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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母女

柳厭離徹底被“傻妹妹”三個字吓傻眼了,顧不得還被陸判官抓着的手腕,一句“什麽鬼”在嗓子眼裏來來回回,吐出來不是,咽回去憋屈。

這句話要怎麽接?

“你是誰?”

這不是腦殘嗎,剛剛還一口一個陸判官,剛出鋪子門就翻臉不認人了?

“呔!何方妖孽竟然敢冒充俺老柳的兄長?!”

這絕對是妥妥的出門沒吃藥的節奏。

“抱歉,我大哥好像比你帥。”

自己聽了都覺得欠揍。

糾結了半天,柳厭離才吭哧吭哧憋出三個字:

“……陸判官?”

“怎麽了,阿離?”罪魁禍首笑眯眯的反問。

怎麽了個大頭鬼啊!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

幾乎脫口欲出的話被柳判官很慫的憋了回去。

“你……剛剛叫我什麽?”

“哦,”陸判官一臉恍然大悟,“我想着阿孟把你當親妹妹看待,跟我也算是一家人了,便托大喊了你一聲妹妹。”

“是這樣啊!吓我一跳呢,哈哈哈哈!”

柳厭離表面上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內心卻在說“你妹啊!你當我是傻子嗎!”,可她還是決定裝傻,總感覺不能深究。

遺憾的是,有個人似乎并不想配合她。

“如果這麽說的話,你大概會覺得松了一口氣吧,”握住柳厭離手腕的手如鐵鉗一般緊緊箍在上面,陸判官雖然依舊笑着,可看上去卻有了些說不出的不同,“很可惜呢,這是騙你的。”

什麽?

急轉直下的發展讓她有些呆愣,從一開始的挑釁荀慕寒,到現在死死抓着她不放,今日的陸判官跟平時比起來表現的簡直離奇,離奇到讓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像是為了應證她這個預感,她赫然發現,周圍的景象猛然拉伸變形,傾斜着變成了一道道光怪陸離的殘影,陸判官握着她的手成為了最好的枷鎖,莫名的壓力壓得她連跟小拇指也動彈不得。

陸判官作為地府最古老的幾位判官之一,道行和手段都是柳厭離無法想象的。

“說實在的,你這麽聽話真是幫了大忙,”明明做着翻臉動手的事情,他卻依然笑吟吟的,就像是二人只是拌了個無傷大雅的嘴,“這個傳送法術雖然費了我不少心血,可在棺材鋪那位大人眼裏估計也僅僅是不入流的戲法,要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做手腳可真是難為我。”

如果不是動不了,柳厭離一定會狠狠地抽自己兩巴掌,什麽叫自投死路?她簡直就是那只直愣愣的往樹上撞的傻兔子。

“你到底要把我帶到哪裏去?”

“你去了就知道了。”

如果身體能動,她這時候已經拿大刀向這個賤人的頭頂上砍去了。

“阿離你也不要怕,”陸判官空着的那只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瓜,就算被後者瞪了一眼也不以為意,“雖然你并不知情,可你我确實是兄妹,哥哥平日裏多照顧你,哪裏會害你。”

柳厭離聽得一頭霧水,什麽叫确實是兄妹?難道她老爹在外面有個私生子?可陸判官比她曾爺爺的曾爺爺的曾爺爺年齡都大,現在他竟然說和她是一輩人,這不是扯淡嗎?

不過這人确實對她一直都頗多照顧,先不說這次升職他在裏面出了多少力,光是當初她剛剛獨立勾魂,捅了的簍子裏有八成都是他在掃尾的。哪怕因為她的失誤不得不應付多餘的麻煩,陸判官也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連音調都沒有高過,以前她以為他是看在孟老大的面子上,如今聽他一說,似乎另有隐情。

其實仔細想想,或許陸判官當時四處無節操的勾搭姑娘根本不是他們以為的花心濫情,而是有目的的在進行着不為人知的謀劃,孟老大撞破他和室友偷情的場面也太過巧合。

謠傳與陸判官有私情的姑娘确實很多,可從未有人眼見為實過,他能安然無恙的周旋在她們之間那麽久,偏偏就在“正宮娘娘”孟老大眼前露出了馬腳,偏偏就是和她最讨厭的人,還偏偏就是和安慰她一模一樣的動作,刺激的孟老大自虐般的成為了孟婆,而他則是借此機會搖身一變,演了一出精彩的浪子回頭。

多年的持之以恒下,他以悔改癡情的表象迷惑了整個地府,哪怕是看不上他的人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他會另有所圖。

明明只要靜下心仔細推敲就會發現很多疑點,可惜的是她還有地府的其他人都太過想當然了,他們會嘲笑他“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卻不會認為這僅僅是一場他自導自演的大戲。

早在她發現孟老大被悄無聲息地暗算的時候她就該懷疑了,能夠光明正大的綴在孟老大身後四處走動,就算她出事在場也不會被別人懷疑的,除了孟老大的師父轉輪王,就只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癡漢陸判官了。

遺憾的是,她和所有人一樣,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邢淩珍和陸判官,這兩人之間,必定有瓜葛。

“好了,我們到了。”

柳厭離被新鮮出爐的心機婊陸判官拉着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傳送陣,赫然發現她們竟然在轉輪殿內!

難道陸判官只是因為孟老大太過寂寞才來綁架她?

她這個發散的腦回路也真是夠了。

此時的轉輪殿裏并沒有柳厭離記憶裏的繁忙景象,也是,孟婆病倒了,轉輪王為了自己的小徒弟又是請來了十方鬼帝和十殿閻羅會診,又是怕辦公吵到她靜養幹脆清空了轉輪殿,讓他手下的鬼差為了補上孟婆的工作忙的焦頭爛額,沒想到好師父的貼心舉動,卻被陸判官鑽了空子。

能在轉輪殿不聲不響的布置一個傳送陣,還能讓轉輪王毫不知情,陸判官的能耐簡直超乎預計,要知道轉輪殿根本就是轉輪王的一個法寶,全殿每一個角落都可以說在他的掌控之下,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放心只留陸判官一人照料孟婆,陸判官簡直就是在人家被窩裏搞出了一個暗度陳倉,沒有見識的柳小姐都要被他這一手吓哭了。

如果說來之前她還覺得自己能找個機會跑路,現在看到這個陣仗,就覺得要栽,不過在轉輪殿的好處就是一出門就能扯着嗓子喊救命,當然,前提是她能跑出門。

被這個下馬威吓得差點交出膝蓋的柳小姐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腳下乖乖的跟着陸判官走到了一扇雕花門前,她認得這扇門,門後就是孟老大的房間,她曾經無數次進入這裏去領孟婆湯。

難不成陸判官真的想要她和孟老大見面?既然他敢于把她直接帶過來,就說明孟老大不是已經在他的控制之下就是跟他同流合污了。

按照孟老大的性格判斷,應該是前者。

陸判官不知道柳厭離腦中的糾結,他上前舉起左手輕輕的敲了敲門,右手仍不忘死死的制住故意落後了一步的某人。

他敲門的方式有些不同尋常,看樣子應該是約定好的暗號。

果不其然,一道平穩的女聲緊接着敲門聲傳來:

“是璋兒嗎?進來吧。”

原來陸判官的名字是“璋”嗎?認識了快一千年才知道他原來不是姓陸名判官啊,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激動個毛啊!

這麽多年就沒有人吐槽陸判官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說嗎!為什麽全地府沒有人發覺這家夥超級奇怪可疑啊!

得到了允許的陸判官推門而入,門內果然就是她熟悉的孟老大的閨房,只是原本應該昏迷不醒的孟老大面色蒼白的半依靠在床頭,投過來的目光透露出一股不易察覺的緊張,而一道窈窕的身影站在她床邊,手裏還端着一個瓷碗,依稀還冒着袅袅的熱氣。

“璋兒,帶着妹妹回來了嗎?”女子将手中的碗放到一旁的矮幾上,笑着轉過身,看起來溫柔又慈愛。

“是啊,娘親,”陸判官把柳厭離向着女子帶了幾步,推了推她的肩膀,“妹妹,這便是咱們的娘親,瑤芷仙子。”

柳厭離傻眼的看着眼前的妙齡女子。

先不提這個所謂的“娘親”看起來就比她大不了幾歲的樣子,也不提她娘壓根不長這個樣子,什麽瑤芷仙子,她還沒有老年癡呆好嗎?這不就是她打了幾百年交道的鬼王邢淩珍嗎!

目瞪口呆的柳小姐扭頭用看傻瓜的眼光看着身旁淺笑的陸判官。

陸判官你醒醒!邢鬼王年齡還不到你的零頭呢!你是腦子進水了嗎?

就算她之前已經對這兩人私下勾結有了懷疑,也不要用這麽驚悚的方式解開謎底好嗎!

海派蠟燭

第 56 章 兄妹

“喜歡嗎?”

他冰冷的手指在她臉頰上游移,毫無溫度的軀體緊緊貼着她,嘴唇貼近耳畔喃呢,成功的讓一千多年了本質還是純情小姑娘的柳小姐全身軟成了一團。

只是這個喜歡到底是指這具精心雕琢過的棺木?還是說指的是他倆如今從未有過的貼近?

“……喜歡。”

無論哪個都喜歡,柳厭離暈乎乎的想,腦子像是徹底化成了漿糊。

奇怪,照理來說不應該是緊張到不可自制嗎?可是她與其說是緊張,不如說是完全臣服于荀慕寒對自己的吸引力下,有些過分飄飄然了。

太糟糕了,這種狀态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迷戀了,哪怕這麽多年來她一直都在漠視忽視自己的心情,可對荀慕寒身上那種初見時就讓她陷入愛河的魔力竟然還是絲毫沒有任何抵禦力。

就算說服自己當初是因為那張跟兄長過分相似的長相,可反應也太過激烈了,難道她一直對自己的定位是錯誤的?她本性其實是癡漢來着?

抱着她的荀掌櫃似乎笑了一下,“比你今日見到的未婚夫還喜歡?”

未婚夫?

受這三個字刺激,柳厭離的腦子總算掙紮着開始運轉了。

“你怎麽會知道紅苕是表哥?”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努力擡頭想看清他的表情,然而這具棺材像是被施過法咒,鬼差出色的夜視竟然毫無作用,“你知道當年的那些事?”

荀慕寒握住了她放在衣襟上的手,柳厭離能感覺到他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

“你喜歡他嗎?”荀慕寒的口氣像是在詢問,卻又不需要任何答案,“是不喜歡的吧,也是,誰會喜歡一個在自己死後未滿一年便另尋新歡的家夥呢?”

“就算不是如此,我對他也……”柳厭離下意識的反駁,又突然住口不提。

确實,大表哥在她自戕那天被揭發謀逆,可是他那時已經成尾大不掉之勢,明明拖累的她爹娘命喪黃泉,可操作得宜之下,他竟然弄出了一個栽贓陷害的說法出來,硬生生的洗脫了自己的罪名。雖然大表哥僥幸逃過一劫,也難免地位動搖,為了鞏固勢力,他不顧她新喪未滿一年,将她宣揚成不分好歹的瘋女人,以此為借口重新定了一名權臣之女。

後來大表哥到底是怎麽功虧一篑的?

或許是因為她那時已經死了,或是因為記憶消退的太厲害,她竟已然記不得了,只記得直到表哥倒臺之後,她得以洗脫“瘋子郡主”的污名,被大舅舅和後來登基的表哥追封厚葬。

自從孟老大病倒以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喝過忘川水了,記憶在不斷回流,可腦子卻未必清晰,她活着的時候就不曾是什麽聰明絕頂的人物,死了之後自然也不算是個明白人。在她短暫的生命裏,只有一件事貫穿了始終——對親生兄長近乎莫名其妙的迷戀,她太過專注于自己的迷戀,以至于忽視了其他。

現在想想,那種迷戀,與現在她對荀慕寒的迷戀,何其相似。

她隐隐約約覺得這不太正常,卻又懶洋洋的不想去管。

人世間已碰到太多艱難,如果連喜歡一個人都要究根問底,那也太過可悲了。

“你果然什麽都知道啊,知道卻什麽也不說,我是真的真的很讨厭你。”一邊說着讨厭,一邊往荀掌櫃懷裏鑽的更深,簡直就是教科書級的口是心非,明明清楚的認識到了這點,柳厭離卻一點也不想改,“和我哥哥一樣讨厭,”這一句,她并沒有說出口。

對于她的指責,荀掌櫃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然後收回了摟着她的手臂,頭頂的棺材蓋也徐徐滑開,被莫名推開的柳判官不解的看向他,緊接着棺材外就傳來夾雜着男性悶哼的重物擊打聲。

柳厭離立馬反應了過來:喵個咪,竟然有人偷窺本郡主談戀愛!

