次來的是個道骨仙風的男人,英俊的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容,乍看一下讓人如沐春風。當然,在主人眼裏則是怎麽看怎麽虛僞礙眼。

主人不由得在心底的慶幸,幸好他和邢淩珍沒有碰上,而是剛好打了個前後腳,不然他這間小廟非得讓他們拆了不可,不,應該說是後者故意掐算好了把前者避了過去。

男子并沒有像對待邢淩珍那樣漫不經心,雖說慵懶的姿态未變,眼睛卻是一瞬不眨的盯着來人,可以看出內心是警惕萬分。

開玩笑,一個得道已久的地仙拜訪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就算走個形式也要表明自己對其萬分忌憚,這是起碼的禮貌。

“師弟,真是許久未見,”不速之客絲毫沒有不請自來的自覺,反而是非常自然的在對面的藤凳上落座,還順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反正主人永遠不會開口招待他,也沒有什麽招待的必要,你見過仙人和魔頭把酒言歡嗎,何必自找不痛快,“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是九百年了吧?”

男子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他可不記得上次面對面的交鋒愉快到了可以拿來寒暄的地步,果然是活的長了,就連臉皮也可以煉制成法寶拿去砸南天門了嗎?

師姐大概做夢也想不到,自以為與自已一樣陷入無限輪回的男人已經成仙了吧?

不,确切的說是做夢也想不到,與自己生生世世糾纏不休的只是這個男人的一個身外化身吧?

如果她還能做夢的話。

為了成仙不惜囚禁相愛的師妹,甚至親手剝奪她的靈根去讨好他人,做下了這一切還能順利成仙才是天地間的一大笑話,就算他真的對師妹沒有絲毫感情,也無所謂産生心魔,天道因果循環也不會這麽輕松地就放過他。

更何況,陸涅壓根就做不到無動于衷。

他是真的愛着自己的師妹,從囚禁師妹的第一天起就宛如生活在地獄之中,哪怕偷偷的去看師妹一眼,都足以讓他在痛苦和悔恨之中不得超生,可是,讓放棄成仙,對他而言是比下地獄更加可怕的事情,因此盡管痛苦不堪,他也再未踏進過密室一步。

假如任其發展,相信不用任何人動手,他自己就會在成仙之前崩潰于自我折磨,于是,這個男人只好劍走偏鋒,踏出了常人不願意也不可以踏出的一步。

他耗盡心力制作了一個身外化身,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全部逼入了化身體內,然後将化身投入輪回,以期消除滿身的因果業力。

這個方法不可謂不妙,起碼憑借它,陸涅順利的渡劫成仙,踏入了地仙之境;這個方法不可謂不糟,它也是讓陸涅停留在地仙之境上萬年,看不到飛升天界可能的罪魁禍首。

想要依靠化身作弊蒙騙天道?

抱歉,天道又不是某寶過雙十一還全場五折成仙大甩賣。

想要作弊的後果就是,化身跟投胎的師妹糾纏不清,別說了卻前塵了,這些年積攢纏繞的因果業力要是能具現化,編成一條登天梯都綽綽有餘。

雖然萬分不情願,男子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在大部分時間裏都完美的演繹了老媽子這一角色的師兄,跟自己是一路貨色。

所以他對師姐的境遇沒有絲毫的驚訝和詫異,反而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應驗感,就像自己為了長生墜入魔道,師兄為了成仙做出什麽事都不稀奇。

但是,了然不代表贊同。

總是在暧昧的邊界上徘徊,既不願為了目的徹底堕落,也不願死心塌地的認命,最後落得不上不下,害人害己。

啧,真是拉低了整個師門的智商。

全然不知已經被師弟扣上了“師門之恥”的陸涅面對意料之中的冷遇沒有半分抱怨,不如說,要是師弟真的親親熱熱的有問必答,那才會把他這個萬年地仙吓的走火入魔。

“想來為兄的來意,小三你再清楚不過。”

如果坐在這裏的是柳無常,接下來的必然是炸毛的“你才是小三,你全家都是小三!”,而放在師弟這裏則變成默默地在“我的仇人”名錄上的陸涅這一項上又重重的記了一筆。

哼,本尊是注定要成為人生贏家的男人,等本尊……

且慢!師弟你的人設裏面沒有中二這一項!快趁還來得及把這一句話從臺本上劃掉!

