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006替嫁開始了

十個時辰後,大臣們選擇了閉嘴。自然是因為他們沒有想到兵不血刃而退敵的計策,按照與太後的約定,這場和親,再沒有他們置啄的餘地。

但是,和親阻止不了,租地卻是磕死也不能同意。皇宮的宮門外,金銮殿的廣場前每天都有大批官員跪地死谏,意思無非就是‘求皇上太後千萬不要答應千島國的賊人将津州租借給他們!那相當于引狼入室後患無窮!’

這兩日,周無歸也在禮部的安排下,在替蘭姬進行公主出嫁的流程。他每次祭拜歸來,路過宮門,看到百官跪成一片的境況,都不免心口發堵。可這件事情光求皇帝是沒有用的,就他這兩天住在皇帝隔壁看來,皇帝每天為租借津州的事已經不只一次發火,有時候他還會摔東西,更多的時候是和什麽人大聲争吵!

他偶爾能聽見幾句,很清楚皇帝的意思也是不想把津州租借出去。可惜,形勢所迫。據說,這次議和的主事是太後的胞弟蕭将軍,以往他是大周最活躍的好戰分子,這次肯出面主持議和也實屬罕見。然而,哪怕蕭将軍出面都沒能把租借的條件啃下來,由此可見對方的态度也是相當強硬。

夜晚,周無歸洗漱完畢,坐在床上,剛用小藍瓶給腿上滴了兩滴藥水,準備活動活動,就聽到院子裏一牆之隔又傳來了皇帝的咆哮:“……去跟他們說,津州灣內海三島原屬大周,可租給他們用,期限一年,這是朕的底線,若是他們還不知足,那就,要戰便戰!”

聽不見與皇帝對話的人說了什麽,但是皇帝的咆哮令周無歸大概能猜到,應該又提了‘太後’,以至于他很快聽到皇帝大怒着吼了聲“朕才是天下之主!”

周無歸在心中嘆了口氣

——看來這些年,皇帝哥哥還和小時候一樣深受太後掣肘,百官懼怕太後的程度比十幾年前更甚。

周無歸邊想着這些事,邊躺在床上做完了一百下擡腿。他就那麽并着兩條大長腿,身上還蓋着被子,上半身也沒動,只擡腿擡了一百下。期間,小谷子進來要幫他吹燈,見他如此行徑,還被吓了一跳。

周無歸卻笑了笑,反而安慰他:“別怕。”又招手讓他到床前,悄聲問他:“讓你打聽的事,打聽到了嗎?”

小谷子連忙壓低聲音,道:“奴才問過了,都說前兩天原公主身邊的管事大宮女被關進了天牢,這次給您安排陪嫁的侍女是從皇上的極陽殿裏選。”

“嗯。”周無歸心不在焉地應一聲,從枕頭下摸出他那個金藍色的小荷包,又從荷包裏拿出了兩片金葉子賞給小谷子。這兩天皇帝哥哥賞賜了他很多錢,他暫時用不上,但是小谷子不一樣。

“這太貴重了,奴才不能要。”小谷子連忙推辭。他是胡公公的徒弟,來之前得師父叮囑自然知道該怎麽守規矩,他可不敢貪二殿下的錢。

周無歸卻不在意地揮了下手:“身外之物而已,你現在在宮裏走動,自然要多方打點,你先拿着吧。出行前,務必将我想知道的打聽清楚,錢不夠再找我來要。”

小谷子連連謝恩,把燈吹熄,只留了一盞靠近門邊,便退到外間守夜。

然而,第二天還不到晌午,小谷子便舉着兩只血淋淋的手抖抖索索地來找周無歸。他十根指頭似乎受了刑,只能用兩手的大魚際夾着那兩片金葉子放到周無歸面前的桌子上,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痛哭道:“皇上說奴才不該亂花主子的錢,再有下次就砍了奴才的手!奴才錯了,請主子責罰!”

