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靈力歸籠
48-靈力歸籠
有什麽變了。
沈清明敏銳察覺到。
不能繼續在這裏呆下去,沈清明抓住巳予的手,說:“走吧。”
巳予擡眸看着他,沈清明墨潑的眼眸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同樣明亮,簡直可以稱得上深邃了,好似皎月照在幽深的湖面,微風吹皺,餘波蕩漾。
沈清明太神秘,懷疑的種子一旦發芽,便猶如雨後春筍,破土而出,他可能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以至于,巳予眼底的懷疑與探尋呼之欲出,讓他忍不住主動問起:“林老板,你想問什麽,不如坦誠一點。”
坦誠?巳予沖動之下,一句“那你坦誠麽”就要脫口而出,還未來得及出聲,被突然冒出來的一聲慘叫打斷。
“啊啊啊啊啊啊!”
跟逼上梁山,押着下油鍋,殺豬一般的慘叫。
兩個人交換眼神,原本對沈清明充滿敵意與懷疑想要跟他撕破臉問清楚到底是不是他殺了花朝的巳予低聲道:“還有人?”
不一定是人。
這是什麽地方巳予尚且不知道,陰森森的,想也沒有活物,怎麽會冒出大活人?
沈清明眉心一皺,捏指尖掐算。
巳予面如冰霜地盯着他垂下來的手指,“怎麽,算出什麽了?”
沈清明遞過來的目光有些看不懂的深沉,她眼睜睜看着他走近自己,在她錯愕的表情中在她臉上輕撫兩下,啞聲說了一句什麽,她沒能聽清,就徹底失去意識。
蛩炁,毀信惡忠,不聽好人言的厄獸,專吃人,從頭囫囵個兒一口吞。
形似老虎,沒有溷逇這種龐大的體型,跟耕地的水牛一般大小,長了一雙翅膀,成天盤旋在天空之上,大水泊沼澤叢生,沒有落腳之地。
天道要蛩炁不斷盤飛,直到生命耗盡。
蛩炁精力無限,除非滄海變桑田,否則就會不眠不休,一直飛下去。
沈清明盤踞半空,虛空中,一道沉而緩的聲音從天而降。
“清明。”
沈清明心下一驚,是歷法!
熙熙攘攘,猶如置身鬧市,吆喝聲與叫賣聲不絕于耳。
很吵。
十裏帆樯依市立,沉寂多日,終又萬家燈火徹夜明,林巳酒館地處鬧市,上京城最有名的客棧、酒館、飯莊都在這條街上,熱鬧非凡。
巳予有些煩躁地翻個身,忽然不動了。
等等——
巳予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鯉魚打挺一躍而起。
對面真香小館油鍋裏飄出饞人香氣,巳予倏地清醒。
什麽時辰?
她不是跟沈清明在大水泊流沙之底?
當時沈清明湊過來,似乎是親了她一下,而後附耳說了一句什麽話……
再然後,她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他說了一句什麽?
絞盡腦汁也沒能想起來,巳予郁悶地抓一把頭發,百爪撓心。
樓下熱火朝天,亂哄哄的。
酒館堂屋中央人夾人,一窩蜂全往賬臺擠,姜衡在後面賠笑臉,說老板身體不适,店裏存貨不足,實在不好意思。
客人七嘴八舌抱怨——
“這都多少天了,你們林老板生意到底做不做了?”
“寒食前我就惦記這一口,你們年年三月關門歇業,這都多少天了,還把客人往外趕,你們打算關門大吉了?”
“林老板是不是有了身孕?不然為何這麽久不見人,要是有身孕我們也是可以理解的,頭三個月不穩定,但姜大爺,你給我們個準話,到底什麽時候能喝上林老板的酒?”
越說越離譜,姜衡扶額:“沒有那些事,林老板就在樓上歇着,前些日子下雨,林老板身體一直不好,還請體諒體諒。”
他什麽時候這樣低聲下氣過?
姜衡端着臉色,十分威嚴,“林老板需要靜養,客人們請回,有消息我們會第一件讓上京百曉生通知各位主顧。”
把滿屋子客人請出去,姜衡跟巳予在樓梯轉角相遇。
“你醒了?”
“發生什麽事?”
他們同時開口,姜衡說:“你昏睡了五天。”
什麽?巳予一驚,“五天?”
姜衡點點頭:“我從……我回來時,看見你躺在大堂竹榻上,叫你你也沒反應,就把你抱上樓。你不是和清明君去殺四獸,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一個人回來了,清明君呢?”
她也想知道呢。
手上相連的紅線沒什麽反應,識海裏也追蹤不到他,她默念沈清明的名字,那人卻沒有如約出現在她面前。
“瘟神一直沒回來?”巳予突然不安,“你快算算,他還活着沒?”
