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試探心意

42-試探心意

光朱靈烏叼着那半截生鏽的劍身,好不心酸,可沈清明顧不得心疼它。

天光熹微,溷逇已成厲鬼,但變故在頃刻之間,它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涼透了,魂魄飄出來撲向沈巳二人,一陣風似的穿過去。

這兩個人都是能碰到鬼的,巳予被撞得踉跄一步,沈清明順勢把人摟得更緊。

溷逇撲空,擡起爪子,不可置信地發愣。

巳予抵在沈清明胸前,甕聲甕氣地催他:“溷逇死了,快收了它。”

林巳酒館——

等人一走,姜衡便使勁渾身解數解沈清明對他下的定身咒。

同道中人,解咒對節神來說是家常便飯。

沈清明的咒術固然不可小觑,然則姜衡到底不是無用之人,只是,沈清明比他想象得狡猾許多。

定身咒好比九連玉環,一環套一環,不難解,但需要耗時耗力,稍有不慎就得前功盡棄從頭再來,将近天亮,終于只剩下最後一道。

姜衡正閉眼專心解咒,門被一股妖風吹開撞在牆上,酒館大門外冒出一炬青熒,剛長出嫩芽的柳樹林裏鬼氣森森,一江之隔的對岸火苗輕晃,不知是鬼火還是漁燈。

八成是在鬧鬼。

每年清明前後,總是鬼鬼祟祟的。

姜衡最煩這些鬼剎,不在閻王殿好生投胎,非要在人間四處飄蕩,惹的人嫌狗煩,偏偏還不能簡單粗暴一股腦送他們全歸西。

林巳酒館出了名的“鬼見愁”,哪家小鬼吃飽了撐的來找死?

姜衡動彈不得,只剩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門邊飄出一個白衣女子,不是趙婉兒又是誰?

趙婉兒輕車熟路進門,打量一圈沒見到沈清明有些失望道:“喲,看來不巧,林老板和沈大仙都不在,姜大爺這是做什麽,打坐呢?”

她走近,看熱鬧似的圍着姜衡繞一圈,最後站在他面前。

解咒時不能講話,一張嘴就漏氣。

姜衡用眼神警告趙婉兒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

趙婉兒迫不及待露出狐貍尾巴,扯下腰帶當繩子把姜衡五花大綁。

姜衡:“……”

趙婉兒綁完人假裝客氣:“黃栌回去後,家裏鬧得雞犬不寧,故而來請姜大爺幫忙鎮宅。”

鎮宅?這人搞什麽名堂呢?

他真的很煩這些牛鬼蛇神,一肚子壞水,死了當了鬼還不安生。

眼不見為淨,姜衡幹脆閉上眼睛專心解咒,趙婉兒看他不為所動,又開始激将法,“姜大爺,不是我說,我看你對那個林老板頗為在意,近水樓臺,怎麽反叫沈大仙捷足先登了呢?真是可惜。不如這樣,我給你出個主意,你霸王硬上弓,女人嘛,一旦失去貞潔就會認命,到時候就算你不開口,她也會主動往你榻上爬。”

“啪——”

話音未落,趙婉兒臉上落下重重一個耳光。

她驚訝地擡眸,姜衡沖她勾一下唇,“啪——”又一巴掌落在另外一邊臉上。

白皙的臉蛋上清晰顯出五指手印,紅得發紫。

“喲,這麽寶貝那個女人啊?”趙婉兒被打也不生氣,眼睛裏充滿戲谑,捂着臉道:“說兩句生這麽大氣,那要是她真的跟沈大仙巫山雲雨,你還不氣得上吊?不過,你長得也不差,雖然比不上沈大仙,可也算得上人中龍鳳,要不,你看看我成不?”

