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前塵往事
3-前塵往事
再死一次?
沈清明說:“她——”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生死常态,沈清明從來處變不驚,從未有人在他臉上看到除了平靜之外的神情。
但聽到上巳死過一次,他的心還是不可控制地狠狠痛起來,臉色亦陰沉寡悶。
接着,他扯了一個艱難的笑,說:“我以為你會保護好她的。”
姜衡感覺他誤會了什麽,“其實——”
沈清明受不了一般打斷:“別說了,我不想聽。”
“……”姜衡一句話哽住,不上不下的,有點憋屈。
沈清明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她還跟你連識海。”
醋味太濃,姜衡快不能呼吸了。
沈清明越想越難受。
那時候,他要連識海,上巳死活不同意,後來醉酒後才松口。
怕上巳醒了反悔就沒從她識海裏出來過,不過他也不敢過聲兒。
于是偷雞摸狗了這麽多年。
識海這事兒确實挺暧昧。
沈清明大多時候都是理智克制不動聲色的,只要碰到上巳的事兒,就神神叨叨,姜衡看不下去,解釋道:“我只是為了救人,清明君不要胡思亂想。”
反正他勸了,至于效果如何,聽天由命。
巳予這邊有新進展。
噬人佛口中別有洞天,溪水潺潺,一條小道蜿蜒爬開。
光朱靈烏在頭頂盤旋,将裏頭的一切照得透亮。
參天巨石拔地而起,水流沖刷出細小溝壑,從四面八方朝着中心彙聚而去。
犬牙交錯,這個詞甫一冒出來,巳予竟然有些心驚肉跳,這些石筍大約是噬人佛的牙齒,若一口下去,再硬的骨頭也得斷成兩截。
巳予渾然忘了的不靈壞的靈,腦子裏剛閃過不吉利的念頭,下一瞬,那牙口就落了下來,正要擡手去擋,被光朱靈烏搶先護住,石牙撞上金光,“咯嘣”一聲當即碎成了渣。
她油嘴滑舌:“小水珠,挺厲害啊。”
識海裏有人接腔:“是光朱靈烏。”
沈清明咋回事,為什麽還在她識海裏蹲着?
巳予:“沈大仙還沒走呢,準備留下過年不成?”
被抓包的沈清明:“……”
巳予等了片刻沒動靜,以為沈清明良心發現走了。
只不過,照亮的小水珠們也不見了。
“滴答……”
“咕嚕……”
上頭滴水,下頭冒泉,洞裏的溫度越老越低,巳予冷得雙腿不受控制地顫抖,心口揪作了一團,抻都抻不開。
自己的法器受了委屈,沈清明竟然還看熱鬧,一副事不關己的語氣說:“從前你也總被她欺負,怎麽不見你如此委屈?”
光朱靈烏那嘴也不是吃素的,專戳沈清明肺管子:“她都跟別人連識海了,你還想幫她,你堂堂四大尊神怎麽就心甘情願當舔狗,你下賤?”
這小東西真是口無遮攔,觸了沈大仙的逆鱗,“長本事了你。”
光朱靈烏不爽:“不是你這些年說對上巳恨之入骨,如果見到她一定會挫骨揚灰,現在什麽意思,我看你不是要将她挫骨揚灰,而是要舊情複燃。”
這法器一天不修理都要在他脖子上撒尿了:“沒大沒小。”
光朱靈烏無情嘲諷:“口是心非,你就這麽迫不及待上趕着幫忙?能不能端出尊神的架勢,等着她來求你。”
求?這事兒就不可能發生在上巳身上,在《歷法》會議上面對争議從來都不肯低頭服軟,當衆跟他争得面紅耳赤,後來還得生氣不理人,怎麽哄都不哄不好。
沈清明:“你不了解她。”
光朱靈烏戳他肺管子:“你了解她,她不還是跟人跑了麽?”
沈清明氣得吹胡子瞪眼:“閉嘴。”
光朱靈烏見好就收,如它所料,巳予很快在識海裏喊他:“沈大仙,可否再借你的……光朱靈烏一用?”
