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父子（二）
陸承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反問他：“你現在又遇到她了？我記得，大概叫謝铮？你這次，是認真的嗎？”
陸卓爾想從父親臉上發現自己在意的蛛絲馬跡，可是陸承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陸卓爾什麽都看不出來。
父子兩個沉默着看着彼此，較了半天勁，陸卓爾敗下陣來，承認：“是，我是認真的，爸，我想跟她結婚，生兒育女，相互陪伴相互照顧相互成全，就這樣走完下半輩子。”
“是嗎？”陸承若有所思，兒子的承認在他意料之中，似乎又多少有點意外，他沒見過那個女孩，可是那個孩子，在求自己放過他的母親之後，只出現過一次，求他出手還那個女孩清白。
陸承還記得當時他是那麽說的：“不，我不是求你幫她脫罪，她在這件事情中清清白白，要說有什麽過錯，也只是她太傻被人利用成為替罪羊，你們不號稱人民公仆嗎？那難道抓捕真正有罪的人、還無罪之人公道不是你們的職責嗎？我這輩子，除了我媽那件事，想求你的只剩這件事了。”
他說到做到，果然在萬盛集團的事情塵埃落定之後，他悄然離開了B市，直到現在數年過去，都沒有再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過。
可是，就他所知……
陸承若有所思的樣子落在陸卓爾眼裏，他同樣是個聰明人，一個雖然不太敢肯定，甚至在陸卓爾的心中有點荒謬的想法産生，他不由遲疑了一下：“爸，是不是……”
他隐約有個猜測，可是又覺得實在是……
但陸承打斷了陸卓爾的話：“你真的想清楚了？确定自己不是一時沖動？”
陸卓爾看向他爸，被陸承一問暫時放下了心中的疑窦，轉而堅定起來：“如果不确定，我不會在你們面前說出來。爸，你是不是不贊成？”
陸承搖了搖頭：“你這麽大人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就好，我贊不贊成的，連你爺爺都沒問你什麽，你以為我會來幹涉嗎？你想太多了卓爾。”
“可是，我看得出來，爸，你對我的選擇并不贊同。”
陸卓爾卻很明白：“爸，雖然你說的沒錯，可是我的婚事，想得到你們的祝福，我選擇的妻子，也希望你們能夠把她當做家人來看待，否則她不會幸福，我也就不會幸福。”
所以既然是認真的，他就并不拖泥帶水，直接在家人面前坦承了謝铮的存在和自己的打算。
“我只是擔心，她會不會是又一個湯心妍。”陸承嘆着氣，面孔有些滄桑：“我不是有門第之見，也不是不相信你的眼光，只是前車之鑒，我怕你走我的老路啊。”
湯心妍這個名字從陸承嘴裏說出來，陸卓爾也沉默了。
這不是一個讓人愉快的名字，甚至曾經一度是陸家的噩夢，無他，因為這個湯心妍，就是當初把陸承哄得團團轉，造成陸家分崩離析的罪魁禍首。
湯心妍是個天生的美人兒，人也挺聰明，父母都是中學老師，也算是知識分子家庭出生，可以說，如果她按照父母的期望好好學習，以她的條件，找一個世人眼中的好丈夫絕對不難。
可是這個女人就跟得了失心瘋一樣，所有的聰明才智都用在了歪門邪道上，小小年紀就走上了岔路。
十五六歲，就知道周旋在男人中間，利用自己的美貌謀取金錢和地位，十七八歲，就生下了父不詳的孩子，一直被蒙在鼓裏的父母差點跟她斷絕關系。
可是此後她死性不改，繼續風流浪蕩、紙醉金迷的生活，在傍上了陸承之後，還成功的在陸家攪風攪雨……
陸承現在已經說不清當初自己怎麽會被湯心妍迷住，也許是這個女人太美麗，可他并不是沒見過美人；也許是這個女人太有手段，也許是她身上那種矛盾又危險的氣質太與衆不同……
可有一點陸承是确定的，不管湯心妍實際上是什麽樣子的，可她展現在外人面前的模樣，卻是清純美好又楚楚動人，身上有着小家碧玉的柔情似水、善解人意。
只要她肯，她就能裝出男人最喜歡的樣子來，讓人對她癡迷，對她離不開。
而這種本事，陸承身邊的女人完全做不到，無論是常昀，還是他的幾個妹妹、弟媳，身邊的女性友人，或者朋友的妻子，完全都不是這種品種的。