周無歸心口揪緊,忙讓小谷子起來,歉疚道:“是我考慮不周,害你受罰了。”又喚人進來帶小谷子去看太醫,務必把手看好。

之後,周無歸望着桌上那兩枚沾血的金葉子,陷入沉思。然而也不過片刻功夫,一個小太監就跑到門口禀報說皇上請他到極陽殿有事商議。

周無歸坐上輪椅,由那小太監推着到了極陽殿。

此時,皇帝在書房裏奮筆疾書,不知在寫什麽,但看得出來他很着急。周無歸被推進書房中,皇帝也只擡頭看一眼,道一句:“弟弟稍等。”就繼續埋頭狂寫了。

周無歸自己搖着輪椅到窗前,看了一會兒院子裏的花,意興闌珊,又轉到皇帝的書架前,找了一本游記翻起來。周無歸翻了十幾頁,正聚精會神地讀着關于一座山上某種花的描寫,身後傳來了皇帝的說話聲:“來人,把這封信送到蕭将軍府。”

原來是在給蕭将軍寫信,他轉過輪椅看向皇帝,此時皇帝望着他的眼神很溫和,很難令人将他與小谷子那十根鮮血淋漓的手指頭聯系到一起,但周無歸卻明白,與其說皇帝是在教訓小谷子亂花主子的錢,不如說,皇帝是在敲山震虎提醒他不該打聽的事情不要問。可事關父皇,他又怎麽能不關心呢?若父皇是被太後關了起來,那蘭姬之前為太後辦事,定然知道什麽,因此他才讓小谷子從蘭姬入手去打探消息,如今看來,這事卻被皇帝哥哥給攔下了……

周無歸垂下眼簾,靜靜等待着皇帝走到面前。他沒想到的是,皇帝見他垂眸不語,竟然主動蹲下來,還握住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說:“弟弟,皇兄其實也舍不得你嫁去千島國,所以朕會讓人在你出嫁那天就布好天羅地網,只要元王現身,必将其射殺!”

周無歸沒來由心頭一跳,一個‘不’字到了嘴邊,堪堪被他咬住。最終出口的話變為‘一切旦憑陛下安排。’

皇帝滿意地笑了,站起身拍着他的肩,說:“放心,朕定會護你周全,不會讓你受傷的。”

“多謝,皇兄。”

周無歸溫順而全然信任的樣子,落在皇帝眼中,也熨燙了他的心。他又說了一句‘這幾日你就好好在宮中學習禮儀,三日後,大周和千島會于青龍門外簽署停戰協議,彼時元王會來迎親,那便是動手之機。’

“皇兄,”周無歸用打着顫的聲調說:“我能再陪皇兄多待一會兒麽?”

皇帝有些意外,也有些動容,甩了下袍袖邊将手負到身後邊對他道:“一起到禦花園走走吧。”

周無歸操控着輪椅跟在皇帝身後,只見他在皇帝轉身的那一瞬間,手指抹眉低聲念了一句皇帝名諱‘周無悔’,眼前的光圈中便出現了一些畫面——

盡管那畫面裏沒有聲音,周無歸卻知道這是皇帝此刻內心所想,因此那雙在畫面中快速飛奔的明黃色靴子定然是皇帝周無悔的腳。畫面裏周無悔走得很快,他推開了一扇宮門,院子裏跪着一人竟然是小谷子,小谷子的手上套着夾板,他很痛苦地在喊着什麽……

片刻後皇帝讓人放了他,再度起身往內殿走去。

周無歸看到那殿裏有數盞長明燈,立刻猜到了那是哪裏——是供奉大周歷代帝王靈位的皇家宗祠,也就是宮裏的靈霁殿,前幾日他替蘭姬祭拜祖宗,連去了好幾次。

皇帝到這裏來做什麽?

