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初見

“你知道我所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陪我經歷過所有難堪痛苦的時刻,你最知道我,承受不起再次失望,所以,我不需要你現在給我答案,我只需要你最後無論可不可以都給我坦誠。”謝铮沖盛連奕疲憊的笑笑,她是真的精疲力盡。

說完這些,謝铮轉過頭慢慢往樓上走去,一扇門,哐當一聲關上,盛連奕沒來由的覺得這扇門把他們隔成了兩個世界,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他甚至比和陸卓爾初次交鋒的時候還要急切,他想他不能繼續等下去了,現在,他一定要讓母親和姐姐接受他的選擇,他已經盡力了,如果他們不理解,他也要選擇去過自己的生活,最多,以後不再相互打擾罷了。

謝铮沒有心情去管盛連奕怎麽想,也沒有心思去顧及陸卓爾,她本來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在時間的流逝下可以做到深藏不露,将往事深深地藏在心底,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會再提起,因為那是她這輩子最深沉的痛以及最不願示人的難堪,驕傲如她,不願意自己揭自己的傷疤,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最終還是她自己露了怯。

一聲長嘆,謝铮努力甩甩頭,用最後的理智告訴自己要這麽不管不顧的埋進被窩裏她接下來短暫的休息時間可能要耗在大清洗上面了,而她根本不願意将難得的休息時間用來洗刷刷,畢竟接下來的日子她可能補覺都要在飛機上,還是別自己折騰自己了。

理智的警告起了作用,謝铮熬着把自己洗幹淨了才滾上了床,可是明明那麽累,心累,身體更累,可閉上眼睛,眼前卻一片光怪陸離,萬明盛萬靈秀呂顯榮扭曲的幾張臉再一次出現,有的在嘲諷,有的在辱罵,謝铮倏地睜開眼睛,她開着小夜燈,暖暖的黃光驅散了心裏的魔,她擦着額角的汗水,喘着氣坐了起來,一看時間,深夜兩點半。

萬籁俱寂,正是衆人沉睡在夢裏的好時光,可謝铮再也睡不着了,一閉上眼睛,她就看到幾年前那個傻裏傻氣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自己,她看到自己一臉懵的被抓起來關進看守所,得知發生了什麽又發了瘋一樣的去找萬靈秀一家人,可無論是姓萬的還是陸卓爾,一個個早就不見人影……

“真傻。”謝铮起身倒了杯水,抱着膝蓋坐在床上發呆,突然笑了一聲,自嘲的笑:“傻瓜,你還真想去相信他今天跟你說的是真的啊?你還真認為你受了這麽多苦老天爺就心疼你,派了個白馬王子來拯救你,從此有人為你建造一個家,為你遮風擋雨給你歲月靜好?謝铮,你醒醒吧,你為什麽不争了,改叫謝铮了,不就明白了嗎?人得信命,有些事争是争不來的,怎麽努力都沒有用,人天生就不平等,不在一個世界裏的兩個人永遠也不會有好結果,你與其不甘心想去争取,還不如鐵骨铮铮的活着,保留最後一點自尊。”

她努力的說給自己聽,努力的想要說服自己,可是不知不覺已然淚流滿面,仍然忍不住思緒飄回了一切開始的那一天。

一切的發生要追溯到15年前,那時候謝铮才18歲,她正懷着激動、矛盾又忐忑不安的心情第一次坐長途火車奔往B市去迎接她嶄新的人生。

沒錯,那一年高考,在南方一個名不經傳的小縣城長大的謝铮不負衆望成為整個大市的高考狀元,成功地将B大的錄取通知書收入囊中,除此之外,還有市教委獎勵給她的一萬元現金,用來支持她繼續深造的。

謝铮很珍惜這筆錢,那可是她兩年的學費——至于生活費,雖然她早就聽在外打工的街坊們說起過,B市這種大城市的生活成本高的吓人,她去B市讀書,除了學費還要交住宿費、水電費、根據需要還要買電腦,還要吃穿,哪哪都不少錢,可她也沒舍得從教育基金裏面拿出一半來當生活費,她想,自己成績好,又不怕吃苦,大城市雖然生活成本高,可是機會也多呀,看那些出去打工的哪個不是光鮮亮麗的回來了?她可以在學習之餘找勤工儉學的機會,聽說大學裏家境困難的學生并不少,就學校也有給學生免費介紹工作的機構,到時候自己賺自己的生活費,說不定還能省一省自己賺出剩下的學費來也不一定,那樣繼父就不用愁自己這麽大一筆開銷了。

