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詭客01

正值清明多雨時節,纏綿的細雨已經接連下了好幾天。

這日難得有片刻天朗,錦城到青城的水路間,依稀可見一艘烏蓬小舟在慢慢悠悠的趕路,船艙裏隐約有琵琶聲傳出。

撐船的小夥年輕俊俏,戴着寬大的竹制鬥笠,穿着灰色長袍。

“小姐,你說我們現在像不像身臨仙境?”

撐船的小夥回頭朝船艙開口,竟然是十分清麗的女音。

“若是船身能穩些前行的話,像。”

船艙裏坐的年輕女子臉上蒙着輕紗,正低頭專注的撥弄琵琶弦,露出嬌好的脖頸。

回答很随意。

樓初心出生在京都雲城,自小也是長在雲城,但對青城一點也不陌生。

因為每年清明,家主都會帶族人回去祭祖。

她會撐船,便纏着江洲漓買了葉小舟,當起掌舵的船夫,駛着烏篷船搖搖晃晃的一路沿河往南走。

此時聽到江洲漓的回答,微微汗顏,尴尬的低聲嘟囔了句。

“怎麽這樣說嘛——”

河岸兩邊的窪地,盡是翠綠繁茂的蘆葦蕩,蘆葦蕩後面是小漁村,偶爾路過民風淳樸的小漁村,就能和載客的老船夫同行一段。

江洲漓不常理她,樓初心就自己找樂子同其他船只的船夫,或者客人打招呼。

到第三日黃昏,兩人才終于進了青城的轄區,重鎮宣齊。

宣齊鎮是青城的屯兵之所,距離主城不過半日的路程。

樓初心望着遠處此時已一片燈火通明的房屋,微微躬身往船艙的方向詢問道。

“這天看似就要下雨了,小姐,我們今晚不妨就在此停靠找個客棧歇息,明日一早再啓程可好?”

山雨欲來風滿樓,夜雨的威力更強勁。

烏篷船被吹得左右搖晃,狂風肆虐中還夾雜着遠方傳來的沉悶的雷聲。

江洲漓扶着船篷慢慢走到船頭處,站直了眺望前方不遠處的繁忙港灣。

想到午飯時兩人也只在船上匆匆吃了點幹糧,樓初心撐一天的船該是疲累了,便點了點頭,“那今晚先在此稍作休息吧。”

“好咧!”

樓初心受到鼓舞,握着竹篙調轉了方向往港灣奮力駛去,想趕在暴風雨落下前停靠到岸邊。

雷聲和漫天黑壓壓的烏雲無不在昭示着大雨即将來臨,這個信號同樣讓許多出游的花船紛紛轉向,歸港靠岸。

附近的大船因為吃水激起的大浪撞到她們的烏篷船,令樓初心好不容易穩住的船身,再次搖晃不已。

盡管她已經努力的穩住船身,但小舟仍是被水波和浪花給推出一段距離,往後一個不察竟然撞在了已經停靠岸邊的巨型畫舫上,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撞擊沒讓畫舫出現問題,倒是其反作用力使得烏篷船瞬間産生了劇烈的搖擺。

樓初心只顧着趕忙穩住船身避免翻船,然後還要擔憂江洲漓,也就沒注意有淩亂匆忙的腳步聲從旁邊的畫舫上傳來。

幾名兇神惡煞的小厮氣洶洶的出現在畫舫的甲板上,手裏拿着棍棒。

領頭那位小心的勾頭往被撞的地方查看,發現沒什麽要緊,這才回頭沖着樓初心和江洲漓大聲怒喝。

“你們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活膩味了嗎?竟然敢沖撞賢王爺的畫舫!要是驚了王爺的興致,你們就算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樓初心剛穩住船身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見如此粗魯無禮的話,頓時心生憤懑。

這些狗腿的小厮,真是會狐假虎威,先不論對與錯,單是沖他們給江洲漓臉色看,就讓她到嘴邊的道歉的話又收了回去。

眼睛危險的眯了眯,手已經摸到腰間的軟劍,準備好好教訓他們的出言不遜,卻被江洲漓暗暗的制止。

樓初心順從的把手從軟劍藏放的位置移開,但心中對那幾個小厮仍有不滿。

沖着冷哼了一聲。

“沖撞貴人的畫舫,民女感到非常的抱歉,還望貴人海涵。”

江洲漓微微低頭,做出歉意的姿态。

她面上蒙了面紗,讓人只能看見清亮純淨的雙眸。

“怎麽回事吵吵嚷嚷的?”

船艙裏又走出來一個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看着就是精于算計的難纏角色。

“錢大人!”

