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離開

離開

“或是休妻,都可以。旁的東西我不要,只要青山村裏那間木屋。行嗎?”楚玥擡的語氣輕柔的像一根羽毛。

楚知禹猛地擡眼看她,皺眉道:“不是說了讓你當平妻,母親妹妹那裏都不要你伺候,你還鬧什麽?”

楚玥道:“我不是鬧,是真的想走。”

楚知禹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保你一世衣食無憂,府上沒苛待過你,為什麽要走?”

楚玥輕輕笑了笑,他不會知道她以前有多愛他,自然也不會知道為什麽她會舍棄府上的好日子不過,非要去當個村婦。

可是,于她而言,愛沒了,夢也該醒了。

她對他道:“你放心,我出去以後不會說府上一句不好。若是有人問你,你就說是因為我不能生育即可,不會壞了你楚大人的好名聲。”

楚知禹看她的眼神像是不認識她一樣。

良久,他才道:“我不會休你,更不會和離。”

楚玥倒是有些奇怪了:“你既然不愛我,強留我做什麽?郡主也不希望我在府上吧?”

楚知禹低下頭翻書,沒有理她。

楚玥想了想,又道:“還是你怕背上抛棄糟糠之妻的名聲?但朝中知道你娶妻的人并不多吧?你可以說我是個通房丫鬟。反正我本就無父無母,不會有人來說什麽的。”

楚知禹動作一頓,面上浮現一抹愠色,似乎動了氣,他強壓着怒火對她道:“出去!你說的事我不同意。”

但這一次楚玥心意已決,她直接對他道:“明日我便回青山村去了,你若是什麽時候寫好了休書,差人送來即可。”

她來找他之前就想好了,不論他是否同意,她都要走。

說完,她深深看了楚知禹一眼,轉身離開。

大門被打開又合攏,發出輕輕的“咔”的一聲,然後屋內就再無聲息。

楚知禹端坐在桌後,看着那扇合攏的門,他的神色如常,可指尖卻捏着書頁遲遲沒有翻動。

香爐中的月麟香在氤氲,袅袅。

第二天,楚玥告別了暮雪,帶着幾件随身舊衣離開了楚府。

暮雪雖然很想跟她走,但她到底是楚府的人,是不能擅自離開楚家的。

青山村離京城大約有兩個時辰的路,楚玥雇了一輛驢車過去。

青山村,顧名思義,多青山。

現下雖然是寒冬,但山上仍有許多蒼翠的樹木。樹木上面蓋着些雪,白雪壓青枝,也頗有意趣。

群山深處有一座小木屋,是之前楚家的舊宅子。

木屋不大,分為三間,中間一間稍大些,兩邊兩間小些的,以前楚家四人就在這裏住。

楚玥到了以後,将房子打掃幹淨,把舊被子拿去外面晾曬,又去山上撿了些柴火來。

忙到天黑時,總算是把基本的東西都安置好了,可以住下來踏踏實實過日子了。

楚家以前是獵戶,家中還有之前的打獵用具,白天她可以去河裏捕魚,再采摘些野菜,也能勉強填飽肚子。

只是到了晚上,寒風呼嘯,周圍又沒有別的人家,漆黑一片,實在有些吓人。

所幸,有一日,她在路上撿到一只瘦骨嶙峋的瘸腿小白狗。

到了寒夜裏,她會抱着小狗,相互取暖。她給小狗取名叫小白。

小白很乖,總是安安靜靜地偎依在她懷裏,偶爾舔舔她臉頰的淚,輕輕嗚咽兩聲,像是在安慰她。

天氣越來越冷,雪下得越來越頻繁。屋裏總是很冷,即使燒再多柴火都溫暖不了。

夜裏的時候,她偶爾會想起小時候的事。

那也是冬天,她一個人要去河邊洗全家人的衣服,手被凍的像蘿蔔一樣又紅又腫。

而只要她的幹活稍微慢些,王氏的竹棒就會抽到她的身上。

有時候她冷得受不了,就會問楚知禹能不能和他一起睡。畢竟他的被子比她的厚的多,而且兩個人睡會比較暖和一些。

那時,楚知禹會說:“男女授受不親。”

她問他:“我不是你媳婦兒嗎?”

每當她這樣說,楚知禹就會沉默不語。

以前她不懂,現在想想,原來他從小就厭惡她這個童養媳了。

一直以來,都是她自作多情啊。她以為的蜜糖,對他來說是砒霜吧。

“咚咚咚”,屋門忽然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楚玥警惕地問:“是誰?”

