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殺孽

殺孽

永生咒傩門禁術,結香一直秉持着師父的教誨将此術視為禁忌。可是現在它真的出現在了自己面前,還是師父親手給的,她一下弄不懂這其中的意思。

“師父想要說什麽?”

結香不解的問。

寒鴉的手掌突然猛地一下向她眼前飛來,堪堪停在鼻尖上。

“師父要我背下它?”

這可是禁術!

一直以來她都十分的乖巧順從,對于師父的幾乎是言聽計從,将傩門的戒律奉若圭臬。

師父說傩師要斷情絕愛,她便真的以為自己斷情斷愛。傩師要将信徒視為子民為他們祈福消災,超度亡魂。即便根本沒有通神之力,她還是兢兢業業的做一個傩師。

甚至在人間落難,大旱饑荒千裏,百姓身陷水深火熱時,歸咎于自己沒有為他們祈來大雨,無法向神傳達民願。

而在現在,她一直尊重的師父,讓她觸碰禁忌,修行禁術。

結香竟是不敢,第一反應便是往後對。但是她退一步,手掌就逼近一步,甚至阻攔着不讓走。

指尖的磷火燃在了她的純淨的眸子中,倒映出當年承天門前的大雪,雪中一身白衣跪在黑棺前的人影。

一身孝衣如雪,同天地融為一體。

“好好,師父我背!”

結香被逼得有些害怕,往後退了好些。聽見她急切地喊叫聲,手掌也停住了,張開着手指叫她能夠清清楚楚地将銘文咒語背下來。

直到結香點頭示意自己已經背完了之後,手掌中的銘文瞬間化成灰燼消失得幹幹淨淨。手掌重新結起蓮花舒瓣狀,化成燭臺為她趙路。

跟着走了不知道多久,無盡得黑暗中出現了清冷的微光。像是寒夜中,剛下過雨一般,濕漉漉的,呼吸間都是潮濕生黴的腥臭味。

再靠近些就可以看見是條青石板路,兩旁林立着歪七倒八的房屋。屋檐下挂着燈籠,燈籠似乎糊紙糊得特別厚,只從裏面透出些微弱得光亮出來。屋內門板縫也有燈火亮出,但是沒有人。或者說是沒有鬼,沒有魂魄。

“師父,到酆都了。”

結香才剛一開口,身後忽然傳來急促得犬吠聲嘶吼聲。不等回頭去看,融再黑暗中的惡狗忽然蹿出來,張開血盆大口将手掌吞下腹中。

“師父!”

“把我師父吐出來!”

結香撲向惡狗,絲毫不畏懼它流着涎水兇殘盯着自己的模樣,揚起手中的青鬼面具往狗頭上狠狠一敲。

“汪!”

惡狗嗚咽一聲腦袋叫敲的陣陣發懵,呲牙恐吓結香。不想根本沒有吓住,棱角分明又尖銳地青鬼面具跟雨點般落下來。不一會兒狗叫聲就變成了忍無可忍地怒吼聲,像是炸雷一般響起。

“夠了,你這厮不要以為本尊不敢咬你!”

誰?

結香聽見聲音忙得擡起面具,只見地下是個少年。

不對,是個狗臉少年。除現出了些人地軀體,四肢、腦袋都是狗爪子、狗頭地模樣。

一雙狹長地丹鳳眼長在毛臉三瓣嘴上,正呲着滿嘴的獠牙。

是守護惡狗嶺的九陰犬,專吃惡鬼惡魂。但是對于向結香這樣的,他們是萬萬不敢咬的。即便被悶頭揍得臉面全無,神犬威嚴盡失,他也只敢對結香呲呲牙而已。

“把我師父吐出來!”

結香怒道,揚起面具看着比九陰犬還兇狠。

“你師父作惡多端,不思悔改,還敢逃出惡狗嶺,就活該被吃掉!”

更何況他早該吃掉那個傩師的魂魄了,只不過嶺中無趣吃剩下一只半只的手啊腳啊留着逗逗趣。卻不想那就只剩下一只手掌了的傩師還是賊心不死,生出邪念妄想來。

九陰犬嫌棄的推開揚在自己腦袋上的面具,從地下站起來。這一站就比結香高出幾乎半個身子有餘,他的身影黑壓壓的籠罩在頭頂之上。像是神殿上怒目的金剛,不怒自威,好像只是區區一眼就能夠洞悉一切。

結香自知關于師父在這一點上本根沒有争辯的機會,惡狗吃惡魂,殘剩下的那只手掌也是因為這九陰犬好玩逗趣,才等了今日才被吃掉。

惡狗嶺中除了她師父這只手,四處都是魂魄化成的零散屍塊,是九陰犬的惡趣,也是用來震懾往來的魂魄的。吃不吃完全是看他們的心情,當然他們也不會讓這些殘魂跑到酆都神殿來的,因為沒有資格。

即是理虧,冷靜下來她讪讪的收回手,不想再多做耽誤轉身向前往死寂的酆都神殿走去。

“慢着,你師父剛才跟你說什麽了?”