周無歸正不解,那畫面已切換到了皇帝在牌位後的牆壁上摸索,很快他摸到了一塊磚,心中一喜,目露微笑,将那塊突出的磚推回原位,牆壁向一旁滑開,出現了一道門。皇帝打開門,沿着臺階向下走去,牆壁上鑲嵌着夜明珠,越走反而越亮,直到眼前大亮,竟是來到了一間富麗堂皇的房間。

這房間極大,頂部有許多蜂窩樣的換氣口,不知通到哪裏。房間中央放着一張大床,床上睡着一個人,周無歸只看了那人一眼,就從那與自己相似的五官中判斷出他是曾出現在踏月記憶中的男子,當時他在踏月的記憶中大着肚子,而在這份周無悔的記憶中,這個男子依舊大着肚子——

這個人難道就是自己的從未謀面的父皇?

父皇難道病了嗎?為何十幾年過去,他的肚子依舊大得不正常?!

周無歸憂心忡忡地想着。

畫面中,年輕的皇帝進入房間後沒有理會床上的男子,而是滿屋亂轉似乎在找什麽東西,牆上有很多櫃子,被他粗魯地拉開,終于驚動了沉睡中的人,兩人似乎吵了起來。

周無歸看懂了周無悔的嘴型,看到他喊‘父皇’時,周無歸眼眶發熱,但很快他意識到周無悔之前的一系列舉動,似乎并不是想解救他們的父皇,他似乎就是想要找什麽東西!

畫面中周無悔終于跪在了他們父皇面前,好像在說‘求父皇拿出兵符’——兵符?

而老皇帝似乎提到了‘無歸’……

周無歸一陣激動,他沒想到父皇還想着他,緊接着他又一愣,心口砰砰亂跳,只因他忽然意識到,他的皇兄今日突然說舍不得他嫁到千島,難道并非真的舍不得,而是因為父皇要見他才不得已臨時改變了計劃——

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湧上心頭,像是一股飓風卷來一只巨杵在戳他的心口!

好疼!

周無歸搖動輪椅的手突然停了下來,他捂着心口,大口呼吸,好像不這樣做,他就要窒息而亡了。

而皇帝也終于發現了他的異樣,他顯然十分急切,但他第一句話脫口而出的卻是:“在這節骨眼上,你可千萬別出意外——太醫!快傳太醫!!”

節骨眼上不能?那,不是‘節骨眼’的時候,我就可以自生自滅了?

周無歸心中突然就很氣憤,十三年的冷宮生活,他本以為是因兒時落水險些喪命的懲罰加之人魚的血統不容于世,才會一朝被關無人問津,原來不是。

至少不全是。

此刻,他特別想問問他的皇兄,這十三年你都經歷了什麽才會變成今日這樣子?這般冷得不像人了呢?難道你過得日子還不如我在冷宮裏嗎?——這,似乎也不太可能吧!

很快,周無歸被一群太監擡走,皇帝在他的視線中越來越遠,紅光圈也因此消失!不過好在,他知道他的父皇還活着,這就足夠了。他不會管周無悔怎麽想怎麽做,他只知道他一定會救出他的父皇,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

之後,他被送回了皇帝寝宮極陽殿隔壁的院子裏。小谷子雙手纏上了厚厚的紗布,被送回他身邊。周無歸發現小谷子似乎話變得更少了,就為他也開了個紅光圈,當看到裏面都是小谷子進宮前被幾經變賣的經歷時,周無歸一陣心酸,他不知該怎麽安慰他,想着這個小太監跟了自己,他們二人便是一榮俱榮的關系,就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說:“我會變強的,以後不會再有人敢随便欺負你!”

小谷子瞳孔微縮,之後像是下定了某個決心,鄭重地點了點頭,道:“奴才也會盡心盡力護着您!您之前讓奴才打聽的那件事……”

周無歸聽他說完,與在皇帝記憶中看到的景象一般無二,便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這事你不用再打聽了。到此為止吧。”

之後的幾天,周無歸一直稱病,不再踏出房門一步。他在想要如何将父皇在皇宮的消息傳遞給踏月。踏月說過他一定會親自救父皇出去,對此周無歸深信不疑。但是,太後說踏月在他手裏,而周無悔卻說踏月不在皇宮,一時間周無歸無法确定踏月的去向,這是他目前最着急的事。

他需要再出宮一次,找到那些穿綠鬥篷的人,他們既然會參拜踏月,想必應該知道他的真實下落。而眼下,他唯一一次出宮的機會就是幾日後的和親!