幾百年才換得一次親密接觸的柳判官頓時怒火中燒,爬起來挽着袖子就要揍人,剛把一條腿邁出棺材沿,就看到對面牆根處,一個穿着地獄标準官員服飾的男子有些狼狽的擦掉了嘴角溢出的血跡。鬼魂是沒有血可流的,身上所帶的血跡往往都是怨氣和法力的體現,能把一個入了地獄仙籍的鬼差打到流血的表象反應,荀慕寒一定是下了狠手。

幹得好!

柳厭離憤憤的想,正巧對上了男子望過來的雙眼,此人竟然是官方宣稱因照顧孟老大而分身乏術的陸判官!

“陸判?您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還好巧不巧,被荀掌櫃痛揍了一頓。

“阿離,哦不,應該說柳判官了,”擦幹血跡的陸判官依然風度翩翩,一副貴公子做派,“我聽說你在此處,便過來了,沒想到……”

聽出了陸判官的未盡之意,柳厭離面上便有些不自然。

好不容易能跟男神滾在一起還被熟人抓了個正着,實在有些尴尬。

而被抓個正着的另一個當事人就沒有這麽高的覺悟了,荀慕寒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她的身旁,只見他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襟,還伸手幫她理了理鬓發,卻看都不看一旁的陸判官一眼。

可被忽視了的陸判官似乎并不甘寂寞,他雙手圍環,規規矩矩沖荀掌櫃鞠了一躬。

“晚輩冒失叨擾了前輩,實在不該,”他含笑看着不言不語的荀慕寒,言語恭敬,“沒想到阿離年紀輕輕便能得到前輩如此細心的指點照顧,實在是她的幸運。”

不知道是不是柳厭離的錯覺,她總覺得陸判官這句話結合剛才的情形,可以完美的用三個字來概括:“老不休!”

她不可置信的盯着陸判官看,一項冷靜理智的他怎麽會做出挑釁荀慕寒這種失心瘋一樣的行為?

被挑釁的對象荀掌櫃倒是沒有任何發怒的跡象,只是眯了眯眼,慢慢用目光掃了一下出言不遜的陸判官,這也是情理之中,要是他真的因為幾句話就動了怒,不是被人掉包了就是作者那天沒吃藥。

活的時間長了,脾氣再火爆的家夥也不會輕易生氣了。這道理陸判官也懂,他自己本身也是活事例,可他還是出言譏諷了荀慕寒,這簡直匪夷所思。

好在他也不打算撞南牆撞到頭破血流。

“阿離,崔大人告訴我,你和生死薄磨合的不太順利,”陸判官對着柳厭離倒是換回了招牌式的溫柔笑容,“近幾日阿孟的狀況有些好轉,我便來看看你的情況。”

說到生死薄,柳厭離就想到了那些陸判官提前幫她規整謄抄好的文字,對于生怕自己那□□爬破壞生死薄的純潔性的她來說,這個舉動不可謂不貼心細致。

這麽多年裏,起初柳厭離和這位地府出名的薄情郎并沒有太多的接觸,甚至在起初還為孟老大鳴不平罵過他,可是之後因為都在崔府君手下讨生活,便不可避免的有了見面的機會,這位陸判官倒是真跟傳聞中一樣的溫柔體貼,要是他對每個人都這樣,會有那麽多姑娘飛蛾撲火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偏偏陸判官為了挽回孟老大的心,對妹子們變成了溫柔卻疏離,這次僅僅是因為她的一點小問題,他就離開了平日裏一步不離的孟老大身邊,柳厭離不得不承認,這似乎有點太體貼了。

“我想大概是我上次交接的太匆忙了,這次便帶你去崔大人那裏再細致的交接一次。”

面對陸判官陳懇的目光,柳厭離簡直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不!不是你交接的不細致!是我的那筆臭字真心拿不出手啊!

這理由簡直難以啓齒。

柳厭離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荀慕寒,後者對着她微一點頭,施施然轉身向內堂走去。

這就是不會插手的意思了。

柳厭離一直覺得,說不定荀慕寒是什麽都知曉的,知曉她和邢淩珍的接觸,知曉她一直在暗中調查紅苕,知曉她一直在追尋當年的真相,可是他偏偏什麽也不說,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荀慕寒總是這樣,從不插手她的做法,也不幹涉她的想法,他永遠都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縱容她胡作非為。

哦,這一定是真愛。

最終她決定還是跟陸判官走一趟,好歹人家特意離開了心上人來關心她的工作,幹脆到了崔老大那裏,就舍棄臉面求陸判官留個字帖好了。

正在胡思亂想的柳厭離跟着陸判官走出了棺材鋪,剛走出巷子口,她的右手腕就被陸判官緊緊的握住了。

“陸判?”她詫異的看向站在左邊的男人。

“好了,你那手字,就算是我留下一萬張字帖也拯救不了,傻妹妹。”

海派蠟燭

第 55 章 燃燭道尊

“北風瑟,秋風涼,誰家嬌妻守空房,你有困難我幫忙,我住隔壁我姓王!”

蕭玦蹲在牆根聲聲哀泣,前方是冷酷的門板,旁邊是可怕的饕餮,來個深夜寂寞孤單難耐的少婦少女把他領回去吧!一想到無論是老板還是饕餮都對家裏有個酷愛男扮女裝的厲鬼視而不見,他就覺得包子鋪簡直就是狼窩虎穴,他才不要回去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哭什麽哭!”饕餮不耐煩的單手把他拎了起來,“阿燭怎麽有你這麽沒用的徒弟。”

“我沒用怎麽啦!師父本人還沒有大師兄牛逼好嗎!”

蕭玦這句話剛出口,他就發現提溜着他的饕餮的表情變了,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起來格外的高深莫測。

“原來……你什麽都不知道啊。”

卧槽?我應該知道什麽?

蕭玦猛然覺得自己後背發涼,果不其然,一陣天旋地轉,他就從被主人拎着的貓變成了扛在肩上的麻袋。

單手把阿燭的小徒弟抗在肩上,心裏撇着嘴覺着荀弟真是冷酷無情無理取鬧,饕餮老爺動作潇灑自如的翻過了對面包子鋪的牆,被頂到了胃的蕭玦小朋友簡直痛不欲生。

直到被扔到雜貨間的地上,蕭玦才覺得那股惡心欲嘔的感覺輕了一些,結果一擡眼就看到饕餮老爺在頭頂笑的滿口獠牙,差點被吓去了轉輪殿,省了黑白無常勾魂的功夫。

“我還當阿燭多麽寶貝你,還巴巴的介紹你我認識,結果也不過如此!”嘴角都快裂到耳根的饕餮老爺一臉喜不自禁,“我就說嘛,你這等凡人,如何能跟本座相提并論!”

什麽鬼?!

蕭玦聽得雲山霧繞,卻也本能的覺得饕餮對他的态度從剛剛開始就有了微妙的變化。明明在他和柳厭離跟蹤被抓包的時候,他雖然拎着的動作也不算溫柔,可力道和位置都拿捏的很巧妙,并不會讓人覺得不适,可方才他扛着自己,幾乎是故意頂着他的胃,搞得他難受不已。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從那句“你原來什麽都不知道啊”開始的,蕭玦的第六感提醒他,大概事情不妙。

“果然阿燭最喜歡的還是本座!”

且慢!這種不要臉的結論到底是怎麽得出來的啊!

“你知道嗎,阿燭和本座可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啊!”大概是蕭玦的表情太過明顯,饕餮老爺一臉炫耀的睥睨着他。

“哈?!”蕭玦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張嘴的沖動,他覺得從旁人的角度來看,他把嘴巴長成一個完滿的“O”一定呆傻到了極點。

他覺得饕餮不是老糊塗了,就是被驢踢壞了腦子。

蕭玦的師尊燃燭道尊算是龍虎山正一教的中流砥柱,雖說一手法術出神入化,但是修為晉升卻不算天縱之才,就算在正一教裏都不算頂尖,更別說跟饕餮這種等級相比了。就連燃燭道尊的親兒子,那位已經榮升為隔壁峰長老的大師兄,都比她修為高出了一個小境界。就這麽一個一直地位不上不下的燃燭道尊竟然跟饕餮這種上古兇獸是青梅竹馬?

除了“你特麽在逗我”以外,蕭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要是從上古紀元修煉到這現在還是那麽點修為,這資質到底是有多差啊!平心而論,燃燭道尊的資質不算多麽優異,可也沒有差到這個地步。

所以蕭玦堅決認為饕餮老爺在胡說八道,不過他也總算是回過點味來了,莫非饕餮老爺想當大師兄他後爹?

“你以為修為低就是能力低嗎?”饕餮老爺不屑的冷哼了一聲,“阿燭了不得着呢,就算是老荀也不敢說不怕她。”

蕭玦:=口=

與此同時,饕餮老爺嘴裏害怕燃燭道尊的荀掌櫃則是正在給柳判官進行思想教育。

只見,一直在黃泉道展現出“大帝第一,我第二”自信風采的柳判官,縮着肩膀,老老實實的跪坐在一口敞開蓋的棺材裏,前大後小的板材構造,隐約讓人産生坐在斜坡上的錯覺。

而讓某人畏之如虎的荀掌櫃則蹲在一旁,挽着袖子,斜刃刻刀在他手中如蝴蝶般翩翩飛舞,堅硬的石料在他手下像是與豆腐無異,在粉末簌簌下墜中,棺材頭上的鳳凰栩栩如生,幾乎要掙脫石料的束縛,展翅高飛。

哪怕一揮手就能用法力雕刻出一具精美的棺材,荀掌櫃還是喜歡親自動手做這些精細活,不僅能打發漫長的無聊時間,還可以以此為借口哄擡價格,真是一舉兩得。

若在平時,柳厭離是很喜歡看荀慕寒做棺材的,他的手法已經不拘一格到了讓人目瞪口呆的地步,旁人要用的敲錘、木锉、斧子、鋸子統統沒有,倒是一套刀具保養得相當不錯,可惜就是使用頻率令人扼腕,這人犯起懶來能直接将木料升到空中,用法力凝聚成刀細細雕刻,而自己則坐在太師椅上喝茶看書,事後還能理直氣壯以親手雕刻為由要求價格加成,真是不服不行。

一般來說,從荀掌櫃雕刻的花樣,柳判官就能猜出下單人的來路。

若是普通達官顯貴,正面一般是碑廳鶴鹿,側面上,普通人家就是福鼠,王公貴族則是雙龍戲珠或是百鳥朝鳳,精巧講究些的,就會在龍鳳周圍加上暗八仙或是壽山福海,棺尾再來一個五囚捧壽,最後再立粉貼金上顏色,怎麽豪華怎麽來。

要是其他僵屍定制的拔步床,那就什麽稀奇古怪的都有。床這個東西嘛,屬于極其私密的用品,像綠帽僵屍那樣四處尋找真愛的還是屬于少數異類,大部分僵屍一輩子沒有機會也不想把這種機密隐私展示給別人看。

既然只有自己能看到,那當然是怎麽高興怎麽來。什麽喜歡的花卉、喜歡的景色都是小事,要求在棺材蓋上刻一個絕世美女□□或是在棺材用的十頁木料上全部刻上自己的果體英姿,這類奇葩的要求可謂是層出不窮。柳厭離甚至見過一名飛僵,因為死的時候傷到了腦子,後果就是記性不好總是丢三落四,修煉到一半都能忘了自己下一步要幹嘛,飽受犯傻苦惱的飛僵哭着喊着求荀慕寒把他的獨門心法刻在了棺材內壁上,還被對別人的保命法門一覽無遺的某旱魃刻薄的評價為品質低下。

這做棺材的木料,除了自備珍惜靈木的僵屍們和被荀掌櫃忽悠着用了院子裏的椰子樹棕榈樹的可憐人,一般人的選擇無非是楠木、椿芽木還有柚木,用名貴石料的雖不是沒有,終究罕見,特別是身下這一副,就算是她這種魂體碰觸到都覺得冰寒入骨,若是活人碰觸,簡直就是被活活凍死的節奏。然而,柳厭離并不認識這種石材,這很正常,畢竟一千歲的年齡在鬼神圈裏,就算不是雜兵也是雜兵小隊長。

荀慕寒雕完鳳凰後,拿着刻刀對着棺材認真思考了一下,對着保持着虛心受教姿勢的柳厭離幾不可見的一颔首:

“你喜歡什麽圖案?”

