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相生相克
相生相克
譚府燈火璀璨,流轉在深邃的夜幕之下。
夜風清涼,喜慶的紅綢紮遍府中大小角落,随着冷風揚起的綢子像是深夜中張牙舞爪的鬼魅。
天黑之前,府中人跡便已陸陸續續的離開,只剩下熱鬧非凡的喜堂,飄着酒肉香氣的竈房。
數十擡嫁妝花擔沿着雲廊堆疊至院外。連譚府大門也是大敞開着的,白日瞧着倒是無甚奇怪,有好奇的百姓還敢往裏面探頭去看。
天黑了,那敞開的大門似乎就變成了張着血盆大口的妖怪,裏面閃着紅彤彤瘆人的紅光,行人避之不及。
都道聽聞譚公子大好要娶親了,人們見這陣勢猜測怕是為娶親沖喜。
府中僅剩的生人此時正正襟危坐在喜房內,身上套着大紅的鴛鴦交頸纏枝蓮紋喜袍。
頭上帶着并蒂海棠金花珠冠,用着喜帕蒙頭。能看出來雖是場假婚,譚家也着實是給足了排面,分毫不遜于真婚。
“蕭公子?”
結香久坐,頂着珠冠腰肢有些受不住,開口喚了聲蕭忍冬看他是否還在房中。
“怎麽了?”
蕭忍冬正是坐在八仙桌上翻看閑書,按照了事前的計劃耐心等待女鬼的到來。
此時已過子時,外面街上車水馬龍的聲音都已将歇,只剩下偶爾穿街繞巷的梆子聲。
咚咚的幾聲脆響,吆喝着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遠去。周遭又變成了一片吃人的寂靜,結香的說話聲似乎成了天地間唯一的響動。
“公子可是感受到什麽異常了?”
結香問他,比于巫師蕭忍冬是魂魄,極陰之物比她更能夠感受的同類的存在。
就像是譚靈峰肚子裏的東西,她以為是鬼胎,而他能夠一眼看出來是鬼氣,受其母的操控。
蕭忍冬擡頭看了眼窗戶外逐漸暗去了的燈,燈籠裏的喜燭燃盡了,只剩下豆大般的火光,整個府邸開始變得晦暗。
“沒有。”
他收回目光,修長的手指翻過一夜薄薄的書頁。
“真的嗎?”
結香坐不住了,一把掀開頭上的喜帕站起來,悄悄地推開門去看。
外面一面寂靜,連蟲鳴聲也沒有了,甚至是風也凝固在空氣中。
她來了!
只是未現身,不知在何處。
結香輕手輕腳的将門掩上,走到蕭忍冬面前抽出他手中的書冊。
“蕭公子,那女鬼來了,但不知為什麽沒有現身。難道是她識破了這裏面又詐?可若是如此她為何又要來?”
蕭忍冬擡頭道:“至少證明一點她是在意譚靈峰的不是。”
“話是這樣說,但她就是不現身這可如何是好?”
結香摸着下巴一籌莫展,蕭忍冬卻是一副悠閑自在地模樣,好像這事同他沒什麽關系一般自顧又拿其了書翻看。
“蕭公子你想想辦法,怎麽才能将一個滿腹怨氣的厲鬼逼出來。”
她催促道。
蕭忍冬放下書,看着她以己推人。
“在看到仇人,恨不得手刃而後快。”
“可是譚公子已經在這了,看她對譚家下這狠手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現在譚公子都要娶親了,她怎麽能夠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仇人逍遙痛快,躲在暗處還不出來。”
結香有暴躁,晃得頭上的珠花叮咚作響。
蕭忍冬:“話是這樣說,看樣子是刺激還不夠,所以她還能夠有所忍受。”
聽見這話,結香遲鈍的腦子似乎有所開竅。所謂恨之深,愛之切,不下點猛藥好像不行了。
“蕭……蕭公子,看來我們得做點什麽,幹坐着好像不行了。”
結香莫名有緊張了起來,看向蕭忍冬飛快地掃過他一向冰冷攝人心魄的眸子。
她想起了山洞裏的夢,心髒突突的跳。為以防萬一,頗為兇狠的警告道:
“做……做戲的,你……你把握好分寸。我這人一害怕起來,就控制不住自己怕傷到你。”
“這可是你說的。”
蕭忍冬站起來,眼睛中閃過一絲波動。
“嗯。”
結香重重地點了點頭,頗有幾分大義赴死地壯烈。
新婚之夜,在新房裏要做點什麽,她縱使再遲鈍也明白的,拽着蕭忍冬的胳膊往床榻去。
那人卻是長臂一收将她邁開的腳步拽了回來,繃着嚴肅神色難以辨明的俊臉。伸手摘掉了結香頭上的珠冠丢在地上,打橫将她抱起來鑽進床幔中。
遺落在地的珠冠在昏暗中顫着珠花,像是結香突然被扔在床上提到嗓子眼的心。随着地板上咚咚滾落的珍珠,轱辘滑進角落停下。
她幾乎是本能爬起來想要逃走,看見蕭忍冬陌生之至的眸子瞬間忘記了自己的話。
只是做戲的,他不會來真的!