結香頭也不回道:“她只剩下一只手掌了,根本說不了話。”

九陰犬:“站住,那你師父讓你看什麽了?”

在嶺中他可是聽見了這個女人自言自語的說話聲了。

結香:“沒有!”

“你以為你騙得過我嗎?你師父讓你看永生咒了!”

九陰犬跟上前捉住結香的手腕,警告道:

“永生咒是天機,你師父竊取天機居心不良所以被詛咒。生前不得好死,生後為惡狗所食!想不到只剩下一只手掌了也還不死心,想要将永生咒傳給你!不想死,就給本座忘了它!”

結香向來是該服軟就絕不硬逞強的性格,就是虛情假意也裝的上三分真情。掙開九陰犬的手,揉了揉手腕從善如流道:

“我忘了根本沒有記清楚,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永生咒。”

其實她記得清楚,一個字也沒忘。

“你…..”

九陰犬當然能猜測着話中的幾分真假,但是又拿結香無可奈何,只能再次警告道:

“你最好是忘記了,要是敢擅自使用你就等着和你師父一樣的下場吧!”

“是嗎?”

結香冷冷的譏笑道,回過頭來若有所思的看着身後的身影。

永生,輪回;神,人;為什麽六道輪回只在人身之上,而永生在人身上是禁忌。

這像是一個生來就有的道理,沒有人去問為什麽。

前方就是酆都神殿,九陰犬無法再向前,只能任由結香離開。對于她這只生魂闖入陰間,來的突然,出現的蹊跷。只知道她和被吃掉的手掌一樣,是個傩師。

傩師在人界代受神權,為百姓信衆祈福去災,超度亡靈。他們是一樣的,一個供職于陰間,一個供職于陽間。陰陽互不相交,她不應出現在這裏的。

結香當然知道自己不該出現,作為傩師就應該做好自己事。為信衆祈祈福,求求雨,超度亡靈。但這些事實上這些她都很難做到,身為掌握天命的傩師她并沒有能夠讓世間少些邪惡。

既然傩師做不到,那她就作為一縷亡魂前來做她想要做的事。

走到神殿前,她毫不猶豫地拿起了放在惡鬼鳴怨鼓的桴鼓。不同于陽間的鼓槌,而是兩只從惡鬼上身上卸下來的大腿骨。槌頭碩大,敲在同樣用惡鬼人皮做成的鳴冤鼓上,咚咚咚作響。

響聲會震透整個地府,從陽間的土地廟,到還魂崖口的六道輪回。用鼓聲告訴那些投胎的鬼魂來世行善,震懾剛入陰間的惡鬼。

随着鼓聲響起,詭谲的紅光一道一道從懸挂在半崖上落地,雕滿惡鬼懸塑的酆都神殿亮起。

但裏面還是空蕩蕩的,沒有任何神君和鬼差。走進去去,殿內藻井之上是論陰陽鏡。一個人生前所行善惡都會在裏面照得清清楚楚,說不得謊,造不了假。

照除劣行,所犯重罪的會被押至殿後石階通往十八地獄衆受刑。

很奇怪,結香鳴鼓了,燈亮了。神殿卻仍舊只有她一個人,倒是殿後地獄之路開啓着。

什麽都沒有,她不知道該要試探的喊一聲蕭忍冬,還是喊一聲可否有人。

但似乎又什麽都不對,她只能按照心裏的指引往地獄走去。

一步一獄,不多時回過頭已經不見來時路,懸梯從黑暗中垂下,最後落下熊熊業火濃岩燃燒的阿鼻獄中。

“蕭忍冬!”

她看見赤紅的烈焰中從半空懸下兩條宛若男子手臂粗的鐵鏈,中拴着蕭忍冬,無數冤魂化成的黑氣圍繞在他的身邊。發出啧啧的撕咬聲和怒氣沖天如猴子般的鳴叫。

“蕭忍冬,別怕,我來救你了!”

結香沿着僅僅只一人同行的石壁靠近烈火燃燒的煉獄,走到了镂空的懸橋,摸到熾熱滾燙的鐵鏈。

她沒忍住往腳下低頭一看,才發現煉獄中燃燒的是人骨。深不見底,一直堆積上來抵在蕭忍冬的腳尖下。

一将功成萬骨枯。

煉獄裏是他曾經殺過的人,兇惡的戾氣是斬下的魂。生前他踏着屍山血海而來,死後為刀下亡魂所噬。

“你還不明白嗎?這是他的孽、他的債,他并不冤。”

忽然渾厚嚴厲的聲音從四面八方穿透而來,結香噙着淚四處張望,卻什麽也看不見。

“不,那些不是他想殺的!他是個将軍,刀不染血他如何征戰保護家國!”

她奮力争辯,怒斥回去,知道一定是酆都神君在說話。

卻不知道自己一樣背負這些殺孽,只是她沒有死,還成為傩師有了天命。只要不自己放棄,神永遠無法審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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