也許，是因為同一個圈子裏的男女，更加的展現出一種并駕齊驅的品質，而那些企圖上位的女人，因為沒有同樣的底蘊，所以便用所謂的柔情、借助于自身的美貌來吸引男人入彀。
陸承吃過一次虧，而且是這麽大一個虧，便心有餘悸，眼見兒子喜歡上的、一心要娶回家的，也是這樣一個并不門當戶對的女子，他便有些擔心。
自己的兒子自己理解，陸卓爾做到這份上，可見是心窩子都掏出來對那女孩了，可是那女孩呢，是認真的嗎？
陸卓爾在無言的沉默之後，倒是慢慢體會到了陸承的心思，他慢慢的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我現在倒是有點希望她能跟湯心妍學學，想要攀龍附鳳，想要借着我的錢或者勢謀取點什麽，這樣的話，她大概就會相信我是真的喜歡她真的想娶她真的想和她過一輩子，而不再拒我于千裏之外了。”
“爸，這點你不用擔心，雖然謝铮她的出身跟我們不一樣，可是她不是那樣的女孩兒。”陸卓爾嘆氣：“其實，我還沒追上她，她現在啊，不太願意搭理我。”
陸承聞言倒是有了幾分輕松，他想了想，倒是自己也笑了，其實也是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那個女孩，若真是有那樣的心思，當年就不會那樣悄無聲息的離去，而這些年，她也不會……
“還是因為你之前傷害了她吧？”
陸承心裏一松，也就輕快起來：“別就想着哄哄，當年發生了那麽多事，人家女孩子記在心上不願理你了也是常理，再者說了，你們分開那麽多年，你有你的人生經歷，她也有她的閱歷，你現在真心真意，也要她心甘情願，否則一味的強求那也是着了相了，并不是好事。”
“我知道爸，但我愛她，這種心情我現在很清楚，也很肯定。”陸卓爾輕聲且堅定的說：“爸，只要你不反對，那我就不會放棄。”
“別說的我如果反對你就能放棄似的。”陸承打趣自己的兒子：“我還沒老糊塗，行了，自己肯定自己的心意就去做吧，如果真的把人追回來了，爺爺也會很高興，家裏也很久沒有喜事了，到時候熱熱鬧鬧的辦一場，挺好的。”
陸卓爾終于笑了起來。
父子兩又說了些別的，兩人都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親近，陸承認真的聽着兒子這些年在國外的種種經歷，而陸卓爾對于自己到手的那筆錢沒有再問下去，有些事不用說的那麽清楚，心裏明白就行。
他爸已經老了，也知道錯了，時間的流逝也是對他最大的懲罰，可是過去的事也過去了，母親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難道他要和父親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嗎？
還是珍惜現在的時光吧，至于父親和母親，相信等有一天父親也去了那個世界，會和母親自己解決兩人之間的争端的，而父親在犯了一次錯之後，肯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了。
只是，到底陸卓爾沒忍住，晚安道別的時候，陸卓爾都走到門口了，他還是扭過頭來，遲疑的問道：“爸，當初……”
陸承微笑看着他，沒說話，也沒回答。
陸卓爾定了定神，心裏嘆了口氣，沒再問下去：“沒什麽，爸，晚安。”
說完，陸卓爾回了自己房間，而陸承，則拿起一根煙叼在了嘴裏，站在窗戶前凝望着深沉的夜色。
他沒有點燃，本來陸承的煙瘾就不重，常昀也不喜歡他抽煙，常昀病倒後他就戒了煙，戒了酒，只是偶爾心煩的時候會這樣把煙咬在嘴裏思考着。
“難道這就是上天對我的又一次懲罰嗎？我的兩個兒子，兜兜轉轉卻喜歡上了同一個女人？常昀，你說我該怎麽辦？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們的兒子……”
陸承的眼角閃爍着晶瑩的淚光。
他低下頭，拿起手機翻找出盛連奕的手機號碼，可是盯着半晌，又沉默的放下了。
他有什麽資格去要求盛連奕放下呢？就因為他是他的兒子嗎？
陸承又再一次苦笑了起來。
