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亂城01

山下有路, 兩人沿着大道走了兩天,遇到一支去往随城的商隊。

他們假裝成是落難的夫妻, 取得了商隊的信任, 成功留下來跟着商隊一路同行, 順利到達邊陲重鎮的對岸。

此時的北方已經到了飄雪花的季節,眼看這過了夜, 寒水的河面就要凝冰, 其他路上遇到的行旅也紛紛催促船家,着急渡過河去。

良愉渡口一整日迎來送往,熙攘非凡, 在這天将蒙蒙黑之際, 又遠遠傳來馬蹄踏聲,很是惹人注視。

衆人好奇的看去, 只見着裝整齊的一隊官兵從大道上策馬奔馳而來,迎着飛雪到了跟前,披着雪狐裘的弱冠公子,面相陰柔極美,一襲白衣勝雪, 舉手投足翩翩大方,夾雜在隊伍其間, 十分的醒目。

領頭官爺長得虎背熊腰,動作利落的翻身下馬後,左手扶着劍柄,板着張冷臉大步走到船家面前, 看客紛紛自覺退讓出路來,聽他道,“船家,可否先渡我們過河?”

舫船可載二三十人,白日是人滿為患騰不出地方,但此刻天色已漸晚,等候的只餘江洲漓他們幾人,船家見這官兵還算有禮,便小心翼翼的賠笑,“官爺,這是今日最後一趟船了,你看岸上還候着幾位客人,能否将就将就一道走?”

男人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悅,不過也沒說什麽,轉身向白衣公子走去,恭恭敬敬的執了手行禮,“公子,您看——”

船家的聲音并不小,在場的衆過客自然也都聽見了,期盼的望着白衣男子的方向,見他不甚在意,只面無表情的微微颔首,“無礙。”

大夥心中暗暗松了口氣,規規矩矩的順序上船,白衣男子與官兵們坐在同側,一言不發,但周遭環繞着生人勿近的寒意,市井百姓何時見過這等陣勢,戰戰兢兢落座在離他較遠的位置,中間便被刻意的留了下來。

江洲漓和巫馬定瀾目不斜視的走過去坐下,然後相互靠着。

她體寒,所以路上經過小鎮的時候,巫馬定瀾買了披風給她穿着,大大的帽子把臉部都遮擋了大半。

白衣男子看不到江洲漓,只是奇怪的看了巫馬定瀾一眼,随即又錯開視線。

氛圍奇異,往日因着走南闖北而見多識廣的客商,也閉口絕了唠嗑侃談的念頭,彼此不敢問候,大氣也不敢喘,唯恐哪裏引來官兵的不滿。

近兩個時辰,雖航行中有些颠簸,但舫船終于是平穩順利到達寒水南岸的随城轄區,玉瑱縣下的安渡津。

玉瑱縣距随城還有十多裏地,此時天色早已漆黑,可謂伸手不見五指,又吹着風刮着雪,下了舫船後,同行的胖貨郎從挑着的擔子內,摸出火把來點上,憨笑着撓撓腦袋,“再走上半裏地就有家客棧,專為夜裏趕路的客人歇腳用,咱可先去喝碗熱茶暖暖身子,且待明日天亮再上路吧。”

衆客商聞言,都覺得貨郎言之有理,皆點頭附和。

但同船的官兵們并未馬上離去,不知是何想法,向來民不與官沖突,他們自然也不敢高談闊論,謹慎的投了眼神過去。

“公子,書信想必已到了随城,不若先在此歇息一晚,明日等驿館送了馬車來再進城。”大漢卻是沒理會貨郎之言,語帶憂慮關懷的同白衣公子請示。

之前就已知曉白衣公子是他們中做主的,但聽大漢話裏話外卻是另有深意,衆人這才仔細瞧看白衣公子,身形羸弱,臉色也白得幾分病态,心中不由得大明,道原來是位病公子,無怪乎屬下會如此緊張。

客棧名有福來,是此地的老店面了,占地也頗為寬敞,一行近二十人進了門後,竟也不覺得視線內擁擠狹窄。

三面樓上廂房環繞,中央大堂裏整齊擺着方桌長凳,稀稀拉拉落座着好幾桌風塵仆仆的過路客人,聽到門口的動靜後,擡頭看了看,見進來的官兵面相不兇,不似來抓犯事者,便當是同樣過路的,又了然無謂的回過頭去繼續交談。

大夥從良愉渡口一路同行過來,到了這客棧裏也沒得平添講究,挪開桌凳騰出中間大塊位置,把三張方桌子随意的拼湊起來,再在底下放上火盆,便圍坐着取暖。

門外寒風凜冽,吹得雪花偶爾飄進店裏,好客的小二哥張羅着,盛上熱氣騰騰的茶飯,然後退回櫃臺邊去,那處坐着個身形佝偻的老妪,正閉目點着佛珠念念有詞,似是客棧的老板娘。

