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他殺了她

83-他殺了她

他對加諸之身的痛苦一聲不吭,就是為了讓巳予下手是無所顧忌。

盡管他身中奪命蛛毒,噬骨焚心,理智蕩然無存,可是他對巳予的愛意镌刻進骨血裏,為她忍耐痛苦,讓她達成所願,完全是無意識的舉動。

等他突然如大夢初醒,才注意到怨魔朝他揚了一下手。

不知是默契欠奉沒能理解怨魔的指令究竟所指何意,還是沈清明因為動蕩的苦痛而久久地沒有做出反應,沈清明涼薄的眼裏有些震蕩跟疑惑,不過在巳予擡眸看過去時,他立刻恢複成淡定冷靜的模樣。

這場面有些好笑,巳予忍俊不禁,對怨魔道:“看來,你拿骨血飼養的奪命蛛毒不過如此。”

再惡毒的詛咒,再難解的毒,都敵不過他對我的愛意。

巳予咬斷後話,想等沈清明恢複清明後,再親口說給他聽。

她收回目光,臉上充滿譏諷,這位懷着惡劣心思企圖覆滅天地讓節神晚節不保的怨魔又怎會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羁絆并不是那麽輕易就可以斬斷的。

只是當他終于不堪忍受那招魂符在來回穿梭的痛苦時,那張鐵皮面具“哐當”終于難以承受似的落地,虛空中他伸手去接,卻被柳中元一道弦音打斷。

一番拉扯下,他踉跄幾步,扶着碎裂的佛像,任由奪命蛛爬滿他的身軀。

天昏沉沉的,酒仙山的鬼火不知何時滅了,死氣藹藹,巳予深深凝望着怨魔。

嚴格來說,面具之下算不得是一張臉,可又确乎能依稀看出輪廓,就像在天還沒黑透時,隔着老遠走來一個熟悉的久未見面的人。

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嘴角一邊往上一邊向下,下颌一面堅硬一面柔和,像是完全不同的五官硬湊成了一張臉,而他并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表情,即便很黑,也依然能感受到可怖的扭曲。

花朝的眼睛,寒食的下巴,天穿的耳朵,還有寒衣的鼻子……

每個器官都很眼熟,但組合在一起,卻讓巳予不寒而栗地打了個抖。

那雙眼睛死死盯着巳予,仿佛要把她吸進去。

怨魔這一團污穢裏,本該有她一席之地,姜衡帶她逃過一劫,讓她才得以懵然不知地在人間無憂無慮地度過了幾百年。

可是他們——曾經跟她交好的摯友,跟她并肩戰鬥過的同僚,都被壓在那罪惡之下,承受着節神作惡的反噬,還要親眼看着他們費盡心心機保護的世道一點一點變壞,日日受着良心的煎熬。

不是遺憾,不是自責,也不是單純的心疼與悔恨,總之卻深重到讓巳予難以掙脫地感到難過,她憑什麽……

姜衡說過,是花朝用魂石換回她的命,一股暴戾頓時油然而生,擠壓的憎恨擠壓得她幾乎無法喘息,連抽氣都疼。

是以,她終于體會到姜衡為什麽會怨她從不顧及一己之身以身犯險,也懂了姜衡每一次欲言又止的未盡之詞,他不能說,并不是怕什麽歷法的責罰,更不是擔心自己節神之位不保,而是巳予一旦知道真相,根本,再也不能好好生活下去。

她跟花朝那麽要好,從來沒有過嫌隙,甚至都可以為了對方去死,這份感情,不是也沒有任何人能夠随意挑撥和輕慢的。

她一步一步走近,心口的大火添了新柴,燒得人神志模糊。

沈清明入了魔。

但他和巳予之間地牽扯并沒有因此斬斷,在巳予怒意升騰時,他心口也翻騰着一股熱氣,巳予此時五味雜陳,心裏莫名其妙的一陣難過。

這種難過對入了魔失了智的人來說是極為陌生的,故而他一瞬恍惚,仿佛是自己忘記了什麽事,可最終,怨魔沒有給他機會想起來到底忘了什麽,給他下達了更加清晰直接的口令。

殺了巳予。

殺了這個總是讓他的計劃一次次毀于一旦的人。

沈清明垂着眸子,思索片刻,流觞在他手中悲鳴,晶瑩的光變成血紅,他慢慢揚起劍身,指向巳予,可是有些奇怪的是,他竟然有些不舍地下不去手。

可是怨魔催促地聲音在他的腦海裏一遍遍催促。

清明,殺了她!

清明,快殺了她!

動手啊!

沈清明有些煩躁,身體裏,奪命蛛毒快速湧動,燒得他整個人發燙。

他是清明節神,過熱的狀态于他而言,猶如萬箭穿心。

握住流觞的手抖了一下,那血裏充滿着激烈而憤慨的沖動,操控着他的手刺向巳予。

“沈清明!住手!”柳中元大喊,“你看清楚對面是誰,你會後悔的!”