先前的那群小厮紛紛恭敬的問候。

領頭的上前一步給他解釋道,“回禀大人,這兩位的船只撞到了畫舫,所幸沒什麽大礙。”

被喚錢大人的男子,眼睛在江洲漓和樓初心之間來回看了看,“既然沖撞了賢王,無論對錯,進來致歉吧。”

言罷轉身就走。

樓初心對江洲漓對視一眼,見她微微點了點頭,這才将船停靠岸邊,然後小心的扶着江洲漓登上金碧輝煌的畫舫。

江洲漓會乖乖登船,其實是有自己的私心和打算的,她想趁此機會見見巫馬定安其人,看看此人是否真如外界所說的那樣,逍遙随性,只想當個“閑王”。

當今天子巫馬駿,育有七子二女,太子巫馬定邦因無能被廢、五皇子早夭、以及九皇子未弱冠。

餘下二皇子仁王巫馬定廷、三皇子平王巫馬定瀾、七皇子思王巫馬定瀚、還有這個八皇子賢王巫馬定安,皆是儲君的合适人選。

其中,巫馬定瀾和巫馬定瀚一母同胞,巫馬定廷同巫馬定安亦是親兄弟,傳言朝廷的官員明裏暗裏已經大致分為兩派,開始擇主站隊。

親巫馬定廷一派的認為,這一派是皇後嫡子且年長,若是依祖訓立長立嫡的話,那是勝券在握的。

而親巫馬定瀾那一派的則認為,當任人唯賢,這平王兵權在握又戰功累累,比其他皇子要優秀。

兩派現在已經勢同水火,但巫馬定瀾還未表現出想争儲的意向。

青城城主是皇後的娘家兄長,巫馬定安要到青城的舅家走動,是沒有任何不妥之處的,但不妥就不妥在,這個兩派關系正緊張的時候,他出現在宣齊,青城的屯兵之所,還如此高調,用意有些引人深思。

畫舫有兩層,樓上是廂房,此時光線十分暗淡,樓下大廳燈火通明。

江洲漓才随小厮進到船艙裏,就被裏面紙醉金迷的奢華裝扮,惹得心中不住的感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古人誠不欺我。

船艙一樓大廳十分寬敞,地板用大紅色的地毯鋪滿,四周梁柱上帷幔飄飄,除一列畫屏風隔開過道外,整個大廳裏顯眼的就只有一座半丈高的戲臺。

戲臺前有憑欄,憑欄後放着簡單的一桌一椅,桌上放着醒木和折扇,右手邊坐着負責鼓樂的伶人。

戲臺下三面設位,此時案幾前已坐滿了前來赴宴的達官貴人,觥籌交錯好不惬意。

主位上的巫馬定安,看來不過二十歲出頭,面容清秀粉氣,較之巫馬定瀾,怎麽看都少了那份歷經物事後的硬氣和穩重。

領她們進來的小厮讓兩人在原地等候,江洲漓便見方才在甲板上所見的錢大人走到巫馬定安身後,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然後巫馬定安轉頭往她們這個方向看過來,江洲漓微微點頭致意。

巫馬定安不在意的移開視線,同錢大人說了句什麽,錢大人唯唯諾諾的退回來,趾高氣揚的對她們道。

“王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爾等的冒犯了。”

但這樣還不算完。

因為錢大人沒有領她們出去,而是安排她們入座了大廳末尾的位置,說是王爺大方,吩咐道既然她們已經來了也別急着先別出去,恩賜她們坐下來一起聽聽南郭先生的精彩說書。

南郭先生是什麽人,江洲漓完全沒有印象。

她行走江湖多年,對三教九流都有些了解,卻從未聽過有這樣一個受追捧的說書先生,聽說書竟然還需要恩賜。

疑惑的看向樓初心,只見樓初心也在看她,沖她微微皺起眉搖了搖頭,表示也未曾聽說過這位南郭先生。

侍女們列隊盛了酒食上來,将兩人面前的案幾擺得滿滿當當。

這番大動靜使得不少在座的都看了過來,眼裏帶着打量,似乎想知曉兩人是什麽身份。

江洲漓鎮定自若假裝沒看見,巫馬定安也不介紹。

恰巧這個時候,戲臺邊上的鼓樂響起,衆人便收回視線,全把目光放到戲臺上。

江洲漓也随之看去,從戲臺左側的臺階上走來一個看着有幾分仙風道骨的中年儒生,約摸三四十歲的年紀,穿着一身十分普通的灰色長袍,倒十分符合說書先生的形象。

但仔細看又不難發現,這襲長袍雖然素淨沒有圖紋,布料卻實屬上乘。

這與江洲漓往日所見的說書先生的形象,顯得很不相同。

常言有道,窮酸書生,并非是無中生有的貶低,是說書生有君子風骨,吝為銅臭折腰,所以多半既窮且酸。

而作為地位還不如學堂夫子的說書先生,賣藝之人向來飽受欺壓,生活更不該如此順暢才對。

想到錢大人剛才傳達的話,賢王恩賜她們留下來聽精彩說書。

難不成這南郭先生真巧舌如簧,還能将死人說活?

江洲漓突然對此産生了幾分興趣。

說書先生走到桌子後面站定,先抱拳,向四方行了個書生大禮,這才順着長袍的衣擺慢慢坐下來。

“鄙人經師不明,出藝不高,歪腔走調有所難免,還請列位大人湊合着聽!”

言罷,拍響了醒木告誡衆看官注目。

“恰逢今夜雨疏風驟,諸位大人齊聚在這畫舫裏,正好似那寒冬臘月裏,衆人受阻于郊野,圍坐在火堆旁談天說地,閑來無事且聽鄙人唠叨幾句助助興!”

又是一聲醒木驚堂。

“前一回鄙人說到——枝頭蛇藤等秋來!這回便再來說說那——鳳堕之靈捧冬生!”

Leave your mess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