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新人

新人

茫茫大雪鋪滿深夜,山裏有座破敗的小木屋。

一個人,一盞燈。

寒冷,孤獨,寂寞。

難受,想哭。

她本是他的童養媳,既然他不要她了,她便回到這裏來。

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

心像是被冰封住了,不去想,不去聽,才能不那麽痛,才能勉強活下去。

一個人撿柴、生火、燒飯,養一條撿來的廋骨嶙峋的瘸腿小白狗。

到了寒夜裏,她會抱着小狗,相互取暖。

小狗總是安安靜靜地偎依在她懷裏,偶爾舔舔她臉頰的淚,輕輕嗚咽兩聲,像是在安慰她。

冷,鋪天蓋地的冷。

不管燒多少爐火都暖和不了,還是止不住的發抖。

他說:“她是世上最耀眼美好的女子,你不要說這些話,玷污了她。”

他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童養媳一事,可有人問過我是否願意?”

他說:“不過你放心,我保你一世衣食無憂。”

他說:“府上沒苛待過你,為什麽要走?”

楚知禹說的話一遍遍在她腦海中回放,把她自以的美滿姻緣摔得粉碎。

她叫楚玥,她是楚知禹的童養媳,她的名字也是楚知禹給她取的。

楚知禹本是山村裏的獵戶家的兒子,父親早逝,好在他有讀書的天分,被族學裏的先生看中,一路苦讀。

後來他科考連中三元,皇帝親賜官翰林院,被封官後他一路平步青雲,現如今才二十一歲已是正三品官員。凡是認識他的人,沒有一個不對他的品行交口稱贊的。

曾經她以為自己是幸運的,雖然是個童養媳,但夫婿長的如芝蘭玉樹,清俊雅正,萬裏挑一的相貌人品。

每日裏只是看着他,便讓她心動不已,只想對他好些,再好些。

若不是他的童養媳,只怕她這輩子都見不到這般出色的男子吧,更別說做他的娘子了。

雖然他性子疏離,帶着讀書人的傲骨,平日裏不願多說話,讓人有些難以接近。

但他從未像村裏的其他人那樣打罵媳婦,總是對她以禮相待。

能嫁給這樣的夫君,她珍惜極了,惜福極了。

以前她做女紅供他讀書,現如今他做官了,她每日伺候他的生活起居,衣食住行,樁樁件件,沒有一樣不是親力親為。

她知道她身份低微配不上他,不會琴棋書畫,不會詩詞歌賦,只勉強認得些字。

他出席宴會從來沒有帶過她,從來不讓她在重要場合出現,估計他其他官員只怕還當他沒成親吧。

可她真的是愛極了他,不求別人眼前的風光,只求能與他相守到老,她願意受些委屈。

可就在半年前,楚知禹入了穆王爺的眼,穆王爺有意将自己的唯一的女兒白鳳雙許配與他。

她還記得那天她和往常一樣在屋裏為他縫制鞋襪,而與此同時,前院正在舉辦宴會。

宴會的主角是誰,當時她并不知道。反正這種場合總是不讓她去的,她已經習慣了。

那日直到深夜,楚知禹才回屋。

他身上沾染了一些酒氣,混合着他身上原本的清冷松木香,她反而覺得別樣的好聞。

她上前幫他寬衣,又跪下為他換鞋。

他斜靠在榻上,冷面薄紅,向來清冷的目光也多了一絲迷離,染上幾分醉意。

她對他說:“夫君,時候不早了,要上床歇息嗎?”

他眼珠緩緩轉動,看向她,眉頭微蹙,眼中翻滾着晦暗不明的情緒。

楚玥走到他身旁,蹲下身,道:“夫君,我扶你起來吧。”

她比他大兩歲,早就習慣了照顧他,唯恐自己哪裏做的不周全。

她蹲下以後,兩人的目光平視,楚知禹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楚玥看到他眼底浮動的欲色,不由面色一紅。

兩人幾年前就在她婆母王氏的要求下有了夫妻之實,那也是楚玥少有的能感受到楚知禹愛她的時候。

她愛極了他,自然也願意與他共度魚水之歡。

她的相貌不是頂尖的,只能算是清秀。一副身子卻是玲珑有致,纖腰不盈一握,胸脯飽滿圓潤,該有肉的地方有肉,該瘦的地方瘦。

她知道楚知禹是愛她這副身子的,唯有在床上,他的清冷不再,像是餓極了的狼,需索無度。

于是她緩緩起身,主動脫下外衣,一寸寸地展露她如雪的肌膚。

楚知禹眼中欲色更濃,要是以前,他早就抱着她入賬了。

可今日,他卻沒動。

他閉上眼,聲音喑啞:“你去床上睡,我今日睡在榻上。”

楚玥呆住了,她赤裸着身子站在他面前,他竟然說這話。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半響,她咬着唇道:“夫君可是身子不适?還是玥兒有什麽做的不對的地方?”

