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番外3:故人歸

番外3:故人歸

對于那個極其肖似自己的小士兵,蕭忍冬并不想放在心上的,但還是忍不住惦念了起來。将他的生辰記得很牢,九月初八一個尋常普通的日子,此後的每一年他都記得。

“将軍我十三了。”

好像是害怕自己不信任他一樣,看見半夜走出營帳,“無意”逛到夥房裏來的蕭忍冬,窩在裏面打地鋪的結香看見他的第一眼開口就是這話。甚至是想要表現故意強調一下,她頗為惆悵的感慨道:

“以前我娘在的時候,子時一過她就會給我煮長壽面,只可惜現在她不在了。”

但蕭忍冬不在意,轉身而去。

“櫃子裏有面和雞蛋,自己煮了吃。”

他身影都走遠了,卻将話落了下來。

結香一愣,顯然這參軍以為自己想要他給煮長壽面了。

“參軍大人,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追出門解釋,聽見蕭忍冬的話莫名覺得自己好像是來吃白食的了。

但他卻是頭也不回,晃蕩到校場。

“不吃就早點睡,明日一早要趕回遠安大營。”

結香:“是。”

不過不吃白不吃,她應了聲燃起竈爐來。不久夥房裏的人就端出來的了兩碗長壽面,蹿到校場裏來,笑眯眯的湊在蕭忍冬面前。

“将軍吃面。”

蕭忍冬沒接,看着結香玻璃珠般的眼睛有些失神。目光急促的落在那碗面上,他是一個沒有生辰的人,所以對着這樣的字眼十分的陌生。

“總不好我一人吃,所以做了将軍的份。”

結香如實道,并且篤定蕭忍冬不會吃,因為他看着臉色不大好,身上當有舊傷複發,身心煩躁所以半夜出來游蕩。

“我不餓,你自己吃吧。”

“那我自己吃啦?”

結香彎着眉眼,跟撿了個大便宜一樣将面都倒到了一個碗中。滿滿登登,看着蕭忍冬頗為發怵,忍不住提醒就要舉筷大快朵頤的人。

“慢些吃,沒人和你搶。你要是在生辰夜撐死了,不值當。”

他竟還會說笑,結香瞬間就覺得這人好親近了起來。

這是他們相識的第二夜,他身體不适游蕩在校場外,結香抱着大海碗坐在木樁上吃面。蕭忍冬溜達過來一圈時,她連碗裏的湯都喝的幹幹淨淨。跟狗添過似的,亮得能夠照出人影來。

“起來走兩圈。”

蕭忍冬負手往前踱步,結香本着絕對服從命令的自覺将碗一放,像只小尾巴的一樣跟在着他。

只是她好像看見了前面那人嘴角莫名其妙的笑意,似乎在嘲笑她吃相難看。小聲的為自己辯解道:

“将軍,我….我吃的很斯文。”

“嗯,你年紀還小,先把身子養好,旁的事以後再說。那兩碗面明早告訴張叔,說是我吃了。”

“喔。”

結香應了一聲,沒到這冷冰冰的人這般好,還為自己背鍋。

她莫名的想起自己死在馬匪刀下的爹爹,也時常這般替自己背鍋,然後被娘親揪着指着鼻頭教訓。

“将軍,您好像我爹爹。”

這話一出口,結香被自己吓了一跳忙得用手捂住嘴。活了十幾載才發現自己着狗腿的屬性來,分外懊悔這沒把門的嘴。

但是蕭忍冬回頭看她了,身後的孩子瘦弱纖細,還不及他肩膀高。

“我還未成親,不曾有家室孩子。”

他解釋道,似乎在啪啪打結香的臉,叫她一下漲紅了雙頰。

不過看着她手足無措的模樣,想到當初為了讨生活眼巴巴給人認爹當孫子的日子,心下又生起無限的感慨。

也許因為曾經窘迫到難以生活,為了一錢銀子、為了五鬥米而折腰,他似乎總能感同身受別人的難以為繼的難堪。

他想這孩子現下定是懊惱極了,覺得在自己心中變成了一個溜須拍馬,趨炎附勢,谄媚狡猾的小人,僞君子。

“不過,我努努力應該也能生一個你這般大的孩子了。”