“九百年前不慎将你卷入我們的私鬥,為此為兄心中常懷愧疚,”說着感性的話,陸涅眼底卻是一片冰涼,“況且我與小二,也該有個了結了。”

男子曲起食指,在瓷杯上輕輕一敲,綠色的茶湯帶着映出的少女蕩起了一絲波紋。

嘴上說的情真意切,實際上人間缺乏仙氣,陸涅以地仙之軀撐到現在實屬不易,只怕再勉強下去,修為也無法再進。

陸涅等了上萬年,他不想再無意義的等下去,想要擺脫現在的困境,要麽飛升天界,要麽轉修他途,據陸涅瞻前顧後的性格而言,他是絕不肯選第二項來個破而後立的。

這樣一來,方法只有一個了。

陸涅千裏迢迢跑來這裏對他說這一通話,自然為的不是什麽師兄弟敘舊抒情,他的未盡之意,二人都一清二楚——這一次,我和小二,你選哪邊?

前兩次鬥争,他都順應形勢站在了師姐那方,要說他是出于義憤心甘情願的讨伐負心漢,那真是鬼都不信。

說白了,最重要的還是天枰上的砝碼哪邊更重。這也是今日邢淩珍和陸涅相繼拜訪的真正原因。

九百年前的那個“不慎”到底真相如何,三人心知肚明。

若從因果循環來看,順着九百年前的做法才是正确的選擇,可就像他一直不告訴師姐身外化身的真相一樣,她與他們之間的層次相差的越來越遠,遠到了就算知無不言也毫無意義的程度。

設想一下,若他告訴師姐真相那又如何,只會讓她看清這場鬧劇後萬念俱灰而已,一場複仇就因為雙方實力境界過于懸殊而變成了一場滑稽大戲。

邢淩珍拼盡全力,陸涅不痛不癢。

男子對着茶杯又是曲指一彈,突然展顏一笑。

人心不足,蛇吞象。

師尊生前最害怕的場景終于上演,他們三人到底是化為了永不滿足的饕餮,完全投入了這場以私欲為名的盛宴。

最後是得償所願還是作繭自縛,全看個人手段。

海派蠟燭

第 30 章 被欺負的Hello Kitty裏總有一只畫了妝的

常言道,養兒防老。

邢淩珍默默地在心裏面為這句話點了一個大大的贊。

不枉她一把屎一把尿,又當姐姐又當媽的把師弟拉扯大,熊孩子關鍵時刻從來不掉鏈子,該出手時就出手,那是相當的靠得住。

已經徹底歇菜的她眼睜睜的看着師弟拿了條鐵鏈子把鬼魂狀的自己往後褲腰上一拴,三下五除二的解除了她嘗試了一百年還是徒勞無功的禁制,僅僅掐了一個法訣,就讓自己鶴發雞皮的屍體堂而皇之的在修真界各個大佬的眼皮子底下驚現喜堂之上,她甚至還看到了“自己”艱難的爬到了愣在原地的師兄腳下,怨恨的抓着他大紅色的衣擺硬是擠出一句“師兄”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她對于自己恰如其分的精彩表現——特別是那欲語還休還帶着怨憤不甘的最後一眼——真摯的奉上不輸于師兄的目瞪口呆。

真是鬼差官職再低也是神仙,蚊子腿再小那也是肉。

怪不得人人不擇手段都要成仙,這差距實在是觸目驚心。

失蹤了一百年的女修士猛然面目全非的重現人間不說,還在情人與新歡的喜堂上憤恨咽氣,這種不整死你也攪黃你,攪黃你還惡心你的作風真是深得師尊真傳,怪不得師尊在世的時候總是念叨着師弟将來必成大器。

也不知道師弟是怎麽做到的,緊接着湖底密室現世的巨大動靜是徹底毀掉了這大喜的日子,不管師兄之後如何應對,是洗脫嫌疑還是身敗名裂,反正這婚他短時間內是別想結了。

想到這兒,邢淩珍心底湧上一股帶着大有出息的兒子圍毆人渣前夫的詭異滿足感。

常言喝了一杯茶,有道,有熟人,好辦事。

圍觀師弟給自己那份孟婆湯兌水的邢淩珍抽空給常言刷了一整頁的好評。

二師姐:師弟,不枉費師姐我一直把你當兒子養,真是孝順為娘!

