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反目成仇

36-反目成仇

前後不過四五個時辰,哪門子的好久不見?

不過若是按照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算法,确實好久。

巳予不由得多看沈清明兩眼。

鼗戊低眉順眼圍着他打轉,孫猴子見了如來佛似的,老實巴交。

好不怪哉。

立春博愛,端午霸道,中秋慈祥,四尊這些奇聞轶事,巳予聽得最多的就是沈清明。

一說他風流倜傥貌勝潘安,又言他百戰百勝天下無敵,沈清明與鼗戊那一戰家喻戶曉,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

即便有誇大其詞的成分,但關在斷頭崖失去自由,全拜沈清明所賜,它嫉惡如仇,再見到他沒有大打出手已屬勉強,怎麽還能心悅誠服歸順?

無論如何,鼗戊既對沈清明畢恭畢敬,巳予喜聞樂見。

滿坑滿谷的荔蘭近在眼前,還等什麽?

翻山越嶺兩三個時辰,走累了,喘口氣。

她一屁股坐地上,一邊漫不經心摘粘在身上紮她肉的草籽,一邊笑眯眯地沖沈清明揚下巴,“你在這兒正好,把它弄走,我拔幾根草就走。”

鼗戊匍匐在地,仰着頭,龇着獠牙,從沈清明身後繞一圈,抻着腦袋擋在他面前,怒號着,山谷回蕩着猛獸震懾獵物時的咆哮,拔地搖山。

搞什麽?

隔得沒五步遠,吼那麽大聲做甚!

震得她快聾了,巳予搓着耳朵瞪一眼沈清明,敢情這棒槌根本不是來幫她的。

臨走前摟着她卿卿我我,翻臉不認人!

混賬!巳予手握竹枝錢串子,經過一路舟車勞頓,幹枯的竹葉摧枯拉朽掉得一幹二淨,只剩下枯枝一根和細小的枝丫凄慘地挂着三個銅板,“瘟神,看來你要跟我作對。”

沈清明擡手将鼗戊的腦袋摁了回去,接着徒手變出一張符,輕輕一晃,符迅速燒起來,他看着巳予,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把那張燒着的符丢進荔蘭谷。

火勢從他身後燎原,成片荔蘭頓時化為灰燼。

凄厲驚恐的哭聲裹在熊熊燃燒的火焰裏,那哭聲裏夾雜着嗚咽與低鳴,好像在說“好疼”,生生拉扯着巳予血骨,叫她熱血沸騰,渾身難受。

她确實肉疼。

一谷荔蘭,不知能救多少人,趕走多少邪祟,竟這樣糟蹋了,簡直暴殄天物。

一場大火,燒毀黃粱美夢,巳予氣得不輕,厲聲喝斥:“沈清明,你幹什麽!”

這火有靈,燒光這一片荔蘭後,便不再往前,“嘁”地滅了。

沈清明捉住她的手,仍笑着,用不着四六的語氣說:“林老板沒聽過麽?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只有燒幹淨,才會長得更旺盛。”

荒謬!火燒眉毛等什麽春風,她看是沈清明抽不知哪門子邪瘋!

天下之大,唯這一處有荔蘭,為今之計,又該上何處尋?

那一瞬,巳予的怨氣纏上竹條,一股劍氣油然而生,扶風劍再現。

疾風在吼,摧磨山林,狂妄刺激,鼗戊差點被吹跑。

只有巳予跟沈清明,在狂風巨浪之中巋然不動,連衣擺都沒起任何波瀾。

“林老板,做甚生這樣大的氣。”沈清明笑着,輕輕握了一下巳予的手,扶風劍氣潰不成軍,倏地散去,只剩竹枝孤零零支棱在半空中,三個銅板挂不住,終于接二連三掉落在地。

巳予感受到來自沈清明不動聲色的壓迫。

先前扶風劍出現在她手裏時,噬人佛吓得直哆嗦,堪稱法力高強,一品靈器,但在沈清明面前不堪一擊。

她忽然察覺到眼前的沈清明似乎有一點不一樣,具體哪裏不一樣,又說不上來。

正在胡思亂想時,沈清明朝她飛來一,猝不及防,來不及躲已經一飛沖天。

巳予:“……”

眼前一片白光,“咚”,頃刻間,一個屁墩摔在林巳酒館沈清明沒收起來的竹榻之上。

嘶——

梆硬的,屁股差點開花!

巳予一股腦爬起來,破口大罵:“好你個瘟神,我跟你沒完!”

姜衡正在未雨綢缪,擺着筆墨紙硯畫符,被巳予嗷一嗓子吓得手一抖,一筆畫歪,他扭頭見巳予從竹榻上蹦下來,莫名:“這麽快?”

被沈清明一掌直接甩出斷頭崖,能不快麽?