一句話吓得柳某人花容失色,這是連句解釋都不聽就直接要把她埋了嗎!

柳厭離驚得立馬就想站起來,卻又被七舅老爺一個簡單的眼神給吓得腿軟,“啪叽”一聲直接坐了回去。

七舅老爺看外甥女是提不出什麽有用的建議了,于是稍一思索,在鳳凰的旁邊加了一條糾纏的金龍,側板則是鴛鴦錦鯉并杜鵑芙蓉,尾部還加了大朵的牡丹花,看的柳小姐驚恐莫名。

“如果當年你順利的嫁人了,就該有這麽一張床。”

他收起手中的刻刀,語氣很平淡,與平淡的語氣不匹配的是,他右手一把攬住外甥女,整個人翻進棺材,左手一帶,棺材蓋便嚴絲合縫的蓋住了棺體。

柳厭離被荀慕寒緊緊抱着躺在石棺裏,二人貼的極近,衣服摩擦着衣服,肢體親密交纏,雙唇僅在咫尺間。與偷偷暗戀多年的心上人在狹窄的空間裏親密接觸,氣氛變得旖旎似乎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她沒有呼吸,他也沒有;

她沒有心跳,他也沒有;

她沒有體溫,他更不會有。

一具屍體,一個幽魂,他們兩個,死了以後,才得以相遇。

海派蠟燭

第 54 章 邵雨琪

無論柳厭離內心怎樣的波濤洶湧,在湖心亭裏濃情蜜意的兩人也完全感受不到,也無法改變原本籠罩在饕餮老爺頭頂的綠雲已經悄然向另一片高地發起了沖擊的事實。

好在柳小姐身經百戰,對于捉未婚夫的奸這件事簡直就是駕輕就熟,那堆疊的快要沖破天際的綠帽子輕易無法撼動她強大的內心。對于一個無數次目睹閨蜜和未婚夫花前月下的女人來說,這種單純的互訴衷腸大概也只是個開胃菜的程度。

“沈郎……”小姐面色潮紅的依偎在男子的懷裏,遠遠看上去就像是被抽掉了骨頭,被喚作“沈郎”的大表哥雙臂環着小姐,手在纖細的身軀上緩緩摩挲,鼻尖則在佳人頸間輕嗅。

哦,這是要更進一步的節奏?

意外的挑了挑眉,柳厭離對于這位小姐的開放程度有了新一步的認識,而一旁的饕餮老爺已經當機立斷的把老荀家的小寶貝的眼睛也給蒙住了。

保護幼崽,人人有責。

饕餮老爺覺得自己真是一個負責任又關懷後輩的大好人,就算是最能挑刺的老荀在這裏,估計也只能稱贊他做的無可挑剔。

眼前畫面猛然一變的柳判官本來還想意思意思的掙紮一下,卻被眼前的景象驚的目瞪口呆——原本的才子佳人旖旎私會完全變了樣子,柔弱無骨的小姐臉上泛着病态的潮紅,皮膚透出一股泛灰的慘白,而環着她的表哥也不複原本的豐神俊朗,只見他從衣袖中露出的肌膚遍布暗紅的斑點,灰暗的臉上甚至透出一股子慘綠,黑紫色的嘴唇旁是一行已經幹涸的血塊,随着他鼻尖不斷在小姐頸間游移,無數光點從小姐身上被吸進了他的身體。

他這是在掠奪小姐的生氣!

柳厭離的腦子裏霎時間閃過鎮守小姐那張一半焦枯一半美豔的臉龐。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怪不得從剛才開始蕭玦就奇怪的一言不發,饕餮竟然通過這種方式共享了他的視野。

仔細想想,偷窺他人幽會就擔心會帶壞小孩,目睹惡鬼狩獵卻沒關系,妖獸的價值觀也足以讓人黑線。

表哥身為皇親國戚,就算犯了滔天大罪也不能像普通的犯人那般拉去斬首示衆,無論是哪裏的統治者都不想讓自己家成為全天下的談資和笑料。如果不出意外,表哥八成是被用更平穩的方法賜死,也算是全了皇家的一份體面。現在瞧他死後那副身中劇毒的模樣,倒也符合她一開始的猜測。

她之前從來沒有懷疑過紅苕的身份,一是因為記憶不齊導致的印象模糊,二便是因為紅苕身上的生氣頗足,雖說她不止一次注意到她耳邊的紅色斑塊,也因為證據不足只好按捺不動,沒想到竟然因為一次心血來潮的探查揭開謎底。

想必表哥為了維持“活人紅苕”的姿态費了不少力氣,他本身為一惡鬼,每天生活在活人之間,必定日夜受陽氣侵蝕,時間久了便會逐漸顯露原本的姿态。為了維持畫皮,他不得不冒着被發現的風險,每過段時間便尋找命格偏陰女性,吸取她們的精氣,于是,鎮守千金和這位小姐都成為了他的犧牲品。

奇怪的是,柳厭離實在是想不通表哥到底為什麽費如此大的心力也要假裝成紅苕,這實在不通情理。一開始她猜測過紅苕是愛上了邵雨琪才會強留人間,可是如果女方變成了表哥,那就從人鬼情未了變成了實打實的驚悚劇目。

心高氣傲的大表哥愛上了饕餮,甚至不惜為了他心甘情願的男扮女裝?

柳判官表示就算她真的離瘋不遠了,也不會相信這種不走心的荒誕理由。

為什麽是紅苕?為什麽選擇留在酆都鎮?為什麽接近饕餮?

這裏面一定有她所不知道的理由。

想到這裏她又聳然一驚,如果說在饕餮的眼裏表哥假扮的“紅苕”一直是這幅樣子,那麽他能一直不動聲色的假裝被騙,還一演就是無數年,如此深沉的心機和充足的耐心足以讓人背後發涼。

起碼柳厭離扪心自問,如果有一個這麽渾身屍斑的惡心家夥天天睡在自己旁邊,她估計早就沖進大和尚們開的全素齋跪求捉妖了。

不,請別告訴她這一切都出自真心,她拒絕相信世間竟然有如此感天動地的真愛。

好在上天還不想這麽早就把柳判官生生感動致死,饕餮老爺自然不是出自真心,畢竟在他看來,愛上大表哥就跟某個人要跟一盤糖醋排骨締結連理一樣,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饕餮老爺很喜歡大表哥,不過就跟柳小姐喜歡肉包子一樣,是對食物的喜愛。

“你看這臉色,這身段,本座養的可真是好啊,”他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只差一點就可以鑄就絕世美味了,也不枉本座花費了這麽些年。”

柳厭離和蕭玦臉色鐵青,以他倆淺薄的審美,實在無法從大表哥慘綠的臉色、布滿屍斑的身軀裏看出什麽美味的意境來。

好在饕餮老爺本來也沒有指望他倆對此能有什麽出人意料的反應,曲高和寡的境界一直都是這麽寂寞如雪。

“上次不小心一下子把鎮守家那個傻閨女吸死了,這次這個肯定要多享受幾天,”他對着湖心亭糾纏在一起的男女曬然一笑,雙手由蒙改捉,将一人一鬼再次揪住,“下面的劇目小孩子可不宜觀賞,你們兩個小崽子還是跟着本座先回去吧。”

這句話對于被這幅死屍和女子交纏圖惡心到的小夥伴來說可謂是天籁之音,于是饕餮老爺順利的把老友的小寶貝們一手一個拎了回去。

本來他老人家打算直接把這倆熊孩子往荀掌櫃家門口一扔,就完事走人,誰知柳判官不知道是不是到了靠山地界就膽子肥了,竟然反手抱住了他的胳膊。

“聖君!仙君!神君!”她一嗓子就嗷上了,還順帶将饕餮寬大的袖擺往自己小臂上纏了幾圈,“小女子的未婚夫竟然成了您的夫人,還紅杏出牆,小女子知道您憋屈啊!”

饕餮老爺大概是被這個神展開驚呆了,竟沒有第一時間掙脫她的束縛,這時候不順杆爬那就不是柳某人了。

“不要緊的聖君!咱們兩個可謂是同是天涯淪落人,您心裏要是苦!別憋着,有什麽話都可以對我說啊!”

饕餮聖君:“……”

蕭玦不忍直視的以袖掩面,這幾句話的信息量簡直大的吓人,她把饕餮被人戴了綠帽的事這麽嚷嚷出來是不要命了嗎?

柳厭離當然不是不要命了,她只是想知道饕餮跟大表哥到底是什麽關系,又沒法直接問出口,只能裝瘋賣傻。

饕餮老爺顯然也是個此道中人,他幾乎是轉瞬間就換上了一副凄凄苦苦的模樣,反手抱住柳厭離,跟着她哭天搶地的抹淚。

“郡主你怎麽能忘了雨琪呢?”他幽怨的目光簡直入木三分,“雖然奴婢并沒有紅苕那麽得用,可郡主您怎麽能忘了奴婢呢?”

啥?

柳小姐在這出乎意料的答案面前呆滞了一秒。

“您忘了嗎?奴婢是公主賜給您的丫鬟雨琪啊!”饕餮裝模作樣的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淚水,“郡主您走了以後,柳家也敗了,奴婢們也沒了活路,那時候奴婢就發誓下輩子再也不當這無用的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奴婢的誠心被老天爺聽去,這輩子也算是心想事成,誰知好日子沒過幾天,奴婢就落入了一只妖怪手裏,那妖怪附在了奴婢身上,逼奴婢來尋了紅苕,可奴婢确實不知道,那紅苕竟然是表少爺假扮的啊!”

饕餮哭的凄凄哀哀,唱作俱佳,要不是身形樣貌都是男子,那就是活脫脫一個與舊主重逢的可憐丫鬟。

“那妖怪為什麽才去尋紅苕呢?”柳厭離呆呆的問。

“那妖怪呀,本就是世間少有的兇獸,”饕餮擡頭與她對視,漆黑一片的瞳仁明晃晃的映出了她的模樣,他嘴角微挑,語調輕緩,卻又分外陰森,“它生性嘴饞,看出了表少爺身纏無數罪孽,若是成了氣候,便是難得的大補之物。于是啊,它就想,此等美味要如何才能落到我的嘴裏呢?”

柳厭離與饕餮眼中的自己對視,既害怕他陡然發出的戾氣,又無法移開視線。

蕭玦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在原地,覺得自己這下子鐵定會被殺人滅口。

“你們在幹什麽?”

一道平緩的男聲打破了僵持的氣氛,三人同時扭頭,只見一藍衫男子正站在棺材鋪的玄關處,不知道對這出戲看了多久,平靜的臉上分不出喜怒。

柳厭離和饕餮猛地同時推開對方,向男子撲去,柳判官駕輕就熟的抱住對方的大腿,埋頭嘤嘤嘤哭的像是剛被輕辱了的良家婦女,饕餮不敢像她一樣直接上手,只能急匆匆的對男子喊道:“老荀!老荀!我可以解釋!”

荀掌櫃彎腰把假哭的柳小姐拎了起來,淡淡的瞥了驚慌的饕餮一眼,就關上了門板,把兩個大男人隔絕在了店鋪之外。

旁人看來只是平常的一眼,可是跟他認識了無數年的饕餮老爺生生從裏面看出了“為老不尊的禽獸”這七個字,急的他差點上蹿下跳。

“老荀!老荀!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我可以解釋的!”