三師弟:滾粗。

投入六道輪回的那一刻,她模模糊糊的瞥到了師弟淡漠轉身後飛揚的衣角。

千年的情分,最終在此刻畫上了句號。

在熟人的暗箱操作之下,在六道輪回裏不知道沉浮了多少年的她,投胎在了一個富裕之家。

從此不管承不承認,上輩子都二的很徹底的二師姐真真正正成為了邢家的千金小姐邢淩珍,聰明美麗,名冠京華,再嫁個千裏挑一的良人,那就是無數閨閣少女夢中的理想典範——師弟果然很夠意思。

萬分惋惜的是,無論是找熟人托關系的二師姐還是大開後門的小師弟都沒有想到,本該在幸福的大道上高歌猛進到讓人眼紅的邢千金會像無數前輩一樣在“良人”這一項上跌了個狗啃泥。

然而真相是——當一個女人名滿天下,就連三歲稚童都會哼哼她的名號的時候,那就離倒血黴不遠了。

小師弟謹代表地府所有工作人員發來賀電,并友情提醒親愛的師姐,本店貨物一旦離櫃,概不負責。

坑爹吶!

不過此等深奧的人生哲理,不把中二少年瑪麗姐姐湯姆哥哥七彩女神等魔獸魔王大魔王通通打倒是無法自行領悟的——就算是從商城用軟妹幣買了技能書也會因為等級過低無法使用的喲親。

你想體驗史詩級的冒險嗎?

你想造就無人能及的神話嗎?

蠟燭牌吐槽神技,讓你輕輕松松單刷大魔王!

PS:使用等級LV.999

那時候僅僅死了一次還忘記了的邢淩珍距離領悟這條真理還隔着幾萬輛解放卡車的距離,通俗易懂的形容是,從粉紅少女到怪阿姨的距離。

說到粉紅少女,就不能不唠叨一下連邢女王也不能免俗的粉紅少女常見錯誤妄想——我是特別的,他這麽做都是為了我們。

明明年紀已經到了用數字2打頭了還穿着粉色米奇四處裝嫩,實則內心稀爛的作者君表示其實自己勉強也可以擠進粉紅少女的隊伍,好羞澀~(@^_^@)~

不要臉的作者君已經被從天而降的正義使者——綠霸娘打上了正義的馬賽克,請電腦前的小夥伴們保持鎮定。

兩個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男性友人接受了本臺的采訪表示:

友人A:“戀愛對于男人來講更像是一場盛大的游戲,當你發現手裏拿着的花朵沒有路邊的嬌豔,自然就要換掉。當然,我這種異類不算入其中。”

友人B:“師兄說的極是。”

先不提友人A明顯的自吹自擂和友人B的毫無主見,中心意思倒是表達的明明白白。

顯然這種犯過的錯誤對于已經死過一次的邢淩珍不值一提,雖然因為那一碗兌水的孟婆湯她完全不記得自己已經栽過一次了,令人扼腕的是,雖然積累了經驗值,可是喪失記憶的她完全達不到升級的标準。

既然等級沒達标,那就只好再死一次。

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古人誠不欺我。

也許是上輩子的仙緣還未散盡,這一世的邢淩珍自幼便與其他孩子大相徑庭,聰慧異常不說,烏鴉嘴更是一口一個準。

憑着這張嘴,邢家小姐鐵齒斷天命的名聲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最後傳到了當今聖上的耳朵裏。

後來發生的事正如縣志上記載的那般,被聖上金口玉言贊譽為神女的邢淩珍被派遣為監軍,帶着不知道是監視作用還是賣萌擺設作用的禦賜侍從就這麽奔赴了遙遠的邊疆。後面的發展就回歸了作者極為苦手的正統言情套路,非要來個概括性描寫的話,無外是邢監軍料事如神,霸氣側漏之威武讓人無法直視,衆将全部給跪了。

期間種種精彩,請自行腦補。

什麽?你說這是YY流的路線?

你沒看到下面跪着的一個将軍特別英武不凡……對!就是那個跪在第三排左數第四個的小白臉!