人分三六九等,命有富貴貧賤,這世道,想要成仙得道并不是沒有捷徑,只是這條捷徑難度堪比登天。

青天白日裏,鬼祟只得躲躲藏藏,妖魔出生低微,永無出頭之日。

但倘若,他們之中有誰能得到節神的歡心,跟節神雙修,得節神精/氣,便可一步登天。

姜衡心裏犯嘀咕,趙婉兒這是打不着沈清明的主意,便又觊觎他?

可惜,兒女情長是英雄冢,姜衡志不在此。

正如趙婉兒所言,他快氣冒煙,不是醋的,而是認為趙婉兒不知死活,竟敢打他的主意,奈何不能動彈,只能能憑空甩巴掌。

趙婉兒句句試探,不斷逼近。

姜衡始終無動于衷,她終于惱了似的,得寸進尺一屁股坐上姜大爺的腿。

這還不止,她居然蹬鼻子上臉,雙手環抱住姜衡的脖頸,小鳥依人地縮進他懷裏。

“江泛”這具身軀是個男人,身量不小,可跟姜衡比起來還是差得太多,他屁股上沒有什麽肉,骨頭甚至有些硌腿,身上冷得像個冰坨子,凍得姜衡打了一個寒噤。

趙婉兒一門心思使壞,膽大妄為到竟敢張嘴就往姜衡唇上湊!

定身咒成功在望,只要稍事忍耐,他就可以一雷把趙婉兒劈得七竅生煙。

姜衡隐忍着,賭趙婉兒不敢真親上來。

然而到底低估這不要臉妄執的膽子,連神明也敢冒犯。

她仰起頭,近在咫尺的距離,用視線描繪姜衡的臉,濃眉大眼,鼻梁高挺,下巴鋒利,真是一身正氣,強悍淩厲,一看就剛正不阿。

看得入迷,她在緊閉的唇上摸一把,用氣音說:“姜大爺,冒犯了。”

話音未落,在她的唇碰到上自己之前,姜衡用他那把渾厚的嗓子雷霆發怒地吐出一個字:“滾。”

趙婉兒笑嘻嘻地說:“姜大爺還真是坐懷不亂,奴家好生歡喜。”

她分明故意的。

可任由趙婉兒對他下嘴,就真的要成為節神的罪人。

既然已經洩氣,姜衡怒火攻心:“你到底想幹什麽?”

趙婉兒開心地拍拍手,說:“我說過了啊,請姜大爺光臨寒舍,江府蓬荜生輝,來人,請姜大爺上馬車。”

黃栌領着幾個小厮進門,連人帶椅子把姜衡擡上馬車。

風卷起簾子,柳樹一閃而過。

柳樹在城西,江府在城東。

這不是往江府去的,趙婉兒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

掐指一算,沈清明跟巳予還在風雷山的結界裏,他們逢兇化吉,只等子時門開。

結界裏蔽塞,無論是密文還是識海都無法傳遞消息。

此為酉時,只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風馳電掣的風雷山光景變幻,獨霸一方的溷逇一命嗚呼,百年老鸮成木魅,纏纏綿綿的笑聲跌宕起伏,叫人心慌氣短。

好在在場的兩位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個祖宗不怕鬼,一個被鬼奉若祖宗。

就算知道來時路上的全是幻境,但在看到巳予安然無恙那一刻,他還是忍不住感到萬幸。

虛驚一場,劫後餘生,沈清明活了不知多少遭,只有眼前這個人會讓他方寸大亂。

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連江點點萍。

沈清明無法講述這幾百年的心路歷程,也絕非一句愛恨交織就能簡單概括。

他從來不信什麽命中注定,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在立法的計算之中,他一直以為上巳是因為跟他在處事上理念不合才會離開,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她死過一次。

忘記了所有前塵往事,唯獨沒忘記自己的使命。

他們之間無疾而終,可是百轉千回,兜兜轉轉,還是陰差陽錯相遇,怎麽不算命運?

