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真相大白
77-真相大白
心猿不寧,雲翳遮蔽,有些事,一旦開了個口子,便如覆水難收。
姜衡以破釜沉舟,勢必攪弄風雨,“怎麽?你很驚訝?沈清明,以你的聰明才智,我不信,你從來沒有懷疑過。”
他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一般,臉上盡是坦然,“寒食死時,你受命赈災,去川西慰地震亡靈;花朝死時,你同樣身負重任,分身乏術,歷法為你處心積慮制造不在場證明,就連上巳也難逃魔掌。”
心裏繃緊的弦轟然崩裂,沈清明無懈可擊的表情終于幾不可察地出現一絲扭曲。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只是想不出歷法這麽做的理由,畢竟他從未生出取代歷法的野心,更未任何場合發表過任何不認同歷法決策的言論,自出生起恪盡職守,兢兢業業,就連如此,也依然成為被算計其中。
佛殿裏幽暗阒靜,佛祖身披暗赭袈裟靜默,微微耷着眼皮,看着他們,仿佛一場鬧劇。
聽到這些,巳予身為當事人,本該憤怒,抑或痛苦不堪,可她卻只是淡淡地撩起眼皮,神色如常,語氣毫無波瀾地說:“這與沈清明有何幹系?他什麽也沒做錯。”
姜衡似乎是笑了,或許早就料定巳予會這般反應,因為她從一開始,就無法接受沈清明殺死花朝這個假設,聽到一切不過是歷法的安排,她顯然松了一口氣。
說到底,情義難兩全,她自認俗人一個,有點私心情理之中。
“阿巳,你還真是一如既往護短,只可惜,你這麽想得開,沈清明未必。”姜衡一針見血。
歷法潤物細無聲,用了一套完備的紀年法把人與人之間變得更緊密,節神應運而生,并且統治了自然法則。
随着歷法節神層出不窮,不斷壯大,天道勢微,于是朝代更疊。戰争一觸即發,林暗草驚風,将軍夜引弓,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将軍白發征夫淚,流離失所,百姓叫苦不疊。
後來歷法與天道各退一步,才終于換來幾百年的和平。
至于兩尊大神究竟各自做了什麽讓步,不得而知。
花朝之死,至今都是秘密,上巳為何出走,
在此之前姜衡始終守口如瓶,幾次想要吐露真相都欲言又止,顯然是他身上有某種禁制,而能在節神身上下下禁,普天之下,唯有歷法能為之。
此刻他堂而皇之說出了這番話,卻紋絲不動,沒有遭到任何反噬,禁制解除了。
他的話究竟幾分可信?
瓢潑大雨淋淋地下,風蕭蕭兮,佛殿裏卻靜得出奇。
地上的三個人靜靜躺着,江泛縮在水缸裏,小柿子藏在釋迦摩尼的袍子下,似乎是被姜衡突然冒出後吓得躲了起來。
沈清明跟小柿子招了招手,跟她說:“過來。”
殿內殿外泾渭分明,要去沈清明身邊必須路過姜衡,都說越漂亮的女人心腸越歹毒,林花朝生得漂亮,約莫毒如蛇蠍,她怕姜衡,更怕林花朝,她可不敢。
雨點飄進廊下,沈清明一身碧色長衫纖塵不染,他天然掌控雨水,手心裏攢聚着的一汪翻湧的泉眼,那是他的獨門絕技,與姜衡的雷霆之勢不相上下。
姜衡等待這一刻等了太久,以至于在說出來的那一刻,他沒感到輕松,反被怒氣撲了滿懷。
村子裏來了一條狗,起先因它能看家護院就把它留下,可是村長家的長孫怕狗,所以在一個月黑風高夜,村長叫人去把那狗亂棍打死扔在了竹林裏,最後被老鼠啃噬。
狗沒做錯什麽,甚至有功,卻只因為被害怕,所以橫遭殃禍。
姜衡先是認真觀察了沈清明一會兒,才把目光稍稍移開一些,挪到了菩提樹上挂着的經幡上,既沉靜又冷漠。
他身量很高,單是那麽立在佛前,便有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讓人望而生畏。
姜衡的冷在于氣勢,而沈清明的淡則在舉手投足間的氣質。
他把視線從外面挪回佛殿門口,在了空大師身上頓了片刻,背在身後的手指摩挲兩下,那尖銳頓時就不見了,他說:“沈清明,你不用這麽緊張,你知道的,為了阿巳,我也不會對你動手。”
沈清明絲毫不意外姜衡對巳予的維護,只是,既然不打算大打出手,故意講這些似是而非的話顯然另有目的,流觞在翻湧的泉水中跳躍,沈清明淡淡地問:“那驚蟄君到底意欲何為?”