小白臉不是普通的小白臉,起碼根據他的膚色應該叫小麥臉,他的身份按照正統言情套路不是正在冉冉升起的将星就是手握一方軍權的有為英才,反正無論哪個都不妨礙劇情發展,請諸位看官按照個人口味自行套入。

要是連這麽細微的地方都一一設定,那邢女王的悲慘情史就沒完沒了了!別鬧!這絕對不是作者在偷懶!

先前說過,渣作者對于正統言情極為苦手,所以關于他倆怎麽勾搭上的過程就用一句“你勾我搭,纏纏綿綿到天涯”來敷衍過去吧,反正總不能在邊城苦地搞什麽花前月下,折柳傳情吧?

事實證明,就算過了這麽多年,邢女王看男人的眼光也沒有絲毫的進步。誰叫她上輩子嚴格來說只接觸了三個男性——師尊、師兄和師弟。

明明當時跪在小白臉左邊的将軍A和右下方的小将B都是優績股,就連淹沒在最後幾排裏的将士C也是很有前景的潛力股,她偏偏就眼斜的選中了跌停的那個,最後只好破産認命,深陷囹圄,只待等死。

這真是個悲傷地故事。

邢淩珍上輩子死于過于天真,這輩子還是死于過于天真。

上輩子她天真的相信着師兄的愛與誓言,這輩子她天真的一頭紮進了水比海深的朝堂,她不懂得什麽叫功高蓋主,不懂得什麽叫擋人道路,更不懂得人人在誇贊她的神奇背後深深隐藏的恐懼和厭惡。

所以最後她只能墜入水底,長眠不醒。

說白了,活了兩輩子,邢淩珍也不明白什麽叫人心。

如果不是侍從冒死潛入牢獄,她甚至不知道那封置她與三百将士與死地的奏疏正是出自枕邊人的授意。

原因簡單的過分,她在讓敵人聞風喪膽同時,也成為了自己人眼下的陰影,曾經贊譽她的皇上對她警惕提防之心日重,而只要她在,無論取得多少戰功,邊疆所有的将士都會被她過于耀眼的光芒壓得永無出頭之日。不知不覺,她已經成為了一座孤絕的高峰,壓在了所有人心頭。

枕邊人的身份麻痹了她的警覺,讓她全心全意沉醉在溫柔鄉之中,全然忽視了對方眼中的不除不快。

堪堪得知真相的邢淩珍制止了侍從私放欽犯的大不韪之舉,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愚蠢付出相應的代價。

連同三百将士被縛于坑底的時候,她木然的任由一抔一抔的泥土從天而降,弄得自己灰頭土臉,哪怕一張口便是滿嘴沙土,也撐着直面一雙雙充滿了憤怒與仇恨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對這群被自己連累至喪命的下屬承諾:

“總有一日,吾等畢将卷土重來,血、債、血、償!”

同日,侍從在襲殺了風頭正勁的年輕将軍後自戕而死。

侍從名為鐘淼,将軍叫做陸涅。

如果邢淩珍沒有喝那碗孟婆湯的話,她大概會在看到陸涅的那一刻就吓得慌不擇路轉身逃跑,要是略微陰暗點趁機打擊報複讓他一無所有也未可知——就憑他和師兄同名同姓還有一張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

陸涅這個名字代表了邢淩珍兩世的凄苦,那時候誰也不知道這份凄苦會生生世世輪回下去,噩夢永不終結。

海派蠟燭

第 29 章 蘋果電腦一生黑!

如果有人給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拍個名次,恐怕無論怎麽雞蛋裏挑骨頭的扒榜,粉轉黑都當之無愧。而粉轉黑這活,往往只需要一秒鐘。當然啦,這一秒鐘裏的信息量必然會跟一秒變人魚那樣只有一個優美的下跌動作,這就好比U盤和移動硬盤的差距。

那麽這一秒鐘裏的信息量到底大到了什麽地步呢?為了便于機智的小夥伴們理解,導播為大家精挑細選了幾個經典案例。

例如,網申填到一半,電腦突然死機,無論你如何運作它都只頂着一個白色的蘋果标志閃着光賣萌,電話裏客服小哥用一口永遠捋不直舌頭的普通話建議你送修,霎時間,簡歷啊,更新啊,軟妹幣啊,節操啊,下限啊,通通插着小翅膀跳着芭蕾從你眼前歡樂的飛走……

蘋果電腦一生黑!