禁閉的門板代替主人表達了“我不聽!我不聽!我就是不聽!”的意願。

“荀慕寒!你這家夥有什麽資格嫌棄我啊!你這家夥也沒好到哪裏去啊!我告訴你!咱倆半斤對八兩!”

屋內仍是沒有絲毫動靜。

“荀弟!是為兄錯了!為兄口不擇言!罪該萬死!今天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看在相交那麽多年的情分上!你千萬別把這事告訴阿燭啊!千萬別!算哥哥求你了!”

蕭玦面無表情的看着這場急轉直下的鬧劇,全身從頭到腳散發出一股木然的氣息。

遠在龍虎山的師尊啊,徒兒好像知道的太多了,真的還能活着回到您老人家座下嗎?

海派蠟燭

第 53 章 大表哥

“讓本座看看這是哪裏來的淘氣包,”明明是同一張臉,僅僅是一個表情不同,饕餮看起來就跟往日裏沉默寡言的邵雨琪全然不同,他慈愛的拍了拍柳厭離的頭,“原來是老荀的心肝寶貝開心果啊。”

心肝寶貝開心果是什麽鬼?!

柳厭離震驚于饕餮對自己的稱呼,蕭玦在一旁默默的試圖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并沒有什麽用。

“哦對!”饕餮左手握拳敲了一下右手掌,眼睛餘光涼涼的掃過瑟縮的小道長,“還有一個不聽話的小娃娃。”

蕭玦被他看的差點吓得蹦起來,眼前這個饕餮聖君跟他在包子鋪後廚見到的那個很不一樣,但是比起後廚房那個面部僵硬、氣質陰森的饕餮聖君來,這個雖然也很可怕,卻語帶調侃的饕餮更符合他記憶裏那個模糊的印象——燃燭道尊所有朋友都和她本人一樣喜歡滿嘴跑火車。

“沒想到你們倆竟然跟着邵雨琪的夫人身後亂跑,”饕餮嘴角勾起了一個諷刺的弧度,将“夫人”二字念的千回百轉,“幸虧本座跟了過來,不然要是出了什麽事,老荀和阿燭還不非得跟本座撕破臉?”

一人一鬼聽到他對紅苕的奇怪稱呼皆是一愣,蕭玦腦子裏飛快的閃過了那句“酆都鎮包子鋪掌勺邵雨琪的……夫人”,現下回味起來更覺意味深長,他似乎抓住了什麽,可是那答案太過違背常理,一時間反而難以下定論。

暫且先撇開這個奇怪的稱呼不說,光是自己的夫人被人跟蹤,聽他的口氣反而是擔心跟蹤者的安危,這就夠奇怪的了。

饕餮并不理會投在身上的懷疑目光,手下微一用力,把一人一鬼比照原樣翻了回去,依然是面朝着還在整理衣擺的“紅苕”,三者交談了這麽久,那名男子竟似毫無發覺。

蕭玦發現這麽一個大男人竟然光是整理衣領角度就花了這麽長時間,也是醉了。柳小姐明顯見過更多世面,此刻就淡定極了,畢竟名門公子裏臭美騷包的比比皆是,比起妖界的孔雀妖也不逞多讓。

終于勉強把自己收拾的滿意了,“紅苕”揮手散去霧氣,快步走到大宅後門口,伸手輕輕在門上叩了叩,三重一輕,一共四下。 不一會,一個身量還未長足的小丫鬟輕輕地把門推開,看到“紅苕”一臉喜色。

“請公子悄悄的随奴婢來,小姐正在老地方等候公子。”

這是……私會?

柳厭離和蕭玦默契的看向饕餮的頭頂,也不知是不是突然開了天眼,總覺得隐約有綠芒環繞,反而是被惡意猜測的本人看上去面色如常,輕松提起他倆的領子就跟了上去。

“紅苕”和小丫鬟的目的地是後院裏一個位置偏僻的湖心亭,小亭子被湖水環繞,隐沒在郁郁蔥蔥的枝葉之後,簡直就是話本裏男女主人公私會的不二選擇。而小丫鬟嘴裏的小姐也應景的倚欄遠眺,單單留給衆人一個優美卻落寞的側影。

柳厭離願意以她活着加死了共一千年的話本經驗發誓,就算是最當紅的話本女主角從書裏活了過來,也不會有比這位小姐更精湛的凹造型功力了。

引路的小丫鬟識趣的轉身退下,這個小姑娘接下來的任務八成就是望風。留下來的“紅苕”一撩衣擺,眼中發射出不容忽視的溫柔光波,深情款款的走上了通往湖心亭裏那抹幽怨背影的石橋。

“這麽久毫無音訊,恐怕公子早已結識了新歡,把奴這個舊愛望之腦後了吧。”

“小姐這一席話,不下于往生心上活生生的捅血窟窿!生對小姐的感情,堪比這日月的光輝,不遜于奔騰的江水,敢與萬古青山比壽,小姐的懷疑,對生來說即是錐心之痛啊!生這便跳入這湖底,來驗證生對小姐的一片癡心!”

“公子萬萬不可!是奴想差了!這湖水冰冷,公子若是有三長兩短,可叫奴……可叫奴如何是好啊!”

以上純屬酆都鎮陰曹地府催府君麾下柳判官之臆測,如有雷同,算她抄你。

當然了,這樣一個普通話本模式完全無法滿足柳判官略顯碩大的腦洞,實際上她同時還腦補了“心肝兒,你如何不開心?見你如此,我這胸中悶痛,心肝兒給揉揉可好?”和“女人!你遲早都會是本少的人!”這兩個畫風南轅北轍的版本。

讓柳小姐如此無聊的源頭還是出在了饕餮老爺身上。按照小柳和小蕭的想法,他們就應該在“紅苕”踏入亭子後及時跟進,将他倆的對話聽個一清二楚,以防錯過什麽陰謀詭計。可是饕餮老爺生生把他倆壓在了湖邊的一棵大樹下,只能遠遠的望一望動作和口型,簡直不懂風情!

“小孩子看什麽私定終生,長大以後學了一肚子男盜女娼可怎麽得了!”饕餮老爺振振有詞。

柳厭離苦着臉欲言又止,想想自己都可以當蕭玦八輩祖宗的一把年齡,在饕餮老爺這裏可能連零頭都算不上,還是乖乖的把抗議咽了下去。

其實饕餮老爺還真不是故意吊他倆胃口,只因為在他老人家的常識裏,神獸幼崽的成長期都是五千年起跳的,作為一個有責任心又樹立了偉岸形象的長輩,堅決要杜絕娃娃們學壞的一切機會。

想到這裏,他甚至還貼心的伸出手遮住了蕭玦的眼睛。如果說柳厭離的年齡還算是一個半大的娃娃,那麽蕭玦顯然就是還沒有斷奶了,自然要更加嚴防死守,這時候亭子裏那位與“紅苕”私會的小姐俨然已經成為了“別人家的壞孩子”了。

阿燭要是知道了自己這麽盡職盡責的照顧她的寶貝小徒弟,一定很高興,一高興說不定就願意去他府裏做客了。

饕餮老爺在心裏默默的給自己點了一個贊。

就這麽一個擋眼的功夫,原本還表現的郁郁寡歡的小姐已經軟成了一灘春水化在了“紅苕”的懷裏。蕭玦視線被擋,聽着旁邊的小夥伴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急的簡直抓耳撓腮。

柳厭離心想,這麽個神奇的泡妞速度,簡直跟她那個自诩風流雅士的表哥不相伯仲,恐怕沒有多久這位小姐就會芳心難遏的去跟“紅苕”在小樹林、小亭子裏灑一地衣服的“賞月”了,“紅苕”簡直就是浪蕩公子界的頂級人才!

一想到“表哥”這個詞,柳判官瞬間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不僅通體舒暢,就連腦子也活絡了起來,以前就像是被污泥堵住的記憶也一瞬間被疏通,她頓時就達到了恍然大悟的境界——怪不得她覺得眼熟呢!這個“紅苕”怎麽跟她那個結婚當天被揭發謀逆的未婚夫表哥長着一張臉啊!

柳小姐作為一國郡主,從理論上講應該有無數個來自于職業是帝王的大舅家的表哥,如果這篇文是瑪麗蘇記事體,這些表哥長大後必然因為愛情、權利、好勝心等等的因素激勵,跟天下沒有其他女人了一樣一起追求這位地位穩固的表妹,當然,有資格作為主要競争者登場的肯定都是帥到驚天地泣鬼神。

然而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柳小姐作為一國郡主,她實際上只有一個表哥,還是她當大将軍的小舅家的,雖然表哥長得也算少女夢中情人,卻不是她喜歡的款。在每一個立志成為後宮之霸的瑪麗蘇眼裏,這種王爺家的表哥只要最後沒有篡位成功,那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炮灰,實在沒有關注的價值。可是由于柳厭離只有一個表哥,所以盡管他沒有金光閃閃的拼爹加成,可他還是順利的占據了她未婚夫的位置,并且因為那時候她大舅家的小表弟還不滿10歲而輕松愉快的橫掃所有競争對手。

順帶一提,表哥其實應該叫大表哥,在他可以滿地撒歡的時候,柳郡主還是公主肚子裏的一個球,而後來那個最後繼承大統,追封柳郡主“德淑貞烈”的表弟更是還有沒影呢,但是還是因為就只有這麽一個表哥,所以所有人都心安理得的省略了“大”字。

大表哥雖然因為大伯意外的子嗣艱難而逃過了本該有的激烈競争,卻得到了一個一心想弄死自己弄黃婚事,相處跟情敵似得的大舅哥,額外附贈到死也沒搞清為什麽喜歡跟自己作對的熊孩子表弟,偏偏這兩個人,一個長得比他帥、智商比他高,一個家裏背景比他硬,完全就是如鲠在喉二連擊,可真是應了那句古語:“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

奇怪的是,柳厭離這一輩的皇嗣幾乎沒有一個跟這位大表哥親近,作為未婚妻的她對他完全不感興趣不說,表弟更是對他從小看不順眼,在表姐自戕那天閉門大哭的他,在即位後從未間斷過對這位亂臣賊子的口誅筆伐,與被不斷追封大肆厚葬的柳某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與在弟妹之間毫無人緣相對,大表哥在長輩和外人面前卻無往不利,在謀逆被揭之前,整個京城沒有一個不贊柳郡主是最有福氣的人,不知道多少大家閨秀對她嫉妒的咬牙切齒,就連大将軍王與公主商議這件親事時也是想着讓兒子照顧疼愛的外甥女,沒想到這一切都以柳厭離不堪夫君污名毀譽,新婚自戕為□□,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關于大表哥的風流成性,柳厭離早在訂婚之前便一清二楚,畢竟許多長輩不得而知的事情,在同輩裏卻是公開的秘密,況且在習慣三妻四妾的男人眼裏,風流從來不是一個值得病诟的缺點。她記得自己和表弟在宴會裏探險的時候,不知多少次目睹過他與不同的女子私會,現在想來,這些衣着華麗的小姐身後都站有一個位高權重的父親,大表哥的不臣之心簡直昭然若揭。

可憐她一無所知的母親,被表哥展露的表象蒙蔽,最終被信任有加的侄子綁上了這艘用野心鑄就的大船,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可憐她戰功赫赫的小舅,一生戎馬,浴血厮殺換來的威名和聲望,被急功近利的兒子踐踏在腳下。

可憐她驚才絕豔的兄長,抱負未展,客死異鄉,臨死那一刻還在為她細心謀劃。

可憐她自己,出身尊貴,一生榮華享之不盡,自小便衆星捧月,歡暢無憂,卻不得不在新婚之日自戕以示清白。

可憐她那愚蠢的表哥,機關算盡太聰明,卻輸了親手害死的舅哥一籌,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真是可憐,又可恨吶。

海派蠟燭

第 52 章 畫皮

柳厭離穿着制式白袍子,蹲毫不引人注目的陰暗角落裏,與不遠處熱鬧的人群劃開了一條看不見的分割線。她左手抱着一本攤開的厚厚賬冊,右手拿着煙袋鍋時不時往地上一磕,女流氓氣息顯露無疑,倒也輕松自在。緊靠着她盤腿坐在地上的是愣頭青小道士蕭玦,他擺出了一個打坐的标準姿勢,再配上一個拂塵就與塵世中騙錢吃飯的假道士一般無二了,不過話說回來,這種吃大戶的活他也沒少幹。

從柳無常榮升為柳判官的柳某人雖然月錢花樣翻了好幾倍,卻不并怎麽春風得意,原因就在于就算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還是沒有将那一手的狗爬永久留在生死薄上的勇氣。好在陸判官是個勤奮的好員工,在交接工作之前就把本來應該屬于柳厭離的那一份謄抄好了,只需要她挨個打勾就萬事大吉,無論之前在她心裏陸判官的人品如何,經歷了如此貼心的交接她都覺得對方是個大好人。

要說她為什麽大白天就抱着生死薄蹲在這裏摸魚,就要講到生死薄的用處了。

生死薄這一地府鎮府之寶就算是在塵世間也是大名鼎鼎,每一個生靈,從出生開始就會被生死薄記錄在冊,年歲壽數一應俱全,然而生死薄畢竟只是個死物,人生在世命途波折,或有人半途夭折,或有人作孽折壽,或有人福報滔天,這些變數便是由判官在生死薄上進行記錄修改。柳厭離雖然不想讓自己的狗爬留在上面遺臭萬年,但是難得擁有這個寶貝的管理權,不翻閱看看簡直就是虧待自己。

這一看就看出了大事了。

生死薄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的記載着:

“紅苕,女,樊城人,生于天乾二年四月初八樊城李氏祖屋,卒于天乾一十九年五月初二京城柳府,享年一十有七。”

除此之外,還有一行潇灑的行書注釋了她前世為何人,又轉世為人,正是陸判官的字跡!