沈清明自然沒有反應,柳中元又在密文裏喊他,他仍然無動于衷。

流觞既出,不見血,不回頭,柳中元要把巳予拉開,電光火石間,流觞倏地擦過巳予的脖頸,剌出一道長長的豁口。

血珠連成一道,巳予抹了一把,沒當回事,但沈清明卻愣住了,他躊躇着往前走了一步。

這一走,流觞誤解他的意圖,轉一圈,一記回馬槍只掼巳予心髒。

從心口處洇出大片的紅,像一朵絢爛綻放的花,卻極為紮眼,刺得沈清明跟着心裏悶悶地痛,他愣愣地躊躇着,卻不敢再上前。

巳予吐出一口血,卻并不錯愕,因為她早就做好了被他們殺死的準備。

柳中元頓時兩眼一黑,真是鬧了鬼了,先前步步隐忍,怎麽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不可開交!

壞了壞了,這下真的壞了。

巳予臉色慘白,嘴唇上被血染得很紅,她胡亂地擦一把,忍着劇痛推開柳中元:“小心。”

流觞還想補刀!

柳中元甩出弦音阻擋,握住巳予手腕用靈力給巳予止血,可即便是如此,血還是源源不斷地從她心口冒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

柳中元手足無措,問巳予:“嫂嫂,告訴我,怎麽才能救你。”

巳予深深地看了沈清明一眼,搖搖頭,氣若游絲說:“沒用的。”

沈清明此刻無比混亂,那雙紅色的眸子裏湧動着,時而深,時而淺,那湖水翻滾着,似乎想要壓過那抹紅,兩廂撕鬥,互不相讓。

姜衡被綁在柱子上,看到巳予中劍,不大舒服地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下一瞬,他又對自己皺眉的動作感到不解。

巳予低聲念了一句什麽,柳中元沒聽清,但他感覺到,地面正在微微顫動。

眼看着巳予奄奄一息,佛殿裏,響起一串振聾發聩的梵音。

字字珠玑,普度衆生。

柳中元回頭一看,是了空。

他像終于從沉睡中蘇醒,巳予昏沉之際,模模糊糊看見那道佛光走進,捏住了她的小指斷骨處,似乎是嘆了一口氣,他的聲音很沉緩,仿佛一切變故都不值得一提,“抱她到我面前來。”

柳中元照做,抱起巳予到了空面前,只見他摘下一粒佛珠,填進巳予斷骨處,一股前所未有的通透靈力沖上來,實實在在堵住了那噴湧的血,巳予嗚咽一聲,像是斷氣似的,倏地閉上了眼睛。

柳中元吓了一跳,“大師,她——”

了空模棱兩可地搖了搖頭,沒說話。

姜衡目怒圓睜,沈清明臉上終于出現了類似煩躁的蹙眉,怨魔重新帶上了那張鐵皮面具,只是站不穩似的,抵在半座佛像上。

柳中元沒能理解他的意思,看着一地狼藉陷入茫然。

了空把佛珠重新串好,戴在了巳予手腕上,借着巳予心口處流出的血跡,抹在了自己手心,這是——

引魂。

據說,人死後,魂魄會飄離體外,但人如果沒有意識到自己死了,就會亂飄,可能就會被抓走,這時候就需要用死者的血或者相關的東西将那魂重新引回死者身體裏,讓死者瞬間起死回生。

血是最好的,維系的時間會更長。

民間大多數時候将其稱為回光返照。

這麽說,巳予已經死了?

可是柳中元深谙鬼神之道,他沒有感覺到巳予魂魄出竅。

那了空大師這是意欲何為?

很快,柳中元就懂得了了空大師真正的意圖,因為從他這一畫,直接截斷其中一個陣點,外面排山倒海的動靜,像是山塌了。

怨魔慌張地擡手,可是沈清明跟姜衡卻沒做任何反應,他不信,奪命蛛毒性兇猛,絕不會這麽輕而易舉就能解開的,可是——

下一瞬,眼前一道白光閃過,流觞殺回來,猶如無數的飛刀,在柳中元出掌風之前,先燎原,刷啦啦就把他們釘在了木梁上。

提起的心又放回去,他就說,奪命蛛毒,世上無藥可解。

了空動了陣法,地面震顫轟隆,像是有什麽在地下亟待破土而出,在衆人的目光都往佛像蓮花座那處看去時,突然湧出來滔天的浪潮。

移山倒海陣,正式亮相。

怨魔面無波蘭,虛影敲着面具上的,輕言細語地吐出六個字:“自作孽,不可活。”

快而不及,柳中元沒能來得及反應,就看見洪水猛獸一個浪頭拍過來,把他們全都淹沒,眼前一黑,像是黑雲壓下來,又像是天塌了。

柳中元無望地想,完了完了完了,這下真的完了。

就在他以為自己快死了的之後,耳邊一左一右,忽然傳來異口同聲。

“——柳中元!”

他緩緩地睜開眼,有些迷茫,有些意識不清,先是看到了那死了的巳予抓住了他的手,再一看,瘋了的沈清明也朝他沖來。

要了命了,這是真要死了。

都出現幻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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