是的,謝铮家境不好,而且生母早逝,母親死之前什麽都沒留給她,只是交代她繼續好好學習,既然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就別浪費自己這份本事,借着讀書改變自己的命運,別跟她似的遇人不淑,将來找個好工作,好好報答繼父。

謝铮當初是哭着點頭應下的,然後她母親神情複雜的看着謝铮的繼父,在繼父點頭表示自己會照顧這個孩子,盡全力供謝铮讀書之後就安心的閉上了眼睛,那一年,謝铮15歲,剛剛考上市裏的重點高中,謝铮的母親鐘毓才37歲,就這麽撒手離開了人世。

在謝铮的印象中,母親一輩子都沒開心過,她總是臉色蒼白陰郁,很情緒化,對着自己動不動就會發脾氣,但是醒過神來又會抱着她跟她道歉對她哭。

可盡管童年的記憶不那麽快樂,但謝铮還是很愛自己的母親,她們母女兩一直相依為命,謝铮很小就知道自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因為她沒有爸爸,而每次提到爸爸,媽媽都會打她罵她或者撕心裂肺的哭,謝铮懂事很早,所以很快她就不問了,那時候母女兩的日子過得雖然拮據困難,鄉下人愚昧無知,也總嘲笑謝铮和她的母親,但謝铮還是愛着自己的媽媽,因為哪怕媽媽有那麽多那麽多的缺點,可她從沒有一次真正的痛打過她,她努力的給謝铮最好的生活,當發現謝铮喜歡讀書而且成績優異的時候,借了錢也要送她去上學。

哪怕因此,鐘毓年紀輕輕就疲勞過度,蒼老的比實際年齡看起來老了十幾歲,可謝铮眼裏媽媽始終最美,她一直珍藏着一張照片——那是鐘毓年輕時候拍的,二十出頭的少女,明豔美貌,秒殺無數明星,謝铮是無意中發現那張照片的,也是鐘毓唯一的一張年輕時的照片,謝铮小的時候不知道,長大後她才明白,鐘毓大概是不想回憶年輕的自己也不想去比較現在的自己,所以才會毀了所有的照片,那一張無非是在不經意間留下又被她找到罷了。

謝铮驀地起身,小心翼翼在床頭櫃裏拿出一本相冊,輕輕地打開,看着裏面依舊珍藏的老照片,淚水滴滴滑落,輕輕啜泣了起來。

媽媽,她好想她!

後來,在謝铮八歲那年,鐘毓再婚了,繼父走進了謝铮的生活。

繼父是個老實巴交的男人,大了鐘毓十歲,沒什麽文化,人也老實,但什麽活都會幹,修電器啦、造房子啦、木工活啦,收入不錯,就是早年因為父母走的早,底下又有年幼的弟弟妹妹要供養,沒有人家願意跟他結婚,怕承擔這個責任,所以繼父幹脆等把弟弟妹妹養大成人各自成家之後才考慮自己的事情,但是這麽一來繼父年紀就很大了,當時已經四十歲,而且為了養兩個弟妹供他們讀書成家的也沒什麽積蓄,也就一棟破房子。

後來母親怎麽和繼父走到一起的沒人知道,但總而言之,繼父沒有嫌棄鐘毓帶着個孩子來歷不明,鐘毓也不嫌棄繼父沒有家底,兩人就一起過日子,倒也和和睦睦。

那是謝铮記憶裏最開心的幾年,雖然日子過得仍然緊巴巴的,可比以前好太多了,沒人再說她是沒爹要的孩子,媽媽臉上也有了笑容,繼父沒有嫌棄自己不是他親生的,也沒有挑剔鐘毓不能再生孩子,而鐘毓雖然嘴上不說,但對丈夫很體貼,和小叔小姑也處的不錯,甚至還給謝铮改了姓名,跟着繼父姓。

如果日子就一直這麽過下去謝铮想哪怕自己沒出息一些也沒關系也會覺得很幸福,可是媽媽早年撫養自己太傷身傷神,繼父後來雖然很照顧她,可是輔導謝铮功課,張羅一個家,也并不是容易的事,謝铮高考前鐘毓累出一場病來,當時斷斷續續,大概是為了謝铮一直挺着,直到謝铮考上B大,鐘毓這一口氣松了下來,竟然就此去了。

