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為她而戰

41-為她而戰

沈清明逆光而來,渾身是血,仿佛剛從一場慘無人道的惡戰中突出重圍。

濃重的鐵鏽味沖擊得巳予近乎失語,她僵硬地抻着手,不敢回抱這個讓她心動欲還的人。

每一次身陷囹圄,沈清明都會奇跡般出現在她面前。

不是說風雷山的門只在固定的時辰打開,那沈清明又是怎麽進來的?

他身上的傷無聲地交代這一路兵在其頸的兇險。

盡管顯而易見,巳予還是想問,沈清明,你怎麽來了?

夜夜流光相皎潔,怕恨離別在今朝,巳予微微仰起頭,眼中似此星辰非昨夜,為他風露立中宵,她沒有記憶不要緊,因為滿盛的情意快要溢出眼眶。

天地一雙人,閃電劃破蒼穹,沈清明擡手蒙住巳予的眼睛,在萬籁俱寂時,低頭吻住她。

咚。咚咚。咚咚咚。

唇齒相依,唇舌相抵,沈清明的心跳劇烈聒噪,一下一下,撞擊着巳予的理智。

唇珠被咬破,巳予含混着喊他:“沈清明——”

沈清明吻得越發焦躁,不言不語,失而複得該慶幸,他卻像在施與背叛者懲罰。

兇狠而不留餘地,一步一步,把巳予逼到退無可退的懸崖邊,只能牢牢抱住他,不再小心估計他會疼會流血。

因為只有疼痛,才會讓他有終于從噩夢中清醒的實感。

一個時辰之前——

沈清明眼睜睜看溷逇把巳予拖進風雷山。

眨眼間,快到沈清明伸手只撈到混沌中一把懸浮的灰塵。

他怎麽能眼睜睜看着巳予深入險境?

君今往死地,沉痛破中腸,別說十二個時辰,半刻也等不了。

剎那間,流觞從他身後飛奪而出,生生在那一片混沌的上空切出一道入口,窄到根本容不下一只手,沈清明命令流觞:“撕開它!”

那道入口逐漸閉合,流觞沖上去,嚴絲合縫卡進去,“咔嚓”脆響,無往不利的流觞竟然像一把普通的鐵劍,頃刻斷成兩截,一半握在沈清明手中,另一半消失在混沌中。

流觞是沈清明放在識海裏滋養的靈器,跟沈清明不止心有靈犀,更禍福相依,它斷成兩半,沈清明同樣元氣大傷,形同斷腕。

大雨傾盆而下,昏天暗地,惡劣得宛若某個節神在渡天罰。

天道和歷法為了防止有人硬闖,外部結界固若金湯,可是若有能耐撕開一道口子進去,這條路便如黃泉路奈何橋。

懼鬼者,怨鬼纏身。

貪生怕死者,死無葬身之地。

好色之徒被醜八怪簇擁。

至于那些無欲無求什麽都不怕的節神,憐憫者看盡苦難,心善者反被愚弄……

無論從什麽地方撕開這道口子,都是邪路一條,會投射出闖入者內心最深的恐懼。

沈清明以流觞作引,用兩截斷劍之間的聯系硬生生劈開一條路。

漆黑一片,聽力一并被剝奪,無從辨別危險,好在知覺尚在,衣擺被吹得亂卷,密密麻麻的冰針往他身上紮,在骨血間化開,嗜魂銷骨般的刺冷,冰針化開之後又凝固,将他活活凍在原地。

沈清明不是沒受過皮肉之苦,但從沒有人能傷他深入骨髓。

冰釘勢不可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清明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消化接踵而至的苦痛,鋪天蓋地腹背受敵,他“咚”地單膝跪地。

接着,似乎有什麽人來了,沈清明聞到他身上神龛香灰的味道。

他知道那是誰。

發不出聲音,沈清明在密文裏念道:“梵閣流離敞,繞經筵、萬盞紅燈,蓮花夜放。”

那頭沉寂半晌,終于傳來回響,“沈清明,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果然是他。

中元普渡開鬼門關,他是沈清明曾經并肩作戰的手足兄弟——柳中元。

“中元,你來攔我?”沈清明反問後宣戰,“那你試試能不能攔住。”

巳予生死未蔔,他還當什麽節神,守什麽規矩,哪怕只有半截流觞他也要捅穿看似和平的假象,再不裝模作樣當什麽虛情假意的神君。

“清明,歷法已知曉此事,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去跟歷法認個錯,他會原諒你,聽話,別再往前了,我不想傷你。”他與柳中元無數次合力凱旋,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倒戈相向。