皇帝想要借和親的機會刺殺元王,刺殺成功他或許是安全的,若是刺殺失敗他還有沒有命回來就兩說——因為,這兩日,兩國交涉最終确定和親當日随他出城的人員數量不會超過十人。因此,皇帝之前承諾他的兩千侍衛、一隊暗衛全都成了空話。而皇帝又想要刺殺,太後也想要刺殺,因此僅有的十個名額中,除了小谷子一個真正的太監,其餘九人中,太後安排了四人,皇帝安排了五人。

而皇帝想要父皇手裏的兵符,父皇似乎想要見自己,那麽皇帝安排的五人在刺殺元王時,多少應該還會顧及自己的性命,太後安排那四人可就不一定了……

而周無歸作為蘭姬公主的替身,朝廷真的會顧及他的性命,将真正的租借契約交到他手裏讓他作為嫁妝帶到千島去嗎?

恐怕也是未知數!

所以,他該怎麽辦?周無歸想了許久,終于在出嫁前一晚想到了一個主意。于是,他叫來小谷子,如此這般吩咐一番,小谷子簡直吓傻了,周無歸卻拍着他的肩說:“……要想保命,咱們只能如此,我再也想不出比這更合适的方法了?或者,你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小谷子搖頭,道:“奴才都聽主子的。”

三日的時間一晃而過,積壓在京城上方的烏雲,仿佛也随着公主出嫁的來臨,悄悄散開了些許。然而,到底是兩國交戰,京城被圍的關鍵期,再尊貴的公主在這種時候出嫁,儀式上也不可能太過鋪張,只能一切從簡,就連沿途圍觀的百姓都稀稀拉拉,人命關天的時期誰還有心思看這種熱鬧?

周無歸坐在公主車辇上,盯着四面垂下的紅紗随車行駛而輕輕晃動,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平靜。他今日穿了一身大紅色的公主禮服,頭上戴着珠簾,眼睛下面由一面金絲繡鳳的面紗遮住了半張臉,腰間挂着公主玉佩和一只鼓鼓的金藍色荷包。

周無歸等車辇使出皇宮大門,一路拐上平安大街立刻解下金藍色的荷包,拉開頂端的帶子,一股異香頃刻飄了出來,他連忙從裏面拿出兩粒藥丸,一粒給自己,一粒給坐在下首陪着他的小谷子。之後,又從金藍色的荷包裏掏出另外一個荷包挂回腰間,再把金藍色荷包中那朵散發異香的如木雕般厚實的幹花悄悄藏進袖子裏。

這花是他那日在皇帝書房裏翻書時偶然看到,正巧在公主的陪嫁物品中也有,便替換了一朵放進之前元哥給他的那個裝滿香料的荷包裏。

再之後,他和小谷子就各自透過車辇的紅垂紗四下張望起來。他們無疑是在找人,周無歸還特地伸出手指又戳了戳小谷子,做口型提醒他‘找穿綠色鬥篷的人。’

車辇一路向東,很快來到魚人街附近。周無歸整個人都緊繃起來,為了看得更遠,甚至腰杆兒都挺得更直,就在他盯着一處人群細看時,小谷子突然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周無歸甚至感覺到他在抖——

而後他順着小谷子指得方向看去,整個人也愣住了!

那是一群身材高大又身穿綠色鬥篷的人,他們此時在一處小巷內,正整齊地列隊,盯着過街的公主車辇像是在盯着獵物一般,發出一股令人膽寒的氣息。

沒錯了,這些應該就是魚人!可又跟他從魚人街曾接觸過的魚人有些不同。不知是他們都站在陰影裏的緣故,還是別的,周無歸總覺得這些人身上的氣息太過陰寒,這令他有一瞬間的猶豫——原本準備扔出去的異香花,便遲了一瞬出手——

就在這一瞬間,綠鬥篷們先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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