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誘殺

誘殺

官道平整路直,往來行人很多,卻都是各行其道,各趕各路。沒入人群中的那一刻,結香感覺自己似乎也變成了芸芸衆生中的一員,極其不起眼。

沒有人會問她是誰,去哪兒了。

不會像是在姑婆山隔着很遠很遠的距離,村民們就開始邊走邊喚她法師了。

就連去打尖住店,店小二也只是喚她客官,一個所有人都能用的名字。

但很快就有人問她是誰了。

大堂人雜喧鬧,結香在客房裏叫了晚飯。

一道清炒時蔬,一碗白米飯,加上房費足足去掉了三十文。再買完蕭忍冬的線香後,錢袋子突然就輕了很多。

結香扒着飯似乎吃的也不是很香了,蕭忍冬從傘中出來,便看見她愁慮的小臉。

“只吃這些能吃飽嗎?”

他坐下問道。

“已經是比在山上好多了,離梧州還有些時日,既是決定走官道的話,銀子還是要省着些花。今天歇歇,我明日好多了就不必住客棧了。”

原也不想住店,可是來了葵水必須要清理洗澡,遂舍了銀子。

蕭忍冬卻道:“你是個姑娘,如何能這般不要命的折騰,多歇幾日。待你身子好了,我便是陪你走夜路,日夜兼程也無妨。”

“可是……”

“怕沒銀子?”蕭忍冬掃了眼她腰間的荷包,“不過是銀子罷,我去給你想辦法。”

他說着就要起身離開,結香趕緊拉住他的胳膊問道:

“蕭公子要幹什麽去,這銀子哪是說像了辦法就能有的!”

她沒想到蕭忍冬一個鬼,還當真要給自己掙銀子花。

這時臨街的客棧外響起了喧鬧聲,一陣一陣的喊打喊殺,氣勢好是兇狠。

結香撒開蕭忍冬的手推開窗戶探出頭去,街面上已經是聚集了烏泱泱的人。

從樓上望去,正巧可以看見人群中被奴仆毆打的一老一少。穿着灰色粗布長衫,肩上的老木醫箱被打翻在地上。

老者正是圈着小少年護在懷中,站在臺階上似管家模樣的綢衣男人,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罵罵咧咧。

“還不快滾,裝着人模狗樣的就敢來揭譚府的榜!再叫老子看到你們招搖撞騙,打斷你們的狗腿!”

罵完他便招呼着仆從關上沉甸甸的大門,巍峨的譚府外片刻就又恢複了平靜。

圍觀的百姓似乎也習慣了,跟衙門點卯似的隔幾日就有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江湖郎中叫譚家的人打出來。

也不知道府裏到底是什麽人生了病,滿城的貼榜尋醫,幾近一年了仍舊未得頭緒。

結香見狀立刻從樓上奔了下去,蕭忍冬見不得太陽落在樓上,仍舊站在窗戶從上而下看着下面的人。

“老人家沒事吧。”

老頭擡眼看是個姑娘搖了搖頭,将懷裏的小少年扶起來,渾濁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窘迫。

“沒……沒事,多謝姑娘。”

他接過結香幫忙撿起來的藥箱,将手中的兩張方子也放了進去。

“這譚府出了什麽事?怎能光天化日下打人呢,沒有王法嗎?”

結香好奇問道。

老大夫嘆了口氣,“姑娘是外地人吧,你不知道這譚府公子兩年前得了怪病。譚府貼榜尋醫,老夫是個江湖郎中,一時技癢沒忍住揭了榜去診治。不想譚老爺看了老夫的藥方後勃然大怒,叫人将老夫打了出來。只是…..只是老夫這方子确實沒錯,他們如此諱疾忌醫,譚公子再拖下去就沒兩日好活了。”

“這家公子患了什麽病,您可看出來了?”

結香好奇的回頭,紅木大門緊閉,死氣沉沉的沒有一絲生氣。

關于病患的隐私老大夫也不好在大街上亂說,擺了擺手将藥箱中皺巴巴的尋醫榜拿給結香。

“姑娘想知道自己進去看看吧。”

“好,您自己慢些走。”

結香接過醫榜目送一老一少離開,垂眸掃了兩眼,上面除了誘人的賞金外,什麽信息也沒有寫。

她沒想到正是愁慮銀子的事,好巧不巧這差事就撞了上來。

“蕭公子……”

結香下意識地叫了聲蕭忍冬,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被落在了樓上。

擡頭便和他從木窗投下地眼神撞在一起,他看着像是一個局外人又像是居高臨下的操縱者。

夜幕之下,譚府的明角燈亮了起來。角門下的小厮正是聚在一處玩牌時,門外響起銅環清脆的響聲。

“什麽人?”

譚府的大門拉開一條小縫,褐色幞頭小厮從裏面鑽出個腦袋來,慵懶的語氣中有些不耐煩。

結香眯眼笑道:“看見你家的榜,前來看診的。”

“你?”小厮見是個姑娘語氣輕蔑。

“嗯嗯。”

結香拽緊肩膀上包袱連連點頭。

“算了,進來吧。”

原不想讓她進來,聽見身後管家走進的說話聲,小厮立刻開門将人迎了進去。

譚府後院裏此時正時人仰馬翻之際,病入膏肓的譚公子晚飯吃了兩碗桂圓蓮子羹,半個時辰後忽然腹痛難忍出了血。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手忙腳亂的熬藥,年過半百的譚夫人抱着昏迷過去的兒子抽抽嗒嗒的哭,嚷着要一旁冷眼的譚老爺将白日裏的老大夫請回來。

結香正是趕上譚公子病發,沒來得及引見便被推進了病房中。

見踉跄進來的是個姑娘,譚夫人同譚老爺雙雙皆是一愣,頗為意外。

“姑……姑娘通醫術?”