蕭忍冬頑笑道,轉身慢悠悠的走着。

他二十了,在民間時曾看見十二歲就娶親了男子,不到一年小媳婦就有了生孕。于他而言這是難以想象的事,也是沒有辦法去努力的事。

但結香根本聽不進他試圖寬慰自己的話了,沮喪晃蕩在校場上。心中暗暗發誓,以後在将軍面前切記吃得太飽,以免胡言亂語。

也許僅是因為這麽一句無心之言吧,往後的日子中他當真在無意識的将這小士兵當成了孩子來養。開始放在張叔的火頭營中,後來發現在她女兒身,又像個操心的老父親一樣将她放在将軍帳下養着。

所以在日後走向結香的那段煎熬的歲月,他走得無比的艱辛。比打過的任何異常戰事都要難,他無法像尋常那般沖鋒陷陣。在不斷的後退逃跑,将那個長大了的小姑娘傷的體無完膚,他才邁開自己那艱難的一步走向她。

但這一世不會了,兩淮巡撫結時鏡家的掌上千金,這月初八又要議親了。但那姑娘有些嬌蠻,将上府的媒人都打出來好幾回了。

時人卻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吃了閉門羹下次還想着辦法再來,畢竟結家就只那麽一個獨苗苗寶貝千金。

結時鏡老年得女快要五十才生一個閨女,全家寵着長大。父親兩淮巡撫,大哥結伯安亳州知府,二哥結仲夏翰林院編修,雖然只是一個小小得七品芝麻官,卻是太子侍講學官,前途不可限量。

出了這淮陽府,那小姑娘就是橫走也沒人敢給她臉色瞧。不過她不是螃蟹,時常待人還是“溫溫柔柔”的模樣,就是眼光太挑。十裏八鄉的年輕後生讓她橫挑鼻子豎挑眼,挑了個遍都沒選出心儀的夫婿來。

後來她扒在家門口看着巷子裏那賣畫為生的書生,不解的問侍女如何全城的男子都來結家提親相看了,只獨他不來。

小侍女年紀不大,卻是有些莽撞,悶頭就沖上人家攤子上去了。結香提着裙子去追,終于是“闖禍”前捂住了她的罪。

但是兩人一起摔在人家的攤子上了,吓了那書生一跳。

“兩位沒事吧,有沒有磕到哪兒?”

蕭忍冬連忙站起來扶住了摔倒的人,她長長又柔軟的袖子落在了他的硯臺裏。鵝黃衫子浸上一大片的墨漬,盈盈墨香,沁人心脾。眸中一點漆墨,令舊人魂牽夢繞。

“姑娘來做什麽的?”

他笑道,看着那姑娘窘迫的臉頰,呼吸又些亂。

小侍女忙答道:“我家小姐來問…..唔…..”

但她一開口就被無情的手掌捂住了嘴巴,結香窘迫的對上那雙眼睛一時編不出好借口來。賠着笑,拽住侍女的胳膊就要走。

但是蕭忍冬“好心的”給她找了一個借口,“姑娘看手相嗎?在下閑暇之時,對相術頗有研究。看得很準,姑娘要不要看看,只要二錢銀子。”

結香:“不….不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可沒走成,蕭忍冬已經自顧拉起了她的手掌相看起來。

結香突然被捉住手掌,一晃神就讓小侍女掙脫了手,大剌剌喊道:

“公子,我家小姐來問你怎麽不去提親的,全城的公子都去了?”

這個人從何時開始在這裏支攤子賣字的不太記得了,只知道他每天都會風雨無阻的來,天黑了結府亮起燈籠才會離開。

蕭忍冬聽見這話忍俊不禁,擡起結香的手掌,修長的手指在她的掌心裏沿着四指下的掌紋劃下,幽深的目光縮住她慌亂的眸子。

“在下同姑娘有宿世未了的姻緣,你信嗎?”

“才沒有,你不要胡說!”

結香小臉一漲,怒摔開他的手,拉着小侍女匆匆鑽進府中,連摔門那巨大的響動都在控訴他的唐突。蕭忍冬并沒有追上去,只是扶額無奈坐下,看着那跟小花蝴蝶一樣飛走的姑娘。

她當真完全不記得他了,但卻有了美滿的家,有父母兄嫂疼愛。結束了前世的飄零疾苦,這一世自由灑脫,像蝴蝶像雛燕可以飛到任何她想要去的地方。

當然也是家裏的金疙瘩,小幺女被登徒子調戲的事不過半盞茶的時辰就傳到了父兄的耳朵裏。

結香得知消息時以為告病修養在家的二哥定是要前去教訓那登徒子的,她心急火燎的趕去卻見爹爹堵在了門口,拄着拐杖往外看。

“爹爹?”