屋外傳來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玥玥,我是你楊嬸子。”

楚玥記得楊嬸子,她和王氏交好,是村裏屠夫的妻子。

她從門縫中看了看,确定來人是她,才開了門。

楊嬸子身材豐滿,穿着一件藏藍棉襖,她一邊拍着身上的雪一邊四處看着:“哎呀,這雪可真大。”

當看到屋頂時,她指着屋頂道:“你這屋該修修了,都漏風呢,我說怎麽這麽冷。”

楚玥看了看,只道:“等天好了就修。”

“哎喲,你一個女人哪會幹這活兒啊。”楊嬸子誇張地擺手道:“要我看啊,你還是得找個男人,這日子才過得下去。”

“咱們村東頭的張慶比你大五歲,身子可強壯了,去年家裏死了老婆,正托我說個新的呢。結果啊,前幾天他在你家外面見了你,一眼就看上了。”

楊嬸子拉着她親熱地道:“這不,就托我來說媒呢。你放心,嬸子給你找的,絕對差不了!”

楚玥沒想到會是這事,對她道:“楊嬸子,我現在不想找。”

“你這話說的。”楊嬸子拉着她的手道:“咱們女人家,一個人哪能活啊?總得有個男人。楚家那樣的人家你是別想了,這個張慶有把子力氣,以後日子準保好過。”

楚玥笑笑,道:“我真不想找,楊嬸子天晚了,你先回去吧。我得睡了。”

“唉———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知趣啊!我這是為了你好!”

楚玥聽她嚷嚷着只覺得頭疼,但都是一個村裏的,也不好得罪人,她只得道:“嬸子,實在抱歉,但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可楊嬸子根本不顧她拒絕,仍舊滔滔不絕地說着那個張慶如何如何合适,她應該珍惜機會雲雲。

楚玥聽得頭都開始疼起來了,她揉着額角道:“嬸子,我今日有些頭痛,要先睡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楊嬸子見她真的面色發白,只好道:“那行吧,那我就改天再來。”

楚玥陪着笑臉,把楊嬸子送了出去,才精疲力盡地回來坐下。

她抱起一旁的小白狗,把它緊摟在懷裏,眼神卻空洞洞的盯着爐火發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楚知禹看着紙上寫的歪歪扭扭的句子。

自從楚玥走後,他就搬回萃玉軒來住了,整理房間的時候,發現了很多楚玥沒帶走的東西。

給他做的衣服、鞋子足足有幾大箱,恐怕她空閑的時間都用來做這些了。還有一摞摞抄寫的女誡,大概有幾百遍,放得整整齊齊。

在女誡的最下面,他發現了幾張紙,上面一遍遍抄着這兩句詩。

“夫君,這兩句話是什麽意思?”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她的聲音。

他記得那天夜裏,他升了官,慶祝宴上和同僚喝多了酒,回來後楚玥一邊給他按太陽穴放松,一邊問他這句話。

他瞥了那本詩集一眼,随口說:“就是說見過蒼茫的大海,就覺得別處的水相形見绌。見過巫山的雲霭,就覺得別處的雲黯然失色。”

楚玥想了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笑着道:“就像我見過夫君這般美好的男子,其他男子便再也看不上眼了是嗎?”

那時候,她看向他的眼裏是滿得快要溢出來的愛意。

他那天心情頗好,便把她抱到了腿上,在她耳邊道:“其實巫山雲雨還有一個意思……”

再後來,便一夜無眠。

楚知禹看着紙上的句子,想象着她拿着筆一筆一劃地寫詩句的表情。

她嘴角應該是帶着笑的吧,或許還帶着點羞澀。

他放下紙,坐在床邊,看着空蕩蕩的屋子,竟覺得不習慣,這屋子,竟是這麽空曠的嗎?

“夫君,該休息了。我服侍你梳洗吧。”

“夫君,試試我為你新做的靴子。”

“夫君,天太冷了,我給你暖暖腳吧。”

“夫君,能教教我怎麽作詩嗎?我想和你有多點話聊。”

以前只要他一回來,楚玥總會繞着他忙來忙去的,如今只剩下屋外的樹葉“沙沙”作響,屋內只有一片死寂,沒有一絲生氣。

楚知禹脫下衣裳,躺在床上。

以前楚玥總會提前上床把床鋪暖好,如今他才發現被子竟然這般寒涼。

他在床上翻轉良久才睡着,夢中又見到了楚玥。

她還是同以往一樣,溫柔地笑着,為他脫衣脫鞋,擦洗身子,每一處細節都恰到好處,沒有一個丫鬟能做到那樣細致入微的照顧。

她的身子溫暖又柔軟,抱在懷裏小小的一團,讓他克制不住地想要索取更多。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親近她了,他的動作急切地讓他自己都驚訝,他甚至破例低頭去吻她。

他以前很少吻她,可今日看着她的眼睛,他卻難以抑制地低下頭去。

可就在要觸碰她唇的那一刻,懷裏的楚玥忽然間消失了。

連一點餘溫都沒有留下,懷中空空蕩蕩,仿佛她從未存在過。他周圍只剩下一片黑暗和虛無。

他從夢中驚醒過來。

今夜無月,屋中一片漆黑,身邊再沒了那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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