沈清明看着巳予,一眼萬年似的。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巳予的眸子裏印着流觞照出來的點點星光,宛若曾經上巳在上元佳節看萬家燈火閃爍着熠熠光輝。

收什麽溷逇,沈清明有更重要地事要做。

他做了個吞咽的動作,遲遲沒能從失而複得的悲恸中回神。

風雷山鬼吹燈嘯,那個一成不變、作風強悍的清明君,仿佛終于向所謂命定妥協,很少流露出情緒的眼睛,已經裝不住滿心滿意的想念與深情。

“……”沈清明是想說些什麽的,但他有些哽咽,為了一個人而負天下人的這種橋段他沒想過,上巳也不會喜歡這種沒輕沒重的做派,他反複衡量,處處算計,卻似乎正在掉入一個萬劫不複的陷阱。

沈清明再一次抱住巳予,做下一個沖動決定。

或許這對巳予來說,有些着急,甚至孟浪,可是他們之間本來就不是相識不久的關系,而是曾經同床共枕的戀人。

這麽想着,有些話,就變得沒有那麽難說出口了。

雷聲起雷聲落,在那劇烈的聲響中,巳予聽到沈清明問出那句似曾相識的話:“巳予,你要不跟我試試?”

巳予猛地擡眸看向他,卻被沈清明先一步按回懷裏。

這句話與夢裏的場景如出一轍,令巳予方寸大亂。

良久,她才不明所以地喚他的名字:“沈清明。”

沈清明捧着她的臉,借着光朱靈烏的光,巳予如願看清沈清明的臉,他的表情極其真摯,一點兒不像在開玩笑。

在長久地對視後,沈清明先行一步,自主主張地在她眉間落下一個吻,“你不用急着回答我,站遠點,我先收拾溷逇。”

巳予:“……”

轉得突兀,像害怕巳予拒絕似的,亦或是,其實只是想要孔雀開屏。

沈清明拿起竹蕭,抵在唇邊,輕輕巧巧地吹出一個跟這陰曹地府不相适宜的驚倒世間兒女的悠揚曲調。

接着,溷逇化成一縷青煙,鑽進竹簫裏。

這麽簡單?巳予以為還得打一架,“沒想到你真有兩下子。”

她看向自己的表情,沈清明多情地理解為崇拜,自以為勝利在望地追問:“林老板,你考慮好了麽?”

沈清明心情變好了。

巳予想。

天光漸亮,巳予不想他太得意,抱着手臂嘟哝:“哪有你這樣的,這種事,哪有這麽容易考慮清楚的,你看,你有一個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嘴裏還沒一句真話,沒個十天半拉月,怎麽想得清楚?”

巳予這人就跟多愁善感不沾邊,兩個人之間流淌的有些悲傷的氣息不複存在,沈清明咂舌,心說,我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不就是你麽?

可是強迫一個沒有記憶的人接受她是另外一個人,實在過分。

這一樁撇開不談,沈清明不解“嘴裏沒一句真話”又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鬼知道他幹了什麽讓巳予産生了這種想法,他必須要個說法:“沒一句真話?”

喲,這麽驚訝的樣子,看來心裏沒數,巳予揚着下巴不鹹不淡地說道:“沈大仙難道第一次聽到這種評價?也難怪,你身為四尊,自然沒人敢懷疑你,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話越說越偏,沈清明皺眉:“我在你心裏原來這麽不堪,那你看上我什麽了?”

咦,這人是怎麽做到臉部紅心不跳講這種話的?巳予突然害羞,胡亂搪塞:“誰、誰說我看上你了?”

不好意思的時候還會結巴,甚是可愛。

沈清明還失魂落魄個鬼,甚至起了壞心思故意讨人嫌,“哦?原來林老板沒看上我,那為什麽不第一時間拒絕,反而要考慮考慮?”

這厮!真煩人!

眼看巳予要氣急,沈清明湊近,跟她鼻尖抵住鼻尖,用撩人的嗓子勾引人:“考慮不就是看上了,看上了不就是喜歡,喜歡不就是想跟我海枯石爛?林老板,別裝了,你明明也對我一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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