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再生變故
8-再生變故
巳予驚魂未定挨了一頓訓,整個人懵忽忽的。
定睛一看,接住她的,不是沈清明又是誰?
從上到下,二十多丈,他竟然也敢伸手接,不怕被砸成肉泥。
心髒劇烈亂跳,巳予反應遲鈍道:“你也是被那小屁孩兒踹下來的?”
“……”沈清明朝池邊掃視一圈,心下了然,那東西跑出去,再讓江泛當替死鬼。
不過,比起那東西跑出去意欲何為,沈清明更想知道巳予是怎麽跑出的結界。
叫小屁孩踹坑裏這事兒,巳予不願意再提,自暴自棄地說:“蛋已經碎了,就別問雞怎麽下的,我就不信你沒有被他天真的外表迷惑。”
沈清明挑眉:“二十四節神在你眼裏就是這樣弱智且無能?”
不僅毒舌,還總顯擺自己的身份,時時刻刻強調自己的本事,好生自戀,看在救她一命的份兒上,巳予決定讓他一次還人情。
反正,千裏送鴻毛,禮輕情意重,她正打着小算盤,就看見沈清明擡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肩膀,兩道英眉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巳予做賊心虛,所以格外杯弓蛇影。
當然她也并非那等無良之人,別人為自己受傷總得有所表示,巳予放下架子,愧疚地問:“瘟神,你受傷了?”
“只是抽筋了而已。”沈清明佯裝無事地松開手,轉頭看着地上的屍體,對着虛空召喚靈器:“流觞,來。”
流觞飛入手中,巳予以為他要去收拾那兩頭怪物,他手持流觞卻遲遲沒有動手。
看他的表情,仿佛有點不高興。
巳予問:“瘟神,你在等什麽?”
手背青筋暴起,沈清明較勁似的往下壓了一下,無奈道:“它不願意。”
水池上空層巒疊嶂圍着看熱鬧的小鬼們,水池底下全是屍體,全場只有她和沈清明兩個活人……沈清明在說誰?
沈清明低聲呵斥:“流觞!”
巳予轉瞬明了,這厮的靈器不堪重壓,起兵造反鬧起了脾氣。
此等熱鬧,巳予看得不亦樂乎。
沈大仙兒天上地下無往不利四處逢源,竟還有這吃癟跟自己法器較勁的時候,真是越想越忍俊不禁,巳予看戲似的問:“你讓它幹什麽?”
沈清明自人腹肚道:“翻屍體。”
巳予眯起眼睛,一百多年前在白水河不小心碰翻的巨人觀不請自來,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怪不得流觞不願意,換誰誰樂意?
巳予感同身受一般,神清複雜地說:“瘟神,你确實有點強人所難。”
流觞是他從小雨滴養成的極品靈器,若非沈清明,它只能落于地上隐于濘淖,或者成滾滾逝去的東流水,彙成汪洋裏不起眼的一滴。
拿識海養大的,脾氣秉性跟他一脈相承,沈清明厭惡的,流觞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沈清明嫌髒不願意動一根手指頭,流觞連看一眼都多餘。
一人一劍僵持着,沈清明霸道而又不講道理,“流觞,動手,別逼我關你禁閉。”
講不通就要動粗,威風凜凜的極品靈器在沈清明手裏也不得不委曲求全,好生委屈,它在識海裏跟沈清明撒潑,“她都抛棄你跟人跑了,你為什麽還那麽偏心她,她也有手,你讓她翻,再不濟我們一人一半。”
沈清明不為所動,催它:“別讓我說第二遍。”
流觞寧死不屈,細數功勞:“是誰陪你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鼈?沈清明,穿上褲子就不認人,是不是太過分了?”
二十四節神,各神都有一把屬于自己的靈器,像沈清明這樣的把靈器當成孩子養慣得無法無天的也少見,這會子,兩相對峙,頗有點自作自的味道。
只不過——
天天跟自己形影不離,嘴裏這些不幹不淨的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流觞哼哼:“這你不用管,你不逼我幹髒活兒,我也不跟你動粗。”
聽聽,越發沒大沒小了。
無規矩不成方圓,沈清明手上發力,嘴上不饒人,專戳人肺管子,“九天攬月是為她,五洋捉鼈還是為她。”
流觞傷心了,“所以,你就這樣對待跟你并肩作戰的我?”
大多數時候,沈清明都是淡漠的,上巳走後,更沒什麽值得在意的人或事,要不是為了找到上巳,問清楚為什麽要抛棄他,為什麽要不告而別,他早就跟歷法請辭,回到祁連山下,上巳與花朝對酒當歌的南風裏,度過漫漫餘生。
看多了生死,人情冷暖,悲歡離合都成了過眼雲煙,沈清明很少有大悲大恸的時候,所以幾乎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認為他是不會傷心的。
當他發瘋似的燒了百裏桃林,再也聞不到貓兒醉的時候,他再也裝不下去了。
他在意,并且痛苦。
不是上巳喜歡喝貓兒醉,而是,只有在她喝醉的時候,才會罕見地露出一點柔軟。
她軟軟地縮在自己懷裏,因無能為力而自責:“沈清明,我好像很沒用。”
沈清明不在意地那些,恰恰是上巳最看重的。
人與情,生與死,她為使命而生,卻常常無法阻止那些所謂定數的東西。
人們常說盡人事聽天命。
其實哪有所謂的天命呢,不過都是前世因今世果,蘭因絮果成注定。
道法自然,歷法在平衡陰陽以外,更多的事順應民意的變化與四時更疊。
物候變化不可幹預,人的境遇同樣如此。
“前世苦厄今世良緣,那又如何,前世還是苦厄。”上巳醉後總是會說很多喪氣話,可是酒散人醒,她就又變成了那個按部就班,順應歷法與天道的上巳節神。
沈清明啊,你真沒救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巳予一眼,對流觞道:“我與上巳睡一個被窩,你能比?”