狼吞虎咽的時候從盒飯裏吃出了半截用過的蠟燭……

蘋果電腦一生黑!

喝口水卻嗆着了……

蘋果電腦一生黑!

睡覺落枕了……

蘋果電腦一生黑!

發現自己長胖了……

蘋果電腦一生黑!

夠了!誰來把沒吃藥的導播拖走!

不幸的是,在這酆都鎮因愛生恨的除了抱着幹癟的錢包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廢柴導播,還有另外一個重量級人物——按照通常的發展本該在暗地裏一邊發出“哦呵呵呵呵”的謎樣笑聲,一邊策劃者足以讓畫面打滿馬賽克的限制級計劃的酆都鎮第一迷人的反派人物——邢淩珍女王。不過她此刻的行為與其說是在策劃陰謀,不如說是在偷懶。

看着對面一本正經的用茶杯施展水鏡術的家夥,就算是號稱統禦酆都無數冤魂的邢淩珍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大概從來沒有猜透過對方的心思,哪怕兩人相識的年數早已無法計數。

不過猜忍心也确實不是她的強項,不然也不會淪落到如今的地步。

既然猜不中,那就幹脆放棄吧,這才是人生智慧。

“把客人晾在一邊,這就是你這些年學到的待客之道嗎?”她用食指輕輕敲了敲桌子,試圖吸引全身心投入偷窺事業的主人家的注意。

被指責輕慢客人的男人連個眼神都欠奉。

被完全無視的客人并沒有想象中的發怒,反而因為對方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反應而陷入了一陣恍惚。

“喂,你還記得以前的事嗎?”

意料之中的無人回答,主人家的怠慢給了她自顧自沉浸入回憶的絕好借口。

恍恍惚惚的又陷入了昨日裏,那裏有不着調的師尊,溫柔穩重的師兄,沉默寡言的師弟,和……天真愚蠢的自己。

邢淩珍不知道多少次曾經慶幸自己有幸遇上師尊,也不知道多少次痛恨自己竟然遇上了師尊。

現在回想起來,所有流于表面的美好都随着師尊的隕落戛然而止。

陷在仇恨裏痛苦瘋狂的時候,她會忍不住嫉妒死于飛升失敗的師尊,起碼他在最後還有一個後繼有人的美夢可做,不像自己只剩仇恨和絕望。

不得不承認,師尊的隕落是他們三人一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它以猙獰的姿态撕開了溫情的假面,将私下血淋淋的現實捧到了你面前,居高臨下的嘲諷着你。

邢淩珍的記憶比她的名字要久遠很多很多,遠的都無法計數,在那段久遠到泛黃的記憶力,她只是個被師尊不知道打哪裏撿回來的棄嬰,只因有那麽點仙緣仙根才得以逃脫餓死凍死或是被野獸叼走的命運。

作為一個棄嬰,就算她也曾擁有過“荷花”或是“冬梅”這樣符合時代潮流的名字,到了師尊嘴裏也簡簡單單的變成了一句“小二”,直到倒黴的小師弟遞補上“小三”的空缺,她才得以平衡。

那時候的她,擁有一個不着調卻慈愛的師尊,一個十項全能完美的替代了老媽子的師兄,幾十年後還有了一個小小年紀卻總是皺着眉頭裝大人的師弟。

她一直很清楚,光是與師兄和師弟相比,她的天資着實一般,更別說放到那個萬物皆可舞蹈的時代裏了。白日飛升、得證大道以來的未來基本與她劃清了界限,老實說,努力修煉延長壽命才是比較務實的想法。

與動辄成百上千人的大門派比起來,他們的師門很小,小到只有四個人,況且還窮的叮當響,法寶和丹藥都是夢裏才會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奢侈品。說起來也很奇怪,這麽小這麽窮的門派卻很強,強到別的門派拉幫結派,直到人數多到飛起來烏雲蔽日的地步才敢戰戰兢兢涉足的某某絕地,他們就像春游一樣說去就去,面對任何天險都如履平地。

不過作為劍仙這種數量稀少又功法苦逼的修仙品種,适當的拉風和牛逼是可以理解的。一輩子都只能用一把從靈識中孕育的劍去戳人,還不能給個金手指牛逼哄哄一下,以後誰還幹啊!

