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江泛之死

56-江泛之死

不禪人若具通方眼,好向此中辨真假,巳予自問沒有看透人心的本事,甭管江之遠話裏幾分真幾分假,她都不會因此熱血上頭答跟他做什麽交易。

江之遠妄圖以無稽之談換巳予信任無異于癡人說夢。

何況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江之遠黔驢技窮,故而潢池弄兵。

巳予那狗脾氣上來六親不認,還管江之遠說什麽丙丁卯有,她怒道:“誰跟你一樣,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姜衡,還在等什麽,那兩條孽龍,你放出來的,自己解決掉。至于江太傅,我來會一會。”

不秋草跟扶風劍不知是一見如故還是舊情複燃,總之比巳予沈清明還要幹柴烈火,在感應到巳予想要大打出手時,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現在她手上。

扶風劍剛直不阿,不秋草節氣不倒,合二為一,節理分明,柔若無骨,頂端墜着亮晶晶的錢串子,剛柔并濟,時而為劍,時而作鞭,通體血紅,變幻莫測。

很漂亮,比流觞還要亮眼幾分。

一股拔地而起的力量從劍柄處往她身體裏鑽。

新靈器要配新名字,巳予靈機一動,卷一下柔弱無骨的長鞭,歪了一頭,譏诮又涼薄道:“有勞江太傅為我的秋風劍開開光。”

風起雲湧天宇寬,雨落水流地面間,折戟沉沙,自将磨洗,風雲變色。

黑洞洞的穹頂上,烏雲密布,潭上靈光,雷電相擊,炸得人心惶惶。

秋風劍甩出去,驚雷與劍氣相撞,火花四射,那道閃電注入劍身,時不時炸出幾個小火花,像天空中碰撞着的兩片雨雲,雷聲滾滾。

扶風劍是一把有氣節的一品靈器,說難聽點兒,從來自命不凡,就連沈清明的流觞劍它都不放在眼裏,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看到扶風劍心甘情願竟然跟一根竹編融合。

姜衡不可謂不可驚訝。

陰差陽錯,巳予竟然馴化出一把呼風喚雨的極品靈器。

巳予不再給江之遠繼續說廢話的機會,倒也沒有直接莽撞地跟他火拼,沈清明都如臨大敵的人,她不會天真地以為自己能一招把人幹趴下,不過打算争取時間,想辦法把沈清明激出來。

不管他是藏在石像裏也好,還是被什麽人以惡毒的詛咒困在其中也罷,亦或是,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他意料之中,但她和姜衡出現在這裏,肯定是意料之外。

巳予要找回廚子張,還要助沈清明一臂之力。

江之遠沒想到,巳予這麽一個連靈相都殘破不全的落魄節神竟能馴出靈器,還真是小看了她了,病歪歪的,居然是個狠角色。

水聲變得更大了,從巳予進來到現在,起初滴滴答答斷斷續續,流成潺潺小溪不止,已然變成湍急的瀑。

巳予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眼,卻沒找到這聲音的來處。

難道是錯覺?她豎起耳朵,側耳傾聽,瀑聲小了,她看着那尊石像,仿佛穿破石皮,看見沈清明站在那從天而降的水幕中,他的聲音又變得動聽了。

不再是沙啞而沉悶的,但依舊興致平平,緩緩而平靜地說道:“軟軟,你不該來。”

什麽該不該她都已經來了,巳予下意識就要反駁,可僅僅是一瞬,那尊石像又恢複成了沉默老舊的模樣,一動不動。

然而巳予忽然發覺石像微微耷拉的雙眼,正在慢慢擡起來,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注意到巳予的視線,江之遠也看向石像。

這一看不要緊,那石像竟然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确認過,沈清明不在石像裏,他甚至已經不在這個深淵裏……

怎麽回事?江之遠狐疑着,這時,趙婉兒忽然哭起來。

撕心裂肺,像個失去孩子的可憐母親,抱着孩兒的軀體絕望而無助,當江之遠回神望去,趙婉兒卻真的抱着一個小男孩。

晦暗潮濕的深淵越發陰雲密布,趙婉兒的哭聲凄婉哀絕,可她的表情卻沒有半分傷心,反而十分手足無措。

懷裏的人許是睡着了,亦或者更準确地說,大約是斷氣了,手腳僵硬地耷拉着,無論趙婉兒哭得多麽驚天動地,他都一動不動。

趙婉兒試圖扔掉他,可是無論怎麽甩都甩不出去。

向來只有別人見着她吓得屁滾尿流,從沒有鬼敢跟她撒野。

小男孩跟長在她身上似的,她無助地看着江之遠。

江之遠低頭在小男孩臉上掃視一圈後,臉上的餘裕徹底消失。

趙婉兒懷裏的不是別人,正是江泛!