繼父對鐘毓感情很深,鐘毓的死也讓他的精神一落千丈,再加上年紀大了,身體也一年不如一年,他為了遵守跟鐘毓的約定,還要繼續出去幹活掙錢,怕大城市裏開銷大,手上掙的錢不夠花銷,怕謝铮吃苦,可謝铮哪裏肯同意繼父繼續操勞,甚至不肯要他的錢,繼父年紀大了,也該留點錢養老,謝铮跟繼父保證她會好好念書自己解決自己的學費生活費,讓繼父等着過好日子。

可是繼父不同意,後來終于累出病來,繼父的弟弟妹妹緊急召開家庭會議,最後一家人商議決定讓謝铮帶着繼父給她存下的錢去念書,如果不夠她再自己想辦法,繼父有弟弟妹妹交替照顧,身體好就接點零活攢點錢花,但賺不了也沒事,他們小的時候是大哥養育了他們,現在也輪到他們照顧大哥,烏鴉尚且會反哺,他們是一家人,相互幫助本就是應該的。

那是非常淳樸的一家人,姑姑和小叔讓謝铮安心去讀書,私下裏還偷偷告訴她,別擔心他們,要是真的錢不夠也不要死撐,告訴他們,他們給她寄錢,謝铮的繼父一心想讓謝铮完成自己讀書的心願,而謝铮也是他們看着長大的,相信謝铮不會忘恩負義,所以不要有負擔,有困難就跟家裏說,也別擔心繼父,他們一定好好照顧着。

謝铮感動的熱淚盈眶,她自小受盡別人的白眼,最知道人情冷暖,所以也最懂得珍惜,這份情她始終記得,到現在她還記得自己坐火車離開的時候,繼父在月臺上追了一程又一程……

可是,那竟然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他,謝铮就忍不住潸然淚下,謝铮大四那年,繼父就因病去世了,當初他們說好等謝铮畢業的時候要到B市去親眼看謝铮穿學士服的樣子,說好了謝铮靠自己打工攢了筆小錢,到時候帶他去看故宮、看長城、看香山紅葉、看……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不過當時的謝铮不知道,還緊張又不安的期待着自己的新生活,卻不知道,新生活還沒開始就給了她第一個現實的教訓。

剛下火車,謝铮眼都直了,雖然她高中考入了當地的市區最好的學校,可B市完全不一樣,火車站都好大呀,人來人往的稍微走快一點都能撞到人,她推着箱子、背着大大的背包,一個人又害怕又新鮮的看着這來來往往的熱鬧地方,然後她眼前一亮,看到了B大新生接待處的牌子,原來學校派人來車站迎接報到的新生!

謝铮心下大喜,她從火車上下來從站裏走到站外就感覺自己已經要暈乎了,車站就這麽大,城市有多大可想而知,還真不知道要怎麽找到學校,有人來接還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于是立刻匆匆跑過去,一着急就撞了個人,也沒看清就聽人罵了句“長沒長眼”,謝铮還來不及道歉,人就匆匆跑掉了,謝铮只來得及看見是一個挺高的男人。

不過對方不追究,謝铮也松了口氣,初來乍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身邊一個親人朋友都沒有,謝铮是不安的,她拖着重重的行禮朝着接待牌走過去,那邊站着三四個人,都穿着印着B大字樣的短袖,一個舉着塊牌子是個高大的戴眼鏡的男孩子,看到謝铮過來就笑着超旁邊忙碌的兩男一女說:“又有新同學來了,安排一下。”

于是一男一女朝謝铮走過來,男生高大英俊,同樣的校服短袖穿在他身上就跟定制的一樣,哪怕當時的謝铮根本不知道什麽是定制,仍然覺得好看的不得了,尤其他一笑,謝铮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明亮了起來,整個世界都變得明朗了。

“同學你好,是新生嗎?哪個系的?我叫陸卓爾,是B大大三的學長,行李給我就好,你跟着這位方音學姐登記一下然後去坐車。”

這就是謝铮和陸卓爾的初見,當時的陸卓爾帥氣又陽光,當時的謝铮風塵仆仆,一個碩大的灰撲撲的箱子在身前,一個舊的快磨破的牛仔布背包在身後,火車上一夜的搖晃,她一臉恍惚,頭發亂糟糟,身上的劣質棉短袖和寬松運動褲看起來又土氣又難看,和來來往往的農民工沒什麽區別,可是,陸卓爾依然對她笑得燦爛,燦爛的讓她忍不住就心情明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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