要知道不是人人都有鑄造天分,想要把靈識千錘百煉成一把既順手又符合自身特色的武器難度很大有沒有!什麽流星錘或是開山斧之流都是幸運兒,鐵耙子、鐵鏟才是不能說的痛。

傳說中師祖大人那把打遍修真界無敵手的雞毛撣子就是活生生把威武霸氣變成搞笑賣萌的悲慘例子!

作為一個人數稀少職業冷門的小門派,什麽轟動修真界的“六院比武大會”、“天下第一武道會”都是只可遠觀的浮雲,就連某某大能開壇講法也能苦逼的蹲在一個最偏僻的角落伸長了耳朵。

就算在如此落魄的情況下,也不得不重點點出,師尊實在是個好師父。他會在修真大會上為了幫師兄搶到一個名額就猛踹當時第一大派掌門的屁股,他能在自己葵水初至的時候頂着一張老臉拜訪熟識的女散修,他甚至為了正在長身體的師弟能吃的好些去犧牲色相勾搭某大派的夥房大娘……

在當時,他們師兄弟姐妹三人,從未想過這樣的師尊會有一天在他們眼前化為焦土,救而不得。

師尊天縱奇才,僅靠個人之力修煉到了無數掌門宗主可望而不可得的半步飛升之境,他們呢都堅信師尊徹底飛升只是時間問題。

可現實卻是——師尊在憑借高絕的實力獨自抵擋了八道天雷後,終于因力竭倒在了最後一道九霄神雷之下。

目睹飛升過程的道友說,哪怕他身上有一件防禦法寶助他阻一下天雷,他也不會落得身死道消的結局。

然而師尊終其一生,也只有一把鑄的歪歪扭扭的劍。

他貫徹了劍修之道,卻泯滅于天地之間。

那一日,他留下的三個徒弟,一起站到了人生最重要的分叉口上。

天縱之才又如何?天資聰穎又如何?一個只能用實力硬抗天雷的劍修要是想飛升簡直是難上加難,一個一貧如洗的小門派想要得到一件足以抵擋天雷之威的法器更是癡人說夢。

許多年後,邢淩珍才恍然大悟,當時躲在師兄懷裏哭的最凄慘的她,才是受打擊最輕的那一個。

失去師尊後的日子乍看上去與以往沒什麽不同,除了一個總是元氣十足的喊着“小二”的聲音再也不會響起,因為飛升着實離她太遠太遠,她的目标仍是努力修煉争取多活幾年,再多,就是加上了與師兄長相厮守,永不相負。

可惜,事實證明這只是她一個人的想法。

師父仙逝後不久,總是不愛說話的小師弟便不告而別,緊接着師兄被某知名掌門收為關門弟子的消息便在修真界吵得沸沸揚揚。

邢淩珍記得,那個被師尊在修真大會上暗地裏踹屁股的掌門,其實跟師尊的私交挺不錯。

那天夜裏,師兄緊緊的握着她的手,像是在保證又像是在說服,着魔般一遍遍重複一句話:

“我們不會重蹈師父的覆轍,絕不會!”

她想,也許師兄其實知道她連重蹈覆轍的資格都沒有,只是從不點破。

進入修仙大派的日子沒有想象中美好,哪怕劍仙不需要功法,不需要坐騎,不需要靈藥,可是哪怕成為了掌門的入室弟子,想得到一件在天劫時足以抵擋神雷一擊的法器也是難如登天。

她清清楚楚的記得他們是如何拼搏了整整三百年卻一無所得。

這樣沒有盡頭的拼搏在三百年後的那一天戛然而止,她被最信任的師兄哄騙進一間湖底密室,被活活剝離了仙根,哪怕是再過三百年,她也無法忘卻仙根被撕裂剝離時仿佛魂魄碎掉般的疼痛。