姜衡算過了,在巳予清醒之前,他每天都會掐指算沈清明吉兇去向,但是沈清明像是隐身了,完全從他的命盤上消失了。
不是直截了當的大兇,而是模棱兩可的失蹤。
在巳予的注視下,姜衡硬着頭皮說:“算過,但不知去向,不如試試奔晷琉璃盤。”
哦對,姜衡提醒她了,巳予一摸腰間空空如也,裝奔晷琉璃盤的百寶袋大約是在懸珠裏颠落的,而懸珠已經不在她身上。
那股盤踞在心頭的疑雲越發陰沉,一向樂觀的人重重嘆一口氣,頓時感覺生活毫無希望。
姜衡便一刻也不耽誤再算一次,手拿把掐,在巳予滾燙的視線裏,掐出一線生機。
再一掐,又不見了。
“——嗯,奇怪。”
巳予緊張兮兮:“怎麽?”
“時有時無。”節神算方位測吉兇的本事旗鼓相當,沒有高低之分,這種算不出來的情況還是頭一次。
那不是跟他頭頂上的謊言譜一回事麽?
“難不成他是一會兒生一會兒死?”巳予實在搞不懂是怎麽個消失法。
那股莫名的力量再次沖上來,湧動着,就像到了春天淩汛期的河水解凍,沖破冰面,裹挾着冰塊一往無前的場面,血液裏有一股氣流在不斷奔流。
她學着沈清明每次掐算的姿勢,在自己中指關節處按一下,腦子裏竟然陡然間蹦出沈清明的臉。
霎時間,心跳快得要蹦出嗓子眼。
往上挪了兩寸,再一掐,沈清明被俘,大鎖鏈鎖住他的四肢,幾個小鬼趴在他身上,正一口一口啃他的骨頭。
他死氣沉沉的耷拉着腦袋,不知是死是活。
巳予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凝重,姜衡心說難道她居然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脈?
“怎麽?”
巳予難以想象自己真臨時有了神通,頓時捏着手指又來一遍,眉頭越皺越深,快要夾死蚊子了,姜衡一臉緊張問:“到底怎麽了?你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節神周身籠罩着一層光芒。
仲秋赤金,端午墨綠,立春雪白,沈清明則是一層瑩白。
巳予重生後,她身上就沒有這種光芒,撇開她活了幾百年不談,她就是個普通人。
這時,姜衡忽然發覺,巳予背後冒出了與晨曦類似的橘光,不厚,薄薄的一層,輕輕巧巧地籠罩在她身上,讓她莫名有一種佛光普照的神聖之感。
巳予沉思片刻,又問:“這幾天,江之遠那邊有什麽動靜?”
姜衡頓了頓,說:“沒有。”
他的反應也很古怪,“奪命蛛毒有發作麽?”
姜衡搖搖頭,“沒有,最近上京風平浪靜。”
就是什麽都沒有發生,才像暴風雨來臨前夕的寧靜。
雨終于停歇下去,太陽卻藏在雲後面不肯露面,但天地之間突然爆出一道亮光,如天地初開時的場景。
“趙婉兒跟江之遠就算不是同夥,也是同謀,一根繩上的螞蚱,我要是江之遠不會無動于衷,要麽找個地方藏起來,要麽趁我們四分五裂,各個擊破,沒必要等我們聯合起來,除非他活膩味了,找死。”
巳予越說越滿腹疑問,“越是沒動靜,越是憋大招,當時我和他在風雷山聽到的雷聲,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五天前,陰陽道黃泉路的盡頭——
姜衡不清楚到底是誰讓這兩頭怪物在水底受盡百般煎熬,但趙婉兒那一句話等于絕殺。
明知塑佛塑形難塑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何況趙婉兒本就不是善類,他還是信了她的話。
知道瞞不過他,姜衡便把趙婉兒來酒館的事講了一遍,一筆帶過世間多出兩條真龍的事。
巳予沒想過成仙,也不關心世間多幾個還是少幾個神官,她聽完沒再深問細節,只是心有餘悸:“趙婉兒應該控制不了真龍罷。”
這誰說得準?
姜衡搓兩下鼻尖,道:“約莫不能。”
約莫二字,充滿靈性。
沈清明生死未蔔,她不能坐以待斃,除了駭人聽聞的血腥場景,再找不到任何蹤跡,這人根本沒處尋。
她要再去一次斷頭崖。
巳予:“既然暫時沒有異動,未免夜長夢多,要盡快采一些荔蘭回來。”
姜衡了然:“鼗戊死了,斷頭崖倒是可以去一趟。”
鼗戊是死了,可是荔蘭谷也燒成灰燼,巳予微妙的變化盡收眼底,姜衡問:“怎麽?”
巳予顯出破釜沉舟的決心:“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能讓荔蘭起死回生,代價是以血供養。
頃刻間,斷頭崖邊出現兩道身影,攜手墜入深淵,輕巧落地,又是眨眼一瞬,到達荔蘭谷,姜衡看着黑漆漆的一片,正要轉頭問巳予怎麽回事,就見巳予掏出一把匕首,割開自己的手心。
血滴到地上的瞬間,荔蘭奇跡般地複活。
這一山谷荔蘭,除非巳予不要命了,姜衡青筋暴起,“阿巳,你可沒說要用自己的血來複活荔蘭?”
巳予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說了你就不會讓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