柳厭離急忙按着注釋繼續翻找,原來紅苕早在多年前便贖清罪孽,轉世成為了一名清修僧侶,因一生福報積累深厚,得以延壽。

這個消息猶如一盆冰水将柳厭離澆了個透心涼,如果說這個長壽的高僧才是轉世後的紅苕,那麽包子鋪裏的那個活死人又是誰?

遇到撲朔迷離的事情,自亂陣腳顯然不是一個好選擇,于是新上任的苦力蕭玦道長就被迫和她一起埋伏在了菜市場。

柳厭離拿着煙杆在蕭玦的頭頂磕了磕,抖了他一臉灰,哪怕在內心已經刷屏成了“卧槽你這人!”,實力不如人的小道士也只能憋屈的忍着。

就算再活幾千年也改不了大小姐脾氣的柳某人用煙槍戳他的臉,這種表情在她還是尊貴的郡主的時候就無數次在陪侍的閨秀們的臉上看過,只不過那時候她貴為皇嗣,不能也不需要放下身段去體貼她們。

只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她終究不再是曾經的她了。

“別那副苦瓜臉,”柳厭離熟練的把煙槍在指尖轉來轉去,“這煙灰可是個好東西,可以保你平安。”

是的,這個從開場第一章就出場,卻在這時候猜得到第二次登場機會的煙槍并不單純是一個凹造型的道具,理論上來講,這是一個仙器,只不過功能比較單調——隐蔽蹤跡和清心靜氣。不過仙器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功能再精不再多,比如說這杆煙槍,只要實力不到大羅金仙,任誰到這裏也只會對他們視若無睹。

這種寶貝一般都靜靜的躺在荀掌櫃的私庫裏落灰,偶爾才會被柳某人順手牽羊得以重見天日。

選擇菜市口這個埋伏地點,實在有些講究。

論安全度,包子鋪肯定排第一,畢竟有酆都鎮唯一的善鬼老板壓陣,“紅苕”就算想做什麽也做不了,當然,反過來柳厭離想對她做什麽也不一定能成功。在包子鋪裏,“紅苕”的警惕心肯定最強,更何況還有一個一直對她表現出迷戀的邵雨琪,不穩定的因素着實太多。

所以在打聽到每日傍晚“紅苕”會去菜市場買菜以後,她就把地點定在了這裏,雖然失去了老板這個□□,但是柳厭離還真的不相信在幹架這方面她會輸給“紅苕”,作為一個揍翻了黃泉路上所有冤魂厲鬼的不良幫派頭子,這點自信還是有的,況且還有仙器在手。當然,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拉上了這方面的專業人士蕭玦。

果不其然,傍晚時分,一抹纖細的身影準時出現在了菜市口,她穿着幹淨整潔的粗布群,挎着菜籃子,臉上帶着微微的笑容,雖然并不豔麗柔美,卻也算是個清秀佳人。這确确實實是柳厭離曾經看了無數年的紅苕的臉,如果沒有耳後那些逐漸擴大的屍斑的話。

眼珠不錯的盯着紅苕與旁人熟絡的打招呼,柳厭離感到旁邊的蕭玦輕輕地捅了捅她。

“喂,你這個侍女有點意思啊,”他疑惑的摸了摸下巴,“以前都沒注意到,這個姑娘的走路姿勢也太潇灑了點吧。”

經他這麽一提醒,紅苕的走路姿勢确實有些違和,就她的身份來說,步子賣的未免有些太大,腰杆挺的有如勁松,雙肩板直,不經意間與人攀談時頭會微微揚起,形成一個略帶傲氣卻又不惹人厭的弧度,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器宇軒昂了。顯然,這是原本身為區區一介侍女的紅苕不應該擁有的特質。

當看到紅苕接過對方遞過來的物品時微微一攬袖子的動作時,柳厭離的表情頓時就變得奇怪起來,這個動作她相當熟悉,她曾無數次在身穿華服的大家公子身上見過,帶着他們特有的高貴與優雅,帶着那個時代獨有的風流倜傥。然而千年之後,她在她曾經的侍女身上又看到了這個熟悉的動作,兩相對比,竟分毫不差。

有些問題的答案簡直呼之欲出。

紅苕的菜籃子裏幾乎沒有東西,她是個活死人無法進食,邵雨琪是饕餮也不會去吃普通人類的食物,所以她的菜市口之行更像是一次散步放松,可是今天,行程稍微有了些另外的安排。

只見紅苕挎着菜籃,腳步輕輕一轉,變悄無聲息的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小巷,正巧路過了埋伏着的二人旁邊。柳厭離用無語的神情看着拐進巷子裏的紅苕雙手扶領正了正衣冠,也許她真的是太不關注這位曾經的貼身大丫鬟了,如此之大的破綻也沒有瞧出來。想來也是,紅苕幾次與她碰面皆有旁人在場,自然僞裝的更為到位,況且這些細枝末節的動作,如果不是她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就算看到了也充其量覺得她與平常女孩稍顯不同罷了,只不過在柳厭離這個知曉當年柳府丫鬟做派的人眼裏,才會格外觸目驚心。

二人跟着紅苕身後拐進了一座大宅院的後牆處,後者揮了揮衣袖,一股白霧從寬大的袖口中滾滾湧出,彌漫籠罩了整條巷子,如果有凡人經過這條巷子,既看不到這裏的白霧彌漫也看不到身在其中的紅苕。

這種級數的障眼法對于仙器自然是無用,所以柳厭離和蕭玦有幸目睹了接下來的一切。

紅苕将手舉到頭頂,按在發間一把抓住,用力揪起,竟将一層皮從身上硬生生的扯了起來!似是非常痛苦,她口中□□不斷,由原本的嬌軟的悶哼逐漸變成低啞的粗喘,那層皮從臉上被揭下已是揭了一半,露出一張雖然鮮血淋淋卻輪廓明顯屬于男性的臉。

蕭玦把嘴張的那叫一個圓潤,換皮的法術他在門派裏倒也聽說過,一般多是精怪化作美女去引誘凡人,可是完全沒想到還會有男人去給自己貼一層美女的皮啊!不說別的,就是心裏那道坎,一般人就過不去。

兩人目瞪口呆之際,“紅苕”已然蛻皮結束,只見他臉上的鮮血逐漸滲入皮肉,不多時,一個年輕男人便出現在了二人面前,連身上的粗布女裝也變成了游歷學子常穿的寬衣廣袖。

柳厭離看着年輕男子,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然後就像是蒙着一層窗戶紙,一時間怎麽也捅不透。就在她凝眉沉思苦想的時候,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她不耐煩的瞥向蕭玦,卻發現對方臉色煞白,哆哆嗦嗦,肩上竟也搭着一只白皙如玉的手!

“你們兩個還真是淘氣。”

清朗的男中音從身後傳來,肩上的手一用力,就迫使二人轉過身來。二人急忙定睛一看,一個名清俊的青年牢牢的抓着他們,臉上表情似笑非笑,有一股說不出的邪異,明明并沒有多麽兇狠的表情,卻給人一股被兇獸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柳厭離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顫顫巍巍,驚疑不定的開口:“邵、邵雨琪?”

“非也,”青年伸出豔紅的舌頭舔了舔淡色的嘴唇,“本座名為——饕餮。”

海派蠟燭

第 51 章 殘酷的溫柔

被這麽囚禁在這裏多少天了?

孟婆雙眼無神的看着暗色的屋梁,這裏是轉輪殿的偏殿,這裏是她住了千百年的房間,甚至她閉上眼都會浮現這裏的一草一木,哪怕是最不起眼的擺設上勾勒的花紋。可就在如此熟悉的地方,她卻只能渾身無力的躺在榻上,像人偶一般被人擺弄,就連開口向師父求救都做不到。

有誰能想到,有人會膽大包天的在轉輪王的眼皮子底下囚禁他的小徒弟?

又有誰能想到,費勁心機囚禁她的人,就是他們以為最安全無辜的人?

殿門“刺啦”一聲被人推開,沉穩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孟婆對于進門的男人連個眼神都懶得施舍,這個腳步聲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了由原來的反應激烈到無動于衷的地步。

“阿孟。”

男子并未在意孟婆的疏離,他把端着的盤子往矮桌上一放,上前溫柔的把平躺的孟婆攙扶起來,細心的在床頭放上軟墊讓她倚靠。

“今天感覺怎麽樣?”

真虛僞,她漫不經心的想,作為一個把她變成現在這種處境的人,她怎麽樣他不是一清二楚嗎?

見她不願回答,男子笑笑不以為意,端起放在瓷盤上的青花碗,仰頭一飲而盡。

孟婆不動聲色的打量着男子,他還如第一次見面時那樣長身玉立、清俊無匹,如此美好的外皮下卻有着一顆最殘酷的兇獸也比不上的心。

轉輪王為了救治被忘川所傷的孟婆可謂是用盡了心力,特意請來了五方鬼帝會診開了藥方,每日一碗,從不間斷。

可是她壓根就沒有被忘川傷到,哪裏需要這些東西,真正需要喝藥的恰恰是用忘川水囚禁她的人——陸判官。

感覺到眼前的景色又一陣子模糊,她迷迷蒙蒙的意識到又是到做夢的時候了。孟婆的意識并不是一直清醒的,大部分時間裏,她都沉浸在陸判官将她拉入的忘川片段之中。忘川是條時間之河,裏面流淌的是逝去的時間,輕易不可碰觸。在陸判官用偷襲将她擊落水中的時候,趁機通過她為觸媒,截取了忘川裏的兩段時間,一段是當年師父派她混入柳府的時候,一段是她目睹他的背叛之時。

她在被偷襲的時候無暇指認陸判官,之後更是完全沒有了機會開口,以至于他竟然大搖大擺的貼身照顧她。

孟婆這一生,很少愧對什麽人,從上古修煉到現在,也僅僅一只手就可以數完,柳厭離絕對算在這一只手裏的大拇指了。

那個孩子信賴她,依賴她,求助于她,全然不知柳家的覆滅裏她功不可沒,她看着她長大,像對待女兒一般教養她,卻對她的痛苦掙紮冷眼旁觀,拒絕伸出援手。

最後,她目睹了她的死亡。

鋪滿了整個新房的紅色鮮豔的刺眼,渾身是血的新嫁娘與火紅的嫁衣相襯,豔麗的仿佛地獄裏永不熄滅的火焰。

大概是因為重新投胎成人,她原本冷硬的心開始鮮活的跳動,那一幕被深深地刻進腦海,就算是重回仙籍後也無法忘懷。

忘川的時間是死去的時間,裏面只有當時當日的其他可能,而真正做出的選擇已經成為了歷史,無法追溯,無可追悔。

浸泡在忘川裏的時候,她做了一個夢,一開始,這是一個美夢。她回到了柳府破滅的前夕,那時候的柳厭離還是一個活潑天真的女孩,沒有沾染後來的絕望與悲痛。那個冷眼旁觀的女西席消失了,她告訴那個餓的頭暈眼花的女孩她是府裏的新廚娘,她開始明裏暗裏幫助女孩,暗示她這個府裏的暗潮湧動。

然後,美夢變成了一個噩夢。

女孩在她眼前以各種方式死去,然後夢境重新開始,循環往複,無法結束。她瘋狂地吸取着每一次的教訓,她的精神高度緊繃,她幾乎是全天無休無止的關注着女孩的一舉一動,她成功了,女孩活到了兄長出門的前一晚,在真正的過去裏,女孩的兄長來到酆都鎮後便再也沒有活着回去,他又怎麽能夠活着回去呢?