沒有光亮,寸步難行,巳予只得“忍辱負重”。
沈清明擺譜:“不嫌我僭越連你識海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巳予:“沒有沒有,怎麽會呢,連得好連得妙連得呱呱叫。”
上巳從不谄媚,如今改頭換面不說,連性情也變了,沈清明心煩意亂:“行了,閉嘴。”
閉嘴就閉嘴,反正話不投機半句多,她跟壞脾氣的撒謊精也沒什麽共同語言。
水流中心近看是個深不見底的淵,八成是噬人佛的“咽喉”。
突然,一支伏弩從暗處襲來。
咻!伏弩攻擊速度極快,擦着巳予的右臂,“铮”一聲,紮進山壁裏。
“嘶。”巳予一摸手臂,指腹上是殷紅的血。
說時遲,那時快,沈清明屹立于岸邊,巋然不動,可眼裏燃燒着熊熊大火,“流觞,還等什麽?攻擊!”
巳予大意了,沒想到這雜碎竟在自己嘴裏設下機關,也不怕磕着自幾個兒的牙。
光朱靈烏飛速聚成火光四射的長劍,徑直沖向噬人佛咽喉。
所到之地,殺出一條陽關大道。
它在為巳予開路!
噬人佛竟然賊心不死,試圖悄悄纏上流觞劍柄,巳予幾乎是出于下意識的反應,擡起指尖“騰”地彈出一道冷光,飛去斬斷噬人佛的舌頭。
一不做二不休,巳予扯住剩下的那一截打了個結拴在了那雜碎的門牙上。
溪水裏噬人佛翻着紅眼,慘叫連連,大着舌頭罵:“女賊,你不得好死——哎喲!”
還敢罵罵咧咧?
巳予撚着纖纖玉指,輕輕一掰,那牙當即碎成齑粉,“你再罵一句試試?”
上巳也從不這麽暴力,沈清明歪頭看向姜衡,仿佛在質問她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姜衡裝看不懂,還挑事:“清明君要不要去幫忙?”
沈清明神情詫異,“你看我想幫忙嗎?”
那些恩怨留在日後分辨,眼下一致對外才是上策,姜衡說:“既然清明君不去,為了天下蒼生,我去了。”
說完,姜衡一飛沖天,沈清明沒好氣地想,天下蒼生,好爛的借口。
巳予系緊藤舌,順着藤條,循着流觞劍劈開的通道一躍而下。
流觞劍穿喉而過,留下噬人佛奄奄一息。
若是噬人佛就地喪命,裏頭的人也活不成,必須速戰速決。
淵底很暗,勉強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子,只比伸手不見五指強一點。
“嘩啦啦”,水聲四起,眼前蒙着規毀鏡驅不散的紅霧。
白骨橫陳,山壁長滿青苔,一棵桃樹破石而出,樹幹上附着些茂密的苔藓,而那中間,有一口玉棺,正熒熒發着微弱的白光。
乍看之下會以為闖進了某個不為人知的世外桃源。
可這哪裏是世外桃源?分明是萬人冢。
人間煉獄,滿坑冤魂。
巳予走到玉棺處,一掌震開棺椁,那些生魂全須全尾躺在裏頭,江泛也在!
流觞劍劈出一條路,正好直接連魂帶棺送出去。
巳予扶住棺身,歸毀鏡靈力緩緩流出,可玉棺紋絲不動。
有人在玉棺下了禁锢術。
不管了,先試試簡單粗暴的法子,屈指飛出無數道劍光,在方寸之間亂劈一氣,可惜收效甚微,玉棺一動不動。
巳予:“……”
看來這個禁锢術蠻力劈不開,非解不可。
行,禁锢術,解就是了,巳予環顧四周,目光落在盛開的桃樹上。
看着位置,八成是噬人佛的心髒。
桃者為五木之精,多用之鑄劍以鎮宅、辟邪,一根仙木鎮在石心中,怪不得它吃了這麽多人都長不出血肉心肝。
巳予聚精凝神,右手心起火,火焰成劍,劍影直指石心。
耐心耗盡,最終選擇更簡單粗暴的方式,她要打得噬人佛心悅誠服主動送她出山!
手心一轉,劍心翻轉,火光四濺,石心俱裂,巳予笑道:“怎麽樣,舒服麽?”
噬人佛疼得直喘氣:“蛇蠍毒婦,有種再來!”
于是再來!