他顯然沒料到沈清明竟然會用這種方式來對付她,趙婉兒開始瘋瘋癫癫說胡話:“不是我殺你的,不是我殺你的,我也不想的,你別來找我,別來找我。”

深淵裏回蕩着趙婉兒抓狂的瘋言瘋語,到後來,她實在受不了似的,高聲尖叫着昏了過去,江泛安安靜靜地趴在她懷裏。

江之遠啞聲道:“清明君,既然來了,出來見一面吧。”

聞言,巳予連忙環顧四周,沒見到沈清明,那道涓涓細流般的嗓音确乎是輕笑了一下,有些模糊,卻叫巳予心髒怦怦亂跳。

他說:“江太傅,喜歡我送你的這個禮物嗎?你有多久沒見到自己的兒子了?是不是都快忘了他長什麽樣了?”

江之遠晦暗不明地垂下眼,良久,勾唇,沒找到沈清明藏身何處,于是直直地對巳予道:“确實很久沒見了,還得多謝清明君成全,雖然我不是很想看見他,但他怎麽死的,我可是半刻也沒忘。”

沒等巳予追問,江之遠便主動回憶道:“我從小被父母抛棄,淪落到戲班子裏讨生活,我一直以為,我的父母抛棄我是有苦衷的,家裏窮沒辦法,或者他們幹脆死了,而我恰巧被戲班子撿回來養。然而事實卻是,其實我生在大戶人家,只是因為我母親懷胎九月即将臨盆之際遇到一個人,她對我母親說,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生來克父克母克祖宗。”

他這麽一說,巳予忽然想起來,大約是四十多年前,她在開封遇到一個挺着大肚子的婦人,當時看母體形容憔悴,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用歸毀鏡一看,肚子裏的嬰孩身冒黑氣,嘴角浮現一絲惡魔之笑,他正在消磨母體,他出生,母體就會香消玉殒。

她心生恻隐,摸出把随身帶了很多年的一串銅錢給那位婦人,以用來壓制嬰孩俱生俱來的煞氣。

但她從未對夫人說起過嬰孩的命格,後來離開開封,再沒見過那位婦人。

“我最恨得父母寵愛的人,憑什麽我要被抛棄,他們卻可以享受父母照顧呵護,錦衣玉食,而我卻要被嘲笑是戲子,所以當我看到趙婉兒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我就決定要報複。”

盡管他們之間并未直接的仇恨,但趙婉兒得父母長輩疼愛就是錯。

不僅如此,寵愛趙婉兒的那些人也是錯的。

那一段家喻戶曉的佳話,從相識相知到相守,都只是一場戲。

既然他是天煞孤星,那他的種自然也是。

他哄着趙婉兒生下江泛。天煞孤星的命格果然立竿見影,趙婉兒生産時難産而死。

只是可惜了,她到死都不知道這一切都只是蓄謀已久的報複而已。

江之遠不愛趙婉兒,自然也不可能有多疼愛江泛。

可是他要走到人皇身邊,就必須裝得父慈子孝。

所以那幾年,就連心疼與寵愛,都是假的。

“江泛得我八年疼惜,也不枉來人間走一遭,送他去入陣,就是為了報答我生他養他的恩情,可是趙婉兒死透了,要是江泛投胎轉世,我複活趙婉兒了又有什麽意思呢?所以我先把江泛的陽魂鎖在金佛裏,等趙婉兒複活後,她就可以看見自己的親兒子了,那畫面,光是想一想,都叫我興奮。”

有些人生來就是惡魔,江之遠做這些事,下十八層地獄都是輕的,巳予氣得手抖,恨不能當場将他碎屍萬段。

江之遠知道巳予想聽什麽,故意道:“哦,上巳君想聽的不是這個,話說回來,當時我設下陰陽陣,哄江泛說帶他去濉溪泛舟,他很開心,一路上都在手舞足蹈,興奮地摟着我的脖子問,濉溪裏有沒有魚。我笑着對他說,有,有很大的魚。他聽了很高興,說他要抓大魚。我這個兒子,還真是天真,他既然這麽喜歡魚,我幹脆就把留在那裏了。”

當日在無名之墓那底下深潭裏見到的根本不是什麽大魚,而是兩頭怪物。

那麽這兩頭怪物是江之遠飼養的,後來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又叫姜衡助其飛升為龍。

他到底想幹什麽?

江之遠做出遺憾地表情:“當時江泛蹲在水潭邊玩兒,我走了他都沒發現,七八歲的小崽子總是這麽沒心沒肺,我藏在山坳裏,觀察着他的反應,他玩兒夠了,忽然反應過來,開始大哭,他哭得太難過了,像個被抛棄的小孩兒,我也跟着難過起來。我當時被父母丢棄的時候有沒有哭呢?真遺憾,我根本不記得了,但若非要說,我肯定不會哭的,我不會那麽沒用,作為被抛棄的那一個,哭也得不到憐憫,只有變強大,才能掌握主動權。”

巳予惡狠狠道:“瘋子,你根本不配為人。”

“父債子償而已。”江之遠複而笑得越發肆無忌憚,“還有,上巳君記性真差,我說過了,我不是凡人,我是被抛棄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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