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好久不見

35-好久不見

沈清明青燈伴古佛打坐一宿,天蒙蒙亮将要出門。

走到門口剎住腳,折回來,轉頭看一眼巳予的房門,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在人房門口。

敲門前萬分踟蹰,念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醒人走茶涼,恐別有幽愁暗恨生。

他未雨綢缪,卻忘了擾人清夢,同樣令人搓火。

雨終于停了,天霧蒙蒙的,沒有放晴的意思。

把人喊醒又不講話,沒聽到下樓的腳步聲,巳予郁悶得瞪着門口翻身下榻,開門撞見沈清明木樁子似的杵在門口,沉沉地注視她,支吾其詞。

氣氛陡然尴尬,巳予開腔嗓子啞得不像話,她咳一聲,搓着鼻尖甕聲甕氣地問:“何事?”

剛睡醒的人頭發散在兩側,眼角印着一道不深不淺的壓痕,看樣子保持一個姿勢睡得很沉,興許做了個好夢。

她睡眼惺忪卸下白日裏鬥志昂揚的勁頭,看人的眼神毫無防備,清純地勾引,沈清明心旌搖晃,想摸摸她的臉,又怕孟浪冒犯,隐忍着說道:“我出門一趟。”

巳予下意識追問:“去哪?”

節神都是忙碌的,即便不當值,瑣事也不沒斷過,尤其沈清明這樣人狠話不多的,更是案牍勞形,每一次出任務,上巳都會用這種依依不舍的眼神看着他,卻從未講一句挽留的話。

同為節神,沈清明自問沒有那般高風亮節,比起成為受萬民敬仰的節神,他更想跟上巳歸隐山林或者游山玩水。

貪欲,嗔怪,癡纏,怨憎,不該有的,沈清明都在日複一日中,悄然長出來,不斷左右他的言行。

巳予的眼睛大而圓,顧盼神飛,沈清明又想摸摸她的臉,并且這麽做了。

他的手很大,微涼,手指纖長,在巳予錯愕的眼神中,捧着她的下颌,耳尖卡在他兩指尖,帶一點強制的意味,迫使巳予仰起頭跟他四目相對。

他力氣很大,掐得巳予有些疼,她想搡開沈清明,沈清明突然俯身,鼻尖幾乎貼在一起,他的聲音比沸騰的水更燙人,“林老板,你這個樣子看着我,會讓我誤會你在挽留我。”

哪個樣子?

她連鏡子都沒照爬起來沖到門想聽聽這喪門星究竟有什麽大事非要這麽早鬧她不可,不知自己到底哪副尊容。

沈清明的模樣,顯然按捺不住情動,巳予心髒突突地跳,夢境與現實交織,光影颠倒,分明該徹底醒透反而越發朦胧酣然。

——上巳神君,你要不要跟我試試?

巳予絞盡腦汁接不上那個夢,沈清明撥雨撩雲勾魂攝魄,不管上巳如何回應沈清明的深情,都不妨礙巳予當一回耽于美色的昏君,敢作敢當,若是沈清明真欲一走了之,她确實有些舍不得。

巳予是個坦率的人。

坦率,但有心機。

矛盾又合理,她想要表現哪一面,全看人下菜碟。

這會子,把矯情做作全推給沈清明故意勾引,她大約知道自己的眼睛很難讓人拒絕,所以盈盈一笑,滿月彎成新月,用前所未有的嬌嗔語氣說:“不是誤會。”

言下之意,我千真萬确在挽留你。

沈清明眼底掠過一抹幽深,巳予察覺到危險,下一刻,唇被咬住。

齒間厮磨,輾轉,強勢入侵。

巳予吃痛,在他胸口砸下一拳,沈清明退開,用那把明顯變調的嗓子,先斬後奏地問:“我可以吻你麽?”

這登徒子!吻完了才問,給她說不的餘地了麽?

混賬!

天吶,巳予忽然反應過來,她還沒來得及捯饬自己呢,蓬頭垢面的,不成體統,她按着肩膀把人推出去關上門,靠在門板上兀自臉紅。

啧。

煩人。

瘟神做這些事信手拈來,怕是跟上巳纏綿過不知多少回。

旖旎散去,沈清明失笑,也不是第一次,怎的羞成那副模樣……

意猶未盡但時不我待,正事緊迫,他摸着門框,低聲道:“我去去就回。”

還留什麽,眼不見為淨,趕緊走。

無辜的門板挨下一枕頭,接着一句羞憤的“快走”悶悶地傳進沈清明的耳朵。

可愛。

沈清明忍不住嘴角上揚。

人一走,巳予便抻着一張棺材臉,站在廊邊看一眼後院的獨苗苗,心生一計。

問沈清明布個什麽陣法他神秘兮兮三緘其口,巳予便不問了。

他幹他的,巳予幹巳予的,井水不犯河水。

斷頭崖下頭有個荔蘭谷,不過,遠在千裏之外不說,裏頭瘴氣叢生,關押着一頭兇獸——鼗戊。

這東西人臉虎軀,豬嘴獠牙,性情殘暴,作惡多端,見人就瘋。

一旦碰上,至死方休,這兇獸只進不退,熱衷鬥狠,要不是姜衡在場,巳予不僅暴脾氣還是個硬骨頭,就憑那點兒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靈力,不死也要成廢人。