姜衡不知畫了個什麽符,突然桌案上簇起一豆火苗,頃刻間把桌上的符紙燒得一幹二淨,巳予看見火就一肚子氣,“你們節神是跟火過不去麽?動不動就畫符起火,怎麽,你打算燒了林巳酒館,從頭再來?”

嚯,這個火氣,看她兩手空空,姜衡便知巳予此去無功而返,鼗戊本就很難對付,打不過實屬意料之中,“不打緊,再想別的法子,你看,我正在研究一種新的符,燒了兌水裏喝掉,也能驅邪避祟。”

聞言,巳予瞥桌上那一攤黑灰,問:“你打算大張旗鼓告訴上京城百姓,江太傅是個邪祟,還不止,鼎鼎大名的江公子身體裏其實裝着他親娘,他家仆人黃栌身上被種了傀鬼術,随時招來陰邪作祟,讓大家都來林巳酒館拿符紙救命?”

姜衡:“……”

邪祟之說,是不能大張旗鼓宣揚的,否則巳予也不必大費周章以林巳酒館作掩護。

一旦百姓人人自危,勢必天下大亂,為歷法與天道所不容。

遑論,江之遠隐藏多年,深得人皇寵愛,在沒有十足把握拿下他之前,韬光養晦為上策。

姜衡深為處境發愁:“其實就算我們不出手,清明君身為四尊,上古兇獸哪個不是他鎮壓的,區區一個江之遠,根本不在話小,我們要不還是別摻和了罷。”

不知為何,自從沈清明出現,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一直壓在心口,讓他喘不上氣。

巳予不懷疑沈清明無所不能的靈力,只是他與江泛也好,江之遠與趙婉兒也罷,無甚私交,做起事來可能更得心應手,不會被感情所累,但正因如此,才需要巳予在其中周全,要是沈清明一個不高興,蓋棺定論,連累江泛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那可真是回天無力。

反正,各自為政,沈清明要做他節神該做的,巳予也要做她巳予要做的,總歸都是救人,殊途同歸。

巳予記恨那一掌之仇,“沈清明?他做他的,我幹我的,我巳予想幹什麽,難不成還要看他眼色不成?”

不是才一眼萬年,怎麽就跟冤家似的,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姜衡問:“你們吵架了?”

上哪兒吵去?

想起沈清明那個笑容,巳予格外煩躁:“跟誰吵架?沈清明?他一個高高在上的節神,我一個市儈開酒館的怎麽敢跟他鬧脾氣。”

聽聽,分明就是鬧別扭,這兩人可真沒安分的時候,姜衡道:“清明君不善言辭,但總歸不會害你的——”

“停,打住!”巳予打斷他,“我就是被沈清明一掌拍回來的,不僅如此,他還放火燒了荔蘭谷,一棵不剩,居然還舔着臉說什麽春風吹又生,我打的他娘胎裏又生。”

越想越氣,站起來拔腿往外沖,猛地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疼得眼冒金星。

啧,真是流年不利,命途多舛,誰啊,突然冒出來,沒長眼睛啊!

再定睛——

沈清明!

這瘟神還敢來!

巳予橫眉冷對:“沈清明!”

她兇完一句,視線才緩緩落在沈清明身上,他身上沾滿血漬,從左臉順着脖子往下滴,沈清明平複着喘息,問:“你喊我做什麽?”

巳予忘了呼吸,“你受傷了?”

沈清明搖搖頭,“不是我,是鼗戊。”

“你殺了它?”沈清明有足夠的本事殺掉這頭兇獸,只是——

閻王叫你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同樣,鼗戊困于斷頭崖,死期未到,沈清明這是要幹什麽?

身為節神,定然不會如此不知輕重,莽撞行事,可是,他卻擲地有聲地說:“是。”

是。

是?

沈清明瘋了麽?!

這般兇獸,死了便是最兇的厲鬼。

等等——

巳予猛然意識到什麽,狠狠地皺着眉:“沈清明,你的陣法,該不會就是殺掉兇獸成厲鬼,跟江之遠對抗?”

“是。”又是一句肯定的回答。

巳予越發暴跳如雷,“瘋子,歷法和天道會如何懲罰你不說,身為清明節神,你難道不知道這樣會遭到反噬?一旦這些厲鬼失控,它們會來追殺你,或者就是至死方休的怪物,死了不更要命,沈清明,我看你一點兒也不清明神,而是徹頭徹尾的大糊塗神!”

都這時候了,她還計較什麽被一掌拍出斷頭崖,沈清明說江之遠與虎謀皮,他現在做的事和江之遠有何分別?

沈清明那雙手沾着血,想摸一摸巳予的臉,最終還是縮了回來,他看着巳予發紅的眼眶,竟然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晴光映雪似的,照得人睜不開眼。

巳予徹底失去理智,火氣騰騰燒得人無法喘息,“沈清明,什麽時候了,你竟還笑得出來?”

沈清明笑得越發恣意,連胸腔都在起伏震蕩,極其滿足道:“林老板關心我,難道不是天底下最讓人得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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