楚知禹睜開了眼,眼中已經恢複了清明,他道:“與你無關,時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說完,他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楚玥一聲不吭地撿起地上的衣服穿上,到底是覺得丢人又委屈,落了幾滴淚。

但她不敢再多說什麽,怕打擾楚知禹休息,抱來被子為他蓋上,然後熄滅了蠟燭,便躺倒了床邊的腳踏上,準備對付一晚上。

畢竟夫君不睡床,哪有她睡床的道理。

一晚上她時睡時醒,昏昏沉沉想了一夜,眼淚也斷斷續續無聲地流了一夜。

她不知夫君為何明明動了情,卻不要她,還和她分開睡。

她在腦海中想了無數種可能,最終還是自欺欺人地騙自己,定是他公務繁忙,太累了。

到了寅時,她輕手輕腳地起來,先以冷水敷面,讓哭腫的眼睛消腫,再去提開熱水,為夫君洗漱做準備。

雖然夫君提過這些事不用她做,有下人會做,但她以前在村裏早就做習慣了家務活,如今雖然日子好了,有了下人伺候,她也總是想親自伺候夫君。

其實,她也是藏着小私心的。

她不想丫鬟觸碰楚知禹的身子,他的事她不想別人經手,總覺得這樣的話楚知禹就完完全全是她一個人的,所以洗漱換衣這些事,她也都自己來。

楚知禹起來以後和往常并沒有什麽不同,洗漱完,換上官服,吃了早飯,他就出門了。沒有和楚玥說話,也沒多看她一眼,自然也發現不了她的眼睛還有些腫。

楚知禹走後,楚玥和往日一樣先去伺候婆母和小姑子用早食。

婆母王氏是山裏村婦出身,如今兒子當了大官,她春風得意,在家中擺足了着官家主母的派頭。

楚玥按照她的規矩,每日清晨需跪下向她問好。

對于楚玥,王氏向來是看不上的,她眼皮都不擡一下,也不叫她站起來,只當是屋裏沒這個人,兀自和自己女兒說着話。

“昨日見了郡主,我這把老骨頭可算是開了眼了,才知道什麽叫大家閨秀,金枝玉葉。”

楚知禹的妹妹楚芳穎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楚玥,也道:“是啊,白姐姐長得又好看性子又好,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哪是有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能比的。”

王氏道:“郡主知書達理,自小就受王妃管教。禹兒若是真能娶到郡主,我真是晚上睡覺都能笑醒。”

楚玥聞言一驚,不知王氏為何忽然這麽說,她一時忘了規矩,擡起頭看向王氏。

王氏見她忽然看自己,氣不打一處來,瞪她一眼,怒道:“你看什麽看?”

楚玥向來怕她,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說,只能結結巴巴地道:“我……我……”

王氏不耐煩地打斷她:“我什麽我?你滾回去抄十遍女誡,我們家可是書香門第,別整天狗屁不通的丢我楚家的臉!”

楚玥不敢忤逆王氏,只好把心裏的疑問壓下,低頭應是。

她一路心神不寧地回到萃玉軒,她的貼身丫鬟暮雪已經為她準備好了早食。

暮雪見了楚玥,面帶愁容地走到她身邊,低聲對她道:“夫人,昨天晚上穆王爺家的郡主來和大人一起吃飯了,奴婢聽說王爺有意将郡主許配給大人呢。”

楚玥聽暮雪這樣一說,心中巨震,再想到昨天夜裏楚知禹的行為,竟然是要為郡主守身不再碰她了。

這不是第一次有官員想把女兒許配給楚知禹,可上門吃飯還是第一次,楚知禹這樣異常也是第一次。

難道他真的要娶郡主?

想到這裏,她心裏猶如有成百上千只螞蟻在爬,不知該如何是好,眼淚不住地往下流。

暮雪見她這樣也是鼻頭一酸,忍住眼淚勸道:“夫人,您也寬寬心,大人如今仕途亨通,咱們府上進人也是早晚的事。奴婢聽說別的大人家裏都有好幾房夫人呢。只要大人不苛待于您就好了。”

楚玥低頭不語,在椅子上呆坐流淚良久,暮雪的安慰也一點都沒聽進去。

忽然,她起身取來昨日做到一半的鞋,繼續縫起來。

可她的手指卻止不住地發抖,手裏的針一抖,紮破了手指,一滴血珠溢了出來,她忙把手指移開,不讓血珠落到靴子上。

暮雪拿帕子為她擦血,卻被她躲過,她把流血的手指放入口中舔了舔,就繼續縫起來。

她口裏囔囔道:“這雙鞋子夫君過幾日就要穿了,天氣越來越冷,得快些為他做好才行。”

暮雪見她這樣,心裏也跟着難過,卻也不知該怎麽勸,只能道:“夫人,您先吃些東西吧,身子要緊。”

楚玥卻想沒聽見一般,專心縫制手裏的鞋子,仿佛不去想,不去聽,那件事就能不發生一般。

接下來幾日,楚知禹都沒來萃玉軒住,而是宿在了書房裏。

直到楚知禹休沐日的早晨,楚玥才在王氏屋裏再次見到了他。

他一襲月白長袍,黑發如瀑,窗外晨曦的微光落在他的發梢,在他身周渡上一層光暈,更顯他神色清冷,氣質出塵。

楚玥跪在地上,對着他們三人問好。

因為楚知禹在這裏,王氏沒有為難她,而是直接讓她回房去。

楚玥幾日沒見他,如今只見了一面,就要離開,心中不舍。

可有心多留,又沒緣由,只能低頭退下。

可她退了沒兩步,楚芳穎就叫住了她。

“等等。昨日我的金钏不見了,到處都查了也沒有,不會是你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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