此外,斷頭崖得名如斯,只因越過那座山崖就要斷頭,荔蘭谷位置随着季節跟時辰變化,并不固定在某處,尤其難找。

天地間是一個巨大的陰陽命盤,下震上乾為下下之象。

天之飛鳥失機落入囚籠之中,即便奮力而飛不可騰起,故只能守着本分過活,切不可妄想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斷頭崖不是什麽好地方。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可憐見的,姜衡哪能放心,他要跟巳予一起去。

巳予醜話說在前頭:“你留在家裏以備不虞,況且你身中奪命蛛之毒,萬一在斷頭崖你突然發瘋要殺我,簡直比鼗戊還危險,我又打不過你,豈不是會死無全屍!”

姜衡:“……”

話糙理不糙,中毒這事兒,确實挺讓人無奈又苦惱,他随時可能發癫,實在左右為難。

“已外浮名更外身,區區雷電若為神。山頭只作嬰兒看,無限人間失箸人。”

姜衡交給她一句咒,“若我失控,你且念這一句,便可阻我萬鈞雷霆。”

“不行。”聽着不是什麽好話,巳予拒絕,“你別去了,你要真不放心,多給我畫幾張符,再不濟,我可以喊沈清明幫忙。”

鼗戊可不是随随便便幾張符就能鎮得住的,四大兇獸之首,獨孤求敗。

囚禁在斷頭崖,心生怨氣,對闖入者,必做魚死網破之鬥,兇險萬分。

巳予偏偏生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算真要命,也不會縮回腦袋服軟認輸。

鼗戊囚于斷頭崖,沈清明功不可沒。

這對宿敵相見,恐怕分外眼紅。

好在,鼗戊不是沈清明的對手,要不然也不會被困住。

姜衡妥協,“遇到鼗戊,不要硬碰硬,我給你幾道保命符,見到它趕緊跑。”

事沒做完,沒有上趕着找死的道理,要說此前巳予不顧一己之身,如今碰上沈清明另當別論。

沈清明對她如此只當她是上巳,她還沒讓沈清明認識真正的巳予,沈清明還沒為她死去活來,死了多可惜。

她沒活夠,不會亂來。

巳予揣好保命符,順手裝好合二為一的珠子,讓姜衡大顯神通送她從天而降。

鼗戊躺在山頭睡大覺,忽然間,風馳電掣,電閃雷鳴,它警惕地坐起來,只見閃電下鑽出一個人。

巳予剛站穩,隔着朦胧的瘴氣,與那一雙猩紅的眼睛對上視線,互相一怔。

點兒這麽背,一來就撞上鼗戊。

鼗戊大約也沒想到竟然有人敢大搖大擺出現在它面前,好久沒有活動筋骨了,正好松快松快,它咆哮一聲,便要對巳予下口。

真兇殘。

無冤無仇,上來就你死我活。

她不是來找它打架的,巳予抽出竹枝錢串子,那葉子已經枯了,卷起來,銅錢串在上頭凄慘無比将落不落。

拿這麽個東西對付上古兇獸?

太小瞧它了!

鼗戊目如鷹隼,認出她是誰,頓時鎖定巳予頸部,虎視眈眈。

它後退一步,蓄力,一個箭步往前沖,結果被破破爛爛的竹枝狠狠鞭笞,一道手指深的傷口從左額貫穿到右唇。

這臭娘們兒!

它發誓,一定要欲一口咬斷巳予的頸骨磨牙。

巳予記着姜衡的話,眼看着鼗戊朝她氣勢洶洶沖過來,她立刻捏出一張保命符。

可是,這符怎麽用來着?

糟糕,完全忘了問,白拿了這麽多張。

打是不可能打得過的,巳予十分有自知之明,可是——

回身望去,後面是萬丈懸崖,前面如狼似虎,四面楚歌,全是絕境。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書生有路勤為徑,不,不是這句,是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橫豎一死,不如轟轟烈烈。

她轉頭毫不猶豫跳下懸崖。

鼗戊:“……”

斷頭崖也敢跳?

磨牙棒沒了,它擦一把臉上的血漬,站在懸崖邊,看一眼深不見底的山谷,十分不爽。

失重的感覺沒能持續很久,巳予閉着眼,等待落地成盒,保命符瞬間燒起來,她身下一輕,再一睜眼,落在一團棉花上。

巳予:“……”

合着,保命符是這麽用的!

姜衡這保護人的法子還真是別出心裁。

斷頭崖谷底別有洞天,猶如蓬萊仙境,霧裏看花。

鼗戊呢?巳予打量着,不敢放松警惕。

嗯?

她深吸一口氣,聞到荔蘭的味道。

可前方哪有路?

不怕,縱使無路可走,她以竹枝做劍,自當披荊斬棘。

跋山涉水幾個時辰,終于!

漫山遍野的荔蘭在眼前鋪開,巳予閉上眼睛,呼吸着荔蘭有些嗆鼻的香氣。

“嗷嗚——”

是鼗戊!

巳予睜眼,瞧見那頭兇獸旁邊伫立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臉上沒有絲毫波瀾與旖旎,聲音更歲弊寒兇,雪虐風饕,“林老板,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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