那孩子和湯心妍這個生母完全不一樣，跟自己也不一樣，倒是像極了把他養大的教授父親盛澤，沒有野心，心志堅定又善良，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會為了自己想要的去努力，是個非常好的孩子。
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盛連奕沒有跟他要過任何東西，甚至沒有感覺到任何興奮快樂。
他和自己的養父母、實際上是姨父姨母的關系特別好，根本沒想過因為生父是政府高官就要更換門庭，甚至因為自己的母親成為別人婚姻中的第三者而感到痛苦，對于他最初想要他回陸家的心思始終都很拒絕，唯二主動來見自己，一次是為了湯心妍和苗夢夢；一次是為了謝铮，卻唯獨沒有為他自己争取過什麽。
而在帶着湯心妍和苗夢夢離開B市之後，他一直默默地生活着，從沒有向任何人洩露過他的身世，也從沒有想過利用自己的關系為他謀取升職發財的機會，始終腳踏實地的努力活着。
這樣的孩子，他怎麽去要求他為了陸卓爾放棄自己的愛情？
可是陸卓爾呢？他兜兜轉轉，最終選擇了謝铮，如果不是因為真的深愛了，又能是為了什麽？
事到如今，陸承唯有希望，兩個兒子誰都不要受到傷害，也希望那個女孩是真的值得他們如此深情。
而陸卓爾的心情也同樣的不好過，他差點忍不住就要問出來，盛連奕，那個這些年陪伴在謝铮身邊，如今成為自己追求謝铮最大的阻礙的男人，是否就是父親當初的那個私生子？
陸卓爾第一次恨自己當初太驕傲，他甚至沒有親眼見過一眼那個私生子，就連湯心妍，時隔多年在他記憶中也印象模糊。
可是，陸卓爾還是記得的，當初父親知道盛連奕存在的時候很高興，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他長得像陸承。
可是陸卓爾現在怎麽在心裏琢磨都覺得盛連奕和自己的父親毫無半分相像，氣質更是凜然不同。
不，到也不全是，如今的父親已經沉澱了下來，整個人洗去了光華，也不見了鋒利，像是一把深藏功與名的刀，把自己藏進了不起眼的刀鞘裏。
但是盛連奕則不同，他看似沒有棱角，其實卻性格分明又剛烈，眼神中還藏着強烈的情緒；而且仔細看，其實他的眉眼五官，拆開來的确都很像陸承，只是組合起來卻看着沒那麽像了。
倒是，盛連奕也完全不像湯心妍，這多少讓人覺得沒那麽糟糕，可是一想到他如果真是陸承和湯心妍的孩子，陸卓爾又總覺得心裏嘔着一口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特別的難受。
結果就是這一晚上，父子兩個都失眠了，好在陸卓爾年輕，一晚上不睡也沒什麽，折騰了一宿他倒是也想開了，陸承不提，無非是怕這事兒一攤開來說就尴尬，反倒裝作不知，不聞不問由着他們自己去折騰。
而且，湯心妍的風波雖然過去了，可到底曾是整個陸家的傷疤，陸承不願意再次提起來讓全家都不痛快。
再者，陸卓爾想明白了一件事：盛連奕就算真的是陸承的私生子，他也沒想過要承認這個身份，更沒想過要回到陸家。
陸卓爾沒把盛連奕認出來很正常，其實當年陸家就沒幾個人見過盛連奕；可是盛連奕卻不可能不知道陸卓爾，可是他從來沒有提過關于陸家的一個字，甚至連謝铮都蒙在鼓裏，可見盛連奕的想法。
既如此，那就撇開這些，他陸卓爾、盛連奕還有謝铮三個人之間，不過是他們三個人的愛情角逐戰，跟其他無關。
而他陸卓爾無論商場情場怕過誰？
有了這樣的自信，陸卓爾便不再去理會那些陳芝麻爛谷子，他在B市呆了幾天陪了陪爺爺，跟家裏的好奇寶寶們介紹（炫耀？）了一下‘女朋友’的全方位信息，和家裏人、親戚朋友聯絡了一下感情，甚至還專門請了方音和許丹吃了頓飯，鄭重的表示自己正在追求謝铮，以及打算和她結合。
不管怎樣，陸卓爾知道方音和許丹在謝铮心中的分量，也猜到她們這些年彼此陌路的原因，而只要謝铮将來跟他在一起，就算不會在B市長期生活，B市的這些社交圈也會重新涉足，早早地為她正名，也是自己現在能夠為她做的事。
陸卓爾也不去管別人到底是什麽樣的想法，忙完這一切，離開B市回運城之前，陸卓爾約了周昱臨吃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