也許師尊當年魂飛魄散時也是如此疼痛吧,她模模糊糊的想到。

那是她這一生最後一次見到師兄。

仙根被廢後的散功整整持續了一百年,這無比漫長的一百年裏,她從偶爾路過湖邊的修士的閑談裏零零碎碎的知曉了不少事。

比如,自己被魔修偷襲而死,師兄痛不欲生。

比如,師兄因自己的死亡消沉,卻在大小姐的鼓勵安慰下走出陰影。

比如,師兄為了大小姐不惜以身犯險,最終尋得靈藥,幫大小姐重鑄仙根,得以修煉。

比如,師兄在門派裏繼承道統的呼聲越來越高。

比如,今日便是他們結為道侶的大喜之日。

修為的流失導致了原本暫停的時光加倍流逝,垂垂老矣的她如今已走到生命的盡頭,她的腦海裏一時閃現着因為仙根低劣而無法修煉的大小姐自卑哀傷的眼睛,一時又變幻成師兄在最後一面時似是破釜沉舟又似徹底瘋狂的眼睛,她突然很想大笑出聲,卻只能發出“咯咯”的顫音。

師兄你終于離目标又進了一步,可是這條路你要獨自走到底了。

或許她該感激他終究還是留給了她輪回的機會?

魂魄離體的時候她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地府鬼差,那是一個她非常熟悉的年輕男子,面無表情,寡言少語,身穿着黑色的長袍和尖尖的帽子,全身鬼氣森森卻難掩眉宇間的邪氣沖天。

邢淩珍突然覺得萬分慶幸。

師兄心性大變殘害同門,自己散盡功力衰老而死,師弟堕落魔道喪失肉體,這一幕幕醜态師尊都沒有看見,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海派蠟燭

第 28 章 吃飯咬到舌頭絕對不是因為智商低

所謂的長輩,特別是年齡奇大輩分奇高的長輩,是一群相當複雜難懂的可疑生物,經過專家多年研究,這些可疑生物分為三大類。

第一類是苦口婆心型,此類可疑生物唯一的心思就是讓兒孫出息,家門光大,為此可謂是操碎了心。

第二類是心狠手辣型,此種與第一類乍看之下都是為了家族,實際上這類的長輩執着的可能僅僅是家族這個籠統的概念,至于子孫是否幸福安康,手段是否極端出格,全然不去理會。

最後一類就是常見的出沒于各種英雄話本裏面的無腦護犢子型了,此種人可以用一句精簡概括:“敢動我的心肝寶貝開心果,老娘要你死!”

平心而論,荀舅老爺哪一種都不算,他是奇行種。

一般來說,一個年齡奇大輩分奇大的長輩意外碰上了隔了很多很多輩,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竟然還存在的血親子孫,只要這個長輩年輕時沒有話本裏千篇一律的悲慘童年,飽受族人欺淩變成萬年中毒中二,性格不像出生時頭着地那樣抽風,那麽把小輩劃到自己的羽翼下暫且不說,意思意思拂照一下也是情理之中。到以上的心路歷程荀舅老爺還是很中規中矩的,分歧是出在之後。

相信每個養娃的人或早或晚都會不得不的面對這樣一個問題——當自家娃娃一日大似一日,作做家長要何去何從?

如果是普通的家長,此事無論平時性格如何,行事風格如何,都無一例外患上了歇斯底裏的幻想症。

在他們的臆想裏,等到自己入土以後,自家人高馬大或是幾百斤的娃娃頓時就變成了地裏黃的小白菜,被一幹狼子野心的混球們這樣那樣一百遍啊一百遍,其過程之曲折,情節之跌宕,比起茶館裏說書先生口中的精彩故事也不逞多讓,讓蠟燭這樣的爛作者望塵莫及。

但無論他們各自腦補了多麽催人淚下無法直視不堪入目的這樣那樣,最後都會心有靈犀的一根筋到一處——把熊孩子養成巨無霸,壓死那些有眼無珠還膽大包天的渣渣!

只有爛作者一個人覺得他們的腦子一定曾經被驢踢過嗎?回頭一看其實條條大路通羅馬啊親!

這是多麽至關重要的一道坎,荀掌櫃卻腳下一個趔趄,偏倒了一條人跡罕至長滿荒草的羊腸小道上,從此與無數前輩先驅微妙的偏了一手指的距離。

當自己的熊孩子一日大似一日,而家長不說是與天地同壽,起碼也可以輕輕松松再活五萬年完全不費勁的時候,家長該何去何從?