不同于其他人餓得厲害,抄起碗筷只顧得上随意招呼一聲,就虎吞狼咽的吃起來,江洲漓在下首端坐着,微不可覺的擡頭掃視了眼飯菜,随即皺皺眉頭,但也不言語,只不動碗筷,雙手安分的放在腿上。

巫馬定瀾握住她的手搖着頭微微一笑。

白衣公子上座,恰巧在兩人對面,把這副帶着深意的神情看了個清楚,便借着身體不舒服沒有胃口,只随意動了動筷子,防備着也不曾下咽。

先來的幾桌客人裏,似乎是有說書先生,那邊正吵吵鬧鬧的起哄,衆人豎起耳朵細聽,忽而問得一聲驚堂木拍桌,吓了個大跳,渾厚的中年男音高聲道,“列位,今日江山又有雪,有緣相聚于此,正巧閑來無事,在下給大夥說一段可好呀?”

“好!”許是路途被風雪阻着,衆人難免心中惆悵,皆想要開懷暢笑一番,竟是一片高亢的應和歡呼,夾雜掌聲。

青衣黑面的說書先生,五大三粗似個粗人,但手執蘭石折畫扇輕搖,在這大冬日裏作弄文雅,卻也拿足了文人的派頭,“那且與大夥唠叨幾句蘭籍之戰。”

“話說那年北漠國,十幾萬大軍圍攻蘭籍城,城內守軍不敵,是節節敗退!直教敵軍一路打到寒水來!”

“我軍占了先機,率先渡過寒水,有了随城的支援,便與敵軍隔岸相持下來,寒水寬廣,想必大夥也都有體會,敵軍不敢輕易橫渡,而蘭籍城那邊,因着戰亂掃過,已無多少糧草供給,如此下去,定然是我軍得勝!”

“正是這說法!那怎的後來卻是我朝失利,将蘭籍割讓出去呢?”

“後來啊——”說書先生頓了頓,吊足衆人胃口才繼續,“朝廷實在是無能,神武将軍自請帶兵,卻被阻在雲城,膽小怕事的奸佞賊子連名上書皇上,請求向狼子野心的北漠狼族求和,皇上也是昏庸,就這般簽訂了屈辱的蘭籍盟約,把蘭籍城割讓給北漠國,邊境這才推到随城來。”

“神武将軍!神武将軍!”

那中年男子擺擺手,示意安靜下來,“不僅如此,當時才年僅十二歲的神武将軍,也被北漠要去當了質子,現今過去十餘年,還不是一樣被神武将軍打得屁滾尿流!”

江洲漓看似淡漠,對什麽都不甚在意,但餘光卻時刻觀察着周遭變化,故左手邊幾位官兵猛然吃驚擡頭看向說書先生,又再悄悄看向白衣公子的動作,她是半點也沒錯過,于是饒有興致的勾了勾嘴角。

“說起神武将軍此人,大夥怕都不陌生,先皇第三子,名定瀾,字瀚平,八歲封平王,九歲出西征,戰功累累,英勇無比!北漠大軍便是害怕神武将軍的威名,才出此陰招是絲毫不大丈夫呀,可惜先帝也是糊塗的同意了!弄得失了勝算,割地又賠款!”說書先生講的聲情并茂,而後也真多了幾分激動。

這天高皇帝遠的小地方,大夥自然不在意被有心人聽見去揭發,看客熱血高漲的就嚷嚷着起來,“怎的如此!皇上可真是糊塗呀!”

“可不是糊塗,聽信讒言令奸臣當道,使得國力日益頹敗,如此下去,咱漢人的天下還不給周邊虎視眈眈的五夷國,給生吞活剝,瓜分殆盡去呀!”

那頭又是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其間夾雜着莫名的激動,甚至還有拍桌子的動作,江洲漓覺得聽得差不多,眼神示意巫馬定瀾,兩人撫了撫袍子站起來,眼利的小二哥趕緊低頭哈腰的過來,笑盈盈的開口問,“兩位可是打算休息了?”

巫馬定瀾輕輕點頭,便得了更為熱情的招呼,“那兩位快樓上請!今日可是趕巧了客人少,房間都空着,不必與人湊合。”

懸空的木質樓板踩踏上去,發出咿咿呀呀的咯吱,還不能很好的阻着聲音傳開,就是走得重些,都有“蹬蹬蹬”的響聲。

江洲漓和巫馬定瀾站在廂房前,等候小二哥開鎖的時候,眼神犀利的往左邊瞥了眼,準确瞧到圓柱子與木板銜接的間隙裏,塞了張折疊起的泛黃小紙條。

“兩位裏面請。”小二哥側身,等他們面無表情的進了房間,又趕緊拿下搭在肩上的抹布,然後手腳利索的把桌凳都拂了遍塵,“小的就在樓下候着,兩位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只管吩咐。”

待小二哥退出去後,江洲漓走到圓柱的方位,右手一伸一合,把那紙條硬生生從縫隙間吸到了手中握住,然後慢慢打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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