他的聲音透着一股子凍人的涼氣,宣告耐心告罄。
姜衡:“不打算幹什麽,只是敘敘舊而已,阿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為什麽會失憶麽?你也問過我很多次,我回避過很多次,幸得了空大師提點,一個人守着秘密實在無趣寂寞,所以今日,我不打算守了,我會将你想知道的真相全部告訴你。”
在很長一段時間,天道成為天地主宰,人人不如意時,都要在心裏默念一句“上天保佑”,稱心如意時更要求上天眷顧。
天道是不可取代的神明,德高望重,自誕生起便承載百姓希冀,更确切地說,天道是人為得所求自創出來的神。
在祈求庇佑的同時,為長遠計,将平安、壽數、財富、姻緣以及子孫後代的福祉都交托于天道,人族的祈願越來越多,諸神由此誕生,各司其職,主宰世道。
天道封神時,歷法藉藉無名。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講的是人類在自然法則前的無可奈何,天道是為平衡四季與天地運轉,歷法悄悄在人與自然的對抗中發跡。
歷法精于計算,一把算盤占盡先機,參透天道運行之法,逐步滲透進人類的生活中,猶如一粒種子埋進土壤裏,生根發芽,最終枝繁葉茂,長成參天大樹。
然而,還不夠。
立春是一年伊始,春回大地,大掃除除舊迎新,祭竈祈福,吃春卷寓意春風得意。
雨水時,祭雨神以求風調雨順的同時,也會拉保保,送雨水,吃雨水糕,以此求得生命的持續和繁榮。
他潛移默化,要成主宰世道的絕對之神。
“他做到了,成為百姓心中無所不能的神,在歷法的指點下,人類能更好地得以繁衍生息,可若是沒有天道運轉,歷法又怎麽破解其規律,指點江山呢?”
姜衡為歷法馬首是瞻,本該對歷法唯命是從,可言辭間,卻是對歷法的質疑。
他講話的速度很慢,就算是問句,也很平淡,天道與歷法的糾葛從來為人津津樂道,巳予道聽途說一些不以為意,只是親耳聽到姜衡說起來又是另一番感受。
巳予不是個對權力有欲望的人,比起追名逐利,她更傾向于游山玩水,做個自在的普通人,因而在聽到歷法與天道為了所謂的名聲與地位你争我搶時,她嗤之以鼻,帶着一絲鄙夷與怒意道:“一丘之貉。”
姜衡早習慣巳予這樣口直心快,“海底魚兮天上鳥,高可射兮深可釣,那時,沈清明跻身四尊,卻身受柳中元轄制,于是歷法便想了一個新辦法,那就是增強沈清明的節氣,可是這些年歷法無孔不入,已經沒有餘裕為沈清明增磚添瓦,故而花朝、寒食先後淪為犧牲品,至于你,阿巳,你最讓歷法頭疼。”
聽到此處,興致缺缺的人終于撩起了眼皮,沈清明手心裏那一團泉湧也一并散去,他甚至往前走了一步,衣擺微微一顫,連手都在發抖。
識海裏,沈清明的呼吸變得急促,心跳如擂鼓,響得快要炸了,巳予喊他:“瘟神。”
沈清明短促地應了一聲,催姜衡:“後來呢?”
“後來?你不是知道麽,上巳死了,是我把她救了回來。”
他們在說什麽黃栌一句也聽不懂,只得偷偷打量林老板跟沈大仙,這兩人一個比一個苦大仇深,尤其是沈大仙,那臉冷的,都快要凍住了。
他有些膽大包天地想,姜大爺好生奇怪,他不是跟林老板是合夥開酒館麽,為什麽這會子反而跟仇人似的。
他不懂歷法和天道到底有什麽過節,只是正如林老板所言,這倆都不是啥好東西。
姜衡:“寒食跟花朝的節氣被奪,上巳為花朝跟寒食鳴不平,她不知道花朝跟寒食的死因,甚至闖入冥王殿,鬧得不可開交。”
這一段,沈清明在包閻王那裏聽過,姜衡不算扯謊,巳予也恰時想起自己去冥王殿做過什麽,她看了一眼花朝,花朝也看着她,笑得有些暧昧。
姜衡:“以擅闖冥王殿懲罰阿巳不過是一個理由,真正的原因,是歷法早就決定将上巳的節氣系數給你,只是這樣一來,你就會知道上巳之死,那麽歷法的一切都将前功盡棄,于是,他選擇了用謊言來掩蓋這一切。”
謊言的內容不難想見,約莫就是民間那些不像話的傳聞一般,說上巳抛棄沈清明跟姜衡一走了之。
姜衡嘆氣,有些憂傷似的:“其實,我大可不必背着黑鍋,可是阿巳,花朝死前讓我好好保護你,所以,在你臨死時,我為了拿走你的魂石甘願成為背叛者。”
江之遠曾經說過,花朝的魂石是為上巳而碎,這其中,孰是孰非尚未可知。
巳予不懂姜衡到底為什麽要說這些,姜衡對她露出一個很溫和的笑,他說:“阿巳,歷法知道沈清明對你一往情深,若知你死必定郁郁寡歡,不如讓他懷着恨意堅持下去。”
巳予聽不下去了:“夠了,姜衡。”
姜衡卻不肯罷休:“阿巳,你不如問問沈清明,他到底有沒有恨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