噬人佛疼得龇牙咧嘴,恍然間,有風吹進來,巳予聞到了貓兒醉的味道。
貓兒醉是巳予最愛的酒。
這酒來歷頗為久遠,據說上巳在百裏桃林酒肆買下一壇桃花醉,就地埋下之後纏着沈清明打賭去尋。
沈清明沒尋到酒,卻拎回來一只醉貓和空酒壇,調侃上巳:“你的桃花釀,不若改名貓兒醉。”
貓兒醉因此得名。
姜衡外出路過百裏桃林,回來時總會給她捎上一兩壇,最近日子不對,姜衡管着她不讓喝,猛然間聞着味兒,倒是饞了,巳予舔了舔唇縫。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一些虛幻又缥缈的場景,風起雲湧,攪思弄緒。
那一年祁連山大雪連綿幾百裏,她與花朝在祁連山麓上巳林圍着火堆把盞言歡。外面大雪紛飛,南風裏烘着幹燥的暖意。
花朝不堪酒力,喝了半壇便醉倒在竹榻邊。正在興頭上沒了酒伴,她仰頭把那剩下的半壇一飲而盡,靠在軟椅上,聽火星“噼啪”作響。
半醉半醒,對面有人落座,聽到細碎的動靜,她懶懶擡眸,隔着火光,對方的臉有些模糊,可那一雙眼睛,炙熱又深情。
仗着絲絲入骨醉意,她縱情恣意,眼神直白得有些忘乎所以,良久,她聽到對面的人緩緩開口:“你把花朝灌醉了。”
她撐着頭,意識混沌,叫熱氣烤得熱烘烘,脫了力,連聲音都軟綿綿的:“唔,沒灌她,才喝半壇而已。”
對面的人驟然離近,理了理她垂在蒲團上的發絲,貼在她額前低聲道:“花朝不勝酒力,你是不是有點欺負人?”
花朝是小孩子心性,最愛玩,可惜酒量差,一杯倒,作陪時常常不能盡興,察覺到對方唇角挂着淡淡的愠色,她下意識就要哄,先是蹭了蹭對方的臉頰,再借着醉意顧左右而言他:“你怎麽不叫我軟軟?”
愠色再找不見蹤跡,對方扯了條兔毛毯裹住她,“這可是你自找的。”
說完,他将人攔腰抱起,穿破朔風與大雪,踩雲踏月歸去。
風雪交加,醉意散去,那人已然不在身側。
小厮坐在她跟前,擺弄着醒酒湯,見她醒了,規規矩矩喊她:“上巳君,清明君外出辦事,吩咐您醒後務必飲下這碗醒酒湯。”
“啊——”慘叫聲将思緒拉了回來,噬人佛喘息着罵道:“你這個毒婦!”
狂風飒飒,森森利劍乍現,手起劍落,噬人佛一雙血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道:“扶風劍?”
靈力攢聚手心,劍氣直逼而上,一劍貫穿,巳予語氣冰冷:“這是引我入幻境的代價。”
噬人佛突然大笑起來:“這不是幻境,這是曾經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上巳君,被自己的戀人殺死失去一切的滋味如何?”
“住嘴!”又一個劍氣甩出去,噬人佛瞬間開膛破肚,巳予手指一勾,白色絲線數以百計纏上玉棺,她吹響口哨,赤焰嘶鳴而來,絲線纏上馬鞍,赤焰拖着玉棺沿着豁口呼嘯而出。
巳予:“我本想留你一條命,可你死性不改,今日我就替天行道了結了你。“
陰風飒飒,巳予雙眼通紅,噬人佛頭顱岌岌可危。
剎那間,天地色變,電閃雷鳴,五雷與扶風劍氣相撞,姜衡來了!
姜衡攔住她:“阿巳,停手!它不能死!”
巳予:“大不了我再闖一次地府,姜衡,別攔着我。”
劍氣浩然,在穿堂破肚之前,被姜衡接住,劍氣不敵閃電,潰散成一縷青煙。
接着,姜衡的訓斥劈頭而來:“闖什麽地府,你還嫌天罰不夠多是不是?”
他那般咬牙切齒,甚至帶了警告的意味,巳予怔住,驚覺自己的話也很有問題,她為什麽要用“再”,腦海中,又閃出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她大鬧地府,《歷法》震怒。
如果她真的這麽做過,究竟是為了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