可她縮起來的腳踝瞬間就被蕭忍冬抓住,一把拖了回來覆身壓了上去,他緊閉的薄唇什麽話也沒說,不說是做戲還是如何。
只是在傾身那一刻,捉到結香慌亂驚恐的眸子時晃了一下神,正當她大松一口氣時低頭猛地噙住微啓的紅唇。
“唔……”
結香沒想到厮來真的!
适才驚恐中無意識輕啓的唇齒一下便被輕易的撬開,蕭忍冬如攻城略地般的兇猛,一步一步克制她的反抗。
“蕭公子你……唔……放開我……”
結香惱羞成怒的呵斥只溢出半分的嗚咽,便悉數被吞入腹中。
被壓得無法反抗,她才真正的感受到蕭忍冬身軀的偉岸,如同大山半壓來。
完全不似平日文弱公子的模樣,能夠準确反制結香的反抗,甚至做出預判。猶如身經百戰的将軍一下運籌帷幄,洞悉敵情步步為營。
結香果如她自己所說的那般,害怕起來便控不住自己。
推搡不開蕭忍冬,只能慌亂的單手結印。卻又很快被他察覺反扣住手指收進掌心之中,未結出來的陣法瞬間被收住,成了十指相扣的模樣。
“別怕……”
他忽然從糾纏不休的雙唇中溢出半分嘤咛,聲音溫柔的不似适才冰冷陰骛的模樣,也不似平日刻意的溫潤如玉。
幾近乎是心碎難過的聲音安慰身下的人,告訴她別怕,不會再有下次了。
一向是冰冷的體內也浮現出莫名的躁動,一種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不知是生前的知覺複現而來,還是此時此刻新生而出的。
蕭忍冬停住急促的吻,錯愕的眸子落在結香通紅的眼尾上。滿是愧疚的抱住她,心疼道:
“對……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王八蛋,放開我!”
結香哭着大罵,他恍若未聞,她一怒張嘴咬在唇邊冰冷的脖子上。後槽牙跟惡狼長了獠牙一般,似不把蕭忍冬的腦袋咬下來不罷休!
此刻房間突然襲來一股強大的陰氣,虛掩的門砰的被破開。濃霧中如蝙蝠般的女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進來,結香大駭急忙捶打身上的蕭忍冬。
“蕭公子,放開我,她來了!”
可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他想要保護她,蕭忍冬雙手緊緊的抱着結香不松,受住了長發女鬼的一記重擊倒在她的身上。
“蕭公子你……”
結香推開受傷的蕭忍冬迎上女鬼,從桌子的包袱裏翻出五彩绺巾結成的羅網扔出去,但被那女鬼避開,掀翻八仙桌向她砸來。
正是側身躲避,結香來不及照看,女鬼向床榻逼去一把揪起昏迷不醒的蕭忍冬。
“放開他!”
看見床榻裏的臉并不是譚靈峰,女鬼知曉受騙卻仍舊用從院子中拆下的紅綢勒住蕭忍冬的脖子,反手将甩上房梁吊着。
并一邊驅使另外一節紅綢對付結香。
結香顧不得許多,只能先救蕭忍冬以至于左右難以兼顧,被如靈蛇般蹿來的紅綢重擊傷口嘔出鮮血來。
在看見她被傷吐血,懸挂在房梁之上的蕭忍冬心頭閃過一絲不忍。
沒想到整日咋咋呼呼自己有多大本事的結香幾個回合就被女鬼傷了,他知道也許一切就要在今夜了結了。
姑婆山傩門覆滅,血償當年分屍鎮殺之仇。
可一切真的就了結了嗎?
他想起床榻間那一瞬的心疼,竟是猶豫要不要讓女鬼殺死下面那個傩師。
然而結香趁女鬼紅綢襲來,一手抓住,一手結傩門禁锢之法通過紅綢反控女鬼。
趁她無法動彈之際,腳尖勾起地上的傩網再次抛去成功罩住女鬼,利用手中結陣的紅綢将她困得牢牢地吊在半空。
“蕭公子!”
結香從包袱中找出彎刀抛向房梁隔斷吊着女鬼和蕭忍冬的紅綢,兩人砰的摔下來。她趕緊在地下接住蕭忍冬。
“蕭公子你怎麽樣了?”
沒想到剛才壓得自己無法喘氣的人,從房梁上掉下竟是輕飄飄的。結香好奇的打量着蕭忍冬,滿腹疑問。
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并不是只是尋常野鬼。
而是只是怨氣極重,能夠為惡人間的惡鬼。至少當他心中的怨氣足夠重,是能夠生出适才那般的重量報複人的。
于此而言他和譚家這女鬼并沒有什麽區別。
“蕭公子你…..”
結香想起他剛才說要手刃仇人的陰狠。
“姑娘不用擔心,在下沒事。”
蕭忍冬連忙推開結香,從地下站起來恢複了以往冷漠疏離的模樣。似乎害怕她打量探尋的眼睛,頭也不回的逃出門去。
那一刻他後悔剛才的恻隐之心了,這個女人是傩門中人,他該趁機殺掉她的,而不是心疼她受傷!
同時他也意識到,從姑婆山的山洞中到譚府,憑借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殺掉結香。
她是傩師法力高強,而他是惡鬼,天生相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