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呼之欲出

54-呼之欲出

幽深而遙遠,明明近在眼前,卻仿佛相隔千裏。

沈清明走了嗎?

紅線松松地安靜挂在指尖,巳予逡巡一圈,沒有聽沈清明的話,而是朝着石像走去。

那束光恰好打在石像臉上,手臂粗的鐵鏈纏在石像身上。

隐隐綽綽看見的一個個小墳包不是她的錯覺,石像背後是一片荒野,荒野之上林林總總全是墳茔,腦子裏幾乎迅速蹦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尊石像該不會是沈清明?

仔細聽,有細小的水流聲沿着山壁往下滴。

淅淅瀝瀝的,乍一聽,像極雨夜夢回時水滴石穿的動靜。

滴答,滴答,滴答。

聲音不大,卻叫人有些心慌。

風馳電逝星流霆擊,姜衡來了?

巳予回神望去,只見江之遠跟趙婉兒身騎黑龍,從天而降。

冤家注定路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巳予擋在石像前,喊他:“江太傅,久仰大名。”

獸化後黑龍的眼睛紅彤彤的,像四只燈籠,照得石窟裏亮堂堂的。

江之遠從龍頭上跳下來,撐在龍身上,笑得十拿九穩:“清明君做局,不就是想引我來,既然早知道我會來,上巳君,為何做出這副表情?”

趙婉兒坐在龍頭上,晃着兩條腿,很悠閑,絲毫沒有為即将發生的一切不安或者擔心,勝券在握似的,哪裏有半點兒唯唯諾諾的樣子。

江之遠順着巳予的目光掃了趙婉兒一眼,笑着說:“上巳君應該有很多疑問,讓我想想,你最想問誰呢,是問江泛是怎麽死的?還是問這具身體到底是誰?亦或者是我為什麽要把江泛塑成金佛裏,還是我為什麽會知道清明君的計劃?”

“……”一針見血,巳予的确想一問究竟,不過在搞清楚江之遠到底什麽來頭之前,她絕對不會暴露自己的心思。

江之遠不在意巳予的冷淡,繼續自顧自地說:“嗯……讓我猜猜,當下這些你想知道但都不是最要緊的,當下你最想知道清明君為什麽會變成一尊石像。”

巳予:“……”

江之遠還有洞悉人心的本事麽?

巳予不知哪裏露餡,于是把沉默進行到底。

江之遠抱臂抵唇,像是回憶一件很久遠的事,“我要是上巳君,也很難接受心上人變成一尊石像,那不如,我給上巳君講個故事。”

她哪有心思聽故事?

江之遠故意賣關子,句句皆是弦外之音,又口口聲聲喚她作上巳君,那張人皮之下,許是一位巳予不記得的故人。

怪不得沈清明當時如臨大敵。

“那時沒有九州,也沒有十八郡,世人消息閉塞,目光短淺,啧,說遠了。”他停頓片刻,滿眼的譏诮,“上巳君聽過飛渡河麽?一河之隔,河北岸全是懸崖峭壁,河南岸一馬平川沃土綿延千裏,南北兩岸的部落為了争奪資源打得不可開交,不僅如此,河南岸東村跟西村鬧得勢如水火。”

不患寡而患不均,可以一起受窮一起吃苦,但不能你驕奢淫逸我窮困潦倒,人心從來不古,直到文明開化至今時今日仍是如此。

這是生而為人的劣根性。

巳予深以為然,卻不以為意。

“後來有一年大雨,河水暴漲,河南岸受災,顆粒無收,百姓流離失所,疫病橫生,強盜猖獗,打家劫舍,人心惶惶,怨聲載道,南岸百姓往北遷徙,遭到北岸百姓攔截。”

北岸人認為,南岸百姓既然享受得天獨厚的資源,就應該承擔水患後果,“南北岸在橋上發生大混戰,死傷無數,陳屍遍野。”

江之遠說着,不忘點評幾句:“那場面,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識海裏,沈清明始終沒有回應。

他到底去哪了?

巳予很輕地蹙了一下眉,終于開口,聲音卻不耐煩:“你難道是要給我講歷史?”

江之遠笑道:“上巳君別心急,好戲還沒開場。”

故弄玄虛,無緣無故講起這些事,一定是在暗示什麽,巳予不由得打起精神。

江之遠背着手,跟巳予隔着一丈遠的距離,“眼看着着南北糾紛越鬧越不可開交,這時候,出現了一位義士,主張南北一家親應該團結起來,提出向外部奪地。這個想法得到了大多數人的支持,最後,從中部地區崛起,兵分兩路,向北打通山路,向南征服蠻夷,最後他們獲得了大片的肥沃的土地,南方種糧食,北方放牧養牛羊,此後又将巴蜀之地收入囊中,東征高麗。上巳君認為這樣的人,是不是一位能人?”

當然是。

将百姓的內部矛盾巧妙化解,雖然對外擴張的思想,巳予并不認可,但從一定程度上的确遏制了內部矛盾的激化,只有走出去,才能讓人們平息互相吃對方的這種行為發生。

果不其然,在這位義士的領導下,一路南征北戰。

他們不為殺人,也不為奪取資源,而是宣揚只為達成真正的資源共享。

江之遠不在意巳予的沉默,他本意也不需要什麽回應,“後來,随着土地不斷外擴,信息互通變得很困難,于是,這位義士又提出按照地域推舉一個德才兼備的人來管理。如此一來,照理說,這位義士當之無愧應該成為——王者,可是上巳君,你猜猜他的結局如何?”