她徹底松了一口氣,在兄長死後,女孩的父母也會因背上造反嫌疑而被相繼處死,而女孩會活到出嫁的那一刻,碰上自己一生最大的死劫。

她的心神完全被未來的困難吸引,卻忽略了現在。

女孩毒發死在了兄長的懷裏,而當時她就站在他們的窗外。

這鮮血淋漓的結局就像是鼓足勁的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把她打得暈頭轉向。

怎麽會呢?怎麽會呢?

她幾乎發瘋般的喃喃自語,兄長是唯一不可能害女孩的,她一直如此堅信,可就是這個絕對不可能害她的人,親手殺了她。

把自己關在房裏,她拼命回顧着往日的一切,試圖找出任何蛛絲馬跡,可是她失敗了,直到女孩頭七那晚,女孩的兄長出現在了她面前。

這位老熟人站在那裏,投來的目光裏不知是譏諷還是厭惡。

“孟婆,”他說,“是你逼我殺了她。”

那一刻她突然醒悟了,就像是數九寒冬有人從頭到尾向她潑了一桶冰水,把她徹底澆醒了。

啊啊,自己做了多餘的事情。

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清明過,她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錯誤。

早在按照師父轉輪王的吩咐參與進柳家的因果大劫的時候,她就明白了這一結局——柳家必然要覆滅,她養大的女孩必然要死去,這是無可挽回的。死去的時間裏有千千萬萬種選擇,可結果卻早已注定,這是命數,這是天理,這就是因果循環。

原本的柳厭離走了一條最穩妥、最安全的,也是最幸福的道路。她不去聽,不去想,不去問,她被所有人蒙在鼓裏,也被所有人用心寵愛,她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繼而死在最絢麗的那一刻。自她死後,柳家徹底覆滅,因果盡消。

而她,自以為是的孟婆,為了心裏的歉疚,試圖改變女孩的選擇,從此以後便步步殺機,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更諷刺的是,走到最後也還是萬丈深淵。

柳厭離是注定會死去的,那麽關鍵便是她到底怎麽死去。

她活的時間越長,屬于柳家的報應便在她身上堆積越多,順利的嫁給表哥成為王妃便是順遂嗎?不,那只是更深更黑的地獄的開幕,只要她活着,折磨便永無止境,因為那時候可以幫她遮擋劫難的柳家人已經盡數死去了。

在意識到妹妹的道路已經走偏的那一刻,那個人終于決定親自出手。

在一切苦難發生之前斷絕她的生命,這可真是他能為了她做的,最殘酷的溫柔了。

孟婆清楚地感覺到,這個一身喪服的男子透露出來的厭惡與鄙薄,他厭惡着打亂一切安排的自己,鄙薄着愚蠢自以為是的自己。

她和他等級相差太多了,就算明知這只是死去的時間裏的幻影,她仍是無法抵抗,她以為她會被殺掉,可是他沒有動手。

是了,她的師父是轉輪王,現在還不到無法挽回的時候,他沒有必要跟師父撕破臉導致地府內鬥。

想通這一切的孟婆邊哭邊笑,笑的不可抑制,卻又哭的歇斯底裏。

她長久以來的夢終于醒了。

第一個夢境在她的哭喊中結束,昏昏沉沉中,她又進入了第二個夢,這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美夢。在這個夢裏,她沒有撞見陸判官與其他女人抱在一起的畫面,她和他感情深厚,琴瑟和諧,美滿無比。

如果是早些時候,她可能會流連其中,可在第一個夢的慘淡破裂之後,她怎麽也無法說服自己好好享受一回,越幸福越美滿,現實的過去就會在眼前越清晰,兩相對比,諷刺難堪。

她按照記憶四處去撞破陸判官出軌,卻一無所獲,也是,那些被戳破的私會都已在真實中發生,不會存留在忘川儲存的時間裏,在這裏,她和他僅有幸福的可能,應該說,僅有她被蒙蔽着幸福的可能。

陸判官的法力到底有多深厚,從他可以截取控制兩道忘川片段就可見一斑,這實在算是驚人之舉了,要知道孟婆這個最熟悉忘川的人也做不到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可是如此行事對身體的負擔也不可忽視,所以他成了那個真正的藥罐子,卻讓她擔着虛名,掩人耳目。

師父他們都被他欺騙了,整個地府都被他耍的團團轉。

陸判官千百年來如一日的浪子回頭戲碼讓整個地府都相信了他的誠意與真心,事實證明,就連她師父也只是嘴上兇狠,偌大的地府,拜倒在他高超的演技之中,唯有一人始終清醒,那便是這場戲最重要的道具——女主角。

不信不是緣由于恨,也不是緣由于無動于衷,說來可笑,她不相信陸判官,恰恰是因為她那麽深的愛過他,那麽深的了解過。

支持陸判官跟狗皮膏藥一樣貼着她,每天都狼狽的被從轉輪殿踹出去的不管緣于什麽,肯定不會是愛。

她從很早以前就隐隐發現,陸判官有一個信念,或者是目标,為了這樣東西他可以付出難以想象的努力和代價,它支撐着他從最底層的鬼差一步一步往上爬,它讓他毫無真心的周旋于數個毫無興趣的女子之間,它使他放下了自尊,放下了骨氣,扮演一個回頭的瘋癫浪子無數年!

這是怎麽樣的一種信念?

孟婆知道她比不過,也沒有興趣去了解,而現在她只想狠狠的打那個找借口逃避的自己幾巴掌。

意識總是在清醒與昏沉之間游移,她現在閉上眼永遠是第二段的美夢,第一段的慘烈更像是她自己臆想的幻覺。孟婆猜測,柳府的時間應該是陸判官不知為了什麽目的必須截取的,才不得不讓她這個觸媒進去走一遭,而第二段,才是他用來軟化控制她的工具。

諷刺的是,偏偏是第一段讓他準備的後手毫無威力。

嘴角牽起一個譏諷的弧度,孟婆準備再次陷入沉睡,奇怪的是今日陸判官的興致倒是出乎意料的高,他放下藥碗,伸手緊緊的抱住全身無力的孟婆,在她額發上落下一個個輕吻。

“阿孟,你放心,娘已經答應我了,等此間事了,我們就帶你走,”他溫柔的在她耳邊呢喃,“到時候,我們就成親好嗎?”

孟婆瞪大了眼睛,耳邊簡直就像是誰發射了一記轟天炮!

“娘親……?”顧不得譏諷他的滿口胡言,她不可置信的扭頭看他。

陸判官的父母不是在上古時代就隕落了嗎?

海派蠟燭

第 50 章 睡美人孟老大

再三囑咐恨不得把兇手揪出來扒皮抽骨的鎮守稍安勿躁,柳厭離才帶着蕭玦匆匆回了包子鋪,為了預防打草驚蛇,夜蓉繼續假扮鎮守千金,而關着真正的千金本尊魂魄的筷子盒,她絕不敢留給了沉浸在喪女之痛裏的鎮守,誰也不知道受到刺激的他會不會做出什麽極端的舉動,況且此事一了,鎮守千金就要重入輪回,何必徒增傷感。

忙活了大半夜的後果就是精力不濟的蕭道長回屋倒頭就睡,早在千年前就一睡不起的柳無常只能對着他接連不斷的小呼嚕羨慕嫉妒恨的幹瞪眼。

今晚接收了太多信息量的柳厭離決定走到院子裏對着月亮消化一下。對月流淚、對花吐血這種高級技能一直是文弱才女們的最愛,實在讓不僅跟才女這種稱號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還健壯如牛的郡主大人格外向往,潛意識裏沒事就會去刷刷熟練度。

以讓人牙疼的弱柳扶風之姿向天井走去,三步一嘆氣,五步一黯然,路過花叢還要妝模作樣的掏出手絹輕咳兩聲,柳厭離覺得這套動作做下來自己真是萌萌噠!變成貴女典範簡直就是指日可待!榮登這一屆的酆都鎮鬼怪心目中的最完美的女神榜魁首也不是夢!

順帶一提,在這之前,柳無常只登上過“酆都鎮你覺得最帥氣的鬼差排行榜”,并且憑着一張腳踩辛巳邪魅一笑的畫像榮登第一,成為了千萬女鬼的夢中情人。

作為應該被燒死的異性戀,這一點也不值得高興好嗎!

順利的用小碎步挪進天井中央,婀娜的一扭腰,柳厭離對着清麗的月光微微側首,一雙柳眉微皺,雙眼似喜非喜,似愁非愁,千言萬語蘊含其中,卻又被朦胧月色遮掩的叫人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完美!

在心裏給自己鼓了掌,柳厭離覺得今晚自己的狀态簡直神勇,這套動作眼神她練了幾百年了,哪次也沒像這次這般一氣呵成,看樣子下一步仰面流淚可以盡早提上日程了。

并不是随便走進月光下做個動作就會有想要的美感,特別是鬼怪還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散發出森森鬼氣,把副“美人望月圖”搞成了“百鬼夜行迷了路”,而身為女漢子的柳無常所有關于望月的技巧,都來自資深曬月亮委員會成員荀掌櫃。

若是真有閑人排一個酆都鎮最愛曬月亮排行榜,荀慕寒絕對可以打敗每日吸收日月精華修煉的花妖草精,挺近前三。

如果說其他妖精曬月亮大半都只是為了吸取精華修煉,那麽荀慕寒一個修煉得過于有成的旱魃天天雷打不動風雨無阻的曬月亮,差不多就可以斷定是發自真心喜歡了。

柳厭離第一次登荀記棺材鋪的大門時,荀掌櫃就在後院裏曬月亮。

彼時她剛被罰了俸祿,滿心滿眼的不情願與怨言,硬着頭皮走過無人的前堂,剛踏進後院,就看到那人站在绮麗月光下的樣子。

一身白衣,微微側首,似笑非笑。

說來也奇怪,當時他明明面上淡淡,但是她就能看出他其實是有些笑意的,只是那笑意太淺,只能在眼中留下一絲淺淺的痕跡,讓她事後多次懷疑只不過是自己故做多情。

那一幕她記了好多年,久到她恍惚的以為自己才是那個在月下側頭的人,不然怎會一直都忘不掉。

即使從小接受名門閨秀教育也長成了一名女漢子的柳厭離,第一次對于自己沒有才女天賦而感到說不出的痛恨,那是她所沒有的優雅,那是她所缺失的氣質,以至于她想要進入記憶裏的畫面,和他一起成為畫中的人的心思只能化為無法說出口的隐秘願望。

于是她開始有意識的模仿他當時的動作表情,偷偷的趴在牆頭觀察酆都鎮的每一個大家小姐,默默的記下她們的做派。幾百年來,她的模仿對象換了無數波,也就是因此,她認識了高傲自負的鎮守千金,開始了“啪啪啪”打她臉的生涯。

鎮守千金是一個一舉一動都完美诠釋了大家閨秀這個詞的完美貴女,如果她能改改那個高嶺之花的做派和長長腦子的話。

孤芳自賞的柳小姐決定趁機練習“望月流淚”,她深情款款的擡頭望向月亮,卻意外的整個人都僵住了。

一個醒目的腦袋正挂在她對着的院牆上,臉上寫滿怃然,眼珠子驚慌的轉來轉去。這腦袋的主人她也十分熟悉,正是為她鞍前馬後立下汗馬功勞的頭號手下——辛巳。

辛巳覺得自己的一生簡直一言難盡,活着的時候窮困潦倒,橫死街頭,死了以後又過度勞累,憂心忡忡,現在甚至撞破了頂頭上司的小秘密,這簡直就是殺人滅口的節奏!