譚夫人好奇地問,用手帕抹了抹哭紅的眼睛。

結香點了點頭,什麽話也沒說走近床邊,搭上了譚靈峰的脈搏。

人迷迷糊糊地哼唧着,臉色蒼白如紙。滿頭大汗的捂着在被子中,卻還是在打着冷擺說冷。

“煩請将門窗都關上,在屋子裏生上炭火,只需在外室留一扇小窗通風便可。”

立在屋子中一言不發的譚老爺打量了結香一眼,思慮片刻後示意管家照吩咐去做。

白日裏那老大夫叫備下的火盆也正還扔在柴房裏,小厮很快就端了燒得火紅的炭火進來。

“可否掀開被子讓我看看公子。”

結香問道。

聽見這話譚老爺陰骛的眼睛凝着冷光射出來,退出門的小厮身形也是一頓,估摸着過不了了一時半刻裏面那姑娘準會叫人打出去。

“姑娘,請”

譚夫人側身給結香騰了些位置出來,看見她的手法同白日的老大夫一樣,仿佛如見到了救星。

譚靈峰久病纏身,形同枯槁。身子塌進床榻中,結香的手覆上他乍收乍放急促吐息的小腹上。微微用力便能感受到他的五髒六腑都移了位置,身下還有濃濃的血腥味和元陽的濁氣。

“公子這樣多久了?”

結香摸完沒說譚公子是患了什麽病,只是将被子又蓋了起來遮掩他身下那股難以忍受的味道。

“……一兩年了。”譚夫人支支吾吾道。

“我有心救公子還望老爺和夫人莫要有所隐瞞,也不要諱疾忌醫。白日那老大夫診得沒錯,他老人家的藥可以用。但是想要根治公子的病沒那麽簡單,我需要了解這些年譚家可是出過什麽事,在公子患病前後?”

“這……”譚夫人怯怯地看了眼自己的丈夫。

一言不發的譚老爺忽然怒斥道:“哪兒來的黃毛丫頭,敢來譚府招搖撞騙!來人,給我打出去!”

屋外的小厮立刻沖了進來,人多勢衆,結香害怕的退了兩步靠在床榻邊。

她是傩師法力高強,對付妖魔鬼怪自是不在話下。可是不能對人使用巫力否則便會遭反噬,如此情況之下弄不好只能叫人暴打一頓扔出去。

屋子中緊張的氣氛正是一觸即發之際,她垂在身側的手一下被虛弱的譚靈峰抓住了。

他睜開渾濁的眸子,張大嘴巴,竭盡全力地喊出來一個名字。

“子魚!”

“子魚?子魚是誰?”

結香連忙湊上前問。

“是子魚,姑娘救我,救我!她……她來了!”

譚靈峰瞪着銅鈴般地眼睛大喊,四肢痙攣抽搐幾下便暈厥了過去。

譚夫人掩面哭喊着撲到他的身上,“我的兒,我的兒你怎麽了!”

結香迅速掃了眼屋子,各處角落都是空蕩蕩的,譚靈峰說的她來了,并沒有來。

“譚老爺若還想保住公子命現在就派人将白日的老大夫追回來,還有關于這個子魚的事最好如實交代,否則您就等着給公子收屍吧!”

結香直言不諱,十分的不客氣。

譚老爺閃了閃眸子,終是響起了他如鐘鼓般渾厚蒼老的聲音。

“姑娘這邊請。”

于是乎,這夜結香以貴客之尊住進了譚家。

在深宅老院的東南角的客房裏,蕭忍冬在紙傘中躲了一天終于是得以出來喘了口氣,并用上了上好的安汶沉香。

在他享用之際,結香用包袱裏的朱砂筆在黃紙上畫了張固身符。點燃後投在清水碗中,端了上前來。

“要救譚公子,還要麻煩蕭公子幫我一個忙。這是一道固身符,符水喝下去可掩去你身上的陰氣。三日後,麻煩你幫我在譚府中扮一夜譚公子将那女鬼引出來。”

“女鬼?”

蕭忍冬頗為驚訝,但眸子中的神色又分外的平靜。脫口而出的驚訝像是在配合結香一樣,不過他還是接過了她的碗。

“譚公子患的是什麽病,你弄清楚了?”

結香:“是下紅之症,這病是難好。除了譚公子諱疾忌醫外,還有就是被惡鬼纏身報複了,所以要想辦法抓她。”

蕭忍冬飲下那碗符水,将碗還給她。

下紅之症?聽見這話他的眼睛裏終于是浮現出了一些真摯的驚訝,只覺得這病名字聽着甚是耳熟。卻一下想不起來在何處聽過了,思忖片刻,擡起眼認真問道:

“你要如何引她?”

結香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據我了解這是樁孽緣情債,那女鬼對譚公子心有怨恨,定是見不得他好。只要将譚公子病好娶親的消息散出去,那女鬼心有不甘必定前來。屆是我布下陣法定能抓住她,公子只需要在新房裏幫我裝裝譚公子就可以。”

“那女鬼真的來的話,你有把握抓住她嗎?”

“當然有,這世間我除了不能打人,就沒有我降不了的邪祟,不用擔心!”

結香以為蕭忍冬在擔心自己,豪邁的拍胸脯保證。

那人忽然若有所思的感慨道:“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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