結老先生回頭,擡了擡下巴示意街口的書攤,此時結伯安已經沖出去半響了。但并沒有她想象之中大動幹戈,掀了人家的攤子。他們在說話,心平氣和的交談。

“小姑娘看上那小子了?”

結老先生一語直擊要害,分毫未顧及小閨女的窘迫。

結香聞言立刻搖頭否認,并表現出來十分的嫌棄之色。

“沒有,爹爹莫誤會。那公子一看身子骨就不行,太文弱了,不好生養。”

結父:“你這丫頭,哪兒學的這些?還會看男人好不好生養了?”

結香争辯道:

“那…..那您看他腳步虛浮,弱柳扶風的樣子就不行啊!一陣風就能刮跑了的樣子,哪個姑娘敢要他?”

晚間起了風兜起蕭忍冬的衣袍,像只大撲棱蛾子一般拜別結伯安,他走進正好聽見這話,忍不住揶揄道:

“讓你在家讀書,你一天就研究這些了?”

結香:“我才沒有,是那公子太文弱了!”

結父:“喔既然你喜歡雄壯孔武有力的,明日寫信給你二哥薦幾個武将子弟來,咱們慢慢挑。”

結香:“…..不是,爹爹,您聽我說!”

結老先逗逗小女兒,拄拐轉身而去,結伯安扶着父親邊走邊拱火道:

“爹,讓二弟多薦幾個叫這丫頭挑花了眼去!”

“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就…..就這樣也挺好的呀。斯斯文文,秀秀氣氣的多好,為什麽要打打殺殺的,多吓人!”

結香忙得追上前去挽住兄長的胳膊,笑得花枝招展的。

“喔,哪樣的?”

結伯安明知故問,結香笑而不語。

但是半個月後聞聽小妹要選将婿,遠在京城的結仲夏竟真的是寄回了一箱子京師有名有姓的将門之後的畫像回來。

結香暗道不好弄巧成拙了,搞不好真的要嫁到京城去了。而街口那書生還只是天天只知道擺攤賣畫,她急得跟熱鍋上得螞蟻一樣。天黑後跟小侍女搬了梯子,伏在牆頭上去堵那回家收攤回家的人。

可她又不能表現得太過于急切了,裝作在牆頭撿風筝的模樣。看見牆外燈影下走過來的人,小心髒撲通撲通狂跳不止,腦子瘋狂盤算着如何才能将話滴水不漏,又十分自然的說出口。

但直到走近來也沒想到什麽完美的措辭,倒是在蕭忍冬擡頭往牆頭上看時,腦子一懵喊出了他的名字。

“蕭忍冬…..”

“嗯…..爬那高做什麽?”

他好像并不驚訝出現在牆頭自己,應了一聲溫柔的問她。

“我…..爹爹,在給我議親了。”

結香喃喃道,抓緊了手中的風筝。同這個人來說算不上熟悉,只是他一直在自己家門口賣字畫。卻也不陌生,他那一句胡語——在下同姑娘之間有宿世未了的姻緣,像是種子一樣落在她的心底,竟是發了芽。

“這回是真的了。”

蕭忍冬眸子微微一動,面色卻是波瀾不驚的模樣。看着牆頭上的人,溫聲道:

“那我來提親好不好?這回不許再将我的媒人打出來了,知道嗎?”

結香有些懵,腦子嗡嗡的響,瞪着迷惑的眼睛想不起來這人什麽時候來提過親了。

但蕭忍冬記得的,在她及笄的第二日他就讓媒人上府提親了。不過被她的父兄打出來了,因為那時她還小及笄不是意味着可以嫁人了,而是長成了大姑娘可以離開父兄的羽翼游學采風了。

直到三年前她拉着滿滿三車古籍回家,結家這二十老幾,出身顯貴有權有勢,才貌雙絕的老姑娘一下就讓媒人踏破了門檻。

而這回蕭忍冬沒有再像以前那般莽撞心急,在結家門口支起了字畫攤,偶爾賣一些絕版孤本古籍注釋。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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