好在柳厭離還沒有那麽喪心病狂,沒有被人窺破就決定不死不休的腦回路,畢竟自己做過的羞恥之事那麽多,一個一個計較的話,那數字也是讓人聞之變色的龐大。

有時候上司的恥度非常之高,也是件救苦救難的好事呢。

“你把臉擺成個囧字是告訴我你命裏缺光嗎?是的話,我明天就把你綁牆頭上讓你曬個夠。”

傲嬌的上司發話了,辛巳屁颠屁颠的從牆頭翻了過來,袖子對攏,猥猥亵亵地蹲在了地上。

“老大,我今天聽五方鬼帝開會的意思,您老人家很快就要官複原職了!”

辛巳腆着一張表情有些失真的大臉喜滋滋的說道,不料卻被自家老大用腳在屁股上來了一記會心一擊。

“別鬧,咱們明明是十殿閻羅的手下好嗎,五方鬼帝就算說讓我當判官,月俸加倍都沒用!”

“可是咱們明明領着一分錢,做着兩份工!五方鬼帝布置下來的公務也從來沒耽誤啊!”

辛巳據理力争,這次頭頂直接被拍了一巴掌。

“地府神職檔案裏清清楚楚的寫着呢,你做着十份工都沒用,發月俸的只認那個,才不管你是不是累成狗。”

美夢破滅的辛巳蔫了,天知道他這些天幫柳厭離到底頂了多少工作,好不容易尋到一個盼頭,也被無情撲滅了。

完全不體諒屬下心傷欲碎的柳無常用鞋尖踢了踢辛巳的大腿。

“說正事,孟老大醒過來了沒有?”

前段時間,孟婆在奈何橋旁失足落水,幾乎是在她落入忘川河的同一時刻,陪在旁邊的陸判官就跳下去把她從河裏撈了出來。柳厭離在幻境裏看到了自稱廚娘的孟婆,自然也明白那所謂的“意外落水”估計也是邢淩珍搞得把戲,但是對她如何在衆目睽睽之下暗算孟婆充滿了不解。

無論是轉輪殿裏能安排去奈何橋當值的鬼差,還是當時在場的陸判官,哪一個年齡都比區區四位數的邢女王要長得多,在鬼怪的世界裏,修煉時間的長短也許不能代表一切,但是絕對可以代表上下等級,要是邢淩珍可以讓修煉時間足足是她十倍之多的人幫她辦事,那也實在是太聳人聽聞了,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奇怪的是,明明入水的時間不長,孟婆卻一直沒有醒來。按理來說,天天和忘川打交道的她,對于忘川的侵蝕力的抵抗性足以傲視地府,偏偏這次入水時間短到了陸判官都可以忍受,她卻昏睡不醒,急的轉輪王團團轉,恨不得開一個孟婆病情研讨會。

“還沒有呢,”辛巳擺擺手,“據說現在是陸判官在貼身照看孟老大。”

“陸判官?沒搞錯吧?轉輪王能同意嗎?”柳厭離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全地府的鬼都知道,玩弄了孟老大感情的陸判官絕對是第十殿轉輪殿內部黑名單上當之無愧的第一名,轉輪王本人更是對他深惡痛絕,覺得他是促使孟婆性情大變的罪魁禍首。現在竟然肯讓他貼身照顧孟老大,聽起來就像是天方夜譚,就算說酆都大帝和玉皇大帝哥倆好都比這個可信。

“一開始,轉輪王死也不同意陸判官近孟老大的身,可他畢竟是職掌六道輪回的閻王爺,哪裏有多餘的心力去照顧孟老大?若是光扔給手下人,他又不放心,畢竟沒有名號的鬼差法力低微,很多情況力有不逮。最後還是陸判官請出了他師父崔府君,好說歹說了一大筐“浪子回頭金不換”之類的,才勉強同意的。”

“那陸判官就不用負責生死薄了?”

柳厭離疑惑的看向辛巳,正巧辛巳也用一種不知是同情還是欽羨的目光看向她。

“這就是我一開始說的那件事,十殿閻羅正憋着勁跟天庭關于咱們這次績效考核成績的事情打官司,相比之下更空閑的五方鬼帝掌管了地府的內務,他們開會讨論,說是黑無常範無救大人的傷勢已經大安了,他和白無常謝必安大人會正式複工,讓反省中的老大你去暫時接替陸判官的工作。”

“你是說讓我用那一□□爬去寫生死薄?!”

柳厭離覺得,自己仿佛聽到了生死薄的悲鳴聲。

海派蠟燭

第 49 章 科目三考過了啊哈哈哈哈

“阿柳啊阿柳,奴家有沒有殺人,不是一看便知嗎?”

像是終于适應了鎖魂鏈帶來的痛苦和束縛,說話也不再斷斷續續,夜蓉嘴角微勾,燃燒的藍色火焰将她帶着血痕的樣貌襯的格外陰森。

柳厭離讪讪的摸了摸鼻梁,一個鬼有沒有觸犯地府定下的法則,從鎖魂鏈的狀态就可以看出來了,沒有變化的藍色火焰是夜蓉脫罪的最大助力,假若被捆住的是鬼王邢淩珍,估計火焰早就變成了血紅色。

“不是你動的手,不代表跟你沒關系,你都跑到人家身體裏鸠占鵲巢了,要說跟你沒幹系,道爺我第一個不信。”蕭玦不甘示弱道。

“奴家确實與這件事脫不了幹系,從不得不占據這具肉身開始,奴家就知道會有今天,不過奴家确實沒有害人之心。”

被二人針鋒相對夾在中間的柳無常頓時覺得有些尴尬,故友相見,卻物是人非,夜蓉怪異的舉止和措辭讓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倒是旁聽的蕭玦反而沒有任何顧忌。

“不得不?”他驚訝的挑了挑眉毛,“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麽難言之隐?”

“要想知道這裏面到底有沒有難言之隐,不如道長跟奴家一同褪去了這俗世的束縛,好好深入的懇談一番?相信到了那極樂之境,道長必然就理解奴家的難處了。”調戲所有狩獵範圍內的目标大概是豔鬼的職業病,就算是奄奄一息的豔鬼也無法例外,伴随着脫口而出的輕佻話語,夜蓉的眼神頓時就變得像是帶了小勾子一樣,一下下撩撥着他,試圖把他的魂整個勾出來。

練着童子功的純情小道士被媚眼砸了個猝不及防,紅着臉扭開了頭。

“哎呀,莫非道長還沒有體會過女人的妙處?”看到蕭玦青澀的反應,夜蓉笑的更開心了。

總覺得被他倆完全無視了呢。

強烈的被排斥讓柳無常認真的考慮到底是現在就退出房間,讓這對人鬼殊途的狗男女□□呢,還是上去賞一巴掌把他們打懵了,然後趁機好問話?

好在夜蓉也不是真心想要現在就勾的蕭玦跟她做點什麽少兒不宜的事情,話題很快就轉回了正題,避免了被求關注的柳無常暴力執法的命運。

“阿柳,鎮守千金雖并非我所害,可我也受制于人,直接告訴你們兇手是何人是萬萬做不到的,”夜蓉的目光平靜的從柳厭離臉上滑過,“不過要我做別人的替罪羊,我也是不肯的。”

據夜蓉所講,她被強行塞進別人肉身內早已不是第一次了,自她結識柳無常,繼而離開酆都鎮之後,本以為還是以往那樣四處謀求露水姻緣,卻不想終日打雁卻反被雁啄,本以為遇上了如意郎君,沒想到卻是山中之狼。那人在她身上種下了咒術,逼迫她聽命于他。那人吸取活人精氣修煉,手中人命不知凡幾,為了不引起修士的注意,每次都是她進入已經死去的人體內,扮演對方,制造出病逝或是意外死亡的假象。

夜蓉被迫随着他輾轉各地,這樣助纣為虐的日子竟然也過了幾百年,随着那人功力越來越高深,對精氣的依賴也越來越少,是以他們早就來到酆都鎮數年,直到今日才讓她抓到機會故意暴露鎮守千金的屍體,方才引來了柳厭離。

“想奴家當日還一本正經的說什麽書生多可怕,前輩們又如何的飛蛾撲火愚不可及,真輪到了還不是同樣傻乎乎的上當受騙?”夜蓉嘴角的甜笑透出了一股濃濃的自嘲之意,“罷了,幾百年了,早就看透了,也受夠了,即使不知道他為何要來這裏,不過對奴家來說可是求之不得。”

“你覺得她說的是真的嗎?”

蕭玦悄悄湊到了柳厭離的耳邊,後者從袖子裏拿出了全素齋那套寫滿經文的香盒,打開蓋把癡癡傻傻的鎮守千金收了進去,重新塞回袖子裏放好。

“反正就這一條線索,不想信也不行,”柳無常倒是相當光棍,“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去找鎮守大人好好聊聊了,聊聊他近期都跟哪些窮酸書生有來往。”

其實一開始柳無常要求蕭玦帶着被捆成粽子的夜蓉去見鎮守時,他是拒絕的,畢竟拎着人家女兒的屍體說什麽你女兒早就死了之類的話,簡直就是分分鐘結死仇的節奏,可是柳無常告訴他,鎮守只是個普通人,就算她“DUANG”的一下子實體化了他也看不到,平時也要借用屍體才能來,而她自己的身體還在七舅姥爺的荀記棺材鋪,就算是加了特效也沒法立刻拿過來穿上。蕭玦當然不是這麽一說就能乖乖聽話的人,但是在被柳小姐一拳轟到了牆上之後,他機智的屈服了。

鎮守被一臉血的女兒吓醒的時候正抱着小妾睡覺,雖說是小妾,但也人老珠黃,鎮守調任酆都之後妻子病逝,本該續弦,可偏偏別說是娶,他連碰都不敢碰酆都鎮的女人,所以也只能守着一個年華已逝的小妾聊勝于無。

精神脆弱的小妾直接被一臉血的夜蓉吓暈了過去,剩下一個臉色鐵青、汗如雨下的鎮守強裝鎮定。

“不要緊張,鎮守大人,”蕭玦從窗戶翻進了屋裏,擡頭沖鎮守燦爛一笑,卻迎來了對方畏懼憤恨的眼神,只能無奈的摸了摸鼻子,“您老可別誤會,我可沒有對您的女兒做任何事。”

鎮守一怔,他方才被女兒的慘狀吓的心口發痛,看到一身道人裝扮的蕭玦,下意識就以為女兒被這人的妖術所控,這才把一腔怒都轉移了過去。

蕭玦微微一笑,擡手向鎮守行了一個道家的禮節。

“不知道大人還記得酆都鎮的柳無常嗎?”

等他借着柳厭離的名頭将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告知鎮守以後,子時已過,鎮守頹然的坐在床上,雙目有些呆滞。

“這麽說……小女已經……已經去了?”

