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反派露面
73-反派露面
距離林巳酒館十一的正陽城,當今人皇便居于其中。
兩頭孽龍死死勒住黃袍男子,龍袍上繡着飛龍在天的紋飾被那利爪當中撕成兩半,連同那身衣裳,凄慘地挂在男子身上。
男子身上紫氣萦繞,孽龍雙管齊下,一個摁頭,與那紫氣無聲纏鬥。
男子正是人皇趙稷。
三十歲先帝因病崩逝,趙稷黃袍加身,勵精圖治,平定西北之亂,輕賦稅薄徭役,登基二十載,是個難得的好皇帝。
窗外幢幢人影如高山,紫氣正在逐漸變得渾濁,宛如墨潑與紙上暈開,驅逐光明,黑暗永駐,陰雲密布,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至。
趙稷腹背受敵,被勒得五髒六腑都擠在一起,當場吐出一口鮮血。
“噗——”血漬飛濺孽龍脖頸逆鱗之上,如同燒紅的火棍在布上燙出洞,沾上血的地方迅速被腐蝕出幾個大窟窿,露出森森白骨。
孽龍嘶鳴掙紮飛上藻井,怒不可遏,兩雙眼睛死死盯着趙稷,下一瞬便要将他生吞活剝。
趙稷拿手背揩一下唇邊的血漬,層巒疊嶂的黑雲壓得很低,天要塌了似的。
趙氏江山,沿襲四百八十多年。
定都上京城,擇正陽宮而居。
此地依山傍水,背靠龍栖山,毗鄰上京湖,從湖邊到正陽宮門,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步水汀,正中央的正陽殿則是指點江山的朝堂,繞過龍椅,從正陽殿後面有一條路通往龍栖山。
下不見階,上不見臺,走過自下而上共九百九十九級臺階便可登頂。
站在龍栖山上的龍栖亭,一覽衆山小,可以俯瞰整座上京城。
酒仙山其實要比龍栖山略高幾丈,趙稷登基後,特意命人加高了龍栖山,故而此處是上京城最高處。
當站上龍栖山便會發覺一件事,這條不水汀蜿蜒在湖泊中央,像極了八卦盤中那條分明黑白的界縫。
細看之下,上京湖裏的水也是一深一淺兩種顏色,泾渭分明。
似乎是為了刻意掩蓋什麽,所以種了滿池子的荷花,據說引了溫泉水,這花一年四季都開着,因為通往正陽宮,上京湖不對外開放,上京百姓不能随意游覽。
除非登高,否則絕對不會發現這種情況。
而整個上京城乃至九州十八郡,只有人皇才有資格登上龍栖山。
這是皇族才會知道的秘密。
趙稷清楚地記得這片湖,并非是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而是從江之遠被舉薦來到上京,成為他跟前的紅人後,在江之遠的主導下慢慢變成這個樣子的。
江子遠搬出秦皇一統天下的例子,他心懷抱負,欣然同意後,那年江南金秋錢糧豐收,次年收複西北……一次兩次是偶然,諸事順遂讓他徹底相信風水之說。
于此同時,他也對江之遠生出戒備,在他建言獻策時,都會多一分心眼。
可他滴水不漏,一裝二十年沒漏出破綻,直到幾個月前遭到彈劾。
當兩條孽龍從湖裏鑽出來,直接沖向正陽殿時,他首先懷疑,這是江之遠的報複。
即便有真龍護體,可他到底是個普通人,就算是天子,那龍到底只是一股氣而已。
兩條孽龍有備而來,勢要把他拉入地獄。
清澈的湖水徹底變得黝黑。
轟隆隆——
又是一記悶雷,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南方夏日裏常常如此風雲變幻,但在上京城卻并不多見,趙稷絕望地想,他大約要喪命于此。
孽龍懼怕真龍天子之血,不敢靠近,趙稷趁機跑到龍栖山。
九百多級的臺階對一個養尊處優十幾年的來說,不是意見容易的事,他從前都是轎攆擡上去,可是眼下,正陽宮裏的宮女太監全都變成沉睡了似的不見人影,他害怕孽龍追上來,只能拼命往上爬,喘不上氣了也不敢停。
孽龍跟在他身後不遠不近地追着,不敢靠得太近。
他跑得快窒息了,大口大口喘息着,黑雲滾滾,空氣中只剩下他的喘息,一聲一聲,心跳得飛快,快到一下接不上一下。
腿已經沒有力氣了,木然的不像自己的,重得擡不起來,最後幾步,幾乎是在地上爬上去的。
他要登頂,想在死前最後看一眼上京城。
電閃雷鳴,閃電劈開烏雲,一路從龍栖山劈到酒仙山,像是要把那山劈開,重重地一雷接着一雷。
明明下着雨打着雷,酒仙山卻紅彤彤的,着了火似的燒起來,紅透半邊天。
地動山搖,趙稷覺得很不安,天崩地裂,酒仙山轟然炸裂。
那是一座墓地,埋葬着一座山頭的亡魂,世世代代。
真龍天子不信邪,但趙稷其實并不是像百姓傳聞中的那樣不敬神明不怕陰鬼,只是身居高位,一言一行都是為人觀瞻,他不能表現出絲毫畏懼。