流觞氣得龇牙咧嘴:“你們睡一個被窩的時候,我還在旁邊呢。”
沈清明的嘴角一抽,不再有商有量,他念了一句:“夢草閑眠,流觞淺醉。”
流觞倏地渾身發軟,沒了反抗的力氣,沈清明手持長劍,捏着鼻子撥弄地上的屍體。
巳予那雙桃花眼瞪得老大,一臉驚恐,“瘟神,你——”
話沒說完,劍下的屍體就炸了。
所幸,這水底下溫度低,巨人觀沒有形成,故而只是單純的“炸”屍。
但血肉橫飛,也沒好到哪裏去,只是換了一種惡心人的法子。
流觞反抗無效,一邊翻一遍哭,跟受了委屈的小孩兒似的。
迫于強權,生無可戀,可憐還有點好笑,巳予看不下去了,“瘟神,它好像要吐了。”
沈清明掀掀嘴皮,說得輕巧:“養孩子不能嬌慣,從前我把養得太好了,嬌生慣養,吃點苦頭就叫喚。”
流觞:“……”
偌大的池子回蕩着流觞的嗚咽,池邊小鬼們更是驚得合不攏嘴。
慘無人道!慘絕人寰!
這一池屍體鬼見了都發愁,何況是這纖塵不染的靈器呢?
垆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什麽墨染清寒宛如冰,都是假象。
這尊神分明有一副黑心肝。
歹毒至極。
怪不得領了個日日與牛頭馬面為伍的差事,這要是換做與人為伍。世上得增加多少怨魂啊。
片刻之後,巳予揉了一下耳朵,說:“瘟神,你打算翻到什麽時候?”
沈清明淡淡地看向還剩大半的屍體,道:“有始有終,翻完為止。”
巳予猶豫了片刻,打算去幫忙,沈清明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別動。”
“瘟神……”巳予瞥了一眼流觞生無可戀的樣子,于心不忍,“我還是一起吧。它哭得肝腸寸斷,我耳朵有點受不了。”
“……”沈清明遲疑了片刻,對着流觞發脾氣,“再哭,我把你埋這兒了。”
只一句,流觞果然消停了。
沈清明:“看,老實了。”
巳予心說,你這樣欺負人家,上陣殺敵的時候不怕人倒戈反目啊,“所以,你到底在找什麽?”
沈清明:“踹你下來的那東西。”
他用了“東西”這樣的詞。
可見遠不止魂那麽簡單,正說着,流觞悲鳴一聲,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滾落到沈清明腳邊。
沈清明看清臉,說:“找到了。”
巳予沒懂,他們不是在找江泛的生魂麽?
就算那個小孩兒騙了她,踹她入坑,反正她又沒事,沒必要把人翻出來鞭屍吧,巳予聖母心發作,“你要對他做什麽?”
沈清明說:“你看看江泛的生辰八字還在不在。”
被踹得突然,急速下墜,哪顧得上其他,再下一摸腰間,護身符早已不見蹤跡。
沈清明平靜交代:“這是一個陰陽陣,江泛是陰時陰歷生,正好有東西跑出去,陣法亂了,所江泛被扯進來補陣。”
說到這裏,他倏地停住。
巳予生出不祥的預感:“所以,現在這具骸骨裏,是江泛。”
生魂被囚禁在這屍體,而那東西跟江泛換了八字跑出去了。
抓邪祟幾百年,巳予從來沒有遇到這種情況,“江泛會死嗎?”
沈清明向來不委婉,不會給人以渺茫的希望,但看着巳予那雙眼睛,話到嘴邊轉了個彎:“只要在七天內抓到那東西,江泛就不會死。”
換言之,時間緊迫,一旦過了七天,大羅金仙也束手無策。
可是那東西能毫發無傷破壞沈清明的結界,并不像一般的邪祟那麽好對付。
巳予:“那我們先把這具屍體帶走,去找姜衡。”
事情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複雜,沈清明說:“一旦帶走,陣法大亂,這兩個怪物就會結合,他們結合會生出什麽變故,誰也不知道。”
言下之意,“江泛”需要先留下,可是——
以免再冒出個什麽人把屍體搶走,巳予道:“瘟神,你先去救姜衡,我在這裏等你們。”
沈清明更不放心,憑空變出一顆珠子,喊巳予:“林老板,過來看。”
緊要關頭獻什麽寶,巳予側目看去,那珠子幽深神秘,千山萬水藏匿其中,吸引着巳予忍不住湊近一探究竟。
她越湊越近,那珠子裏的玄機卻忽然消失,等她再定睛一看,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進了珠子裏。
巳予:“……”
巳予:“”
很好,沈清明,玩這招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