荀掌櫃的答案是——娃照樣,日子照過,反正爺罩的住。

用文藝小清新的話翻譯一遍,就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堵車去吧!”,還好不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不然這文突然改走升級打怪路線,指揮吐槽的爛作者智商會拙計的=。=

現在,在荒地上一路狂奔的荀掌櫃遭遇了家長生涯的一次重大危機——僅次于從來沒出現過的“我長大後要嫁給七舅老爺!”——心肝寶貝開心果被一只直立行走的雄性牲口抱回來,腫麽破?

七舅老爺肝腸寸斷。

果然,不毀滅世界不行了嗎?

別談着一張人畜無害的臉想這麽危險的事情!您老離中二之齡早就十萬八千裏了好嗎!快把赤地千裏的技能讀條停下來!

小離離,你什麽時候變成了這麽一個不檢點的女孩了,七舅老爺好傷心吶。

打擾一下,您老人家忘了這只直立行走的雄性牲口已經家有河東獅了嗎?

那更罪無可恕好嗎!

荀掌櫃內心的不悅已經瀕臨破體而出了。

闖了大禍的柳厭離一睜眼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面——自稱是她不知多少代前的七舅老爺的荀某某正居高臨下的俯視她,眼中帶煞,背後隐約有黑霧翻騰,端的是氣勢非凡。

覺得這個場面異常熟悉的柳無常瞬間回到了幼時被表哥帶出去瘋了一天,晚上被哥哥抓包的過去,下意思的拉過蓋在身上的錦被蒙住頭。

嘤嘤嘤嘤……嘤嘤個毛線!她不是棄明投暗與邢女王狼狽為奸了嗎!誰來解釋一下為什麽她一睜眼會看到處于暴怒狀态的七舅老爺啊!

柳某人的第一反應是“東窗事發”,第二反應是“同道中人”,不過他很快就否定了明顯神經錯亂的第二反應,原因很簡單,你會跟一只螞蟻讨論今天中午吃什麽嗎?

不得不指出,柳小姐,荀掌櫃經常跟你讨論這個問題。

左思右想只能得出東窗事發這個結論的柳厭離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想要遠離盛怒中的荀某某卻在碰觸到冰涼的木壁後驚悚的發現自己掙躺在一個棺材裏。

柳厭離:這就要入土為安了嗎,呵呵。

不,這是同床共枕,呵呵。

相信諸位看官都明白,當你頭上懸着一把眼看就要落下的閘刀,等的越久反而越害怕它落下,還不如一開始心一橫來一刀的痛快,在漫長等待中逐漸燃起了求生的欲望,可就在這時偏偏原本迎風飄揚的興高采烈的閘刀非要落下糊你一臉血。

于是就在柳無常試圖躲在被窩裏自欺欺人的時候,一直用眼神逼迫她反省的荀掌櫃一把拉開被子,将一張寫有密密麻麻小字的紙條遞到了她面前,後者畢恭畢敬哆哆嗦嗦的接過來,仔細一看,驚得猛地坐起,直接後果就是額頭和半開的棺材蓋親密接觸。

只見這張害的柳無常氣質全失的紙條被人用足以當幼童啓蒙範本的端正字體寫道:

“鑒于白無常候補生柳厭離無組織無紀律的曠工行為,情節極為惡劣,今特令其勞改死過,直至痛改前非,真心悔悟為止。”

被蓋上地府官印的這段文字下面緊接着另一段一看就知道是用法術照搬上的招聘廣告。

“豐都包子破鋪,誠招踏實肯幹條件适宜的跑堂兼學徒一名,包吃包住,具體事宜面談,有意者請聯系老板娘。”

然後,這些都不是因為柳厭離巨大反應的禍首,柳某人的目光死死粘在通告低端一行用血紅的朱筆寫就的大字上,張牙舞爪的字體充分表達了書寫人的心情。

“害的老娘和你師叔還要加班,小兔崽子你等着!”

連老娘都用出來了,可見謝必安的憤怒。

盯着紙條的柳某人頓時打了個機靈,似乎有飕飕的寒氣正順着脊柱往上爬,她淚汪汪的望向七舅老爺,千年老男人默默扭過頭去。

現在抛棄不值錢的自尊君和節操君去負荊請罪還能僥幸撿一條命嗎?

海派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