蕭玦點點頭,鎮守這些年來接觸的怪力亂神的事實屬不少,對女兒慘死之事的接受速度之快超乎預料,讓他有些不安,越是壓抑的人,爆發起來越加可怕。

鎮守真的能平靜接受女兒逝世的消息嗎?那必然是不能的。

女兒是他唯一的子嗣,更是在妻子走後留在他身邊唯一的安慰,驟然之間,白發人送黑發人對他的打擊之重幾乎無可想象,唯有仕途斷送的那一刻可以與之媲美。他的心裏有着一股叫做憎恨的火焰在燃燒,燒的靈魂都隐隐作痛,可他偏偏對這一切該死的無能為力,也無可奈何。在酆都鎮呆的越久,越明白作為凡人的渺小與無能,對自己反而看的越清晰,鎮守深切的明白,導致他的發妻、女兒的悲劇的根源,不是妖魔鬼怪,也不是神仙聖人,而是那個一步踏錯就斷送一生仕途的自己。

假如沒有被貶官來酆都鎮,這一切或許都不會發生。

這個念頭在心底盤旋,揮之不去,他早已過了血氣方剛、沖動毛躁的年紀,十幾年的鎮守生涯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但在成熟內斂的背後,是更深的恨意的堆積。

“這些年來,偶有外來的學士俠客,或是迷路至此,或是有意探尋,本官都會相邀在府中一聚,借此了解世事變遷。”

對于鎮守來說,酆都鎮的生活幾乎是一成不變的,加上它基本上被隔絕于其他國土之外,消息閉塞,別說朝堂上的變動,就連天下大事也難以流傳到此地,鬼差們倒是消息靈通,可是鎮守就算是得了失心瘋也不會主動跟他們打交道。因此,那些錯入此地的游學士子和行走天下的游俠就成了他最大的消息來源。

“如果說這些人裏有嫌疑的,倒是有那麽一個。”他頓了頓,眼神暗沉。

那是距今數年前的事了,鎮守清晰的記着每一個被他邀請的外來人士,他們的每一句話都會是他毫無盼頭的枯燥生活裏最斑斓的點綴。那是一個令人難忘的青年學子,相貌英俊,氣度不凡,舉手投足之間是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貴氣與優雅,毫無疑問,這一定是某個豪門世家在外游歷的子孫,學識廣博,談吐有度。

青年選擇的話題是海。

一望無垠,無邊無際,他繪聲繪色的描述了這樣一個浩瀚存在,鎮守沉浸在青年的言語與自己的想象中,他也曾目睹過怒濤拍岸的驚險情景,感受過來自海的張揚偉力,即使這些回憶早已崩裂成碎片,經過歲月的沖刷,沉積在腦海裏,變成一幕幕殘缺的畫面。

無意間,鎮守瞥見了端坐在屏風後的女兒的神情,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裏,是恐懼與好奇交織成的斑駁。

恐懼于世上竟有自己無法想象的事物,被懼意強逼着不肯相信,就像是生活在水井中的青蛙,偏偏卻被告之了井外世界的壯麗,向往又懼怕,無法跳出井口,只能強硬的用否定來自欺欺人。

僅僅是漫不經心的一瞥,卻深深的殘留在了他的腦海之中,現在想想,簡直就是命運的示警。

海派蠟燭

第 48 章 真假千金

繡樓上的“鎮守千金”與樓下的三個不速之客大眼瞪小眼,雙方都沒有想到這個展開,現場一陣僵持。最後還是樓上不知真假的鎮守千金打破了凝固的氣氛,她櫻唇微啓,口型圓張,似乎下一秒就要驚叫出聲,蕭玦暗叫不好,要是被她喊來鎮守府的人,凡人看不見柳無常和那個鎮守千金的鬼魂,自己只怕是要不妙。就在他偷偷的抽出袖子裏所剩不多的隐身符時,一個黑影從旁邊飛過來,狠狠的砸在了他懷裏,他趕忙将黑影從懷裏扯開,定睛一看竟是鎮守千金的鬼魂,而一旁的柳無常則一腳蹬地高高躍起,竟足足跳的與二樓窗戶持平,扭轉身體,對着窗口的女子擡腳一個側踢,直沖面門而去。

電光石火之間,柳厭離已經完成了後發制人的一系列攻擊,迫使原本打算高聲呼喊的“鎮守千金”不得不側身躲避。借着向前沖的餘勢,她腳點一樓的屋檐,左腳穩住重心,右腳一個标準的回旋踢兇猛的踢在了“鎮守千金”還未擺正的身體,直接将她狠狠的踢飛進了屋內。

“愣着幹什麽!帶着她跟進來!”沖驚呆了的蕭玦喊了一聲,柳厭離也矮身跟了進去。

蕭玦咽了咽唾沫,雖說道士這個職業遠程近戰皆可,可他所學偏向法系,近戰劍術可謂是相當糟糕,屬于近身就要被打爆的類型,看到柳無常這幾下幹淨利索的近身攻擊,心裏總是有些發虛。不過,身手糟糕雖糟糕,有些基礎還是比較牢固,從外面爬上二樓的窗口還是做得到的,即使他身後背了一個癡癡傻傻的女鬼。

從窗戶翻進閨房內的蕭玦,看到的就是一場無聲的打鬥,柳無常小心翼翼倒是情理之中,奇怪的是“鎮守千金”不知為何也配合着她,雙方動作非常克制,家居擺設一樣都沒有碰到,在有限的空間裏輾轉騰挪。可就算如此,只要她們不停手就每分每秒都有被發現的危險,蕭玦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裏撲通直跳,好在就算是門外漢也能看出勝利的天平正在向他們傾斜,柳厭離老練的動作一看就是幹架老手,每一下都刁鑽而淩厲,相比之下,“鎮守千金”似乎并不擅長戰鬥,僅僅是躲避就用盡了全力。

拿下最終勝利的是柳無常一手漂亮的鎖鏈捆綁,燃燒着有藍色火焰的銀色鎖鏈緊緊的将“鎮守千金”捆成了一個粽子,鎖鏈的手尾兩端像是邀功一樣還在主人手心裏蹭了蹭。蕭玦和女鬼蹲在屋子一角,第一次直觀的見識到了柳無常的武力值,他深切的覺得之前的捉鬼經歷和同行比試相比之下都是渣渣,他絕對在這位姑奶奶手裏走不了一個回合。

不要以為在酆都鎮裏輩分無比之低的柳無常實力不怎麽樣,恰恰相反,作為一個千年老鬼她的戰鬥力實在不可小噓,只是周圍的人身份一個比一個離奇,實力也一山勝過一山高,就把她這個小土包襯得泯然衆人矣。若是認真估量起來,要是酆都鎮是一個無雙類闖關游戲,那她怎麽也能混上個不好打的精英怪大隊長當當。

奇怪的是,明明生前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家小姐,她卻琴棋書畫一樣不通,倒是在近身打鬥上有着莫名其妙的天賦,在別人還剛剛擺出一個帥氣的姿勢掐法訣的時候,她往往就已經沖上前搶先手優勢了,就算別人問她原因,也只能得到“身體就自動行動了”這樣的答複,久而久之,特長裏絕對沒有近身格鬥這一項的謝必安就只能默默的安慰自己這就是師徒互補。

走個路都能用左腳把右腳絆倒的謝必安大人其實對自己的徒弟是個女漢子的事情特別接受不能,還有比一個傳統的文人雅士偏偏養出一個兇殘的女土匪更心塞的事情嗎?

事實上,還真有,直到那一天來臨,白無常謝必安大人才發現自己還是太年輕。

“你是怎麽知道她是假的?”

戰鬥以己方的壓倒性勝利結束,蕭玦作為戰勝者背着傻乎乎的女鬼,以可以說是耀武揚威的姿态俯瞰着被困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假千金,仔細打量了好幾圈,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眼拙,實在看不出她身上有什麽問題。

“我不知道,我只是試探了她一下,結果她看到了我的攻擊,并且躲了過去,我這才确定,她是假的,活人是看不見我的。”柳無常蹲在假千金面前,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你沒開玩笑吧?”蕭玦聞言驚訝的長大了嘴巴,“要是她真的是鎮守千金,什麽都看不見,挨了你那下半條命都去了,你要怎麽收場啊。”

“我能收住的,”柳無常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況且我暴打鎮守千金還需要理由?”

你熊的!

蕭玦頓時覺得自己什麽話都不想說了。

躺在地上的假千金的嘴巴被燃燒着藍焰的鎖鏈堵着,只能發出“嗚嗚嗚”的□□,一雙顧盼生姿的明眸此刻竟流下了兩行血淚,暗紅色的血液順着白皙的肌膚流到地上,竟發出了“茲茲”的聲音腐蝕着地面。

蕭玦吃驚的倒退了幾步,一直在他身旁呵呵傻笑的女鬼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得情緒,收住了笑容,一反常态的面容肅穆起來。

“嗚嗚……阿……柳……”假千金口齒不清的嗚咽着,“……嗚……阿……柳……嗚嗚嗚……”

“你認得我?”柳厭離皺了皺眉,在看到對方不斷點頭之後,眉頭皺的更緊了,她扭頭看了蕭玦一眼,後者只好摸着鼻子從袖子裏抽出隔音符箓,一臉肉痛的用掉了,只見四道微弱的金光隐沒在了閨房的四角。

待蕭玦做好這一切,柳厭離才不慌不忙的伸手把堵住假千金嘴巴的鎖鏈移開。

“咳咳咳咳咳咳,”擺脫了塞口之物的假千金發出了一連串的咳嗽,畢竟鬼差的勾魂鏈都附有法術,對于鬼物的殺傷力相當不俗,好半天她才穩定氣息,這次沒有了鎖鏈的妨礙口齒清晰了不少,“咳咳,阿柳。”

假千金說話的聲音非常古怪,有些沙啞帶着顆粒感的嗓音是鎖魂鏈塞口的傑作,若是這樣還罷了,這聲音怪就怪在像極了兩個人在同時開口,一個是這個沙啞的主音,另一個則是稍顯柔媚的女聲。

柳厭離一聽這個聲音就臉色一變,她左手捏了一個法訣,右手放到了假千金的額頭點了點,一道血光從她指尖點到的地方閃過。

“阿柳……阿柳……”假千金喃喃叫着,臉上的血淚仍在不斷流下,奇異的混合嗓音不斷響起。

“你是……”柳厭離游移不定的看着她,顯然吃了一驚,“夜蓉?”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一口叫破,地上的假千金點了點頭,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上勉強勾勒出了一個笑容。

夜蓉,竟是夜蓉,那個被稱為“豔鬼中的豔鬼”的夜蓉,那個在大樹下幫柳無常理順感情煩惱的夜蓉,那個願意與販夫走卒共度春宵的夜蓉,那個視文弱書生為洪水猛獸的夜蓉,那個柳厭離成鬼年歲裏不可或缺的好友——夜蓉。

難怪假千金光是閃避就用了全力,要知道豔鬼從來不是一個以武力出名的職業。

柳厭離對于夜蓉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夜晚的大樹下,放浪形骸的女子以嘲弄的語氣毀滅了她對于愛情的所有幻想,偏偏堅定到滑稽的認為書生可以毀滅世界,包裹住妖嬈軀殼的肚兜豔紅到刺痛眼睛,與女子豔麗的唇色交織成了一幅光怪陸離的景象。

在那之後沒過多久,夜蓉就離開了酆都鎮,畢竟這裏實在算不上獵豔覓食的好場所,靠人類精氣生存的豔鬼繼續在不同城鎮被翻紅浪,單單把她對于男人的嘲弄留給了遠在邊疆的好友,讓她在感情的門外原地踏步,被層層顧慮束縛,永遠也走不出那一步。

不是沒有設想過與夜蓉的重逢,只不過在想象中豔鬼用着慵懶的嗓音輕佻的打着招呼,現實中她卻被困在他人肉體之中,血淚橫流。

一時間,好多疑問湧上心頭,為什麽你會假扮鎮守千金?為什麽你回來了不告訴我?到最後柳厭離也一句沒有問出來,她看向一聲不吭的蕭玦,後者把頭俯在夜蓉耳邊,順着耳蝸向裏仔細的探尋着,良久才舒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這種情況我還是第一次見,也不知道到底準不準确,在鎮守千金身體裏的這位……姑娘……”他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詞,“不知為何丢失了一魂一魄,同時,鎮守千金體內正好只餘一魂一魄,在鎮守千金死亡的那一刻,這位姑娘就進入了她的身體,身體被占據的鎮守千金無處可去,只好徘徊在身體旁邊,只是為什麽鎮守千金的靈魂上有傷痕,身體卻無恙,這個……”

“這是豔鬼的小把戲,”柳厭離伸手在夜蓉的臉上輕輕一劃,原本美豔無邊的臉頰頓時幹癟了下去,一半臉變得焦黃幹枯,與另一半的豔光四射對比的觸目驚心,“用來迷惑凡人的伎倆,你看不透也是正常。”

“夜蓉,”她對着那張血淚斑駁的臉蹲了下去,“鎮守千金是你殺的嗎?”

海派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