在劇烈的炸裂聲中,他首先想到的是,若是那些埋藏底下不該見天日的東西跑出來,上京城必定就此毀滅。
這火燒得轟轟烈烈,大得有一種快要燒到天邊去的錯覺,而在那之中,一座座宛若山丘的身影拔地而起,紛紛朝着酒仙山奔去。
在那晃動的火光中,他看到一抹人影閃過,正陽殿的房頂被掀翻,他的近身太監變成了一個身長八尺的大怪物,一腳踢斷正陽殿的廊柱子,頭也不回向西而行。
雨水砸在身上有些疼,身上的龍袍前所未有的淩亂,他像個亡國皇帝,看着正在慢慢塌陷的皇城,除了不斷嘆息與氣憤,什麽都做不了。
巨人怪接二連三拔地而起,他看到自己的兒子,十歲的長子趙刈也變成了一頭怪物,混雜在人群中,一步一步,走向覆滅。
“刈兒。”趙社稷哽咽着喚一聲,嗓子啞得根本發不出聲音。
就算他扯着嗓子,喊破喉嚨,已經失去理智成為巨人魔的兒子也不會理他。
也許是父子之間的血脈相連讓他有所感應,亦或者,是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拉了他一把,總之,在那些絕不回頭的巨人魔中,只有他回頭看了一眼他生活了十年的正陽宮。
他先是淡淡地掃視了一圈正陽宮,而後目光很輕很輕地移動了龍栖山頂。
目光短暫碰撞在一起,幾乎算是對視了。
可是趙稷從他的眼中沒有看到任何留戀,他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回頭。
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絆了腿,他只是随便地看一眼地上的東西,與那個總要他抱,不顧他人皇威儀,纏着他做各種小玩意兒的親兒子判若兩人。
他的兒子着了魔。
他的發妻同樣淪為如此下場,那個總是注重儀态的女人,此刻披頭散發衣冠不整,巨大的身體撐破衣衫,擠在人群中走在大街上。
他們一夜之間退化成野蠻的原始人,光着身子,不知何為禮義廉恥。
如此情狀,趙社稷心痛如絞,試圖伸手去抓一把,把他們都抓回自己身邊,可隔得太遠,兩條孽龍攔路,他打不過抓不到,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堕入成魔。
上京城走向毀滅,趙稷一時間悲痛萬分,血灑龍栖山,當場倒地,不知是死了,還是暈過去了。
這時,兩道身影落下來。
粉衣女人問:“他死了?”
白衣男子答:“沒死,好戲還沒開場,就這麽死了多可惜。”
兩條作威作福的孽龍乖巧地盤旋在半山腰,吐出真龍紫氣,男人伸手接住,紫氣被揉進一顆豆大的珍珠裏,遞給女人:“吃了,補氣。”
女人接過來聞了一下皺眉:“味道真沖。”
男人笑了兩聲:“紫氣東來。”
昔日繁華的上京城毀于朝夕。
大道沒死,在沈清明差點魂飛魄散進入冥王殿休養生息時,他仍觊觎颠覆世道。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煙塵濃重又嗆人,那些巨人魔穿梭其中,形同末日,沈清明沒有擡手将煙霧掃開,而是念了一句咒語,“塵波澹綠,冷煙深樹,雨來。”
大雨傾盆而下,煙塵沉寂,視野逐漸清晰,她站在酒館門口,隔着雨幕看不斷向西而去的巨人魔群,從心口處蔓延出徹骨的冷意。
有什麽破土而出,“嘎吱”,厚重的石板被頂得四分五裂,水井粗的藤蔓纏繞着廊柱盤踞而上,不斷蔓延,長出無數分支,朝着四面八方爬去。
藤蔓上挂滿了喇叭形狀的花朵,大如傘蓋。
巳予想到了牽牛花。
野地裏随處可見,細小的一根,擅長攀爬,沿着牆體或者樹幹向上生長,開出無數紅的粉的花朵,算不得多麽驚豔,但因為花朵形狀似喇叭而讓人記憶深刻,幾乎無人不識。
不僅人在一夜之間變成巨人魔,連纖細的牽牛花也變成了駭人的參天魔蔓,邪性而瘋狂,像傳說中殺人如麻的食人花,窸窸窣窣的如蛇在密林裏穿梭找尋獵物。
它對那些龐然大物不感興趣,像是刻意尋來。
大約那些在它眼中算不得活物,只剩下林巳酒館裏有一個半死不活還沒完全恢複元氣的節神跟一個靈相破損記憶不全的酒館老板,勉強能入口當下酒菜。
藤蔓爬進酒館,卻對巳予視而不見,那尖尖的一角霎時間長出一張血盆大口,就要把沈清明吞吃入腹。
流觞奪鞘而出,斬斷藤蔓,卻從砍斷那頭生出一雙。
比原株更加粗壯兇惡,主蔓攻擊沈清明,支蔓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咬,糾纏巳予被銅錢蹦出的強光刺得掉轉方向一口咬住小柿子。
小柿子不怕疼,反咬一口,嘴巴一圈迅速變黑。
藤蔓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