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他入了魔

82-他入了魔

沉舟側畔,身處絕境,病樹前頭萬木有春。

巳予淡漠的目光從後往前,佛殿裏暗無天日,那道虛影隐匿在黑暗中,鐵皮面具幽光閃爍,恍惚如破曉時忽明忽暗的日光,掙脫着最終沒能戰勝厚重沉稠的雲層,沉入無邊黑暗。

她撩起衣角撕下一條随意地纏一下手心的傷口,當即出手,怨魔扶着面具,呢喃着如詛咒的穹音從天而降,掐着她的心髒,強行灌入一口濁氣。

巳予悶悶地喘一口氣,憤然地看向那道虛影。

怨魔抱着算盤,随意地撥動兩粒算珠,鐘聲铮然,沈清明跟姜衡對視一眼,一躍而起。

沈清明引水為浪,姜衡叱咤成雷,天地變色。

狂風巨浪,猛如虎狼,流觞跟秋風劍短兵相接。

柳中元接連出掌,激起一道道罡風,佛殿鎏金赤紅大梁上挂着的暗黃色帳簾“撲撲”作響,“刺啦”一聲撕裂。

掌風濤濤,佛殿猶如孤零零在風雨交加的大海中航行的小船,巨浪翻湧,拍打着脆弱的窗棂,铛铛作響。

昔日手足,終成怨侶,天地悲恸,怆然可泣。

天地間回蕩着凄厲的哀鳴,似鬼哭狼嚎,哭天搶地。

秋風流觞難舍難分,流觞出招猛烈,快而狠,秋風劍百煉鋼化作繞指柔,纏着,追着,不依不饒,你追我趕,你砍我一劍,我補你一刀,劍氣橫飛,不一會,佛殿中央那一排承重的柱子就在激烈的交火中不堪重負,砰然斷裂。

“轟隆隆——”整個佛殿頃刻坍塌,卻依然不見天光。

一片死寂中,巳予落于下風,她還沒掌握節氣的奧義,實則也沒有多少,只靠銅錢身上的人氣苦苦支撐,銅錢已碎,她徹底失去節氣,記憶又沒完全歸籠,根本不知道沈清明有何要害,姜衡的短處又在何妨。

黔驢技窮,實在無計可施。

剩下兩枚銅錢尚且在沈清明身上,她摸不準沈清明的心思,反倒她招招都在沈清明的掌握之中,這兩人中了邪不認人,她卻得畏首畏尾,不敢對他們下死手。

怨魔十拿九穩,根本不怕沈清明跟姜衡在這一場厮殺中送命,顯然早有準備。

前有誘導沈清明以身入陣在先,巳予不由得多了心眼兒,說不定這兩人牽連着更大的陣法,然而峰回路轉,約莫是奪命蛛毒的緣故,她發覺沈清明節氣被收斂住,就連姜衡的雷都沒有先前的氣勢,雷雷差點兒準頭,雷雷劈不到巳予跟柳中元的頭上。

柳葉入刀飛,柳中元從前是擋不住的,即便不能要他性命,也會把他那一身衣衫割成乞丐四處漏風,可如今,柳中元推掌就輕輕巧巧将那些柳葉原封不動給推了回去。

四人對峙,難分高低,趵泉如湧,沈清明發力,水球膨大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罩住巳予,斷然成冰,徹骨的寒意襲上來,像是把渾身的骨頭抽出來在冰水裏過了一遍,凍得她直打抖。

陰氣堪比千年寒冰,柳中元自是不怕,巳予卻遭了大罪,她面色慘白,嘴唇已然發青,一顆心緊緊蹙在一起,揪得疼。

身上越來越冷,微不足道的節氣頂不開沈清明壓制過來的力量,耳邊嗡鳴,她快要站不穩,要是沈清明再來一擊,她便徹底倒地不起。

沈清明發現巳予在苦苦強撐,按道理來講,他應該乘勢而上,徹底把巳予按在地上摩擦,讓她再無回擊之力,可是沈清明卻就此收手。

實在怪得很,巳予摸不清他到底什麽路數。

那張臉,風輕雲淡,容貌出衆,那雙澄澈的湖水般湛藍的眼睛裏漫上一抹紅,仿佛一簇燃燒的火苗,讓那張原本冷淡的沒什麽表情的面容攝人心魄的妖異。

仔細看,能看到那血紅游走的痕跡,從中間一點,往眉心走去,仿若鑽出皮肉,在額間驟然出現一道紅痕,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柳中元大喊:“小心幻象!別看他!”