兩人都不想跟彼此打,可是歷法有令,柳中元不得不打,沈清明更不會知難而退。

已經走到這一步,他早就沒有退路可言。

況且,他也不想退。

柳中元心裏不是滋味。

沈清明跟柳中元雖然同為鬼神,但南轅北轍,水火不容。

沈清明林寒洞肅,平靜如潭水。

柳中元驕陽似火,赫赫又炎炎。

流觞在他手中閃着寒光,柳中元攤開手掌施法,那條道兩邊岩漿崩裂,咕嘟咕嘟,水開了似的冒泡,一旦沾上便會化為焦土。

沈清明身上冒出無數的水珠,熱力攀升,空氣變得燥熱,流觞正在流逝。

無數光朱靈烏拔地而起,在半空削天劈地的飛旋,黑壓壓的天流光溢彩,宛若夏日裏迢迢暗渡的銀河,下面火紅成瀑,大雪紛飛,冰火兩重天。

柳中元仰頭看着漫天風雪躍躍欲試,他忽而笑了,棋逢對手,怎麽能不算一件高興事,只是這對手要不是自己的朋友更好。

沈清明在密文裏說:“中元,讓開。”

柳中元同樣固執:“清明,贏了我,我就不會攔着你。”

節神交手,無論勝負,都不可能全身而退,遑論他們本就旗鼓相當。

暴風雪排山倒海席卷而來,沈清明騰地而起,對柳中元道:“那你珍重。”

如拳頭般大小的冰雹砸下來,硬如鉛寒似鐵,柳中元雙手作翅,卷起巨大的火焰和熱氣,他們仿佛是天生相克的對手,冰雹避開軟肉,狠狠砸在他身上骨架之處。

胸骨當場斷了幾根,柳中元微微蹙了蹙眉,只是一瞬,他迎頭往上,劃破流觞籠罩下來的暴風雪,熱浪從他身上源源不斷地湧出,上空的雪融化,滴滴答答開始下雨。

暴雨從天而降,打在皮膚上又濕又熱。

他從陰溝裏抓的幾只小鬼不知什麽時候飄了出來,斷頭鬼捧着自己的腦袋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又不敢,柳中元擡眼看向被樹葉擋住了視線的半邊天空,挂着一勾彎月。

風雷山這混沌之地,通常都是看不見月亮的。

怪事。

柳中元來不及多想,就聽見沈清明說:“有些時候,憑着一腔孤勇至于絕境,以為絕處逢生這種戲碼不過是黃粱美夢,猛一回頭竟發現曾經過的那麽多年有些荒唐可笑,你會不會回光返照重新做人?”

別說後頭那些,前面幾句,柳中元都未曾想過,比起沈清明總是追尋所謂的虛無缥缈的意義,他更習慣按部就班,聽令行事。

就算到了這種時刻,他想的也是既能聽命與歷法,又能跟沈清明保持原有的關系。

空氣中彌漫着着腐化的腥臭,柳中元直皺眉,從哪兒冒出來的?

再定睛一看,半截流觞從天而降,金虹貫日,亮如白晝,還沒看清沈清明神在何方,連同那幾個小鬼就被一起打出了黃泉路。

技不如人,柳中元認輸。

好半晌,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沈清明這小子利用他的好奇心聲東擊西,哪裏來的月亮,分明是光朱靈烏攢成的障眼法。

沈清明下掌沒留情,一掌将他送回老家。

手足反目,接下來呢?

光影變化,這不是真正的奈何橋,黃泉路,可是重見光明時,沈清明卻看到腳邊開起了遍地彼岸花,那些只開在冥王殿的死亡之花。

死亡,沈清明并不怕。

但他又确乎是怕的。

在上巳無數次義無反顧的背後,都有一個沈清明不願意面對的假設。

她會死。

在他無法預料沒做好準備的某一天,忽然失去呼吸,融為塵埃,變成一具枯骨,意識消散,對他的愛意也将不複存在。

她頭也不回跳下懸崖。

她二話不說用纖弱的身體擋住洪水。

她一次次粉身碎骨。

她一遍遍沒入渾濁的水中。

眼前的場景不段更疊,明知道是虛幻的,沈清明還是做不到眼睜睜看着上巳去死。

萬丈懸崖,她既跳,他便生死相随。

他陪她葬身火海。

他陪她沉入河底。

一次又一次,虛無變成血淋淋的現實,他終于遍體鱗傷。

昏昏沉沉,沈清明倒在血泊中,聽到巳予喊他:“瘟神。“

不、不、不能閉上眼睛。

巳予還等着他去救,沈清明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在手上的光徹底黯淡之前,以流觞作斧,斬斷幻象。

生與死的場景一分為二,他終于打破風雷山的禁制,穿破瀝瀝風雨,站在巳予面前。

劫後餘生,沈清明緊緊抱住巳予,感受着巳予的心跳、巳予溫熱的氣息。

她還活着。

太好了。

她還活着。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的心髒還是悶悶的痛。

在沈清明兇狠地親吻中,巳予嘗到了腥而鹹的味道。

巳予看見沈清明眼角的淚。

他哭了。

平生不會相思,巳予感到難過,可言語太單薄,她回吻,以真心,以真意,在沈清明濕了眼眶時,她莫名哽咽。

沈清明忽然停下,捧着她的臉,很輕地哄她:“我沒事,你別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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