還能如何?

若是成功為王,江之遠斷然不會這麽問,巳予冷眼不答。

江之遠在石像前面的臺階上坐下,一只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拔/出一枝香,香灰瞬間抖落,“太平日子沒過上幾天,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提出,人之初,性本惡,義士一旦得到權利,必定失去自我利欲熏心,讓初具規模的九州十八郡再度陷入浩劫。所以,他們策劃了一場看似天衣無縫的謀殺,想要除掉這個可能的成為心腹大患的恩人。”

屠龍者終成惡龍。

巳予聽着,終于忍不住撩起眼皮,說:“你到底想說什麽?”

江之遠笑了,“怎麽,上巳君終于有所觸動了麽?”

他搓掉手上沾着的香灰,走到黑龍身邊,伸手摸了摸龍頭,說:“結局可想而知。經過合謀,這位義士犯下大錯,誤殺了一個無辜的稚子,最後讓這個能人自責自刎謝罪。但其實,這個稚子根本沒有死,一切不過是一場戲。可是這位義士卻是已經死透了,他們把他的屍體扛到了那條河邊,曝屍荒野,任由禿鹫啃食,最後骨頭爛進泥裏。”

巳予的臉色變得難看,江之遠講完了,好戲才真正開始。

“上巳君,你說他是不是很不值?這一群人爛心爛肺無藥可救,他還當什麽救世主,葬送自己的性命,悲劇收場。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巳予說:“我不是他,所以不必在我身上做這種假設。”

江之遠又笑了,“有些話不用說的太明白,你我包括清明君都心知肚明,我只是很想知道,就算這個人不是你,而是你的手足親人,你是會忍着密而不發,還是會想要報複天下人?上巳君,我就不信,如果你知道花朝君的死因,還能這麽無動于衷。”

雷聲隆隆,電光閃閃,風激電飛,姜衡在刺目的白光中落地,擋在巳予面前。

洪濤萬丈湧山起,二龍護江之遠勢大戰淵底,姜衡掃一眼,罵道:“孽畜。”

江之遠見到姜衡,臉上的笑容不減,反而産生了一種隐約的興奮,像是終于等到這一刻,他從鼻腔裏發出一聲輕哼,喝止兩條孽龍咆哮,看着姜衡,話卻是對巳予說的,“上巳君,這兩條龍的來歷,你可清楚?”

巳予不耐煩道:“我清不清楚,與你何幹,你不必步步試探我的立場,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與你無話可說,要殺要剮,不如痛快點。”

江之遠信步悠哉:“上巳君,不要這麽急躁嘛,故事還沒聽完呢,你不想知道驚蟄君,也就是你的這位護花使者,究竟為什麽幾百年如一日地跟随你麽?”

深淵裏,詭異的紅色光線照在姜衡眼裏,俨然顯出殺機。

巳予不聽他蠱惑:“別挑撥離間,姜衡是什麽人,我比你清楚。”

江之遠笑笑說:“是麽?失憶真好啊,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自欺欺人的活着,我只是很好奇,花朝君會不會覺得這條命不值?天道将之抛棄,世人将之遺忘,就連她最好的朋友也忘記了她,她把命都給了你,你竟然不知道她是誰。上巳君,你裝得那麽大慈大悲菩薩低眉,怎麽就對自己人那麽殘忍呢?還是說你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畢竟下雨的頭疼纏綿病榻的日子真的很難熬。”

姜衡阻止他:“江之遠,你閉嘴,阿巳,不要聽他胡說八道。”

江之遠:“胡說八道?驚蟄君,你倒是說到做到,答應的事守口如瓶,你敢不敢告訴上巳君,花朝君究竟怎麽死的?她的魂石又是為誰而碎?”

趙婉兒在陰陽道盡頭的話言猶在耳,江之遠看樣子志在必得,他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很多次姜衡提到花朝欲言又止,江之遠的話就像一把鈎子,勾着巳予往那個方向想。

姜衡不準江之遠繼續說下去,雷電交加。

姜衡火冒三丈,深淵起火,孽龍掃蒼穹,牙似劍鋒,虎視眈眈,大戰一觸即發。

江之遠氣定神閑道:“哎,你們大費周折在上京城布陣,更興師動衆喊來柳中元相助催動陣法,不就料定我會伏法?既如此,來都來了,你們難道就不想搞清楚當年的真相?清明君,你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實在有點不值,你想知道的事,我就可以告訴你,何必去跟歷法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交易?驚蟄君,你以為自己萬無一失,其實百密一疏,你難道不想知道我到底是怎麽窺探到這個驚天秘密的麽?上巳君,你嘛,這些人中,你最慘了,你和花朝君先後被歷法抛棄,你和花朝君的節氣盡歸清明君所有,我比較好奇的是,你用花朝君的魂石重生真能心安理得一輩子?”

心魔就是這個時候冒了頭,巳予懷疑過無數次的事,似乎從側面得到了驗證,可是姜衡卻仍然堅持:“阿巳,別信他。”

江之遠走到石像面前,撫摸着那尊石像的肩,做了一個撣灰的動作:“上巳君不信我,那麽你呢,清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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