巳予倏地回神,眉心一緊,只見姜衡拎着一張黃色的符咒,輕輕念起咒語,“雲朝四面開,狂風催花雨,數聲驚蟄雷,雷起,落。”

天雷滾滾,直貫向柳中元,千鈞一發之際,琴音四起,那一聲聲猶如纏纏綿綿的絲線,猶如一張巨網兜頭而下。

話音斷,那絲線如吐信的蛇朝姜衡爬去,姜衡一躍而起,堪堪躲過那一擊。

“哼。”巳予聽到一聲嗤笑,她轉過頭,看見沈清明唇角勾着似有若無的笑,不知是在幸災樂禍姜衡占了下風,還是在嘲諷柳中元這大手筆收效甚微。

可是接着,他就笑不出來了,柳中元繼續撥動琴弦,刀光劍影,弦弦切切錯雜致命。

沈清明沒來得及擋住,身上割出道道血痕,血淌出來,染紅了衣衫,姜衡則更狼狽,他直接被柳中元手指按着弦絲捆成粽子。

姜衡龃龉着,打算引雷燒了絲線,巳予眼疾手快抽一張符蓋上去讓他徹底閉嘴,他只能睜着眼嗚嗚咽咽,嗆咳一聲,始終無法沖破符咒的壓制他氣狠了,臉上盡是怫然。

黑雲壓下來,了空立在那處巋然不動,他周身圍繞着一圈金色的佛光,猶如一個金鐘罩,微微閃動着,映照在他臉上,讓人從心底生出一片前所未有的平和與寧靜。

但平和都是其他人的事兒,沈清明是無法平和的,不止如此,甚至從心裏蔓生出一股戾氣,陰沉又邪性。

那眉心的花骨朵逐漸綻放,他徹底入魔。

噬人佛咬過許多神明,因此,入魔是什麽後果,早有前車之鑒,死的死,瘋的瘋,被世人遺忘,神不像神,鬼不像鬼。

一個節神,若是充滿暴戾之氣,那是非常可怕的。

尤其是沈清明,他不瘋的時候,想做什麽都是探囊取物,瘋了更是無所顧忌。

短時間內,巳予只能想辦法先纏住沈清明,那雙手,血漬尚未幹透,她擡手攥住胡亂包紮的那一塊布料,劇痛難忍,她卻面無表情地重新割開一道口子,而後摸着自己的小指,握住後奮力一折,把自己的小指中那根骨頭抽了出來。

以骨指為媒,在上頭畫出招魂符。

饒是柳中元見過鬼門大開,也沒感受過如此強烈的陰氣,身後陰風飒飒,他扭身只見幾道陰魂飄來,落在招魂符上。

那是——

三兇獸的陰魂!

巳予想幹什麽?

俗話講,冤有頭,債有主,沈清明先是手刃三兇,後又引陰魂入陣,最後反被獸靈蠶食靈相,冤冤相報,不死不休。

但獸靈是傷不了沈清明的,他們啃食過沈清明的靈格,同樣不好對付。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還破什麽陣,找什麽陣眼,直接殺了布陣的人一了百了。

可是那道虛影毫不在意地朝她走來,形同枯槁,卻又很高,居高臨下的看一眼巳予畫的招魂符,勾着輕慢的笑,不疾不徐地說:“阿巳,你的符,還是一如既往,一塌糊塗。”

巳予把那一小節骨頭握在手心,用無比冷漠的語氣道:“是,從前都是你幫我畫的,你忘了麽?”

她一字一頓,那虛影近看,仍然是混沌不清的。

鐵皮面罩諷刺地镌刻着佛文,中間兩個孔洞也不是眼睛,而是冒着一縷黑煙,越看越心裏發慌,隔着缥缈的黑煙,滿地枯骨與熒熒鬼火,旁人看一眼都要吓得腿軟,可是巳予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良久,喊了一聲:“花朝。”

怨魔怔愣了一瞬,不知是被他這一聲喚得良心發現,還是別的什麽,那團虛影晃動兩下,似乎是扯出了一個笑容,他擡手想抓住巳予,就在這間隙巳予就把那根骨指直直插/進那孔洞裏。

“啊!”一聲狼狽的慘叫,與他那種高高在上的總是俯瞰一切的淡定從容完全相悖,他擡手捂住了那只眼睛,試圖把那根指骨摳出來,可是無濟于事。

那骨上的招魂符飛速擴散,漫天血雨,猶如一把利刃戳進骨肉,痛不欲生。

被穿透的那一瞬,那些埋葬的,被他壓制着的陰魂卻在那一瞬間發出尖銳的爆鳴,很快,就朝着那根細小的指骨沖去。

那指骨活靈活現,穿針引線,沒有半分猶豫,不大一會兒,就把那些無辜的銀魂釘了那一節骨指上。

不、不能就這樣死了。

這樣死了就前功盡棄了。

他只差一點了,只差一點,就可以取代歷法,成為這世上至高無上的神。

他這麽想着,那孔洞旋即亮起兩道綠光,聲音茍延殘喘,老态龍鐘,像個命不久矣的年邁老者,回光返照似地說:“阿巳,我低估了你的能耐,可是,你也低估了我的手段,奪命蛛毒不僅會讓清明驚蟄失智堕魔,那些奪命蛛是我拿血肉養出來的靈獸,會轉嫁我的痛苦,你忍心讓你的兄長、還有那個你過了四百多年還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受盡折磨麽?”

幾步開外,沈清明只是紋絲不動地站立着,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可巳予卻知道,怨魔沒有編瞎話,若不是他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在她進攻怨魔時,沈清明不會袖手旁觀。

而他究竟為什麽願意不動聲色地忍受反噬之痛?

答案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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